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力看得直摇头。

杨佩瑶心酸不已。

她原本是不想多管的,怕是管了也讨不了好处。

就像杨佩珍一般,纵然上次替她求情,可这次出事,杨佩珍还是毫不犹豫地咬她。

可看着杨承鸿的情势,又不忍心撒开手不管。

默默地等他吃完饭,开口道:“我身上带了钱,先找人想法把你欠的债还上,然后回去跟爹认错。你老实点,不该你担着的事儿别往自己身上扯…我会在旁边劝着爹。”

杨承鸿闷闷地“嗯”了声。

杨佩瑶看眼手表,七点四十,上学已经迟到了。

第一节 课雷打不动地是国语课,不知道姚学义会怎么罚她。

抿抿唇,拉着杨承鸿坐电车去仙霞路,再拐到葵青戏院,对“瘦竹竿”道:“能不能麻烦你请楚二爷过来?”

“瘦竹竿”连连点头,打量杨承鸿和王大力两眼,把三人请到先前邱奎算账的小屋,“三小姐稍候片刻。”

王大力没进,识趣地守在了门口。

不多时另有人送进茶水来。

杨佩瑶不知道要等多久,索性拿出课本来看。

杨承鸿先是低头搓手,见状,开口问道:“姐能不能借我支笔和本子?”

杨佩瑶从自己的本子上撕一页纸,又给他根铅笔。

杨承鸿接在手里,开始奋笔疾书。

杨佩瑶偷眼瞧过去,他默完刚才的《赤壁怀古》,又在默写《定风波》。

一笔字写得横平竖直颇有章法。

杨佩瑶平常没怎么关注过他,只记得三姨太曾当着杨致重的面儿夸过好几次杨承鸿的成绩好。

看来是真的,也是真的对学习上心。

否则不会在这个时候还惦记着老师要听写的内容。

杨佩瑶一直等了将近四十分钟,楚青水才急匆匆地推门进来,“妹子,大清早不上学,找哥干啥?哥正做美梦就被吵醒了。”

杨佩瑶赔不是,“不好意思,打扰哥睡觉了。”又介绍杨承鸿,“我三弟,这是楚二爷。”

杨承鸿站起身行个礼,“二爷。”

楚青水抬眼看他一眼,正巧“瘦竹竿”送来两只包子,拿起一只问杨佩瑶,“吃不吃,牛肉馅的?”

杨佩瑶早晨不习惯吃大油水,摇头拒绝了,“我吃过了。”

楚青水便没客气,狠狠咬口包子,含混地问:“啥事儿?”

杨佩瑶不避嫌,把家里的丑事说了遍,“三弟外头欠着债,想请哥帮忙拿个主意。”

楚青水认真听着,三两口把包子咽下,倒了茶喝掉半杯漱了漱,才又开口,“那个大烟馆在什么地方?你报过名号没有?”

杨承鸿老老实实地回答,“在梅岭路跟云岭路交叉口,盛荣大饭店后门旁边的小巷子里,旁边是家面馆。我没报过名,他们也没问,就说要是过期不还,他就砍我手指头…星期天是约好还钱的日子。”

楚青水心里有了数,把剩余半盏茶喝完,“妹子自管上学去,这事交给哥,放学后还到这里来领人。”

杨佩瑶从书包掏出钱,“哥拿着,花钱没关系,只别牵连到人,我三弟还小。”

“这点钱?”楚青水笑着看她两眼,“放心吧,哥今天得赚笔大的,娘的,敢不顾政府禁令私开大烟馆子,我要为民除害。”朝杨承鸿努努嘴,“走,让你开开眼。”

杨佩瑶相信楚青水,可听他这话又觉得心里发慌,出门对王大力道:“你跟着三少爷吧,好生看着。”

王大力忙问,“三小姐呢?”

