“有,我有姐姐,也有妹妹,最小的妹妹雅子今年才十七岁。怎么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哦,有人贩子把你的妹妹拐走了,还把她卖进了妓院。你会报警抓那个人贩子,还是会自己动手杀了他?”

虽然只是假设性的问题,但关野信也听得面色一肃,唇角文雅的微笑立即隐去,声音变得冷凝如石:“雅子是我们关野家最小的女儿,无论是父母,还是兄弟姐妹,所有人都把她当成眼珠子一样爱护着。如果哪个人胆敢这样对待她,那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亲手杀了他。”

舒眉怔住了,久久没有说出一句话。原本她还以为只有江澈这样的灰社会,才会执意罔顾法律擅自杀人。可是文质彬彬的日本外交官关野信,居然也给了她相同的答复。如果有人伤害了他的妹妹,他绝不会走什么法律程序去解决问题,而是决定自己亲手处决那个恶人。

“那个…日本的法律允许你这样做吗?”

关野信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绕了一个圈子说:“你知道吗?我们关野家族是武士世家,在幕府时代,武士有很多特权,其中一条就是对于胆敢侮辱武士的平民‘斩舍御免’。”

幕府时期,始于1185年终于1867年共682年。这期间,日本的实际统治者是武士阶层的代表“征夷大将军”,亦称“幕府将军”。天皇成为傀儡,形式上是公家和武家共治,实质上则是武家一家独大。在武士掌权的政治环境下,武士阶层的国家地位非常高,有着担任官职、领受俸禄、称姓、佩刀、骑马以及对平民“无礼”者“斩舍御免”等特权。

这回换舒眉听不懂关野信的话了,不解地询问:“斩舍御免——什么意思啊?”

“就是平民如果冒犯武士,武士可以当场斩杀了他,并且不需要负法律责任。”

“也就是武士有杀人的特权。不过现在已经不是幕府时代了,你们还有这种特权吗?”

“理论上已经没有了。但是,如果有人胆敢伤害武士家族的女儿,那么有一天他突然人间蒸发了,也绝不会有警察费力气去调查这种失踪案的。”

舒眉明白了,在战乱不休、政府不稳的时代,法律形同虚设,约束力仅限于普通的平民百姓。而那些有权有势的阶层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不会受到什么约束制裁。她那些21世纪的法治观念,在这个三十年代的南京城实在是很不合时宜。

时近正午的时候,舒眉与关野信离开了小桃园,一起在附近的餐厅吃了午餐。

吃完饭后,舒眉打算利用下午的空闲时间去找李“uncle”化缘。这时她才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李保山家住在哪儿,除非是找江澈带路。

舒眉当然不愿意去找江澈了,思索片刻后,她决定去找另一个人——吴二太太雪玉。

那天雪玉带着舒眉去金门服装店订制旗袍后,又带她去附近逛了中央商场,最后还邀请她去了自己住的小公馆做客,用精致的茶点好好招待了她一番。

既然知道雪玉家的地址,舒眉打算先去她那里拜访一下,再请她带自己去找李保山,或者告诉她李家的地址也行。

关野信开了车,从餐厅一出来就直接把舒眉送去了位于中山路的吴家小公馆。车子在公馆门前停下后,他一派绅士风地下车替她开车门,微笑着和她挥手道别。

这一幕,被小公馆里的吴仁义隔窗看见了,他十分意外地想:咦,舒眉是来找雪玉的吗?怎么那个开车送她来的那个男人却不是江澈呢?是新女性的男性朋友多,还是他们之间出什么问题了?

