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敏君根据在车上商量好的,挑出姚学义的优点讲了讲。

秦越欣慰地点头,“姚老师古文功底非常好,教学也自有一套方法,你们在课下多用功,这样课堂上就不需要因为生字词、背默写的问题耽误时间,姚老师可以多讲授一些知识。”

这时,里屋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秦越连忙站起身,“许是尿了,我去换尿布,你们稍坐会儿,我很快出来。”

不大工夫,秦越拥着一位妇人出来,笑着介绍,“这是我妻子,赵凤芝。”

三人忙起身唤“师母”。

赵凤芝梳发髻,穿肥大的棉袄棉裤,包裹得非常严实,跟高敏君说得那样,是个旧式女子。

看起来比秦越大好几岁。

与杨佩瑶想象中秦越的妻子形象大不一样。

赵凤芝温和地笑笑,给三人续上茶,对秦越道:“学校的事情重要,不如过完这个星期,你回去上课好了,别耽误学生功课。”

秦越在椅子上铺张棉垫子,扶她坐下,温声道:“等你出月子再说,他们很懂事,知道用功学习,再说现在有更好的老师代课,不会耽误。”抬起头对邱奎道:“这阵子辛苦你和敏君,要多抓同学们的功课,尤其几个听课吃力的,你们费心多帮扶他们。”又问杨佩瑶,“你也不能懈怠,这学期争取再前进几个名次。”

杨佩瑶道:“老师放心,我一定尽力。”

高敏君紧接着开口,“秦老师,这学期我要超过佩瑶,您替我作证,如果做不到我就退出话剧社。”

杨佩瑶“哧哧”地笑,“你不用退出剧社,你在班里给大家表演几个节目就成。”

说过一会儿话,天色已全黑。

三人起身告辞,秦越送他们出门。

正巧有四个穿裋褐的男人吆五喝六地走过来,领头那位腰里别把砍刀,指着秦越家门问:“这是赵凤芝的家?上个月保护费还没交,利滚利的话已经欠下八块钱了。”

杨佩瑶蹙紧眉头,正要从书包掏钱,程信风从车里出来,飞起一脚踹向那人胸口,“利滚利,滚个屁!牛二,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那个叫牛二的满脸痛苦地揉着心口窝,却不敢喊疼,忙着招呼,“程哥,程哥,您老怎么到这地界了,咱有话好好说。”

程信风骂道:“瞪大你的狗眼看仔细了,往后都给我敬着点儿,这家主子要是有个磕着碰着,你们往二爷面前说话去。”

牛二连声答应,又赔笑,“不敢不敢,程哥,咱们哥儿几个在这附近收保护费收好几年了,怎么又来这一出,您老给个明示。”

程信风喝一声,“滚!”

将几人打发走,立刻收敛了刚才的暴戾,恭敬地站在杨佩瑶身后。

秦越神色复杂地看向杨佩瑶…

第61章 无奈

秦越神色复杂地看杨佩瑶几眼, 没多说,只叮嘱道:“不早了, 快回吧, 路上当心。”

邱奎住在附近, 便没上车。

程信风先把高敏君送回去又送杨佩瑶。

王大力站在门口已经徘徊了好久, 急急地迎上来,“三小姐今儿回来的晚,太太问过好几回了。”

杨佩瑶三步两步跑回家,对太太道:“秦老师得了个千金, 请了一个月的假,我跟同学去探望他了。”

四姨太问道:“他请假, 谁给你们上国语课?”

“有代课老师, ”杨佩瑶顿一下,“教高二的, 很有学识的老师。”

太太催促她,“快洗手去, 这就摆饭了。”

吃完饭,杨佩瑶用挂历纸包好书皮, 先把其它科目作业写完, 接着开始念课文。

读完两遍,觉得熟练了,便在本子上抄写,抄得手累了,再继续读。

一直到十一点, 终于把整篇课文背熟并且能默写,这才洗漱睡觉。

刚睡着就做了个梦,姚学义点名让她到黑板上默写生字,结果提问五个字,她全都写成了简体字。

姚学义抡起教鞭打她,“你这样的学生有什么脸面在武陵高中待?以后不许在我的课上出现。”

场景一换,又是在家里。

她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杨致重手握皮带,面目狰狞,“把老子说过的话当成耳旁风了?谁让你跟那个顾息澜勾三搭四的?”

