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留下照顾毛团。别担心,我跟雪球去去就回。”可惜,杜雪怀没给她这个机会,一眨眼就已经抱着雪球跑得没影了。

陆秀低头望了一眼怀里睡得正香的毛团,跟装了全部家当的行李,无奈放弃了追过去的打算。只是默默下了救生艇,打算等到父子二人回来后,再一起登艇离开。

雪球的哭泣声很快便止住了,也不知道是被杜雪怀哄住了,还是两人已经跑得太远。

之前现场实在太混乱了,四个保镖直到杜雪怀抱着孩子走远,才终于分开人群,来到陆秀的面前。

这艘名为东方公主号的客轮排水量不大,从头等舱到下层甲板跑一个来回,撑死了也不过十分钟的时间,然而,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过去了……杜雪怀跟雪球却一直没有回来。

时间已经过去了正常速度三倍,陆秀渐渐开始有些不安,于是,对四个保镖道:“我跟毛团没关系,你们去看看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四个保镖面面相觑,最终分出了两人,向着上层甲板跑去。

可惜,那两人并没有带回父子二人,不仅如此,连他们自己竟也一去不回。

陆秀望眼欲穿,只能对剩下的两人道:“有些不对劲,你们两个再去看看。他们可能需要你们的帮助。”

两个保镖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没有动。

就在陆秀不知该怎样说服他们的时候,朱横跟他那帮伪装成受伤的小伙伴也终于一瘸一拐地来到了甲板上。送走了小伙伴们,朱横很有义气地选择了留在原地陪陆秀。

“如果你们是在担心我跟毛团遇到什么危险的话,现在没问题了,有朱横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此时乘客已经撤离得差不多了,甲板上已经没剩下多少人,剩下的也都是步履蹒跚的老弱病残,的确不可能对她们母女造成任何威胁。

两个保镖纠结了片刻后,点点头,如蒙大赦般用最快的速度向着上层甲板飞奔而去,他们显然也在担心杜雪怀他们的安危。

杜雪怀的四个保镖都是精英中的精英,高手中的高手,只要不是遇到特别棘手的麻烦,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目送着二人离去,陆秀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了。她此时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因为长时间抱着毛团,浑身的肌肉都僵硬了。

朱横看出了她的不适,伸手接过了毛团。比起不给面子的雪球,毛团显然并不讨厌他,不仅乖乖趴到了他的肩膀上,还好奇地摸着他的脸,不停哼哼唧唧。

时间依然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不仅父子二人没有回来,竟连四个保镖也有去无回。陆秀等了又等,终于没办法再等下去了。果断对朱横道:“你照顾好毛团,我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完,转身就跑。

朱横抱着毛团想追,追了几步,低头看看毛团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挣扎了片刻后,终于还是默默退回到了救生艇旁边。

陆秀用最快的速度跑回了房间。房间里空无一人,桌上没有稿件,枕头底下也没有《圣经》,想来父子二人早已拿到了要拿的东西。如果只是父子二人失踪也就罢了,竟然连那四名训练有素的保镖也不见踪影,意识到几人肯定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大麻烦,陆秀心中咯噔了一下,顿时寒毛直竖。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稍稍缓解心中的恐惧,开始大声叫喊二人的名字。

可惜的是,根本没人回应。

她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在舱室之间寻找着父子二人的踪迹,寻找无果后,猛然意识到他们很有可能已经回到了救生艇旁,又急忙回到了甲板上。可惜,迎接她的只有朱横跟因为见不到爸爸妈妈正急得大哭的毛团。

她还想回去继续寻找,可惜却被朱横跟几个船员死死拽住,根本无法挣脱。

此时,距离父子二人回去取稿件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小时。随着时间的推移,船体的倾斜正越来越大,沉没已经只是时间问题了。

经过刚才紧张有序的撤离,船上的乘客早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陆秀跟朱横他们已经是最后一波。船员们不止一次催促他们登艇。几次催促无果之后,终于失去了耐心。

眼看着救生艇就要离开,朱横展现出了一个未来科学家的冷静跟果决,一把拽起陆秀,二话不说就将她拖上了船。

再不撤离的确已经不行了,救生艇下降的过程中,船体竟猛地一阵倾斜,如果不是船员们及时用浆缓解了撞击的力道,这艘小小的救生艇说不定会撞在船身上粉身碎骨。

毛团受了惊吓,吓得哇哇大哭了起来。可惜此时,陆秀根本就没有心情去安慰她。她只是愣愣地盯着眼前正缓缓下沉的轮船出神。

她到现在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明明一件如此简单的事情,最后竟会出现如此可怕的纰漏?为什么短短十分钟的距离,杜雪怀却用了一个多小时?为什么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他们两个的踪影?他们两个不见踪影也就算了,为什么连四个保镖都会一去不回?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们这么多人竟然连派个人回来报信都做不到?