杨佩瑶看眼手表,“我上学。”

等赶到学校,已经开始上第三节 课了。

杨佩瑶先去教员办公室找姚学义解释情况。

她本以为姚学义会责骂她一番,哪知姚学义只简短地告诉她下次要提前请假,再没有别的惩罚,甚至都没有罚她写生字或者抄课文。

杨佩瑶反而更加忐忑,趁着中午休息的时候跟邱奎借了笔记抄,又问清课堂讲述的内容以及作业。

好容易上完了半天课,放学铃声刚响,杨佩瑶跟邱奎打声招呼,一个箭步蹿出教室,拔腿往电车站跑。

去仙霞路的电车多,没多久就来了一趟,杨佩瑶第一个上了车,到站之后又是第一个从车上跳下来,继续撒腿狂奔,气喘吁吁地到达葵青戏院。

杨承鸿仍旧在先前的小屋坐着,神情呆板目光凝滞,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一般。

王大力坐在他对面,脸色还算平静。

看到杨佩瑶进来,杨承鸿一下子就哭了,两手掩面,呜呜咽咽地说:“姐,我想回家。”

这还是杨佩瑶头一次见到杨承鸿哭,又是这么大的少年,比她还高一截。

杨佩瑶有些无所适从,下意识地看向王大力。

王大力摇摇头,表示并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杨佩瑶心头微松,温声道:“这就回…楚二爷呢?”

王大力回答:“把我们带过来之后,去找顾会长了。”

话音刚落,门被推开,身穿墨色长衫的顾息澜应声走入,原本就不大的小屋顿时显得拥挤起来。

顾息澜扫一眼屋里众人,淡淡开口,“我跟三小姐有话说。”

王大力听出话音,当即起身,对杨承鸿道:“三少爷,咱们出去等。”

杨承鸿不太情愿,看到杨佩瑶朝他点头,才跟王大力走到外面。

顾息澜唇角微微勾起,使得原本冷硬淡漠的脸上多了几分温度,目光也变得温存,春风般笼罩着她,“瑶瑶。”

声音低醇如窖酒,饱含着情意。

杨佩瑶扑进他怀里,依偎片刻,抬头问道:“你这会儿没事了吗?”

顾息澜目光凝在她脸上,柔声道:“想看看你…你这几天没睡好,眼底有些青?”

杨佩瑶“嗯”道:“前天做噩梦了,昨天家里又出事。”

顾息澜抬手拂开她腮边一缕碎发,指尖顺势自她脸颊划过,停在她唇边,轻轻摩挲着水嫩的红唇,“再等几个月,局势稳定下来…往后我搂着你,就不用怕了。”

“讨厌,才不呢,”杨佩瑶斜睨着他,却是将脸颊埋在他掌心,蹭了会儿,笑道:“你接着忙吧,我这就回家。回得迟,我娘又要担心。”

顾息澜俯首,蜻蜓点水般在她额前亲了下,“阿程在外头,让他送你。三少爷的事儿已经解决了,别担心。”

杨佩瑶忙问:“怎么解决的?”

顾息澜顿了下,笑道:“别问了,免得再做噩梦。”用力抱她一下,拉开门出去。

程信风一路开得快,不过十几分钟已经到达文山街。

杨佩瑶谢过他,下车回家。

太太看到杨承鸿吃了一惊,连忙问道:“这一整天跑哪里去了,到处找没找到,都急死个人。”

杨承鸿低声回答:“我跟三姐在一起。”

太太神色复杂地看了杨佩瑶两眼,叹口气,“你爹在楼上。”

杨承鸿应声往楼上走,杨佩瑶唤住他,“我陪你上去?”

“不用,姐,”杨承鸿摇摇头,“我自己去。”

太太嘱咐道:“鸿哥儿,你爹若要问什么,千万别瞒着,你爹最恨说话不尽不实的人。”

杨承鸿点了点头。

杨佩瑶目送着他走上楼梯,倒盏茶喝了,问道:“爹今天没出门?”

太太叹一声,“早起时审问景芝和佩珍,发了好一顿火又动了皮带,让韦副官把两人送走了,又鸡飞狗跳地找承鸿,也不知能不能善罢甘休。”

杨佩瑶不由替杨承鸿捏了一把汗,悄声问道:“三姨太怎么说?”

太太轻蔑道:“春天里佩珍选模特儿没选上,评委说她赘肉多,形象不好。天又热了,佩珍往年的衣裳都穿不上,天天在家没个好声气。景芝整天自以为读书多,见识比别人广,说抽大烟能瘦,还说隔几天抽一回没关系,别的阔太太就经常凑在一起吞云吐雾非常风雅,鼓动着佩珍上了瘾…要说景芝真是个本事人,竟也能找到大烟馆子,搁咱们身上,揣着银元也未必能找对门槛。”

三姨太终究是爱子心切,没有把杨承鸿牵扯进去。

可她怎么就不想想,如果大烟这般风雅,政府为什么非要下令禁烟?

她自己为什么不抽?