在吴家的小公馆里,舒眉虽然是一位不速之客,却受到了雪玉和吴仁义热情的接待。只不过,一个是真心,一个是假意。

雪玉心底虽然爱慕着江澈,却并不忌恨他的女朋友。因为她觉得这位容貌漂亮气质优雅的摩登新女性,的确是比她更适合江澈的人选。她对此没有任何不甘不忿,心态也就十分平和,招呼舒眉时是发自肺腑的欢迎。

吴仁义则存着一份想要刺探消息的心思,所以要用加倍的热情来掩饰自己的动机,故意哈哈大笑着说:“唉呀,舒小姐你真是稀客啊!欢迎欢迎,太欢迎了!大驾光临真是那个什么墙壁生辉来着。对了,江澈呢?怎么他还没进来呀!刚才我听到汽车在门口停车的声音,应该是他送你过来的吧。”

“哦,江澈没和我一起来,刚才是另一位朋友开车送我过来的。”

吴仁义继续笑着追问:“什么朋友啊?男的女的,如果是男人,江澈一定会吃醋的,你可要当心他发脾气哦。”

“不会了,江澈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了。”

草草地带过这个话题后,舒眉就开门见山地说:“对了,吴先生,吴太太,我今天来找你们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相求哦。”

舒眉原来只是想来找雪玉带她去李保山家,没想到吴仁义也在家,她心想这个副理事长也是一位有钱的主,干脆直接先找他化个缘好了。

得知了舒眉的来意后,雪玉抿着樱桃似的红唇嫣然一笑:“我明白了,敢情你是找我们打秋风来了。”

舒眉笑嘻嘻地说:“不是打秋风,是慈善募捐了!福音堂筹善款是为了救济贫困儿童的,吴先生吴太太既然经济宽裕,不妨为孩子们献一点爱心了,上帝一定会保佑你们的。”

雪玉笑着瞟了吴仁义一眼说:“我是没意见的,就看义哥他答不答应了。”

吴仁义哈哈一笑:“献爱心这种事,我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了。而且还是舒小姐亲自找上门来募捐,就算不给她面子,也要给我的江老弟一点面子吧。好,舒小姐,那我就捐一百块吧。”

“真的吗?太感谢了。吴先生你真是富有爱心的大善人啊!”

一边给舒眉开支票,吴仁义一边笑着问:“舒小姐,你应该不仅是只找我们打秋风吧,有没有找过山爷募捐啊?”

“暂时还没有,不过我正准备去找李uncle呢。就是我不知道他家的地址。不知吴太太待会儿有没有空陪我走一趟?”

吴仁义大包大揽地答应说:“雪玉下午约了麻将搭子,一会儿要出去打牌呢。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带你去见山爷。今天下午山爷不在家,在金鑫商社总社的办公楼,我正好也要过去见他。”

“太好了,吴先生,那我可就要搭一搭你的顺风车了。门口那辆马车是你的吧,好漂亮啊!”

舒眉进屋前,看见了停在小公馆门口的一辆厢式马车。马车的装饰很上档次,套车的两匹骏马也很神气。吴仁义笑呵呵地点了点头:“是啊,我喜欢坐马车,嫌汽车有股油烟味坐着不舒服。山哥和其他几位会长也都这么觉得,只有阿澈偏爱汽车。年轻人嘛,当然要赶时髦开汽车了!去年他花了一万二千块大洋买了那辆美国车。这么多钱就买一辆车,真是有魄力呀!”

江澈花那么多钱买辆小汽车,看似烧包得很,但舒眉却不难理解了。年轻人哪有不喜欢汽车的呢?只要买得起就不会舍不得了!何况江澈孤儿一个独自活在这世间,感情上得不到任何慰藉,向物质方面寻求一点虚幻的寄托再正常不过了!一念至此,她不禁暗中一声长叹。

舒眉和吴仁义一起坐着舒适的马车来到了金鑫商社总社门口。当他俩一前一后地下车时,李星南正好骑着一辆崭新锃亮的自行车过来了。

一看见了舒眉,李星南立马停下车,一派熟络状地和她打招呼:“阿眉,你今天怎么来了?真是稀客。”

舒眉心里很不喜欢李星南叫自己“阿眉”,但是表面上却不好流露。尤其是她今天还是来找李保山化缘来的,更不适宜得罪他这位独子。只得似笑非笑地说:“怎么,不能来吗?”

“当然不是,你来我非常欢迎。对了,你看,这是我刚刚订到的一辆德国进口自行车,你想骑吗?我教你呀!”

