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还想把那幅字贴在墙上,可是不方便下楼找糨糊,只得先摆在桌面上。

过了会儿,春喜来敲门,“三小姐,楼下摆饭了。”

杨佩瑶答应声,问道:“二小姐叫了吗?”

春喜摇摇头,悄声回答:“没敢去问。”

杨佩瑶也有点怵,可想起杨佩珍现在毕竟是双身子,不能不吃饭,遂走到杨佩珍门口,敲下门,“二姐,吃饭了。”

门内传来气急败坏的喊声,“滚一边去,专门来看笑话的吧?别在这假惺惺地装好人。”

杨佩瑶抿抿唇。

她的确不喜欢杨佩珍,可绝对不会冷眼说风凉话,更不会落井下石…

第58章 瞧破

杨佩瑶悻悻然走下楼。

二姨太跟四姨太已经在了, 都正襟危坐着,一派严肃。

杨佩环还不太明白, 瞪着一双大大的杏眼, 疑惑地张望着。

杨佩瑶轻咳声, “二姨太, 我打听过了,袁老板明天要登台,可能是最后一次唱戏,上午一场, 晚上一场,顾家问要不要去看, 他们有票子。”

“最后一场?”二姨太明显想去看, 可眼下这个情势又不好出去娱乐,眼睛不住地瞟向太太。

太太道:“袁老板才三十五六岁吧, 红了十好几年,说不唱就不唱了。去看吧, 要是有票子我也去,一起看上午场。”

二姨太不想把杨佩环留在家里, 便道:“给佩环也要一张。”

吃过饭, 杨佩瑶给顾家打电话。

是顾夫人接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亲切。

杨佩瑶一听就听出来了,“伯母过年好,我是杨佩瑶。”

“是瑶瑶啊,你过年也好。几时来玩吧, 我给你准备了新年利是。”

“谢谢伯母,”杨佩瑶笑道,“最近有事不方便,改天去看您。顾会长先前说有明天葵青戏院的票子,要是需要的话跟他说。麻烦您转告顾会长,我们家里大概要五张票,明天上午的。”

顾夫人连声答应,“好好,等他回来,我告诉他。”

再寒暄几句,挂掉电话。

整个下午,杨家人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各自房间没敢出门。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静寂得可怕。

下学期的课本还没有发,杨佩瑶便将上学期的纠错本找出来复习了一遍。

暮色四合时,杨致重回来。

太太吩咐摆了饭。

三姨太跟杨佩珍然后没有下楼。

吃过饭,太太道:“你们都歇着去吧,我跟都督有话说。”

众人心知肚明。

二姨太当即拉着杨佩环上楼,杨佩瑶欲言又止,被四姨太拽回房间。

不大时候,就听到有人踩着楼梯重重的上楼,紧接着是门被撞开的声音,又传来重物在地上摩擦声,夹杂着沉闷的呼喊声。

像是被捂住口鼻的那种挣扎。

很显然,杨佩珍是被堵了嘴拖下去的。

几乎同时,楼下传来杨致重的怒吼,“我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杨佩瑶的心紧紧提了上去。

她并不太了解杨致重,却很清楚他对几个儿女的感情并不重。

尤其处于盛怒之中,动手更是不计情面。

杨佩瑶隐约猜到几分,苍白着脸问四姨太道:“我爹会不会打死她?”

四姨太手捂着胸口,轻轻摇头,“不知道。”

“我得下去劝劝爹,”杨佩瑶开门往外走,四姨太一把拽住她,“都督在气头上,听不进人劝,很可能会连累到你头上。”

只犹豫这一会儿,三姨太凄厉的喊声传了过来,“都督,佩珍是你的亲闺女,要打就打我吧,是我没教好她。”

杨致重暴吼:“你也少不了,两个一起打。”

又有“呼呼”的破空声,不像皮鞭那么清脆。

杨佩瑶一狠心,将四姨太推开,冲到客厅。

迎面便看到杨佩珍披头散发地躺在地上,瞧不清神色,三姨太张臂护在杨佩珍身上,胳膊和手腕已经有好几道血印子。

太太远远地坐在饭桌旁,餐灯没有开,整个人灰突突地蜷缩着。

而杨致重手里拿根皮带,面目狰狞。

看到杨佩瑶下楼,几人都是一愣。

杨致重厉声喝道:“你来干什么,想看看贱~货的下场?”

