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佩瑶捂着脑门喊疼,又嘟起嘴,“哥——我都十五了,不是五岁,别动不动打头,脑子都被你打笨了。”

“好了好了,是哥的错,”杨承灏随意给她揉一把,“回屋歇着去,我买几个包子先垫补着,晚上请你们吃馆子。”

杨佩瑶屁颠屁颠回了屋,见陆秀玫正把被褥抱到院子里晾晒。

小院看着挺宽敞,但因长时间没人住显得有些破败。

十天前三旅接到调令后派人过来整修过,把院子里杂草拔了,屋里墙壁粉刷了,还搬来几样家具。

凑合着能住,可跟舒服还差得远。

屋子里的被褥都是新的,但夏天潮气重,放在仓库里略略有些霉味儿。

杨承灏是男人,注意不到这些,陆秀玫却一下子就闻了出来。

晾完被褥,姑嫂两人逐间屋子看了看。

正房是三间,正中是饭厅及起居室,东屋隔开两间,南边光线好,放了张双人床,北间摆着衣橱和五斗柜。

西屋同样隔成南北两间,南屋放张写字台和一张单人床,北屋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现在只杨承灏跟陆秀玫两人,地方很是空旷,可要是有了孩子,再加上保姆,这间屋子就满满当当了。

看完正房,两人又瞧厢房。

陆秀玫打算把东厢房布置成客厅,如果军中同僚来吃饭聊天,正房可以不受打扰,两下便宜。

西厢房靠北是厨房,与厨房相通的是间小小的库房,最南边靠墙根是茅厕。

茅厕通到墙外,盖着水泥板的盖子,届时有勤务兵定期来打扫。

虽然不如在杭城干净方便,但也能凑合。

陆秀玫非常满意,拿剪刀把衣裳夹层的支票取出来,开始合算要添置的家具用品。

从杭城到处州是双数日子发车,而从处州回杭城则是单数日子发车。

杨佩瑶心里惦记着考试不愿多耽搁,第二天便让杨承灏开车送到处州赶下午2点的火车。

路上免不了又叮嘱杨承灏要对陆秀玫好。

杨承灏哑然失笑,“你专心念你的书,小毛丫头净惦记管大人的事儿。”

杨佩瑶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反正大哥不许跟爹学,有了正房太太还惦记姨太太,我最讨厌三姨太,天天皮笑肉不笑的,没安好心。”

杨承灏沉默片刻,长长叹一声,“行了,反正没有特别情况,我不纳姨太太。”

还是没有把话说死。

杨佩瑶不能强求,毕竟这个时代纳妾合情合法,杨致重麾下的高级将领也大都是家里有正房,随军带着姨太太。

回程倒是一路平安,出站的时候正好晚霞满天。

韦副官在车站口翘首等待。

杨佩瑶心有些虚,紧走几步过去,“麻烦您跑一趟,家里没事吧?”

韦副官意味深长地看她几眼,“三小姐真是…真让人想不到。前天太太急得不行,使唤着到处去找人,春喜跟着挨了顿揍,昨天接到大少爷电话才安心。”

杨佩瑶内疚道:“到达处州我应该先打个电话的。”

可当时被“美人痣”挟持,而且她以为杨致重怎么也该知会太太一声,没想到…

不知不觉,就到了杨家公馆。

饭已经摆上了,可并没有开动,家里人都静悄悄地围坐在桌旁。

杨佩瑶自知理亏,刚进门就朝坐在首位的杨致重和太太唐倩如跪下了。

杨致重神情淡淡的,太太却唤一声“瑶瑶”,眼泪簌簌滑落。

杨佩瑶不由自主地红了眼圈,俯在太太膝头,“娘,女儿不孝,请娘责罚。”

前天太太见杨佩瑶久不回家,着实心急如焚,满脑子都是她跟陆秀玫被歹人劫走的画面,昨天虽然接到杨承灏电话,但未见真人总是不安心。

此时女儿归来,心里尽是牵挂,哪里还有半分苛责?

当即拉起杨佩瑶,前后左右仔细打量番,殷殷问道:“路上没事吧,有没有磕着碰着?”

杨佩瑶心下感动,笑道:“没事,连根毫毛都没掉。”

就听三姨太长长叹一声,“瑶瑶也是,怎么就不懂体贴爹娘的心。上回偷偷跑去码头,被人湿漉漉地抱回来,太太急得满嘴起泡,这次又是…前天夜里太太恨不能让人把杭城掘地三尺,事有一不可再,瑶瑶太任性了,以后可得长个记性,不能让别的姐妹有样学样。”

边说边瞟向杨致重,“否则,咱们杨家的名声都丢尽了。”

话外之意,该胖揍一顿让杨佩瑶得个教训。

四姨太笑意盈盈地说:“别人家有事都遮掩着,咱家可好,景芝姐时不时念叨遍,外人不想知道怕也难。”

三姨太哽一下,面上却丝毫不着恼,“听妹妹说这话,我不也是为瑶瑶好,为这个家好?别的不说,底下还有个四小姐呢。”

这是要把二姨太拉倒自己阵营里。

杨致重“嗯”“嗯”咳两声,掂起筷子,“瑶瑶去龙泉,是我同意的。吃饭!”