民国时期,自行车没有完全的国产货,核心零件全部要从美国进口,所以一辆车的售价十分不菲。进口自行车的价格就更加昂贵了!老作家流沙河曾经回忆过,抗战前夕,一辆自行车在成都要卖一百五十块大洋,是一个壮年劳力三年的工钱,相当于一个中学特级教师五个月的工资。绝对是普通人家不敢问津的奢侈品。民国的有钱人玩自行车,就和现代的土豪们玩跑车差不多了。

舒眉是玩过跑车的白富美,对自行车可谓毫无兴趣了。她一边摇着头走进堂口,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不用了,我不想。”

李星南还以为这辆崭新的德国自行车必定能吸引到美人的嫣然一顾,没想到舒眉却表现得一点兴趣都没有,真是让他大大的扫兴。

这时,吴仁义凑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南少爷,你别介意,舒小姐她今天似乎有些心情不好了!”

“她为什么心情不好?”

吴仁义趁机说:“我也不清楚,不过看起来好像她和江澈之间出问题了。”

“是吗?”李星南一听马上追问:“他们出什么问题了?”

“这个我就更不清楚了。我只知道,刚才舒眉来我的小公馆时,是坐另一个男人的车来的,不是江澈的车。你说这是不是有问题呀?”

“好像是有点呢,为什么不是江澈送她?”

“就是啊,为什么不是江澈,而是另一个男人呢?”

李星南被吴仁义刻意引入了一个思考圈:“难道,她和江澈要掰了,现在在接受另一个男人的追求?”

“嗯,很有可能。像舒小姐这样摩登漂亮的新女性,要容貌有容貌,要学识有学识,如果和江澈掰了不愁没有人追求。我是老了,我要是年轻二十岁,又像南少爷你这样年少英俊的话,我都想去追一追她。哈哈。”

吴仁义一边大声笑着,一边偷眼瞄着李星南的神色反应,看见他脸上流露出一派跃跃欲试的神色后,他的笑声更加痛快欢畅了!

舒眉忽然出现在金鑫商社总社,让会议室里的李保山和其他几位理事们都很意外,江澈意外得都怔住了。

舒眉也有些意外:“哇,uncle,今天你这里人怎么这么齐,开大会吗?”

吴仁义与李星南就跟在她身后走进来,李星南抢着解释:“是啊,每个星期我爹和几位常务理事都会在总社开一次会了。”

“是吗?那吴先生你怎么也不提醒一下我,让我跑来过打扰你们开会多不好。”

“没关系了,你是山哥的干女儿,山哥不会介意了,是吧山哥?”

李保山笑吟吟地直点头:“当然不介意了,阿眉,安…安可我正惦记着你呢。前两天还跟阿澈说,让他什么时候带你来家里玩,他却说你最近很忙没有空,都忙什么呢?”

“uncle,我正在忙着为福音堂筹一笔善款用来救济贫困儿童。今天来找你,就是想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舒眉趁机表示来意,把爱心募捐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笑盈盈地请李保山也支持一下她的慈善工作。李保山当然不能拒绝了,干脆大方地一口答应:“好,既然连吴老弟都捐了一百块,我这个安可当然也不能给干女儿拉后腿,我捐两百块好了。”

“太好了!uncle,你真是一位慷慨的善长仁翁,我代表福音堂小学所有的贫困孩子感谢你。”

李保山一边呵呵笑着,一边对坐在一旁的陈奎和俞大维说:“你们既然都在这里,顺便也支持一下我这个干女儿做慈善吧?”

一把手开了金口,陈奎和俞大维当然不会驳他的面子。他们都表态和吴仁义一样一人捐一百,支票回去开好后,就会派人送去福音堂。江澈也表态一会儿会送钱过去。

李星南自从进屋后,就一直留意着舒眉与江澈的神情。他发现舒眉一再避免与江澈有眼神接触,而他也几乎不用正面对着她,双方明显都在躲避对方的样子。越看他就越相信这两个人之间出了问题,忍不住有些小激动地想:如果舒眉不再是江澈的女人了,那么我就可以去追一追这位新女性了。

吴仁义也留意到了舒眉与江澈的情形,故意笑着说:“咦,舒小姐,怎么进屋后都没和江老弟说过一句话呀?该不是他欺负你了吧?如果是让山哥替你出头哇。”

舒眉干笑了一下:“没有了,他才不敢欺负我呢。”

李保山一开始没留心,吴仁义这么一说,他鹰隼般的眼睛在两个人之间来回一瞟,也察觉了几分不对劲,脸上笑容不减地问:“怎么,小两口吵架了?”