可惜,这一切没有人能够回答。

救生艇逐渐驶离大船,回天乏术的东方公主号又坚持了足足一个小时,才终于彻底沉入大海。此时夜幕已经降临,血色的晚霞将东方公主号最后的影像映得一片鲜红,天上海里,到处都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像燃烧的火焰,又像横流的鲜血……

随着太阳的最后一线光芒消失在海天相接之处,大海一口吞掉了东方公主号,就像老饕一口吞掉觊觎已久的美食。来自东方的公主终于还是没有机会靠上美利坚的港湾。

望着已经空无一物的海面,陆秀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捏了一把。她紧紧抱住了毛团,就像抱住一根最后的救命稻草。大概是用力过度,小家伙竟被她搂得哇哇大哭了起来,然而她却浑然未觉。

最后,还是朱横强行将孩子从她的怀里救了出来。

随着东方公主号的沉没,一些杂物开始陆陆续续浮上来。救生圈,汽水瓶,木制的桌椅,藤编的行李箱,各种塑料制品……大概因为舱门没关,各种能浮起来的东西都浮了起来,迅速在海面上展开,形成了一片漂浮物的海洋。

陆秀只是随意地一瞥,视线很快便被趴在一张椅子上的玩具熊吸引了。

那是一只缺了耳朵的玩具熊!

太阳已经落山,光线变得有些昏暗,但她依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只玩具熊,那是雪球的玩具熊,耳朵的位置甚至还打着她留下的补丁。看到这只玩具熊,原本脑海中一片空茫的陆秀终于回过了神来,不顾一切地跳下海,向着玩具熊所在的方向游去。

这片区域刚好有加利福尼亚寒流经过,海水冰冷刺骨,跳进水中没多久,她便已经冷得浑身颤栗。如果没有救生艇,泡在这样寒冷的海水里,用不了多久就会因为体温过低失去意识,生还的几率十分渺茫。

她一把抓住了椅子上的玩具熊,认出正是雪球的那只后,压抑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雪球!雪球你到底在哪里啊?”刚刚的这段距离已经耗尽了她浑身的力气,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游回救生艇的位置了,只能死死抱着那张椅子,拼命不让自己沉下去。正因为如此,她从来没有比现在更明白要在这样的状况下生还是一种怎样的奇迹。

“雪球,你回答妈妈啊……”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声音竟可以如此凄厉。

“杜雪怀,你给我滚出来!”

“杜雪怀,你这个混蛋!你答应了去去就回的!你给我滚出来!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

泡在冰冷的海水里,感受到身体的温度一点点流失,她的心也在一点点变凉。她忽然意识到,她十月怀胎拼死生下的儿子,她原本打算要白头偕老的丈夫,很有可能都已经不在了……

第130章 (三更)

陆秀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到救生艇上的,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朱横的怀里,手里依然死死拽着那只缺了耳朵的玩具熊,身上的衣服却已经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温暖柔软的毛毯。

大概是感受到了陆秀眼神中的恐惧,朱横连忙解释:“没办法,湿衣服穿上身上会冻坏的!你别误会,给你脱衣服的不是我,是她!”

他用目光指向一位白发苍苍的白人老太太,大概因为耳背听不到动静,加上年纪大了又行动不便,老太太跟她的老伴直到最后时刻才姗姗来迟。注意到陆秀的视线,老太太笑着向她点了点头。

陆秀这才意识到,毛团正躺在老太太的怀里睡得正香。此时海上的气温已经降了下来,老太太甚至脱下自己的披肩裹在了小家伙的身上。

“谢谢……咳咳……”陆秀用英语道了声谢,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估计刚刚不小心呛到了水。

朱横连忙替她顺气。

喘匀了气,陆秀让朱横帮忙拿来行李箱,从里面拿出换洗的衣服,裹在毯子里换好了衣服,接着便从老太太怀里要回了毛团,抱着孩子愣愣地发起了呆。

从海里捡回来的玩具熊依然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毛团醒来,认出了这是雪球的东西,咿咿呀呀地伸手想要抓。陆秀怕她被弄湿,将玩具熊藏到了座位底下。小家伙根本还不明白此刻的状况,竟跟往常一样,哇哇大哭了起来。

可惜,这一次,陆秀不可能再跟往常一样满足她的要求了,非但没有满足她的要求,反而还跟着她一起哇哇大哭了起来。直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