杨佩瑶低低道:“口渴了,想喝水。”

茶壶里的茶早已冷了,杨佩瑶续上热水,倒一杯抿一小口,又倒一杯捧给杨致重,怯怯地说:“爹喝茶,别气坏身体。”

杨致重“哼”一声,将皮带扔在旁边案面上,接过茶盅喝掉半盏,“是来求情的?趁早闭嘴上楼,否则连你一起打,都好好地长个记性。”

杨佩瑶低眉顺眼地说:“不是,姐做错了事情,该罚…可是,姐的错在于她交友不慎,那个欺负姐的人更该挨罚。爹已经打过姐了,是不是该商议下以后怎么办?”

杨致重“啪”拍下案面,“是哪个畜生干的?”

杨佩珍半天没吱声。

三姨太急道:“快说呀,说出来,你爹替你做主。”

杨佩珍含含混混地说:“我不知道,我们三个女生一起去的,舞厅没有座位,就跟人拼桌。”

三姨太问:“那些人都是谁?”

“不认识。”

“另外两个女生是谁,找她们去问问。”

杨佩珍忽地坐起来,“娘你别问了,还嫌我不够倒霉,非得把这件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让人都知道我被欺负了?闹出来,你们脸上都有光了?”

话音未落,杨致重一巴掌扇过去,“畜生,在家里知道张牙舞爪了,还说丢人,杨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这下打得着实不轻,杨佩珍唇角立刻渗出血丝。

杨佩瑶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身体。

杨致重怒气未消,恶狠狠地丢下一句,“明天把那孽种弄掉,立刻送到老家,不许再回杭城。”

拿起皮带“咚咚”上了楼。

三姨太哀哭道:“这可怎么办,老家也没个体己人,谁伺候二小姐?”

太太面无表情地唤来周妈,“地上凉,把二小姐扶回去。”又看眼杨佩瑶,神情复杂地摇摇头,“你也回去。”

杨佩瑶垂眸应着,刚要上楼,听到身旁电话铃声响,顺手接起来,“杨家公馆,请问哪位?”

“顾息澜,”对面传来低沉的声音。

杨佩瑶心口骤然梗了下,有些想要哭,忙吸口气,忍住了。

顾息澜问道:“是明天上午的票,五张?你也去吗?”

杨佩瑶不便多说,只“嗯”了声。

顾息澜又道:“九点钟半开始,提前十分钟进场,你跟柜上说是顾先生交代的,他会把票给你…我在楼上有个包厢,你想去楼上也行。”

杨佩瑶回答:“好,知道了,多谢您。”

听筒里,顾息澜又问:“你怎么了,生病了,声音不对。”

兴许是经过线路的美化,顾息澜的声音不像当面说话那般冰冷,而是低柔醇厚,直直地撞进她心里。

杨佩瑶再吸口气,尽量平静地说:“没有,家里有点事儿。”

“三九天,正是最冷的时候,明天出门记得多穿衣裳…就是听个戏,不用打扮那么漂亮。”

前半句还行,后半句又有了他平日的风格。

杨佩瑶抿抿唇,听他道:“九点了,该洗洗睡了。”

挂了电话。

太太狐疑地问:“谁打来的?说什么?”

杨佩瑶道:“是顾会长,告诉戏票的事儿,说九点一刻到柜上取票,九点二十进场,又说顾夫人要看晚上场的戏,问咱们要不要一起。我说不用,晚上另外有事儿。”

太太点点头,“取票的时候,别忘记把票钱结算给他。”

杨佩瑶道声好,侧头看到春喜拿着抹布在擦地。

地板上隐约有些血渍,不知道是皮带抽的,还是别的什么。

杨佩瑶再不耽搁,匆匆回房间。

四姨太仍在她屋里,见她回来,长长叹口气,“瑶瑶,你…二小姐不会念你的好,只会更恨你。”

杨佩瑶道:“恨就恨吧,我不图她感谢我。我只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想起四姨太未必明白这话,又道:“你说假如有天我犯错,都督会不会也这么打我?”