舒眉与江澈双双沉默了一下,那片刻的沉默中,空气静如琉璃瓦,仿佛轻轻一击就会粉碎。然后江澈缓缓地站起来,慢慢地说了一句话:“山爷,我和舒眉…已经分手了!”

江澈的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舒眉更是怔住了。

虽然到目前为止,舒眉只是和江澈在金鑫商社各位高层面前假扮情侣。他也从一开始就表示过,等过段时间就会宣布和她分手,让她彻底结束这个假女友的任务。可是这一刻,他突然说出的“分手”二字,还是让她意外得无以复加,除了发呆还是发呆。

怔仲过后,舒眉就很快明白过来了。江澈知道她对他已经心生嫌隙,不愿意再和他有过多接触。所以,他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当众宣布“分手”,让她不用再为难地继续跟他敷衍。他表现得如此知情识趣,反而让她心里很不好受。宁可他像相识之初那样冷酷无情地叫人把她扔出去,那么她还可以理直气壮地躲开他。现在这样子,反倒让她躲开得有些于心不忍了。

怔了片刻后,李保山吃惊地问:“阿澈,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你们俩怎么就分手了?”

“嗨,爹,这有什么可问的。两个人好就在一起,不好就分开呗。他们俩既然要分,肯定是已经感情不好了。这种事没办法对外人解释,你就别问那么多了。”

李星南一席话说得轻松愉快,之前他只是猜测江澈和舒眉之间有问题了,没想到他们居然已经分手了。这个消息令他十分开心,开心得都有些掩饰不住了!

江澈也无心解释什么,只是勉强一笑说:“山爷,既然都分手了,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脸上的笑容仅是薄薄一层,僵硬地挂在皮肉上供人观看。舒眉一眼瞥见,心仿佛被割伤了似的微微一疼,连忙低下头往外走,不愿意再看下去。

“不好意思,各位我先走了。uncle,再见。”

舒眉一边说,一边脚步零乱又急促地走出了屋子,李星南立刻大献殷勤地追出去:“阿眉,我送你呀!”

29|29.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舒眉的身影在门外消失后,李保山一边思索着,一边询问江澈:“阿澈,上回你亲自去办饶德生那件事时,听说阿眉突然出现了。你们俩分手的事,是不是和那件事有关啊?”

李保山所谓的“听说”,江澈毫不意外了。虽然身为保安会会长,在职责范围内他可以自己当家作主的办事,无需事无巨细都向上层汇报。但是作为金鑫商社一把手的李保山肯定不是耳目闭塞之流,否则可不利于他控制这个自己一手建立的商业帝国。

所以,那晚舒眉意外出现在饶家小院的事,尽管江澈从没有对李保山提起过,他也很清楚他还是会“听说”的。

那一晚,江澈带了五名保安会的刀手去“做事”,他们主要是负责善后工作了。他想至少其中有一个人会是李保山的耳目,负责向他汇报自己见到的所有事情。而保安会近百名刀手中,这样的耳目绝对不止一个。

无论是大到朝堂之上,还是小到山野之间,只要有权力的地方就会有争斗,有争斗就会有猜忌。任何一个坐上权力宝座的人,都会时刻警惕着不被人推下去,这就使得监视成了一项很重要的法宝。譬如历朝历代处于权力巅峰的皇帝们都会严密监视朝廷重臣,以防他们势力坐大后威胁到皇权,明朝的锦衣卫就是其中最著名的特务组织。

李保山的身份地位虽然不能和皇帝相提并论,但他同样深知自己这个金鑫商社一把手的位置如果想要坐稳,对手下的监控就不能放松。否则,万一哪位有势力的下属起了野心,他却还懵懂不觉地蒙在鼓里,那结局肯定是被人轰下宝座江山易主。而最近李保山盯得最紧的下属,自然非江澈莫属了。

对于李保山的询问,江澈表现得很恭敬地回答:“是的山爷,舒眉那晚看到了我做事,她被吓坏了!后来就表现得不愿意再见我。既然这样子,我想就不如干脆算了。强扭的瓜不甜嘛!”

