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折不扣的师生恋。

不过他们毕业之后才结的婚,刚刚度完蜜月。

好在杭城离禾城非常近,坐长途汽车两个多小时就到,想见面非常方便。

因为已婚的身份,加上两人都是学英文的,课程都一样,杨佩瑶跟陈静很快熟络起来。

一晃眼,半个多月过去。

报纸上刊登出东洋人炮轰沈阳北大营,侵占沈阳的消息。

或许是沈阳离杭城太远,又或者是记者们觉得东洋人只是偷袭得胜,隔几天就撵出去了,不值得长篇大论扰乱民心。

消息只短短数行,刊登在第一版很不起眼的角落里,完全被张省长的讲话盖住了。

杨佩瑶却是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好半天,对顾息澜道:“洪水一旦开闸,就很难控制了。”

果然,不到五个月的时间,东北全境已然沦陷。

隔年二月,东洋人成立伪满洲国,消息一出,全国哗然。

顾息澜神情凝重地对杨佩瑶道:“瑶瑶,你说的对,东洋人真的是野心不小。”

杨佩瑶离产期还有半个多月,肚子鼓起老高,又因为冬天的衣服厚重,走起路来跟鸭子一般摇摇晃晃。

顾息澜看着心惊胆颤。

好在,寒假开始了。

学校考虑到学生们来自不同省份,有些同学回家路途遥远,所以元旦时候没有放假,而是期末考试过后,一月二十号才放的,假期长达一个月,要过完正月十五才开学。

期末考试杨佩瑶成绩一般,一方面是同学们个个出类拔萃,不努力根本没法拔尖,另一方面她精力所限,尤其临考前,夜里睡不好觉,白天总是没有精神。

对于自己才智的普通,杨佩瑶已经认命了,顾夫人却怕她心气高想不开,时不时地开解她。

杨佩瑶觉得自己最大的金手指就是有这么个好婆婆。

顾夫人待她真的是太好了,比对顾静怡都要好,也比对顾平澜的媳妇好。

顾平澜是腊月结的婚,太太姓徐,名叫徐萍,家里开肥皂厂,杭城有名的“嫦娥”牌香皂就是徐家工厂生产的。

婚礼是顾息澜操办的,在新苑饭店连续摆了三天席面,几乎把杭城有头有脸的人都请了,声势非常盛大。

顾夫人觉得亏欠杨佩瑶,趁着家里没人,把一只首饰盒子交给她。

杨佩瑶倒没什么,当初是杨家不让操办,跟顾家没有关系。而且长子是悄没声地结婚了,次子再偷偷摸摸地结,杭城商界会怎么看待顾家?

顾息澜之所以如此张扬,也是有这层顾虑。

杨佩瑶碍不过顾夫人坚持,只得接过。

顾夫人献宝般打开,一样样指给她看,“这只玛瑙镯子是我当年的陪嫁,那支翡翠簪子是自新祖母给的,都是老物件,水头比现在的好。”斜一眼杨佩瑶手指上的戒指,从里面挑出只红玛瑙的指环,“瑶瑶你戴这个好看。”

杨佩瑶笑道:“娘,我这个跟会长的是一对儿,我们约定好了不摘下来…您这个给静怡吧,玛瑙喜庆,等她结婚的时候戴。”

将几件红玛瑙的首饰重新用绒布包起来,还给顾夫人。

顾夫人脸上露出慈爱的笑。

她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儿媳妇,起初是看在顾息澜的脸面上,怕儿子找不到合意的媳妇,后来却是喜欢杨佩瑶的性情。

看着娇娇软软的,行事却落落大方,更重要的是坦诚,说话不藏着掖着,有什么事儿愿意跟她说,跟她商量。

***

杨佩瑶在家里舒舒服服过了一个寒假,肚子明显大了一圈。

过完元宵节,顾夫人便拘束着她不许多吃,又让顾息澜每天陪她在院子里溜达。

杨佩瑶原本想接着上学的,可她身体实在沉重,坐木头椅子肚子挤得难受,又怕磕着捧着,只好在家里自学。

没几天杨佩瑶肚子往下沉了,稳婆端量着道:“已经入盆了,估计这两三天就能生。”

顾夫人便留了稳婆在家里住,不叫她回去,又约定好郎中,只待杨佩瑶发动,随时上门去请。

杨致重仍是不愿意杨佩瑶回娘家,正好她身子笨重便也不怎么回去。

陆秀玫却隔三差五带着康宝来看望她。

康宝快两岁了,话还说不顺畅,只能几个词几个词地往外蹦,逗得几个大人乐不可支。

这天陆秀玫母子刚离开,杨佩瑶突然觉得肚子紧了下。

最近两天,她时不时会觉得肚子痛,每次疼一下就过去了,她也没当回事。

这次却不同,痛一下过一刻钟再痛一下,没完没了似的,而且一次比一次痛。

杨佩瑶起初还忍着,后来疼得受不了,捂着肚子哭道:“娘,我难受。”

徐萍立刻慌了手脚,大声嚷道:“嫂子怎么了,要不要请郎中?”