她没看到杨致重抽皮带,却亲眼见到他扇巴掌。

重重的一下,几乎用了十足的力气。

全然不顾及那是他亲生的闺女。

四姨太柔声安慰,“都督挺喜欢你的,只要别触到他逆鳞,不会有事。”

可是,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杨佩瑶心有余悸地说:“四姨太,我很怕。”

四姨太张臂抱着她,“瑶瑶,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也豁出去护着你。都督打两下,泄了火也就没事了。”

杨佩瑶轻轻靠在她肩头,少顷,叹道:“你怎么还不生个弟弟?我肯定对他好。”

四姨太苦笑,“我哪里知道,想怀的怀不上,不想怀的就轻而易举上了身…改明儿我得拜拜送子观音。”

说两句闲话,四姨太便离开。

杨佩瑶颓然坐在写字台前,看到桌面上的红包纸和那一幅字,心里百感交集。

顾息澜肯定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一直都带在身上。

所以看到她就能马上拿出来。

以前只感觉他烦,现在终于知道他待她的好。

可是…如果不会有将来,再好有什么用,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杨佩瑶看两页英文课本,平静下心情,便洗漱上床。

一夜没睡踏实,总觉得外头似乎有人来来回回地走,还有人在悲悲切切地哭。可碍于屋里太冷,又懒得出门看。

也多少有些害怕,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第二天却醒得早,外面灰蒙蒙一片,不曾全亮。

杨佩瑶穿上衣服下楼,闻到一股浓郁的中药味。

春喜打着呵欠从厨房出来,瞧见杨佩瑶,忙打声招呼,“三小姐起这么早?”

杨佩瑶问道:“给谁熬得药?”

春喜左右瞧瞧,低声道:“二小姐的孩子没了,昨晚连夜请大夫来开了药。”

杨佩瑶捂住嘴巴,久久未能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记得给二小姐炖些鸡汤喝。”

春喜道:“太太已经吩咐过了,好好伺候着二小姐…三小姐再回去歇歇,饭待会儿才能得。”

杨佩瑶叹一声,“你去忙吧。”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到昨天杨佩珍俯着的地方。

地板被擦得干干净净,全无痕迹。

这空当,只听楼梯“咚咚”作响,杨致重从楼上下来。

杨佩瑶起身招呼,“爹,早”,又赶着去沏茶。

杨致重习惯喝茶,从睁开眼到临睡前,这一天间茶水总不能断着。

沏好茶,杨佩瑶恭敬地奉到杨致重面前。

杨致重掂起茶盅盖拂两下水面上的茶枝,浅浅抿一口,指指旁边椅子,“坐。”

杨佩瑶坐下,小心翼翼地问:“爹不生气了吧?”

杨致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桌面上,低低咒骂一句,又道:“我不指望你们几个丫头给杨家增添光彩,只求你们能老实听话,我自会给你们相看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你看看,偏偏闹出这种事儿,传到外面,别人怎么看我?都背后指点着说杨家有个怀了野种的闺女?”

话到此,瞧见杨佩瑶紧张的模样,安慰道:“瑶瑶,你是个好样的,仁义。爹脾气暴,上来火气刹不住,畜生虽然该死,爹也不能亲手打死她。”

张口畜生闭口畜生,孩子是畜生,爹妈又是什么?

杨佩瑶抿抿唇,斟酌着词语道:“我怕着呢,怕爹连我一起打。后来又想,我是爹的闺女,爹养我这么大,就是捱两下打,能让爹消气也值得。”

杨致重点点头,忽而冷笑声,“爹没那么糊涂…这事不能善了,我得查下去。娘的,吃了豹子胆敢惹到我头上?老子不发威,杭城的人还当我是病猫,以为我弥勒佛呢!”

话音刚落,太太苍白着脸下楼。

杨佩瑶忙过去搀扶着。

杨致重缓了神色,对太太道:“没睡好?吃完饭再回去补个觉。”

太太摇头,“家里哪能容得我清静,一会儿哭一会儿闹的,吃了饭跟桂香她们去听袁老板的戏…往年事情也不少,可没觉得累,今年完全不行了,精神不济。县上那几家铺子也让阿灏媳妇管着吧,我看她账目上倒清楚,又年轻不怕吃累。”

杨致重二话没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