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佩瑶上前摸摸她的额头,“不太热。”

“吃过药才好的,”顾静怡可怜兮兮地说,“昨天晚上烧得厉害,说一晚上胡话,灌了两次药都不管用,没办法只好请洋大夫来打了针。”

中医讲究调养,对于这种急症来说,肯定不如西医见效快。

顾夫人见到两人喜出望外,亲自沏茶过来,笑盈盈地说:“小静估摸你们俩会过来,从四点钟就躺不住,非得在客厅等着。”目光温柔地看向杨佩瑶,“瑶瑶瘦了,下巴都尖了,晚上留下吃饭吧?”

“谢谢伯母,不麻烦您了。”杨佩瑶客气地拒绝。

话音刚落,只听外面零乱的脚步声响,接着顾平澜帅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三小姐?”顾平澜惊喜道,“真是巧,我刚从工厂带了衣服来…厂里连轴转熬了三个通宵,终于把决赛的衣裳都赶出来了…你挑着合适的尺寸带回去。”

门外又有声音传来,“别把我的尺码胡乱给人,我还得穿呢。”

听起来很焦急的样子。

赫然便是那个“新梅”。

顾夫人笑着介绍,“是小静堂叔家的孩子,叫顾新梅,”又介绍杨佩瑶,“她们是小静的朋友,这是杨佩瑶,这是白咏薇。”

杨佩瑶疏离地点点头,没作声。

白咏薇却毫不客气地说:“早晨见过,把佩瑶劈头盖脸地骂了顿。”

顾夫人不解地看向顾新梅。

顾新梅拧着脖子道:“早晨我跟大哥不是去请洋大夫吗?她傻乎乎地站在路中间,看到车来了也不躲,幸好大哥刹车刹得急…我的头差点撞到车前窗上,到现在肩膀还疼呢。你说真撞上了,还不得赖上咱们家?”

杨佩瑶静静地听着,神情淡淡的,就好像跟自己完全不相干一般。

顾夫人心里“咯噔”一声。

看来她跟自家儿子真是分了,否则再不会这样漠然。

一时竟不知要先心疼儿子,还是要斥责堂侄女儿。定定神,对顾新梅道:“不管怎么着,你大哥差点撞了人,就是他不对,你不该开口骂人。”

“伯母,”顾新梅拉长声音,“我不是气急了吗?静怡等着看病呢,她堵在那里不走,把大哥也吓了一跳,是吧,大哥?”

却不知顾息澜何时已经走进屋里,正一瞬不瞬地盯在杨佩瑶脸上。

杨佩瑶站起身,躲开他的目光,“我回去了伯母,静怡好好养病,改天我再来看你。”

白咏薇跟着起身告辞。

顾静怡生气地瞥一眼顾新梅,开口道:“佩瑶你要看书,就别过来了,我很快就能好起来。咏薇明天把笔记借我看看。”

杨佩瑶道声好,正要往外走,顾平澜已经把带来的两大只包裹打开,“三小姐稍等等,很快能挑出来,你看看哪里要改进,要不我还得专程给你送去。”

他带回来的是六套不同款式,每种款式有三个尺码,其中一个是专门按照杨佩瑶的尺寸做的。

杨佩瑶挺想看看纸上的设计变成成衣会是怎样的效果,便不客气,把适合自己的尺码挑出来,又给白咏薇挑了两套,“我觉得这个适合你,明天穿到学校给我看看。”

“你让我穿哪件?”白咏薇笑盈盈地接过,分别贴在身上比试。

杨佩瑶端量番,指着白色洋装,“穿这个吧。”

白咏薇笑道:“我完全听你的,如果真得奖,分你一半。”

顾新梅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地把几件最好看的都挑走了,对顾夫人嘀咕道:“伯母,二哥说好带回来给我和小静,她俩真不把自己当外人,连客气都不客气声,有这么来探病的吗?”