“怕是要生了,”顾夫人心里有数,不慌不忙地吩咐阿秋煮鸡蛋,接着吩咐人往准备好的产房送火盆,又给顾息澜打了电话,然后绞了温热的手帕给杨佩瑶擦眼泪,“瑶瑶不哭,娘在呢,自新马上回来了。”

徐萍惊讶地看着她们。

顾夫人平常对她们两个儿媳妇都不错,从没有摆过婆婆架子,只因为杨佩瑶怀着孩子,在吃食上会略微迁就她的口味。

徐萍只以为顾夫人待她俩是一视同仁的,现在却瞧出高下来了。

顾夫人对自己是表面的功夫,从来没有这么体贴的时候,对杨佩瑶却是跟亲母女一般。

眼眸不由深沉起来。

不一会儿,阿秋煮了鸡蛋过来,顾夫人亲自剥开蛋壳喂给杨佩瑶,“趁着现在不太疼,多吃点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

杨佩瑶忍着痛,小口小口地吃。

一只鸡蛋刚吃完,听到外头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紧接着顾息澜推门进来,急步走到杨佩瑶面前,“怎么样了?”

杨佩瑶撅起嘴,“肚子疼得很。”

顾息澜正要伸手搂她,顾夫人道:“你从外头进来,带着满身凉气,先换了衣裳暖一暖。”

顾息澜脱掉呢子大衣,用热水洗了手,接过顾夫人手里的鸡蛋,“我来喂瑶瑶。”

顾夫人起身到产房看看有没有纰漏之处,顾息澜已飞快地剥开蛋壳,柔声问道:“现在好些没有?”

杨佩瑶委屈地说:“没有,更疼了,肚子疼,腰也疼,后背也疼。”一边说,正巧又一波阵痛袭来,不由皱紧了眉头。

顾息澜看着她脸色发白,脑门已经沁出密密一层细汗,顿时心如刀绞,伸手将她揽在臂弯里,轻轻拍着。

这时顾夫人过来,温声道:“产房已经暖和了,瑶瑶过去躺着歇会儿,”又吩咐人将稳婆叫来,再把郎中请来。

稳婆住在家里,没两分钟就到了,眼看着热水、棉布、剪刀、蜡烛以及铺在褥子上的油纸样样齐备,洗了洗手,笑道:“少奶奶不用急,还得等一阵子。”

一等就是三个多小时,天色已经暗了,杨佩瑶疼得出了好几身汗,头发早已湿透,软哒哒地贴在脸颊上。

稳婆把手伸进被子里试了试,正色道:“五指了,会长出去吧,这就要开始生了。”

杨佩瑶紧紧握住顾息澜的手不想松开。

顾息澜沉声道:“我在这看着。”

顾夫人叹口气劝道:“女人生孩子,你在这不方便,而且还碍手碍脚的。”

顾息澜咬咬牙,起身往门外走,走到门口下意识地回头瞧。

杨佩瑶满脸依恋地看着他,那双好看的杏仁眼里尽是缱绻与不舍。

顾息澜梗一下,低声道:“瑶瑶,我就在门口,你有事就唤我。”

杨佩瑶可怜兮兮地点点头,还要再瞧。

阿秋“啪”地关上门,隔开了两人视线。

少顷产房传出低低的哭喊声,开始尚压抑着,声音慢慢大起来,像是充满了绝望,持续了好长时间,突然就没了声音。

顾息澜正感诧异,听到稳婆冰冷的话语,“少奶奶用力,用!不许睡,快,使劲!”

产房静悄悄的,客厅也静悄悄的,静得让人发慌。

只有稳婆的话不停地重复,“使劲,使劲!”

顾息澜察觉不好,心头突然生出种莫名的恐惧,刚要推门进去,忽听屋里传出响亮的“啪”的一声,几乎同时有婴儿哭声响起。

阿秋惊喜道:“生下来了。”

顾息澜一下子脱了力,身体晃悠几下,软软地靠在墙边,不经意间已是满脸泪水…

第118章 抱屈

又过了会儿, 阿秋抱出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笑道:“会长,瞧瞧小公子, 六斤八两, 可壮实呢。”

顾息澜手软得没法抱,垂眸看了两眼。

小小的一张黑脸,皱皱巴巴的, 眼睛倒是亮, 黑曜石一般目无焦点地看着什么。

顾息澜隐隐有些失望, 他原以为生个孩子会像杨佩瑶白白嫩嫩的,没想到…扫两眼,便急切地问:“少奶奶怎么样?”

阿秋道:“稳婆仍在处理,还得等一会儿。”

顾息澜一颗心又提起来, 追着问道:“处理什么?”

阿秋支支吾吾地答:“就是女人那些事情。”

诸如把胎盘压出来、简单擦洗血渍、清理弄脏了的油布床单之类。

顾息澜耐着性子又等几分钟, 门开了,稳婆端了盆血水出来。

顾息澜心头一惊, 再忍不住,夺门进去。

顾夫人斥道:“你进来干什么, 赶紧出去?顺便让厨房送鸡汤来。”

顾息澜听而未闻, 两眼直直地盯着杨佩瑶。

杨佩瑶神情委顿地缩在被子里, 满头满脸尽是汗湿, 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素日那双闪亮亮的杏仁眼微阖着,全然没有原本的光彩。

顾息澜一个箭步蹿过去, 矮着身子蹲在床边,轻声唤道:“瑶瑶,瑶瑶,你怎么样?”