吴仁义表示理解地点头说:“原来是这样啊!难怪,女人嘛,胆子都小。”

陈奎在一旁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声:“我还以为新女性的胆子会大一点呢,看那些女学生们平时都敢在大街上就和男人手挽手地走在一起,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怎么到了见血的时候,胆子还是那么小呢。”

俞大维则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说:“算了就算了,大丈夫何患无妻。这天底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多得是。阿澈,回头我给你物色一个更好的。”

江澈苦笑了一下:“俞理事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女人真是太麻烦了。我现在暂时不想交女朋友,想一个人静上一段时间。”

俞大维也不勉强了,只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对了,山哥,既然舒小姐都已经不是阿澈的女朋友了,那我们还有必要捐钱给她工作的教堂吗?”

虽然江澈拒绝俞大维的理由看似很正当,但是李保山能够猜出拒绝背后的真正原因了。他明白这是因为江澈根本无法忘情于舒眉的缘故。失去这个女朋友并非他所愿,只是不得已地隐忍退出。舒眉对他来说依然很重要,也依然是一枚适合控制他的棋子。

所以,李保山才不会像俞大维那么目光短浅地把舒眉当成弃卒,而是笑吟吟地说:“当然要捐了,老俞你可不能赖账啊!虽然阿眉和阿澈分了手,但她依然还是我的干女儿,好歹看一看我的面子吧?”

李保山的话,让俞大维有些意外,不明白他为何还要护着一个下属的前女友。吴仁义却是心知肚明地微微一笑:这个老俞真是地道的粗人一个,完全不懂得李保山的布局棋风。这辈子当个理事也就算是到头了!不过这种粗人倒也有粗人的好处,譬如以后如果我上了位,像这种粗人还是可以照用不误了!

福音堂专门用于救助贫困学生的慈善救济项目终于搞到了启动资金。对此,约翰神父直夸舒眉功不可没。

舒眉的确功不可没,那天下午她厚着脸皮跑去找金鑫商社的几位高层打秋风,一共募集到了五百块的现金支票。当天傍晚,江澈也守约派九信来教堂送钱。

九信送来了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舒眉打开一看发现里头装着两根十两重的大黄鱼,顿时吃惊得一怔。因为这种金条换成现金的话大约是三百块钱。普通百姓如果有了这笔钱,都可以翻身当地主了。

“这…这捐得也太多了吧!不行,你还是把金条带回去给他吧。”

九信一口回绝:“舒小姐,澈哥只吩咐我把金条送过来,可没交代我要带回去。”

九信是个十八-九岁的大男孩,一张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圆脸犹带几分稚气。在舒眉成了江澈的“女朋友”后,对于这位“未来大嫂”,九信每次见面时都是笑眉笑眼的。不过,今天他却板着一张脸,说话也没有好声气。因为他白天也跟着江澈去了商社总社,站在会议室外伺候时,耳尖地听到了里头的对话。

“那…好吧。你回去后告诉他,就说我代表教会感谢他的善举。”

九信年纪轻,性格有点沉不住气。对于舒眉如此官方的套话,他愤愤然地梗着脖子说:“舒小姐,你应该很清楚,澈哥并不是看在教会的面子上捐这笔钱——他是为了你才捐的。如果要谢,你应该代表你自己感谢才对吧?”

九信直筒筒的一番话,让舒眉无言以对。她想了想,坚决把两根金条塞回了九信手里,说:“既然这样,你还是把金条带回去吧。告诉他我不收。”

九信更加愤然了:“舒小姐,我跟了澈哥好几年,还是头一回见他交女朋友。他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就不想理他?还不肯收他捐的钱呢?他杀那个姓饶的母子俩有什么不对?当娘的是人牙子,做儿子的吃软饭骗女人钱,一个个都很该杀了!”