顾息澜听到,沉着脸道:“这些都是瑶瑶的。”

顾新梅不甘心地摇着顾夫人胳膊,“伯母,您看。”

顾夫人拍拍她的手,“你想要,等你回家的时候给你带几身,这些先尽着瑶瑶挑。”

“凭什么?”顾新梅低低抱怨。

顾平澜见两人已挑完,吩咐阿秋拿袋子另外装起来。

顾息澜走过去,拎起杨佩瑶的那些,“我送你回去。”

杨佩瑶本想搭白咏薇的车,想一想,便道:“好,麻烦会长了。”

白咏薇道:“那我先走了。”

杨佩瑶朝她挥挥手,跟在顾息澜身后,走到车旁。

顾息澜把袋子放在后座,替她打开车门,待她坐好,这才坐到驾驶座发动了汽车,却不是往杨家公馆去,而是开到一家餐馆门口,“瑶瑶,一起吃饭吧,我有话想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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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留心

杨佩瑶毫不犹豫地拒绝, “不麻烦了, 回家迟了我娘担心,会长有话直接说就是。”

此时天色已暗, 餐馆门口的霓虹灯透过车窗在她脸上留下斑驳的光圈。

眼眸隐在暗影里, 双唇却正在光亮中, 紧紧地抿着。

顾息澜默一默, 重新发动汽车, 一路开到延吉路电车站。

站牌下,稀稀拉拉站着三五个人,正好有辆电车开过来,呼啦啦一下子全挤上车。

周遭顿时安静下来。

顾息澜开口道:“瑶瑶, 首先向你道歉, 我早上不是有意失约,小静生病了, 阿平在工厂里…”

“我明白,”杨佩瑶打断他的话, “我不需要会长接, 您不必道歉。”

顾息澜再道:“关于宋清…我没有跟她交往,也没有跟她结婚的想法。我认识她的堂兄宋仁,宋仁邀请我去豫章, 宋清顺路回老家便一起同行。听说咱们举办模特比赛,她主动提出献歌。她在申城、杭城、静海这附近几个城市的知名度很高,考虑到这点,我跟她签订了合约。本来只在颁奖会上唱两首歌, 酬金四千块,她自愿在启动仪式上加唱两首…除了这次合作之外,我跟她再没有任何关系,别的都是报社记者胡乱猜测。”

杨佩瑶低声道:“我相信你。”

顾息澜松口气,侧头望着她,小心翼翼地问:“那咱们别分手,好不好?”

杨佩瑶轻轻摇了摇头,“会长,我们之间不只是宋清的问题,主要是我觉得…看不到未来,心里总是不踏实,而且我现在有比谈恋爱更重要的事情。”

“瑶瑶,”顾息澜不安地说:“你给我一段时间,我会尽快处理好,去你家提亲。”

杨佩瑶再度摇头,“以后的事情不要说这么早,没有意义…会长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要回家了…对了,以后咱们路归路桥归桥,各自安好,不必再打扰对方了…再见。”

探身从后座拿过纸袋,开门下车。

顺着文山街往上走,走到一半,躲在柳树阴影里向后看,黑色汽车孤零零地停在路边,说不出的冷清寂寞。

杨佩瑶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冲动,想跑回去告诉他,她喜欢他,还想跟他在一起。

念头刚生起,又狠狠地按捺回去。

她喜欢顾息澜,到现在也喜欢,前生今世只喜欢过这么一个男人。

不管是他穿长衫时候的老成持重还是穿西装时候的魁梧冷硬,她都喜欢。

只是,再多的喜欢都抵不过爱自己。

她不愿再像前一阵那样浑浑噩噩、没有自我,她想好好地活着,活出精彩来。

杨佩瑶静静地看了会儿,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走。

刚进大铁门,就听到客厅传来阵阵欢快的笑声。

抬手看眼手表,已经六点二十了。

这个时候家里应该还在吃饭,绝不会这么热闹。

杨佩瑶狐疑地推开家门,迎面看到沙发上坐着的男人。

驼色棒针毛衣,红蓝细格子衬衫,棕色咔叽裤子,看上去儒雅斯文又不失俊朗。

不是程先坤又是谁?

