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承灏沉默片刻,重重叹口气,“等你嫂子生产之后,我想出去闯一闯,看看外面的天地…”

正说着话,走廊上传来春喜的喊声,“三小姐,三小姐。”

杨佩瑶开门出去,“什么事儿?”

春喜道:“王大力说有您的信。”

杨佩瑶下楼,果然看到王大力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封信。

信封里装着七八张相片,苏先坤跟李笑月在一起的。

王大力眼尖,已经瞧了个明白,低声道:“三小姐,有没有要吩咐我的事儿?”

杨佩瑶摇头。

他是杨致重的兵,杨致重对子女尚且不留情,更何况手下的士兵。

还是不要再牵连无辜的人了。

回到屋里,二姨太劝道:“瑶瑶知足吧,别人求还求不来呢,嫁过去就是宰相府里的少奶奶,多少人得敬着碰着,二小姐嫉妒得眼都发红…你瞧瞧,单定亲就这么隆重,要是结婚,还不得轰动全国?”

杨佩瑶讽刺地一笑。

苏先坤一边张罗着要提亲,一边不忘跟女性约会。

真是隆重!

可她又能怎么办?

杨致重怕家里人在这紧要关头闹出是非,拘着全家不得出门。

大门出不去,翻墙又翻不过,难道真的只有最后一条路可以走,两败俱伤?

杨佩瑶盯着电话看了好一会儿,藏在心底的那串数字犹如浮在水面上的皮球般,浮上来又摁下去,再浮上来,再摁下去,终究没有摇出去。

两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太太难得穿了件鲜亮的玫瑰紫七分袖袄子,腕间笼一只红玛瑙手镯,头发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绾成圆髻,别了支闪耀的金簪。

杨致重照旧一身军装,烫洗得干净笔挺。

定亲宴定在十一点二十,而苏延平夫妻的火车会在十点半抵达杭城,中间空余出五十分钟,可供苏延平稍事休息,略作修整。

原本两方想遵循古礼定亲,考虑到路途不便,只能简便从事。

届时男女双方会在杭城各界名流以及报社记者的见证下,交换生辰八字和定亲信物,男方则把彩礼单子交在女方手里,然后商议成亲日期。

杨致重准备的信物是祖上传下来的一对刻着瓜瓞绵绵的玉佩。

这个时代的人已经不讲究戴玉佩,但这种古董还是很受人们的追捧。

快到十点的时候,太太敲杨佩瑶的门。

杨佩瑶跟先前一样,穿阴丹士林七分袖袄子,黑色罗裙,脸上素素淡淡的,半点脂粉都没有,使得眼底的青紫分外惹眼。

太太立刻垮了脸,“瑶瑶,今天杭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可都在呢,你便是装也得装出个笑模样来。”回头吩咐春喜,“给三小姐换身衣裳。”

四姨太忙道:“我来吧,我给三小姐挑,准保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快点,别耽误时辰,”太太转身离开。

四姨太打开衣柜,没看到特别亮眼的,遂把以前那件蜜合色旗袍拿出来,“换了吧,今天宾客多,跟随的下人也多,”压低声音,“十一点左右,我会雇辆黄包车等在饭店后门,你寻个机会出来,直接去火车站,赶上哪趟车就坐哪趟车。”

杨佩瑶想一想,挑了件玫红色袄子,仍旧穿着身上的黑裙子。

四姨太帮她往脸上淡淡扑了层粉,抹了少许胭脂,最后在唇上涂了口红。

杨佩瑶整个人顿时精神起来。

太太很不满意杨佩瑶的黑裙子,连着扫了好几眼,终究还是没作声。

韦副官开车拉着杨致重跟杨承灏,王大力开车拉着太太跟杨佩瑶,还有两位随侍的士兵一起赶往新苑饭店。

饭店门口拉着红色横幅,上面写着恭贺杨小姐与苏公子订立婚约的吉祥话。

时候还早,宾客们大都没到,只有两位穿着金色马甲的侍者站在宴会厅门口等待迎接客人。

苏先坤也在旁边站着,身穿红蓝相间的细条纹衬衫,系条喜庆的红色领带,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见到杨家一行,急忙迎上前,“伯父、伯母,佩瑶,快里面请。”