有可能是嫌贵,毕竟烟膏不便宜,三姨太手里攒得钱给杨佩珍置办衣裳花了不少,还得给杨承鸿攒一些。

未必舍得自己抽。

杨佩瑶丝毫不为三姨太惋惜,就是感觉杨佩珍太年轻了,下个月才满十八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

只希望挨过这场打,再在老家待上两年,能够把这毛病去掉。

正心思不宁地想着,听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杨承鸿下来了,左右两颊各有一个红肿的巴掌印,衣衫上还有个明晃晃的大脚印。

显热,已经挨过揍了。

可看他走路还算轻便,杨致重定是留了情,没有用上十足的气力。

杨佩瑶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杨承鸿摇摇头,“没事,爹叫你上去。”

杨佩瑶才始放下的心又高高地提了起来。

却不敢耽误,急步走了上去,敲两下门,轻轻转动门柄。

杨致重背靠着椅背坐在书桌前,脸色还算平静。

杨佩瑶胆怯地笑笑,“爹找我?”

杨致重指指旁边椅子,“坐。”

看起来并不像生气的样子。

杨佩瑶不敢大意,屁股只坐了半边,腰背挺得笔直,规规矩矩地坐下。

“一个两个都不省心。”杨致重看她两眼,长长地叹口气,“承鸿的事儿,自新给我打过电话,这笔帐先记着,以后再慢慢算。”

杨佩瑶诧异地抬头。

顾息澜适才并没有告诉她。

杨致重续道:“承鸿整天咋咋呼呼地,是非不分,偏巧他那个娘一肚子歪心思,好好的孩子被她教坏了。瑶瑶,往后承鸿交给你,你管着他。”

“啊?”杨佩瑶大吃一惊,“我平常也很少看见他,再说…我也不会管教人,连自己都没管好,经常惹爹生气。”

杨致重叹道:“这两年你娘身体不好,不能拿这些事烦她,其余别人没有一个能担起事的,我也不放心交给她们。承鸿说他愿意听你的话…也没几个月,自新想过完年就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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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纷乱

杨佩瑶又是一愣。

她还没看日历, 但从往年来看, 农历春节要么是在一月底,要么是在二月初,现在已经是九月中旬, 离过年大概四个半月。

如果出了正月成亲, 那就还差五个半月。

杨佩瑶期待能够跟顾息澜结婚, 可是又觉得太快了。

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正在犹豫, 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有人“笃笃”敲响房门。

紧接着, 五姨太那张温婉动人的面容探进来,瞧见杨佩瑶,低笑了声, “啊,三小姐在, 那我过会儿再来给都督捏背。”

又轻轻将门掩上。

杨佩瑶偷眼去瞧杨致重, 见他脸上笼了层似有还无的温柔。

应该是很喜欢五姨太吧。

杨佩瑶抿抿唇,想起楚青水查过的结果。

林之樱确实不是在杭城长大, 而是在禾城附近的村镇跟祖母相依为命。

祖母娇惯孙女儿,纵然家里贫寒,可对孙女却是百依百顺。又听说城里女孩子都上学,她担心林之樱不认字没法嫁个城里人,就从牙缝里省出钱供她读书。

先是在村里私塾里上,后来镇上有了学校,又去镇上读。

镇上学校不像城里要一年年升上来, 而是考试考得好就可以跳级。

林之樱聪明努力,国小没有读过直接升国中,而国中只读两年又升到高中。

村里人都夸林之樱是文曲星转世,以后要考女秀才。

岂料林之樱上学时候不当心淋了雨,先是风寒又转成肺病,在镇上医院住了半个多月也没好利索,可付不起医药费,只能回家养着。

村里人怕病气过给自己,很少去林家串门。

祖母年纪已大,又要照顾林之樱,不到三个月便因操劳过度去世了。

遭此巨变,原先活泼爱笑的林之樱一下子转了性子,变得沉默寡言,见了人也不爱打招呼,处处躲着人走。

办完丧事没多久,林之樱来到杭城。

爹娘不像祖母那么爱护她,并不给钱供给读书,她便在酒馆寻了个女招待的差事,每月能挣五六块钱贴补家计。

听起来并没有纰漏之处,而且杨佩瑶画的图像也请村里的人私下看过,跟重病之后的林之樱非常像。

可杨佩瑶总觉得不对劲儿,她没法忽视自己强烈的第六感觉。

目光转一转,笑着开口,“我也会捏肩,我替爹爹捶捶背。”

“拉倒吧,”杨致重不以为然,“你那点儿手劲儿,能捏得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