桌上人俱都一惊,却不敢多言,各自掂了筷子夹菜。

杨佩瑶净过手,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

对面就是杨佩珍,杨佩珍瞪着她,脸上有明显的不满。

是不满杨致重没有责罚她吧?

还口口声声好姐妹呢?

杨佩瑶讥刺地笑了笑,夹起一块红烧排骨。

杨致重一直保持在军队的传统,吃饭快而且不挑食,往常都是吃饱就走,今天却有意等了会儿,见杨佩瑶放下筷子才道:“瑶瑶跟我来一趟。”

杨佩瑶觑着杨致重脸色,见他不像发火的样子,连忙喝口茶漱了漱,屁颠屁颠上到三楼。

杨致重上下打量她几眼,“怎么招惹上万安帮的人了?”

万安帮?

万安帮是杭城最大的帮会,没事干谁去招惹他们?

杨佩瑶一愣,随即想到那位“美人痣”,难不成他就是万安帮的人?

当下便不迟疑,从火车上遇到开始,事无巨细地把经过说了遍,最后不无委屈地说:“爹真的派了人,我怎么没看见呢?”

“看见你也不认识,”杨致重抬手轻轻叩着椅子把手,凝神思量片刻,“没出意外就好,你既是帮过他一次,以后楚家少不得卖你个面子。”顿一顿,解释道:“那个嘴角有痣的男人,名叫楚青水,是楚浥次子。”

楚浥是万安帮帮主,他的大名在杭城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看到他相貌的人却不多。

目前楚浥已经处于隐退状态,帮内事务大都交给他的长子楚青木处理。

杨佩瑶后怕不已,“幸好没把楚青水给卖了,否则岂不跟万安帮结下梁子?”

杨致重冷“哼”声,“结就结,老子手里的枪不是吃素的,惹急了,老子豁出去拼个你死我活把万安帮和姓顾的一窝端了。”

第15章 尴尬

杨致重调来之前,杭城有三大势力。

杭城商会总领上前商号店铺,把持着杭城的经济命脉;万安帮则是杭城最大的帮派之一,实力不容小觑;再有省长高峤一支。

杭城商会和万安帮都是本地土著,在杭城根深叶茂,高峤则有国民政府的支持,呈现出三足鼎立之势。

杨致重来杭城后,高省长率先示好,杨家这处公馆便是高省长从中斡旋,杨致重以极低的价钱买下来的。

而商会跟万安帮不但没有表示,反而暗中搞了不少小动作。

上一任都督就是因为被牵制得无法立足才灰头灰脸地去了隔壁省,上峰看中了杨致重的能力和手腕,而且静海离杭城不远,杨致重有后援支持,不至于镇不住。

也是想让他跟高省长配合,动员富庶的杭城商户手里多交税银,支持国民政府。

三年来,杨致重剿过匪护过城,威信是有,但在顾息澜面前,总觉得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不费力,但是也没效用。

尤其杨承灏作为军需处处长,干得就是募集军饷的事儿,没少在商会手里碰软钉子。

纵然杨致重对杭城商会和万安帮不满,却不能轻举妄动,真要动,杭城差不多就乱了。

只能口头骂几句娘,发发牢骚。

杨佩瑶人微言轻,没法在大事上插嘴,便换了话题问道:“爹应允教我打枪,几时开始?”

杨致重想一想,“近几天不得空,正好你也准备考试,这样吧,等你开学每个星期天让韦副官带你去靶场练一个钟头。”

杨佩瑶连忙应道:“好,可以。”

杨致重挥挥手,“去吧,去看看你娘,以后少让她跟着操心。”

杨佩瑶出门,穿过长长的走廊去太太唐倩如屋里。

相比杨致重关注的是万安帮,太太更关心杨承灏的衣食住行。

杨佩瑶把在龙泉所见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又拿出把钥匙,“大嫂托我帮我收拾几件秋冬衣裳寄过去。”

太太嗔道:“寄能寄几件,杭城隔阵子就有车往龙泉运物资,让他们顺便捎过去便是…既然事先已知会你爹了,怎么不跟娘说一声?多派几个人跟着,把吃的穿的用的都带上,让周妈跟着过去。你大嫂自小身边没断着人侍候,说不定连火都不会生,能做顿熟饭?”

杨佩瑶笑嘻嘻地说:“娘真是操不完的心,他们两个大人还能饿肚子?”