又看眼杨承灏,“这应该是大哥吧?”热情地伸出双手,“大哥好,初次见面,多多指正。”

杨承灏俯在杨佩瑶耳边低语,“看着不错。”

杨佩瑶“哼”一声,“金玉其外。”

不动声色地走到窗边往下看。

马路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蹲在墙角荫凉处,并没看到黄包车。

还不到十一点,四姨太说不定还没出门。

正默默地看着窗外,忽然听到侍者拖着长腔喊道:“商会顾会长大驾光临,里面请。”

他怎么会来?

杨佩瑶一惊,猛然转头,正对上顾息澜双眸。

他穿墨色长衫,目光幽深宛如寒潭,看不清其中情绪。

杨佩瑶忽地醒悟,杨致重对这次定亲极为看重,广发请帖给社会各界名流,顾息澜作为商会会长肯定不会不邀请。

说不准三天前,他就知道她要定亲的消息。

知道也就罢了,原本也是她对不起他,先提出分手,要各自安好。

可他为什么要来参加定亲宴?

就这么想看她跟别人定亲?

杨佩瑶眼里突然就溢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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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泡汤

杨承灏注意到,低声问:“怎么了?”

“沙子, 沙子迷了眼。”杨佩瑶低头从手袋里翻手绢。

人站在屋子里, 哪里来的风沙眯眼?

杨承灏暗暗叹口气,伸手揽住她肩头, “去洗洗吧, 待会儿客人就来了。”

杨佩瑶点点头, 拎着手袋,问清洗手间的位置。

今天是包场, 过道除了侍者,还有杨致重带的士兵,再无旁人, 一眼望去空荡荡的。

洗手间在过道尽头。

杨佩瑶一边走,泪水已经肆无忌惮地滚落下来。

走到洗手间,杨佩瑶进里间把枪拿出来检查一遍,打开保险栓, 把子弹推上膛。

她真的没法忍受苏先坤的假模假样, 多看一眼就觉得恶心。

如果三姨太不来, 她就豁出去拼个两败俱伤。

反正她已见到他了,心里再无牵挂。

想到顾息澜,眼泪又是忍不住。

杨佩瑶擦两把泪, 推门出去, 迎面撞上一道高大的黑影。

不由一惊,本能地掏出手~枪,不等扣动扳机, 手已经被紧紧攥住,枪轻而易举地到了对方手里。

顾息澜沉声问道:“你拿枪干什么?”说着,退出子弹,上了保险,放回她手袋的时候,瞧见里面的存折和印章,又问:“想去哪里?”

“北平。”杨佩瑶尚未从适才的惊吓中反应过来,脊背软软地贴在墙壁上。

顾息澜侧头,淡淡道:“还没成亲呢,就着急先过去?”

声音里,几多讥诮!

“你——”杨佩瑶心头骤然火起,抬脚踹过去,“用你管?”

顾息澜不闪不躲,直直上前,张手箍住她,低低唤一声,“瑶瑶”,再唤声,“瑶瑶。”

“放开我,你讨厌!”杨佩瑶挣扎,却挣不脱,张口咬在他手臂上。

她咬得狠,口里慢慢有了腥甜的味道。

顾息澜丝毫不放松,手臂反而更加收得紧,温热的气息直扑在她耳边,“瑶瑶,不想嫁,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杨佩瑶嘴硬,“我没有不想嫁。”

顾息澜柔声问道:“那你看见我为什么哭?”

“我高兴,高兴地流泪,不行吗?”

“也是因为高兴,所以穿黑裙子,衣裳也顾不得做身新的?”

“你管我穿什么?”杨佩瑶又急又恨,俯身又要咬他。

顾息澜将她抵在墙上,两手捧起她的脸,黑亮的目光深深地凝望着她,声音柔得仿似能滴出水来,“瑶瑶,我们和好,好不好?”

