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杨致重又喊:“王大力!”

人群中站出个身影,“有!”

“真的假的?”

“报告都督,真的!”

杨致重骂一声,“滚你个王八羔子。”

食堂里顿时发出善意的哄笑声。

杨致重便是这样过来的,丝毫不着恼,反而咧开嘴低声问:“我把他调到你身边当个保镖?”

“不要不要,”杨佩瑶不迭声地拒绝。

她要保镖干什么?

进进出出身边跟个大男人,多别扭啊!

而且,王大力在军营里还能有个立功机会,要是跟着她,哪里还有前程?

杨致重倒不勉强,吃过午饭就带着杨佩瑶一道回家。

孟淮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正跟太太和二姨太闲话家常。

杨佩珍在另一边,饶有兴趣地听他们谈话。

见杨致重回来,孟淮站起身,恭敬地唤一声,“爹。”

杨佩瑶趁机把他看了个清楚。

中等个头,相貌还算周正,穿咖啡色格子西装配点深蓝色带波点的领结,头发梳成大背头,抹了发胶定型。

跟电视上见到的油头小生毫无二致。

杨佩瑶笑着招呼,“姐夫。”

孟淮目光凝在她脸上,唇角自然而然地绽出一抹温雅的笑,“是三妹妹吧?真是女大十八变,这才几年,都快认不出来了。要是路上碰见,是再不敢相认的。”

杨佩瑶发现,孟淮相貌一般,可那双眼生得着实好。

眼窝略微有些凹,凝视别人的时候,眼神格外专注认真。

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沉醉其中,觉得你就是他的唯一。

杨致重将孟淮请到楼上谈话,杨佩瑶去找杨佩珊,“大姐好点没有,中午吃了什么饭?”

“喝了碗粥,没胃口,”杨佩珊斜倚在床上,神情仍是恹恹的,“爹回来了?”

“跟姐夫一起上楼了,姐夫来看过你吗?”

“看了眼,”杨佩珊长长叹口气,突然握住杨佩瑶的手,“谢谢你,瑶瑶。咱家里,只有你明白我。”

杨佩瑶道:“其实我也不明白你到底怎么想的,可我知道你是我姐。反正不管你离婚还是不离婚,都是我姐。”

杨佩珊眼中有泪光闪动。

杨佩瑶心里也感觉难受,忽而想起一事,笑道:“姐要是拿不定主意,我告诉姐一个法子,找一张纸折成两半,左边写出姐夫的优点,以后继续过下去的好处,右边写姐夫的缺点,自己能容忍的极限。一条条列出来,大概就明白了。然后跟姐夫平心静气地谈谈,别吵架。”

杨佩珊点点头,腮旁终于露了笑,“跟个小大人似的,回头我得叫你是姐了…你姐夫说晚上请吃西餐,然后去看电影?”

“明天上学,”杨佩瑶摇摇头,“还得升旗,得提前一刻钟去。我吃完饭回来,你们去看吧。”

吃完晚饭,杨佩瑶带着杨佩环回家。

路上韦副官笑着谈起王大力,“三小姐怎么不把他要来?”

杨佩瑶笑:“就是个玩笑,哪能当真?再说也怕耽误他前程。”

韦副官很认真地说:“不是,王大力敢当着都督的面儿承认,他肯定就是这么想的。当随从也不是没有前程,反而在都督跟前露脸的机会多了,只要干得好,照样得都督赏识。依我看,三小姐应该把他要来,平常在家里值守,晚上三小姐有事出门就带上他。”

杨佩瑶犹豫片刻,“我再问问爹。”

回到家,杨佩瑶把明天要上的课简单预习了下,十点钟准时上床睡觉。

而几位姨太太跟杨佩珍她们还没有回来。

第二天早饭桌上,人便缺了大半,连杨佩珍都没起。

杨佩瑶问道:“二姐不上学了?”

太太叹口气,“冬笑上去催两遍,叫不醒。昨天看完电影又吃夜宵,半夜才回来…一准儿是不去了吧。”

正说着,冬笑从楼上下来,“二小姐说让三少爷帮她请病假。”

昨天杨承鸿回来得也早,跟杨致重和太太一车回来。

好吧,病假!