大概是头一回看到陆秀哭,毛团竟被吓得闭了嘴,一脸震惊地望着失控的陆秀,接着,竟把怀里的小兔子举了起来,似乎是想借此安慰陆秀。

陆秀接过小兔子,想起这原本是雪球的最爱,顿时哭得越发厉害。见安慰无效,毛团似乎竭力想要保持镇定,可惜,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小嘴一撅,哇哇大哭了起来。

望着母女二人的互动,朱横长长叹了一口气,默默将视线移向了眼前黑沉沉的海面。

虽然刚开始还能听到落单的乘客的呼救声,但没过多久,便连呼救声都听不到了,眼前只剩下漆黑一片的海面,耳畔只剩下海浪拍打救生艇的声音。他明白,这样的状况下,父子二人生还的可能性到底有多低。

他承认自己讨厌杜雪怀,讨厌到恨不得这世上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但他同样也敬重他,敬重他的为人,敬重他为混乱的上海滩带来的一切,更敬重他为了陆秀所做的一切。在他看来,他可以英年早逝,但绝对不是以现在这种方式。

海难?这不是一个适合沪上霸主杜先生的落幕方式!

“他活着!他一定还活着!如果他这么容易死,他就不是杜雪怀了!”不知被怎样一种情绪控制,朱横竟一把抓住了陆秀的肩膀,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语气道。

陆秀原本正沉浸在悲痛之中,听到这话,哭声顿时戛然而止。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死死盯住了朱横的眼睛。

“他会回来!他一定会回来!虽然我不知道当时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他一定会带着雪球毫发无损地回来!”此时船员刚好对着天空发射了一枚求救的信号弹,朱横漆黑的眼睛映着信号弹的光芒,一刹那竟亮得令陆秀有些无法直视。

“真的吗?”陆秀那颗原本已经绝望的心也在刹那间被那双眼睛照亮了,她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了朱横的手。

如果没有先前的蝴蝶效应的话,她或许不会像现在这样恐惧,然而,事实早已证明,就连活到八十多岁,无疾而终的人都能轻松被她蝴蝶掉,更何况杜雪怀这样原本就会英年早逝的存在了。

朱横用力点了点头,抓紧了她的手,目光灼灼:“当然是真的!你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杜先生吗?他答应了会把雪球带回来,那他就一定会回来!记得吗,你们不是还要在美国补办婚礼吗?”

“对啊,他还欠我一场婚礼……”陆秀想哭,脸上却浮现出了一抹苦涩的笑。朱横的安慰还是起到了不少作用。虽然心中依旧仿佛正被无数只小猫在抓挠一般又疼又乱,但她起码不像刚刚一样难受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冷静下来,她才注意到毛团竟然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忙抱起她,拼命揉着后背替她顺气。见陆秀恢复正常,毛团终于安静下来,很快便蜷在她的怀里沉沉睡去了。

望着那张依然带着泪痕的小脸,陆秀一阵内疚。自己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如今杜雪怀跟雪球已经不在身边,自己就是她唯一的依靠了。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像个孩子一样不管不顾地大哭?

“对不起,妈妈错了……”她抱起毛团,将脸贴在了她依旧满是泪痕的小脸上,闭上眼睛轻轻蹭了蹭。

毛团感受到了她的碰触,在睡梦中发出一阵舒服的哼哼。

夜半时分,海上忽然风浪大作,将不少救生艇吹得东倒西歪,险象环生。所幸此时轮船距离海岸线已经没剩下多少距离,救援来得比大家预想中快得多,凌晨时分,就在大家以为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救援的船只及时出现,将漂浮在海上的救生艇一只接着一只捞了上去。

此时所有人都已经仿佛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为了防止毛团感冒,一上船,陆秀便打开行李箱替小家伙换了衣服。皮箱的防水性不错,救生艇又不过只是遭到风浪波及,并没有真的沉进水里,所以,里面大部分东西都幸运的没有弄湿。

因为跑得急,两个孩子的大部分东西都留在了船上,箱子里只有几套换洗的衣服。偏偏湿透的刚好是毛团的衣服。陆秀没办法,只能替她换上了雪球的衣服。

看着跟雪球打扮得一模一样的毛团,想到父子二人还生死未卜,陆秀顿觉悲从中来,眼泪又不自觉地开始往下淌。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擦干眼泪,拿出奶瓶,希望能从救援者手中要到一点能够喂饱毛团的东西。