太太苦笑,“谁说不是,惦记也白惦记。行了,你去洗洗早点睡,明天咱娘俩一起收拾。”

杨佩瑶要了热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擦干头发上了床,头刚沾枕头就阖上了眼。

这两天她其实没干什么,就只坐车了。

可坐车也累,身子困乏得不行。

一觉好睡,直到日上三竿才醒,厨房早就开过了早饭,好在灶上温着花卷和米粥。

杨佩瑶匆匆忙忙吃了两口,拿钥匙开了杨承灏房门。

杨承灏的屋子是两间打通的,又在顶头上,非常宽敞而且亮堂,靠墙摆了一长溜衣柜,满满当当全是衣裳。

陆秀玫成亲行的是古礼,娘家配送了四十八抬嫁妆。

那些笨重的家具器物大都留在乡下老家,可衣裳布料却都带到杭城来。

杨佩瑶挑出来七八件好搭配的袄裙,又挑了七八件各色旗袍,另外开司米毛衣、呢料外套、大毛披肩以及帽子、鞋子、手套等等,足足装了两只大木箱。

太太犹嫌不足,要把两件狐毛皮裘带着。

杨佩瑶急忙拦住,“冬天没那么冷,带过去至多穿个两天三天,不够麻烦的,倒不如把大嫂的雪花膏和香粉带上。”

正说着,丫鬟冬笑过来请她听电话。

是顾静怡打来的,问她有没有时间出去逛街。

杨佩瑶原打算留在家里温书,又想起有事请教她,便道:“行,我还应着请客呢,正好还了债。”

听筒里传来顾静怡的轻笑,隐约夹杂着男子清朗的说话声。

像是顾平澜的声音。

少顷,顾静怡笑道:“我哥去仙霞路办事,正好顺路送咱们,你在家门口等着,估摸着一刻钟就到。”

杨佩瑶应下,“咚咚咚”小跑着上楼告诉太太,又回屋重新梳过头换了身出门衣裳。

耽搁这会儿工夫,已经过去十分钟,杨佩瑶把零钱都装进手袋,快步跑去门口。

去一趟龙泉,她的钱多了好几块。

原本带在身上的十几块大洋还余下四块,陆秀玫送给她零花。

杨佩瑶正缺钱,便没有客气,还有华仁饭店退房的两块大洋,也收入她的囊中。

零七八碎加起来将近九块,不但可以吃冰激凌,还能吃顿像样的馆子。

不到两分钟,顾家的黑色别克汽车缓缓驶近。

杨佩瑶一眼就看到坐在驾驶位上身穿墨色长衫的顾息澜。

明明是艳阳高照,甚至还有些炎热,杨佩瑶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双黑眸散发出来的丝丝寒凉。

令人不敢直视。

副座上的顾平澜却恰恰相反,老远就咧开大嘴朝她扬起了手。

不等车子停稳,顾平澜已利落地跳下来,热情地招呼:“三小姐,好久不见。”

他穿白色衬衫灰色格子裤,帅气俊朗,充满活力。

他们统共就见过一次,可听这话倒好像是结识多年的老朋友一般。

杨佩瑶莞尔,“顾二哥好,”又朝面无表情的顾息澜欠欠身,“顾会长。”

“来,上车,”顾静怡打开车门,将杨佩瑶让到里面,“我昨天给你打电话,你家人说你不在,你去哪里了?”

杨承灏调任龙泉在杨家不是秘密,但在外面还没有流传开。

杨佩瑶不确定应不应该说,谨慎起见便道:“我到外地住了两天,不方便告诉你,你找我干什么?”

“看电影。”顾静怡丝毫没有因为她的隐瞒着恼,杨佩瑶却敏锐地察觉到右前方顾息澜似乎不屑地扯了扯唇角。

许是觉得她说话不尽不实遮遮掩掩吧?

杨佩瑶无奈,却笑着问:“有新片子上映?”

顾静怡笑答:“就是前阵子放映过的《玉梨魂》,主演彭剑青来杭城,电影院为表示欢迎,重新放映。”

杨佩瑶“哦”一声,“这个不看也罢,剧情…实在一言难尽。”

“怎么了?”顾静怡诧异不已,“剧情非常感人啊,我看了两遍,电影院里好多人哭得稀里哗啦的。”

杨佩瑶本不想说,忍了忍,终是忍不住吐槽,“首先吧,男主人公何梦霞,他知道玉梨是寡妇,知道世俗不允许寡妇再嫁,就应该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的。他倒好,今天和首诗明天写封信,这不明摆着挑逗玉梨?”

顾静怡不同意,“他们开始相处的时候都很守礼,不过是日渐生情,感情又没法控制。”

“好吧,就算感情来了挡不住,可何梦霞是男人,得有担当,敢承担责任吧,要么两人不顾流言蜚语非要结婚,宁可私奔到外地也得结婚,要么干脆一刀两断从此天各一方。”

话出口,就见顾息澜唇角似乎又扯了下。

杨佩瑶顿时想起原身就做过私奔的事儿。

这真是…

错错牙,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何梦霞两条路都不走,继续住在玉梨家里。玉梨也是,就应该把何梦霞撵出去,她却把自己十六岁的小姑子嫁给何梦霞算怎么回事?想借亲戚关系继续藕断丝连?何梦霞又开始无耻了,娶了人家小姑娘后,自己离家出走上战场。既然是个痴情种子,干脆终生不娶…合着何梦霞跟玉梨两人成心想祸害小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