抬脚踹向她胸口。

杨佩瑶一个激灵醒来,直觉得浑身冷汗涔涔,内衣背心湿乎乎的。

心兀自“怦怦”跳得厉害。

摁亮床头台灯,瞧了眼手表,才刚五点半。

天仍是黑的,北风吹动竹枝,婆娑作响。

杨佩瑶披上棉袄,从衣柜里另找一件背心换上,想再睡却睡不着,躺在床上慢慢回想着课文,过到一半,果然卡顿了,又赶紧找出课本继续往下顺。

顺完课文又翻到课后题,尝试着解答。

如此折腾一番,窗户渐渐泛起鱼肚白。

杨佩瑶不再赖床,坐起身穿戴整齐,把课文再抄一遍,收拾好书包,下楼吃饭。

天气仿似更冷了些。

从杨家公馆往延吉路走是顺风,杨佩瑶两手抄在衣袖里,像肉球似的,没费什么力气,一路被大风推着就到了电车站。

顾息澜已经等在那里,在周遭或穿棉袄或裹大衣的人堆里,他一身单薄的墨色西装显得格外显眼。

瞧见杨佩瑶,他唇角弯了弯,笑容浅淡而温柔,有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杨佩瑶惴惴不安的心瞬间沉静下来,心头丝丝缕缕地蔓出想念的藤萝。

才只一天不见,原本她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可看到他等着冷风里,看到他浅浅的笑,突然就觉得很想念他。

顾息澜拉开车门,待她坐好,塞给她一只手炉。

手炉里燃着炭,摸上去有种舒服的灼烫感。

杨佩瑶惬意地靠在车座上。

她昨晚睡得晚,早上醒得早,又刚吃饱饭,困意不自主地泛上来,接二连三打了好几个呵欠。

顾息澜问:“又没睡好?”

杨佩瑶懒洋洋地回答:“晚上背书背得晚。”

顾息澜瞥她一眼,“听说姚学义上课时候针对你,我今天找他谈谈?”

“不用,”杨佩瑶微阖双眼,低声嘟哝着,“我把课文背熟了,生字也写会了,课后题也预习过,我不信他还能挑出什么毛病?”

顾息澜笑问:“真背会了?你背一遍我听听。”

杨佩瑶本来懒得背,想起梦里临时忘字的情形,连忙从头到尾背一遍。

顾息澜道:“不知道对不对,听着挺通顺。”

“我都背过不下十次了,还能背错?”杨佩瑶朝他翻白眼,目光落在他握着方向盘修长有力的手指上,闷闷不乐地说:“我昨天还做噩梦了?”

顾息澜“嗯”一声,意示自己在听。

“梦见我爹拿皮带抽我,皮带上沾着血,说不许我跟你交往,还踢我胸口…一下子就醒了,再没睡着。”

顾息澜急打方向盘避开前边行人,在路边停下,侧过头直视着她,“瑶瑶,你想跟我交往吗?”

杨佩瑶困意顿消,抬眸回视过去。

他幽深的眼眸闪着光,犹如迷雾中的灯,温暖明亮,吸引着她不自主地想接近,想靠拢,想拥有那小小的光明。

想起看到他时,那种突如其来的安定的感觉,杨佩瑶听从自己内心的意愿,低声回答:“想”,紧接着重复遍,“我想和你交往。”

“瑶瑶,”顾息澜顿一下,飞快地抓过她的手,拢在掌心用力握住,旋即松开,再抬头,眸里隐约弥散着雾气,“瑶瑶,有我在呢,我会护着你,都督那边也交给我处理。信我,嗯?”

杨佩瑶点点头,“好”。

顾息澜长舒口气,坐直身体抬手拉汽车风门按钮,拉半天没反应,发现拉错了,又赶紧拉上风门按钮,又摁电气开关。

一通手忙脚乱,才发动汽车。

而耳根处又隐隐透出了绯色。

杨佩瑶不忍目睹,假装没看到,侧头瞧着窗外,却是忍不住抿了嘴笑。

顾息澜很快恢复镇定,转换话题问道:“昨天去了秦老师家?”

“嗯,跟邱奎和高敏君一起去的”,杨佩瑶笑着解释,“秦老师得了个千金,取名秦云舒,云卷云舒的意思,好听吧?”

“还行,”顾息澜淡淡道:“咱们下一代排辈是远字,我想好了,就用宁静致远取名,宁远、静远、致远,你觉得呢?”

杨佩瑶愕然,一时竟无言以对。

不得不说,有些人真的很会长远打算。

就好比邱奎,每年假期都会提前学习下学期的课本。

再像眼前这位,按顾夫人先前说的,他一直不曾有过女朋友,可人家早早就把孩子名取好了。

是不是…闲得没事干,才会考虑这么长远?

杨佩瑶避开孩子名字的问题,好奇地问:“会长,您昨天干什么了?”

顾息澜不假思索地回答:“上午去工厂,下午在商会跟几位董事议事,然后公断处有两桩案子裁决不下,一同商议了下。”

听起来还挺忙碌。

杨佩瑶再问:“那您今天干吗?”

“待会儿还是去工厂,下午约了交通银行的监事谈事情,庆元丰要开分号,过去露个面,再就是昨天那个案子,约了两家商号掌柜来调解…要不要我接你放学,一起吃晚饭?”