对了,现在应该叫苏先坤了。

而旁边笑得花枝乱颤的是杨佩珍,太太和四姨太脸上也都挂着欢喜的笑容。

见杨佩瑶进门,太太嗔一声,“怎么这么晚,苏公子等你好一阵子了。”

“跟同学逛百货公司,”杨佩瑶撒个慌,看向苏先坤,讥刺道:“这不是程记者吗,怎么改姓苏了?”

苏先坤已经站起身,面上丝毫不见尴尬,仍旧和煦地笑着,“佩瑶,我是专程来向你道歉的,也特地跟你解释,我本姓苏,我娘姓程,之前为了方便才用我娘的姓,并非故意隐瞒你。”

太太忙道:“快坐,坐下说话。”

苏先坤笑道:“不用了,伯母,站着道歉有诚意,”看向杨佩瑶郑重道:“佩瑶,请你原谅我,是我考虑不周。那天我听敏君提到姚学义苛责你,当时只想着为你出气,没有考虑到后果。上次给你打过电话之后,我就托姨父跟高省长走门路。一直等到今天听说你上学了,这才敢过来当面致歉。”

说罢,弯腰深深鞠一躬,“佩瑶,请你原谅我。”

太太笑道:“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苏公子也是一片好心,”顺手拿起桌上一串白玉兰,“还给你带了花来。”

杨佩瑶夺过花串扔在地上,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咚咚咚”上楼,“咣当”关上门。

“这孩子,”太太面色一沉,“真没规矩。”

苏先坤连忙劝道:“伯母,是我做错事在先,让佩瑶受那么大委屈,她不原谅我也是应该。我会好好表现,争取得到她的原谅。伯母,我先告辞了,耽误您用饭,非常不好意思。”

“哪里的话,”太太客气地笑,“苏公子不嫌弃的话,留下来一起吃点?”

苏先坤道:“今天佩瑶还生我的气,下次吧,伯母,过几天我再来,到时候尝尝府上的手艺。”

太太不迭声地答应,“好好,你一定来。佩瑶这孩子被我惯坏了,苏公子别跟她一般见识。”

“不会,不会,佩瑶性情很好,行事举止端庄大方,我们是很好的朋友,过年时,在家里提起她,我父母也说有机会想见见佩瑶。”苏先坤边说边往外走。

太太将他送出门外,看着他一直走出大铁门才回头,面色紧跟着又沉了沉,吩咐春喜,“叫三小姐下来。”

四姨太见势不好,笑着劝道:“已经不早了,先吃饭,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

太太抬头看眼挂钟, “吩咐摆饭吧,你是双身子的人,禁不住饿。”回头瞧见杨佩瑶换了衣裳正往楼下走,尽量平静地说:“瑶瑶,你今天太令人失望了,一点礼数没有。苏公子诚心来赔礼,你什么态度?”

杨佩瑶道:“我不接受道歉,看到他就恶心。”

太太立时又怒了,“苏公子是出于好心,事后也做出弥补,这会儿又来道歉,你还想怎么样?”

杨佩瑶冷笑。

弥补应该是顾息澜做的吧,跟苏先坤有什么关系。

再者,他来道歉,她就必须接受?

没这样的道理。

只是,她不想跟太太顶嘴,忍了气道:“我没想怎么样,就是不愿意看到他,没别的。娘,苏公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不要让他来了。”

太太见饭菜已经摆好,没再接着训斥,淡淡道:“吃饭吧。”

杨佩瑶没胃口,草草吃了点借口作业多,放下筷子回到房间。

刚把书本拿出来,听到敲门声,四姨太闪身进来,笑盈盈地道:“看你晚上吃的少,让厨房煮了红枣薏米粥,待会送过来。”

杨佩瑶道:“我不饿,吃不吃都行。”

四姨太将那串玉兰花挂在她床头,“听说这叫望春玉兰,闻着挺香。”

杨佩瑶伸手摘下来,“我不要,你拿回屋里挂吧。”

四姨太笑道:“我看苏公子人不错,长相文质彬彬的,说话也风趣,天南海北什么都懂,你为啥不待见他?”