无力地扶着额头叹口气后,舒眉决定保持缄默什么也不说了。因为她知道自己跟九信讲不清。不同的生活年代导致不同的成长环境,再加上不同的教育背景,令她与这些江湖中人的价值观相差实在太远太远,完全就是南辕北辙的差异,根本没法沟通了。

舒眉之所以想要和江澈保持距离,避免更多更深的交往,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道不同不相为谋——价值观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在一起,要怎么相处与沟通呢?

譬如在饶氏母子的这件事上,江澈觉得他们该死,就自己动手杀了他们。可是在法治社会长大的舒眉,坚持认定这种越过法律的擅自杀人是不可取的行为。如果人人都自己当判官任意杀掉那些自己觉得该死的人,那这个世界岂不是要乱套了?

得不到舒眉的答复,九信很不高兴地哼了一声转身走人。他一边走,一边打抱不平地丢下最后一句话:“舒小姐,你不理澈哥就算了,我相信他以后一定能找一个比你更好的女人。”

舒眉怅怅然地一声长叹:我也希望如此,我也很想江澈能过得幸福。每个人都有争取幸福生活的权利,就算是坏人也一样。更何况他其实也不是那么坏了!

几天后,关野信独自驾车来到福音堂。他履行了自己帮舒眉募捐的承诺,特意送来一张五百块的现金支票,为救济基金又添了一笔资金。

舒眉对此真是意外又惊喜:“哇,你居然也募到了这么多钱,真是太好了!”

把关野信带来的五百块现金支票上交给约翰神父时,舒眉特意为他介绍了关野信其人。对于这位慷慨大方又风度翩翩的日本外交官,美国传教士很有好感。他十分热情地招待他,又亲自带他去参观教会小学。

教室里,衣衫褴褛的学生们让关野信颇为吃惊。他当即表示,自己还可以想办法再募一些款子来用于学生们的生活条件改善。比如为他们订制一批新校服。

约翰神父更高兴了,他保证一定会妥善使用这笔善款,并邀请关野信作为荣誉管理员,在工作之余拔冗参与到基金的管理与使用过程中。

关野信没有拒绝这个邀请,他十分高兴地一口答应说:“神父,很荣幸能得你的邀请参与这项慈善救助活动。以后只要有空,我一定不会错过相关事务的。”

他们三个人在一起讨论了一下救济基金的名称,最后采纳了舒眉的建议:“不如叫Floer基金吧?因为孩子就像是国家的花朵了。”

关野信在福音堂逗留了大概一个小时才离开。舒眉把他送到了大门口,开始熟不拘礼地直接叫起了他的名字,微笑着说:“关野信,你以后倒算得上是我半个同事了。”

关野信也微笑着点头,并半真半假地对她鞠了一个躬说:“是啊,舒眉老师,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舒眉和关野信在教堂大门口相谈甚欢时,穿着一套休闲白西服、打扮得格外花哨的李星南正好骑着新自行车来了。车头的篮子里,盛着整整一篮新鲜娇艳的红玫瑰花。

30|29. 独家发表

前几天,在得知了江澈和舒眉分手的消息后,李星南就下定决心要趁虚而入,把舒眉这个时髦标致与众不同的新女性追到手。

李保山自然看出了儿子那点花花肠子,还为此训斥过他,让他别犯糊涂。

“星南,就算舒眉现在不是江澈的女人了,但他对她的情分没有变,还是喜欢她,你最好别去掺和添乱。天底下的女人多得是,比舒眉更漂亮的也不会没有,你何苦非要跟下属争同一个女人呢?我老了,将来金鑫商社大老板的位子迟早要传给你。你要是想坐稳这个位子,不想出什么乱子,就最好别碰江澈的女人。尤其是舒眉——如果他得不到的女人到头来却被你得了手,他心里绝对不服。而如果一个得力的部下对你不服,你就会有麻烦。到时候想要摆平这种麻烦将会是一桩伤筋动骨的事,绝对不宜为之。明白吗?”