“不好,你欺负人!”杨佩瑶扑进他怀里,痛哭道:“你就知道欺负我,你不给我打电话,你不理我…放假那天我想看看你的,可是你不在…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今天还来气我。”

“瑶瑶,”顾息澜心头酸软一片,眼眶湿湿地发热,大手紧紧地压住杨佩瑶的头,不叫她看到自己的泪,“瑶瑶,是我不好,我错了,我该早早打给你的…这两天我一直在等你电话。我说过,有什么为难之事记得找我,完全不记得是不是?”

“不是,”杨佩瑶抽抽噎噎地解释,“我想打的,可是…咱们已经分手了。”

“我没答应就是没分,”顾息澜软下声音,“瑶瑶,我们现在和好,还跟以前一样,嗯?”

杨佩瑶泪眼婆娑地点点头,“好,可是…都已经晚了。”

顾息澜低头,在她额前亲了下,“不晚,有我呢。你是我的女朋友,以后要跟我结婚,我怎么可能让你跟别人定亲?”

“他是苏院长的儿子。”

顾息澜强硬道:“谁都不行,你现在想回家还是留在这里?要是回家,我让阿程送你。”

杨佩瑶盯住他,“你呢?”

“我等着开席,”顾息澜迎视着她,忽而勾起唇角,柔声问道:“舍不得离开我?”

杨佩瑶默默地扯住了他的衣袖。

“那就留下来,”顾息澜掏出手绢,在水龙头下打湿,轻轻替她擦着泪,“回去只坐着,什么都不用管,一切都交给我,记着了?”

杨佩瑶再度点点头,忽地想到了什么,撸起他的衣袖。

小臂处一圈深深的齿印,有血从里面渗出来。

杨佩瑶心虚地问:“疼不疼?”

“疼,”顾息澜掩上袖子,“心里疼,你说要分手的时候,心里真的疼,像是被劈开两半…瑶瑶,我哪里做的不好,我都会改,你别再说分手,好不好?”

“好。”杨佩瑶应一声,慢慢依偎在他胸前。

隔着绸面长衫,她能感受到他肌肉的轮廓,能听到他心跳的声音,“砰砰砰”,强壮而有力。

这久违了的,让人安心让人踏实的感觉!

片刻,杨佩瑶站直身子,仰头问:“是不是很丑?”

她眼圈是红的,脸颊也有些肿,唯独双唇水润润地泛着光泽,像是绽开的花瓣,引人去采撷。

顾息澜喉结动了动,下意识地咽口口水,轻笑,“很漂亮,去吧,我马上就回。”

杨佩瑶恋恋不舍地看他两眼,走出洗手间。

拐角处,程信风站在那里,低低招呼声,“三小姐。”

杨佩瑶蓦地羞红了脸,难怪这半天没有人过来,原来是他在守着。

可是,刚才的话岂不全被他听到了?

杨佩瑶加快步伐,走回宴会厅。

太太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低声斥道:“去了这半天,头发也不知道梳一梳?”

杨承灏看向杨佩瑶,头发确实有些毛,眼眸却明朗闪亮了许多,全然不是适才消极沉闷的样子。

不由侧头看看身旁顾息澜坐过的空位。

顾息澜借口有事,离开好一阵子没有回来。

杨佩瑶察觉到他的探究,掩饰般看下手表,已经十一点二十了,先前说定开席的时间。

可宾客仿似约好了似的,不约而同地迟到了。

苏延平夫妻也没有到。

杨致重先前跟苏先坤聊得热络,此时也察觉到不妥,吩咐杨承灏,“到外面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杨承灏刚要起身,顾息澜神情淡漠地走进来,对苏先坤道:“苏公子,外面有个姓李的小姐,说是怀了你的孩子,正在门口哭闹。”

杨佩瑶一愣。

姓李的小姐,会不会是李笑月?

刚要开口询问,想起先前顾息澜的话,立刻闭紧双唇。

苏先坤脸上红一阵青一阵,连忙解释。“没准儿又是诬赖的,现在的女孩子真不知道自爱,说不上两句话就要上赶着结婚…”

顾息澜打断他,“苏公子还是去澄清一下,免得被人当真,有碍声名。”

“伯父稍候,我去看一下。”苏先坤对杨致重欠欠身,急步走出门外。

顾息澜把手里报纸递给杨致重,“奉劝都督一句,这门亲事还是三思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