小家伙此刻终于已经意识到雪球不见了,正紧张地东张西望,似乎是想从人群中找到雪球的踪迹。自从陆秀把她从垃圾堆里捡回来,她就一直跟雪球形影不离,除了被绑架的那段时间,还从来没有分开过,大概在她眼里,雪球已经是她的世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救援人员十分热情,得知船上有婴儿,立刻弄来了热牛奶。毛团吃饱喝足,迅速把雪球忘到了九霄云外,躺在陆秀怀里,再度沉沉睡去。

陆秀抱紧了毛团,望着脚边的行李箱,眼神有些发直。出来的时候大包小包,前呼后拥,东西多到一辆小轿车都装不下,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她就只剩下怀里的孩子跟眼前这个不大的皮箱了。

所谓世事难料莫过于如此了。

不幸中的万幸,她至少没有身无分文。现在这个时间,大萧条的余波还没彻底消散,大街上依然到处都是失业的流民。她一个华人女子,又带着一个婴儿,如果没点钱防身,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她小心翼翼地把皮箱拎到了身旁。肯定没人会想到,这个小小的皮箱里竟然放着足够在美国买下一家工厂的巨额财富。

虽然这个时代的美国银行动不动就关闭破产,存款的安全性极低,但远渡重洋,又不可能把杜雪怀的黄金全扛过来。所以,陆秀跟杜雪怀商量之后,把所有的移动资金全都换成美金,存进了花旗银行。此刻,存款凭证就安静地躺在她脚边这个不起眼的皮箱之中。

当初杜雪怀拿出这个丑不拉几的皮箱的时候,陆秀还曾吐槽过他的品味。当时他的回答是:“丑点好,丑点安全。这么丑,万一要是我们落了难,只剩下这个箱子,也没人会抢。”

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正发呆中,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杯热茶,抬头一看,果然是朱横。

“你只想着喂饱孩子,忘了你自己了吧!”见陆秀接过茶,朱横又笑着递过来一块巧克力。

陆秀喝了茶,却拒绝了巧克力:“我没胃口。”

可惜,朱横没给她拒绝的余地,直接把那块巧克力硬塞进了她嘴里。

陆秀味同嚼蜡地咽下巧克力,一口口喝着热茶,终于感觉冷得仿佛刚刚从冰柜里钻出来的身体渐渐暖和了起来。

“谢谢……”她很想对朱横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可惜脸上挤出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跟我之间,客气什么?”朱横说着,甚至不由分说,从陆秀怀里抢过了毛团。

之前折腾了整整一夜,大人们累得够呛,可怜的小家伙也不例外。毛团显然累坏了,此刻睡得正熟,换了一个怀抱,竟然都没醒。

空出了双手,陆秀终于有机会拎起皮箱,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上面的海水。这箱子长得虽然丑,却很结实耐用,被海水泡了这么久,竟然都没变形。

“钱都在我这里,他们要是上了岸,身无分文,该怎么办才好?”陆秀一边擦着皮箱,一边不由自主地喃喃道。

朱横当然知道她口中的他们是谁,连忙安慰:“杜先生神通广大,又会说英语,没事的!”

陆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看看奶瓶已经见底,拜托朱横照顾毛团,起身去厨房找牛奶。走到厨房的转角处,忽然听到耳畔响起了一阵压低了声音的对话,认出那是“东方公主号”上的船员的声音,陆秀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

“不会有问题吗?听说他们要打捞沉船……”

“能有什么问题?到时多塞点钱,偷偷把尸体弄出来就行了。一帮偷渡的猪仔而已,没人会在乎他们的死活。”

“可是,那么多人……”

“你当时锁门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一点?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

为什么短短十分钟的距离,杜雪怀却用了一个多小时?为什么他们那么多人,却连派个人回来报信都做不到?

陆秀倒吸了一口凉气,刹那间明白了所有的来龙去脉。

第131章

陆秀屏住呼吸,死死抓住手中的奶瓶,生怕一不留神,奶瓶就会从颤抖的手中跌落,弄出响动惊到正在对话的二人。

二人大概以为自己所在的位置十分隐蔽,依旧在懊恼地谈论着他们的小秘密。

“谁能想到那帮混蛋会突然想到要打捞沉船?早知道就乖乖付罚款了……”

“那可是两百多人啊!你哪来的钱付那么多罚款?这次真是倒了血霉了,明明都快靠岸了,竟然遇上这样的事情!说吧,你能凑出多少钱?”

“我……我还有两百美元。”

“两百?你开什么玩笑,这点钱够干什么?上一趟不是赚了两万多?”

“没办法,为了骗那帮猪仔上船,我可是花了不少钱。”

“呵呵,你当我白痴,那帮愚蠢的黄皮猴子一个个都比猪还蠢,不倒贴给你钱就不错了,还拿你的钱?”