杨佩瑶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瞧见他的面容,乌漆漆的眸子里瞬时蕴了泪,扑簌簌地往下滚,“我是不是死了?”

顾夫人低斥一声,“别瞎说,好端端的说这种丧气话?”把手里才绞过热水的毛巾递给他,“给瑶瑶擦把脸,我去厨房看看。”

顾息澜一颗心全系在杨佩瑶身上,根本听不见顾夫人说了些什么。

顾夫人把毛巾塞进他掌心,重复一遍,“给瑶瑶一擦。”

顾息澜恍然,展开毛巾,轻轻覆在杨佩瑶脸上。

温热的水汽从张开的毛孔透到体内,杨佩瑶深吸口气,觉得终于活过来了。

可心里委屈得不行,嘟着嘴抱怨,“我都快疼死了。”

顾息澜岂会不知道?

杨佩瑶本就是个愿意娇气的,生孩子又着实痛,他在外面都觉得受不了,何况她才是真正感受到痛楚的人。

顾息澜胸口梗得厉害,手里动作越发轻柔,一边低声安慰,“瑶瑶受苦了,咱们就生这一个再不生了。”

杨佩瑶湿漉的眼眸凝望着他,轻轻点点头。

两人低声细语地说着话,完全没心思顾及屋里其他人。

顾夫人从厨房回来,看到稳婆已经把剪刀、铜盆等物整理好了,阿秋抱着襁褓想放到床边,又碍着顾息澜蹲在那里,迟疑着不敢上前。

顾夫人接过襁褓,低头仔细瞧。

小婴儿还精神着,瞪着一双乌漆漆的大眼睛,面无表情。

按道理,刚出生的婴儿不该闭着眼睡觉吗?

或者哼哼唧唧地想吃奶,又或者因为湿了尿布而哭闹。

他竟是一声不吭。

肯定又是个不讨人喜欢的。

顾夫人叹口气,轻轻嘟哝声,“怎么不多像你娘一点儿?”说着把襁褓抱到杨佩瑶跟前,“瑶瑶,该喂奶了。”又赶顾息澜走,“你回去把瑶瑶衣服找出来,待会儿给瑶瑶擦擦身子,出这么多汗身上难受。”

顾息澜起身离开。

顾夫人把孩子交给杨佩瑶,笑道:“小东西结实着呢,赶紧亲近亲近。”

孩子挨着娘亲,娘亲更容易下奶。

杨佩瑶侧头瞧着襁褓,不由弯起唇角。

这孩子,不管肤色还是相貌,像极了顾息澜,不知脾气会不会也那么冷冰冰的。

顾夫人见杨佩瑶神情温柔并无不喜之状,放心了些。

等顾息澜给杨佩瑶简单擦洗过身子,又喂她吃了大半碗鸡汤面,已经是半夜了。

杨佩瑶累得半点力气都没有,放下筷子就阖上了眼。

顾息澜却舍不得睡,把台灯开得暗暗的,瞧两眼沉睡着的娇妻,再瞧两眼同样睡着的幼子,心里满当当的全是幸福。

小孩子见风长,等满月时,初生时候皱巴巴的小脸已然长开,脸蛋圆滚滚的,体重也见长,足有十斤重。

果真跟顾息澜性情一样,除去饿了尿了会皱起眉头之外,平常极少吵闹,要么呼呼大睡,睡醒了就瞪着黑亮的小眼珠不知道看什么。

顾息澜尚未结婚就想好了名字,给长子取名顾宁远,小名宁哥儿。

宁哥儿出生,大家都跟着长了辈分。

家里不再叫杨佩瑶少奶奶,改称为大太太,顾平澜是二爷,徐萍则是二太太。

顾息澜倒没变,仍是称呼会长,也有的称他大爷。

杨佩瑶生产时受了苦,洗三那天还没有缓过劲儿,只太太带着陆秀玫还有徐萍家里两位嫂子过来给宁哥儿随了礼。

满月却是要大肆操办的,顾夫人有意为长孙造势,一早让顾息澜定好上等酒席,请帖发出去近百张,把杭城的社会名流都请了。

花费得多,赚回来的也不少,单是长命锁跟小手镯就有三四十个。

杨佩瑶看着直摇头,“这么多东西往哪里放?”

顾夫人笑道:“你挑一挑,喜欢的留下,不喜欢的先收着,若有其他人家里生孩子,转送给他们…也让他们沾沾咱们宁哥儿的福气。”

亲热地抱起顾宁远,轻轻点了下他的小鼻头,续道:“我家里之前是大家族,我过满月的时候跟这会儿差不多,也收到好几十只长命锁,我娘都送到寺庙舍出去了。人呐,不能太守财,越守越穷酸,倒不如周济给穷人,也能积攒点福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