虽然老头子道理讲了一大堆,但是李星南左耳进右耳出,并不往心里去了。他不无狂妄地想:老子是金鑫商社的少东家,未来掌舵的大老板。江澈不过只是一个手下,虽然有两把刷子,但终究是替人卖力的命。他追不到的女人如果被我追到了,他有什么可不服气的?我的身份就比他高出一截好吧。如果他胆敢因此跟我过不去的话,我就撸了他保安会长的头衔。

所以,李星南对于父亲的话阴奉阳违,背地里照样鼓足了劲打算追求舒眉,一连好几天每天都跑去福音堂对她大献殷勤。舒眉被烦得真想喊救命,他却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地反复夸耀自己最大的优势,想借此博得美人芳心。

“阿眉,你知道有多少女人想要跟我吗?只要跟了我,以后绝对可以过上不愁吃不愁穿的好日子。因为,我可是金鑫商社的少东家,李家唯一可以继承家业的儿子。”

舒眉不以为然地翻着白眼说:“明白,你是继承人嘛。那又怎么样?我还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呢。”

不管舒眉怎么表现得对自己爱搭不理,李星南依然不屈不挠地天天来福音堂报道。这天,他还学洋人作派买上一大束玫瑰花,兴冲冲地想要送给她。

远远地看见教堂大门外,舒眉正和一个西装革履眉清目秀的年轻人站在一起言笑晏晏着,李星南心里马上就有些醋意翻涌:吴仁义说得太对了,像舒眉这样的新女性真是不愁没有人追啊!江澈那边才刚撒手,这边马上就有人接上去了。看来我得抓紧一点,否则怎么抱得美人归啊!

骑着自行车冲到舒眉身旁停住后,李星南很夸张地用刚学的一句英文和她打招呼:“哈罗,阿眉。你看这些玫瑰花漂亮吧?我特意买来送给你的。”

为了投其所好,李星南还是很下了一点功夫了。因为舒眉是新女性,会洋文懂洋礼节,所以他求人教了自己一句最简单的洋文,还按洋人的规矩买来鲜花赠美人。

舒眉看见这个油头粉面的花花公子就烦,她笑得很敷衍,口气也很无谓:“谢谢你。不过我不喜欢花,你送别人吧。”

虽然碰了一鼻子灰,李星南仍不死心地继续巴结道:“阿眉,那你喜欢什么呀?我去买来送你呀?”

对于李星南每天跑来献殷勤的用意,舒眉自然是心知肚明了。一开始她还想着看在李保山的面子上,用冷淡模式让他知难而退。可是这家伙并不知趣,仍然天天跑过来烦她。她实在没耐心继续跟他打太极了,这一刻干脆把话挑明了说:“我喜欢你离我远一点,能做到吗?”

李星南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想也不想地就满脸堆笑着立刻点头:“能,当然能。”

站在一旁的关野信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李星南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舒眉的意思,一张俊俏如女人般的脸蛋顿时讪讪然地涨得通红。

李星南不方便对美人发脾气,于是就把一肚子火气冲着关野信撒:“喂,你笑什么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金鑫商社的少东家,得罪了我你可是要吃苦头的!”

这番耀武扬威的话乍听起来似乎很威武,其实却幼稚得令舒眉听了都想替他脸红。忍不住又数落了他几句:“李星南你够了,金鑫商社少东家这几个字你干脆刻在额头上好了,也省得每次都要说一遍那么辛苦了!”

李星南涨红着脸解释:“阿眉,我又没有乱说,我说的是实话呀!”

“是啊,的确是实话。除了这句话,你也实在再没有别的可炫耀的资本了。”

“阿眉…”

舒眉冷着脸打断他:“我还有课要上呢,没空跟你聊了,你回去吧。”

用这句话打发了李星南后,舒眉再和关野信道了一下别,就转过身脚步匆忙地回了福音堂。

舒眉离开后,关野信也走向停在路旁的汽车,准备返回领事馆工作去了。可是,李星南却虎着一张脸拦住了他。

李星南把自己刚才在舒眉那里受的气,全部归咎于眼前这一个西装革履眉清目秀的年轻人,视之为横刀夺爱的情敌。所以,他一脸凶神恶煞状指着关野信的鼻尖恐吓道:“我告诉你,舒眉是我要定了的女人。你如果想多活几年,不想死得太早,就最好给我离她远一点。否则,只要我一句话,你随时会被人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