“不用,”杨佩瑶垂头丧气地拒绝,“我放学坐电车回家。”

她其实挺想和他在一起,可是出了杨佩珍的事情,太太肯定不愿意她放学不回家在外面闲逛,还有杨致重…

最近这段时间还是避开风头,老老实实地吧。

顾息澜思量会儿,“那后天,后天上午我到宝业图书等你,一起去南涪看看新机器,还有你让我带的牛仔裤也放在那里。”

后天是星期天,白天出门的话,家里不会那么担心。

杨佩瑶“啊”一声,“你不早说,我差点都忘了。”

顾息澜瞪她,“放假前我想给你的,你倒好,看见我连电车不敢坐,掉头溜了。说吧,做了什么亏心事?”

杨佩瑶骤然想起放假那天的情形,心里发虚,却仍是狡辩,“我是到别处有事,电车不通,再说,谁知道你是等我,你又没告诉我。”

顾息澜把汽车停在学校对面,看看手表,好整以暇地问:“真不知道我在等你?”

杨佩瑶抿下唇,说了实话,“我怕您骂我,您太凶了还不讲道理。”

想起那天仓皇逃窜时候的恐慌,杨佩瑶便觉委屈,分明坐电车很方便又便宜,却被逼着坐电车绕了大半圈。

鼻头一酸,泪水慢慢涌出来,在眼眶里打转。

顾息澜瞧得真切,只觉得那眼泪如同河水,把他的心浸得潮乎乎,酸软一片。声音也柔得像水,“我这么坏,你也喜欢我?”

“本来没喜欢的,可是你说再也不管我,我…要管的是你,不想管也是你…” 杨佩瑶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控诉,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滚落下。

顾息澜叹口气, “瑶瑶你要讲道理,是你…” 掏出手绢替她擦泪。

杨佩瑶推开他的手,“我就是不想讲道理。”

“好,好,不讲,”顾息澜柔声哄着,把手绢递过去,“擦一擦,别皴了脸。我总会管你的,管一辈子。”

“哼!”杨佩瑶抓过手绢胡乱擦两把,扔给他,背起书包,“我进学校了。”

顾息澜跟着下车,看着她笑笑的背影穿过马路,心里柔肠百结,只恨不得随着她一起进去,坐在同一间教室上课,时时陪在她身边。

到了校门口,杨佩瑶停住步子,回头朝顾息澜挥挥手,大步走到教室。

邱奎刚把火炉生好,看到杨佩瑶道声“早”,开玩笑道:“佩瑶家里司机真厉害,以后学校没人敢惹你了。”

杨佩瑶一愣,忽然就明白了昨天秦老师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她。

他会不会以为张培琴的事情跟她有关?

张培琴得罪了她,她便支使人调戏她,导致张培琴退学。

心蓦地沉了下去。

前世,她父母是老老实实的小市民,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学生,成绩不突出也不算落后,基本上是扔进人堆里找不出来的那种。

即便也曾受到过不公平对待,但是父母都是本着“吃亏是福,纷争惹祸”的想法,能忍就忍了。

就像昨天,牛二说欠保护费,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拿出钱想替秦越交上。

跟张培琴这两次争执,虽然都是张培琴惹事,但她没有吃亏,完全没想过找人教训她。

而现在,她好像成了罪魁祸首一般。

抿抿唇,问道:“你不会以为张培琴的事儿跟我有关吧?”

“怎么会?”邱奎坦坦荡荡地说,“你不是那种人。”

杨佩瑶舒口气,“谢谢你这么想,可是我担心秦老师误会,昨天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邱奎摇头,“不会的,秦老师不是偏听偏信的人,他可能是一时震惊。其实,我当时也有点吓到,你平常挺随和的,没想到那个司机…”

一言不合就朝人胸口上踹。

杨佩瑶默了默,转而问道:“师母是做生意的吗,为什么要交保护费?秦老师每月薪水不够用?”

邱奎低声解释,“师母是童养媳,比秦老师大五六岁,秦老师是家里独子,他上大学的时候都是师母侍奉公婆。去年秦老师父母先后过世,欠了不少债。师母为了补贴家用摆了个水果摊子。”

“看秦老师平常又温和又亲切,根本没想到家里负担这么重。”

邱奎感叹道:“上次秦老师到我家去,跟我谈过一些他家里的事情。他说是师母照顾得好,家里的事情师母全然不让他沾手,让他全副精力用在工作上。秦老师说已经亏欠师母,不能再亏欠学生…我其实挺羡慕秦老师,有师母这样贤淑能干的妻子。”

杨佩瑶突然就想到白咏薇。

白咏薇本身聪明能干,绝不可能是邱奎想要的这种默默奉献的妻子。

看来…两人之间还是挺困难的。

又有些无语。

很多男人都会有这种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