“好吧,那些钱都被我输光了……”

“天!那可是整整两万美元!”

“你也别忘了,那可是整整一个月的旅程……我原以为很快就能赚回来的,谁能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船沉了也就沉了,反正公司有保险。可是谁能想到,这么倒霉,那船上竟然会有一条价值四十万美元的项链。好好的,摩根家的大小姐跑我们的破船上来做什么?摩根啊,竟然真的是那个摩根,我还以为只是同姓!”

“四十万啊!我们拼死拼活,一趟才赚十几万,人家一条项链就是四十万。要是能够娶到她,这辈子就发达了。”

“哈哈哈,就凭你?你还是先想想该怎么抹平这次的事情吧。不然,别说娶富家千金了,别去监狱坐电椅就已经不错了!”

“你觉得摆平这次的事情需要多少钱?”

“起码这个数!”

“哦,天呐!这次的事情不能光我们自己背,得让公司董事会的那帮吸血鬼也出出血!”

“不!不行,不想死就乖乖闭嘴!这次的事情要是捅出去,那帮混蛋肯定会拿我们当替罪羊!”

……

“东方公主号”隶属于美国伯恩轮船公司,那是一家声誉良好的上市公司,不仅在三十年代独霸美国航运业,在遥远的未来,也在世界航运业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陆秀做梦也没想到,那样的大公司私底下竟会做着如此血腥的贸易。

原来闲人免入的货舱中,真正装载着的竟是那样的“货物”……

很多人只知道罪恶的奴隶贸易,却不知道“卖猪仔”比奴隶贸易更加邪恶。华工的遭遇甚至比黑奴还要凄惨。奴隶是奴隶主的私产,不到万不得已,奴隶主一般不会把人往死里折腾。但猪仔不同,他们只是普通的契约劳工,因为远渡重洋,甚至都没人会在乎他们的死活。于是,往往会被派去从事最危险的工作,有些工作的人员折损率甚至高达70%,加上漫长海上旅途中的死亡率,可谓是货真价实的九死一生。

就算侥幸捱到契约期满,重获自由,此时大部分人也已经年老残疾。加上又有《排华法案》的存在,能得善终的华工寥寥可数。

陆秀拼命咬着嘴唇,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想要怒吼的冲动。她下意识地探向迷你手枪所在的位置,恨不得马上冲出去把说话的二人打成筛子,然而理智却告诉她,这么做只会白白为自己惹来麻烦。

她还有毛团,她不能死在这里。而且,他们的身后还有伯恩轮船公司的董事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干掉这两个小喽啰有什么意思?要找就找事情的罪魁祸首!

牙齿咬得实在太紧,片刻后,她的嘴里就已经泛起了阵阵腥甜味。她真庆幸自己刚刚吃了朱横给的巧克力,不然她真怀疑自己会不会因为体力透支晕倒在这里。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那两人的声音才终于彻底消失了。

为了安全起见,她继续在黑暗中躲了一段时间,这才动作僵硬地从刚刚的藏身处走出来。此时,她的眼神已经冷得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意识到自己表情不对,她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努力恢复到刚才那失魂落魄的表情,然后才抓着奶瓶,继续往厨房的方向走。

她回到原来的位置,把装满了热牛奶的奶瓶递给朱横,让他放在怀里保温,然后紧张地在甲板上寻找起凯特·摩根的踪影。

这位大小姐显然被吓得不轻,此刻正靠在一位中年男子的怀里低声啜泣。那名中年男子长得跟凯特有几分相似,应该就是著名的摩根二世。虽然人到中年,却依旧气宇轩昂,锐气逼人,举手投足间的感觉总让陆秀莫名想到杜雪怀。

“凯特,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她惊呼一声,飞奔过去,一把搂住了凯特的肩膀,眼泪霎时仿佛如泉涌。

“哦,天呐,玛丽!”凯特回头,看到她那张泪眼朦胧的脸,立刻回身,给了她一个大力的拥抱,“玛丽,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陆秀顺势扑进了她的怀里,抽抽搭搭地开始诉说父子二人跟四个保镖失踪的经过。

凯特虽然是个高高在上的娇小姐,却还算有同情心,听着陆秀的叙述,很快便泣不成声,一边哭一边心疼地喃喃着:“我可怜的小绅士。”

凯特算是白人女子里面比较有节操的,跟陆秀成为朋友后,便果断放弃了对杜雪怀的觊觎。而把对异国美男子的喜爱之情投射到了迷你版的杜雪怀——雪球的身上。这段时间,她一口一个小绅士,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把雪球抱到自己的膝盖上,跟他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