杨佩瑶吃完饭,赶7路电车上学,下车时,看到了那个剃着板寸,叫做程信风的随从。

就在电车牌旁边等着。

程信风手里拿只袋子,态度非常恭敬,“三小姐,会长吩咐交给您。”

杨佩瑶道谢接过,急匆匆走进学校。

到了教室,打开来瞧,里面放一支派克金笔,两盒铅笔还有一摞绘图用的纸。

最上面那张绘着表格,类似前世的课程表,却比课程表详细得多。

从星期一到星期天,一天二十四小时,全都做出规划。

诸如,几点起床、几点吃饭、几点上学,再然后几点放学、几点回家、几点睡觉都精确到分钟。

从晚饭后七点到睡觉九点半的大块时间,用醒目的字体写着“学习”两字。

星期天也是,上午、下午和晚上,全部是学习。

敢情,在顾息澜眼里,她就不能干点别的,只能学习再学习。

杨佩瑶“啧啧”两声,再看表格右边的留白处。

那里用工整的蝇头小楷写着“四不许”,除了之前的三条规定之外,多加了第四条,晚上不许外出闲逛。

另外有四个字——等我回来。

“什么狗屁规定?真把自己当成人物了?”杨佩瑶鄙夷地“切”一声,“等你回来,等你回来骂我?”

正要把纸团成一团扔掉,突然发现这个作息计划还不错,回头她照猫画虎也作一个,把星期天的学习全部改成娱乐。

杨佩瑶拿出削铅笔刀,把右边的“四不许”裁下来,毫不留情地撕了个粉碎…

作者有话要说:智商欠费急需充值,忘记设定存稿箱时间了…

第43章 攀比

这时, 邱奎背着书包走进教室, 经过杨佩瑶的座位时,朝她点点头。

杨佩瑶很是诧异。

往常邱奎总是来得早,今天却晚了, 而且脸上的神情很奇怪, 说笑不是笑, 说哭又不像哭。

杨佩瑶正要回头看, 只听上课铃声响了,秦越踩着铃声走进教室,手里攥着一摞油印卷子。

今天果然有月把关检测。

教室里一片哀嚎。

秦越笑道:“都是学过的内容,检查一下你们掌握的情况。”让高敏君把卷子发下去。

杨佩瑶大致扫了眼, 感觉颇有把握, 不慌不忙地写好名字开始答题。

下课后, 邱奎走到她面前,压低声音道:“杨佩瑶, 那个人死了。”

杨佩瑶一脸茫然,“谁?”

邱奎摊开手,掌心一张折成长方形的字条。

字条上面的字体龙飞凤舞,而且字迹已经模糊,仔细看了看才分辩出上面的字, “昨天凌晨道格尔于英租界寓所被刺身亡。”

杨佩瑶低呼,“这几时的事儿?”

邱奎眸中带笑,“昨天中午在我家院子发现的,道格尔就是欺负我姐的那个畜生…他罪有应得, 死得其所。”

杨佩瑶再度惊呼,这次却是充满了喜悦。

审判虽然来得晚了些,可总归会到来。

在中国,有人为虎作伥,有人麻木不仁,但也有人像他们一样,默默地做着准备,等待有利时机,给与洋人沉痛一击。

他们并不是孤独的,

他们有同行者,有心意相通的战友,哪怕彼此还不相识。

杨佩瑶只感觉眼眶发热,好像又忍不住要流泪,就听邱奎道:“杨佩瑶,你说得对,总有一天我们中国人会站起来,会把我们遭受过的羞辱千百倍地还回去。”

哪怕不是那么及时,可我们不会屈服,会努力抗争到底!

“是的,”杨佩瑶用力点点头,再看眼手中的字条,一个个字念出来,面色突然变了。

心“怦怦”地跳得厉害。

这字体…好像见过。

当着邱奎的面,杨佩瑶不好马上求证,只建议道:“这个还是撕了吧,免得另生是非。”

邱奎有点舍不得,却听从了她的话,将字条反复看过两遍,才撕成碎片。

待他离开,杨佩瑶立刻翻出刚才那张时间表。

早晨六点半到七点,顾息澜给她规定了晨读。

而刚才字条上写着“凌晨”两字。

虽然字体不同,但“晨”字何其神似,上面的“日”略嫌长了些,下面“厂”字的那一撇张扬地往外伸展着。

看上去给人一种桀骜不驯的感觉,像极了顾息澜的那副臭德行。

这事儿定然是跟他有关吧?