杨佩瑶撇下嘴,“他就是披着羊皮的狼,一肚子坏水,先前说是去跳舞,把我们带到一个乱七八糟的地方,我见势不好,推说肚子疼回家了。”顿一顿,“上次又说出去玩,我没去,听高敏君说他跟人跳舞的时候,动手动脚。”

四姨太“扑哧”就笑了,“是因为这个呀?这算不得什么大毛病。到了那种场合,男人有几个手脚老实的?”

杨佩瑶道:“我认为这是大毛病,坚决不能忍。”

四姨太又笑,“下午二小姐可一直在跟前待着,两只眼睛都没离开过苏公子。”说着便想起苏先坤如沐春风般的笑容以及杨佩珍双靥生晕的娇羞,叹一声,“苏公子的人才家世真没得挑,别人知道了,一准儿上赶着往上扑。”

“随便。”杨佩瑶毫不在意地说,“我又不是别人。”

四姨太慢慢收住笑容,“那你留点心吧,我看太太对他印象极好,苏公子也没少夸你…说不定,会有结亲的意思。”

杨佩瑶一愣。

高峤依仗在国民政府有关系,平常没少抖威风,杨致重也得卖他几分面子,如果苏先坤真有结亲的心思,杨致重绝无可能回拒。

行政院副院长,放到前朝,就是丞相宰相的职位,差不了几步就能够着天。

朝中有个地位显赫的姻亲,朝外,杨致重手握几万人的兵权,完全可以横着走了。

杨佩瑶越想越心惊。

四姨太觑着她脸色,看出她实在对苏先坤没好印象,笑道:“让你留心又不是让你现在就提心吊胆的,趁着八字还没一撇,先打消太太的心思便是。”

杨佩瑶想想也是,人家苏家还没提亲,自己先就脑补这么多,被人知道,岂不要笑掉大牙?

遂自嘲地笑笑,“一时给气糊涂了。”

四姨太见她要做功课,没多打扰。

杨佩瑶收起这些乱糟糟的心思,集中精神,高效率地把当天作业写完。

春喜送了粥上来。

杨佩瑶正有些饿,就着碟酸笋丝把一碗粥吃了个精光,下楼送托盘的时候,瞧见那串玉兰搭在旁边缝纫机上,一把扯下来,扔到楼下垃圾桶里。

杨佩珍瞧见,唇角别有深意地扯了扯。

再一个星期过去,模特儿征选比赛的初赛结束,原先八百多名报名者只留下十六人。

白咏薇便在其中。

杨佩珍在五十选十六的场次中被筛选下来,评委给出的评语是可塑性差,总体气质不符合本次时装的风格。

顾新梅被刷下来得更早,在顾家哭眼抹泪地让顾夫人给她求情,“咱家举办的活动,为什么不让自己人得奖?白咏薇长得很黑炭似的,我比她强多了,伯母,您跟大哥说说,至少得个优胜奖也行。”

顾息澜最近越发地忙,每天早出晚归,听不到这番话,顾平澜却知道了,告诉顾新梅,“白咏薇是黑了些,可她形象好仪态好,四次出场都是全然不同的风格。五位评委对她的印象最深,都在期待下次出场她会是什么打扮。”

复赛时,十六位选手只能从新安百货提供的二十四套衣服里面挑,留给白咏薇发挥的余地小了很多。

不单评委们期待,顾平澜也很期待。

与他们雀跃的期待相比,白咏薇反而非常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