可他不是去美利坚了吗?

不对,星期六晚上还见到他了,他应该是昨天走的?

杨佩瑶记得顾息澜仿佛提过一句,但压根没往心里去。

如果真是他干的,千万别被人查出来才好。

洋人是死在申城租界,按理,不会有人联想到顾息澜身上吧?

整整一节课,杨佩瑶脑子都是乱哄哄的。

原本算术老师讲课就枯燥,这会儿更是好像听天书一般,半点没听懂。

课堂走神的代价,就是花费十倍的时间自己想,还未必能想明白。

尤其现在既没有课堂全解,也没有五年模拟。

实在不行,就得请教邱奎他们。

中午,邱奎仍然去食堂帮她们打扫。

白咏薇看他好几眼,鼓足勇气问道:“邱奎同学,我昨天在长门街看到你了,你住在附近吗?”

“不算远,”邱奎笑一笑,“你是晚上看到我的?我在那边帮工。”

白咏薇“哦”一声,“难怪我经常看见你,你每天都去干活?”

邱奎道:“差不多,每天从五点到八点,正是饭馆最忙的时候,工钱给的比较痛快。”

白咏薇明显还想说什么,却没出口。

放学回家后,杨佩瑶发现杨佩珊跟孟淮已经走了。

她问太太,孟淮到底怎么说的,被太太以“小孩子别打听太多”为由,挡了回来。

杨佩瑶只得悻悻地上楼恶补算术。

今天课上讲得是三角函数的推导,杨佩瑶凭借脑子里残留的一点印象,勉强算是看懂了。

于是下定决心,上课务必认真听讲,决不走神。

转天考了英文和物理。

杨佩瑶英文不必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满分。而民国时期物理课开设比较晚,武陵高中也是在十年前才开设这门课,内容相对简单,只有物态和机械运动以及牛顿的几大定律。

杨佩瑶挺有信心,觉得应该考到“优”以上。

再一天,考了数学。

总之,这一周几乎天天有考试,等周五全科成绩出来,杨佩瑶名列第十三,在女生中排第二,仅次于高敏君。

国语仍是她的最大失分点,只考了八十分。

纵然如此,秦越仍是热情洋溢地表扬了她的进步。

星期六,杨致重把王大力领回家,说是杨佩瑶的随从。

一家人都惊呆了。

尤其三姨太,脸上笑容假的几乎一捅就破,“瑶瑶的随从?先前大少爷进出都没带随从,瑶瑶这…”目光悄悄瞟向二姨太。

二姨太心领神会,附和着开口:“可不是?当年佩珊也没有随从,那会儿静海还闹匪患…按说佩环年纪最小,应该给她配个随从。兄弟姐妹好几个,不能只瑶瑶金贵。”

杨致重正摘皮带,闻言,一把拍在桌子上,皮带的扣环发出“咚”的脆响,“如果有人也愿意誓死效忠佩环,我照样把人带回来。”

听到杨致重特意把杨佩环提出来,二姨太吓得脸色发白,立刻解释,“都督,我不是替佩环争,我是…我那个…”

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个一二三来。

三姨太心中鄙夷,面上却露出端庄的笑,给杨致重倒上一盅茶,柔声道:“桂香姐不是争,她是心疼四小姐。二小姐跟三小姐都大了,四小姐岁数还小,国小离家也不算近,天天自个儿背着书包上学,风里来雨里去的不容易。”

这话正说到二姨太心坎上。

二姨太红着眼圈哽咽道:“对对,我自个生的孩子只能自个儿心疼…说起来,都督的心也太偏了,每次出门只带瑶瑶,别人连军营没去过,又能认识谁?”

杨致重沉了脸,“行,明天把你们都带去认识认识,我七点出门,晚一秒钟不等。”

二姨太跟三姨太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欢喜还是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