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晚上吃罢了晚饭,一家人坐在客厅里包糖果。

四柱一直心不在焉,一会儿就抬头看看朱七娘,然后赶紧低下头去,一会儿又抬起头看看,然后又低下头去,来回几次,却始终没有敢向朱七娘开口说话。

由于朱七娘总在家里大吵大闹,一生气还会打他们的缘故,这几个孩子,就没有不怕她的。这导致了林家男孩子的性格,都偏向于软弱。

林琪在一旁看着都替四柱累得慌,不由放声道:“娘,四哥有事和你说。”

朱七娘没有停下手中活,只是转过头看了四柱一眼,问道:“什么事?”

四柱被朱七娘一看,吓的赶紧跳开了眼神,仍没敢说话。

林琪伸手使劲推了推他,他怯怯的看了林琪一眼,见妹妹眼中满是鼓励,这才鼓起了所有的勇气,大声说道:“娘,我想去读书!”

“当”一下,朱七娘手里的糖就掉桌子上了,朱七娘转过身来凌厉的看了四柱几眼,然后她大声的拒绝道:“不行!老老实实在家给我待着,读什么读?你五叔读了十几年书,结果还不是连个秀才都没考上?赶紧给我息了这心,我有钱买房买地,绝对不让你们读那没用的破书!”

被她一吼,四柱如被霜打了的小草一样,顿时蔫了。

林琪见四柱眼里有泪水不停的在打转,不由对朱七娘道:“娘,四哥既然想读,就让他去吧,咱家的生意会越来越好的,束脩会给的起的。”

朱七娘却气呼呼的大声道:“随便你们干什么都行,读书的事,没得说!”说罢,她站起身来,绝决的走了出去。

见妻子出去了,林守平低声对四柱道:“四柱,听你娘的话,你娘都是为你好,为这个家好。”

这话还真出乎了林琪的意料,林琪一向以为林守平因为五弟读书的原因,会赞成四柱读书的,却没想到,林守平竟然也不想四柱去读书。

见爹娘都发话不让他去读书,四柱紧咬着嘴唇,尽量的想让自己不哭,可愿望受挫,四柱觉得十分委屈,眼中那泪是怎么忍也忍不住,哗哗的还是流下来了。

林琪拿来布巾给他擦泪,那泪却怎么也擦不干。

看着四柱那伤心欲绝的样子,林琪除了低低安慰,实在是帮不上别的一点忙。

看来,五叔林守祖读了十几年书连个秀才都没考上的事实,已经让林守平夫妻对读书避如毒蝎了。

不想让四柱整天胡思乱想,朱七娘加重了给四柱的活,让小小的孩子整天烧火抱柴,熬糖包糖,忙的一点空闲时候都没有。

四柱本就伤心,再加上如此劳累,没有几天,人就憔悴了不少,精神也不济了。

林琪看在眼里,是疼在心里。

每天只得多做一些有营养的饭菜,努力让四柱的身体不垮下来。

四柱的事情还没完全解决,林琪家就又有人来了。

当林琪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大伯林守业时,顿时有了一种大事不好的感觉。

在村子里住了不过那短短一个多月,林琪对如蛆附骨的林家人,已经厌恶到了极点。

现在大伯一登门,林琪就知道麻烦事要多起来了。

如果林家人知道她家在城里赚了钱,估计都得一窝蜂一样粘过来占便宜。

一想起林家人干的那些恶心事,林琪心里就犯堵。

堵归堵,礼不可少,林琪客客气气的把林守业迎了进来,对着厢房大声喊道:“爹,娘,我大伯来了。”

林守平率先从厨房跑了出来,一看到大哥,立刻亲热的迎了过来,嘴里不住声的道:“大哥,你咋来了呢?大嫂没来?大虎二虎他们呢?”

林守业一边打量着房子一边说道:“他们都没来。三弟,你这房子不错呀。”

“这不是我的,是租的。”

“租金很贵吧?”

“嗯,不便宜,这前两年租金,是七娘的几个哥哥给我们出的,要不我们哪有钱租这么好的房子啊。”

兄弟俩一边说着,一边就进了客厅。

林琪闪身进了厨房,只见正在熬糖的朱七娘那脸黑的和锅底差不多了。

见女儿来了,朱七娘愤愤道:“刚过两天舒坦日子,又找上门来了,以后别想过消停日子了。”

林琪在旁边听着,知道朱七娘的心情和自己是一样一样的。

“五丫你先熬着,怎么说他也是兄长,我得去看看才对。”朱七娘嘱咐林琪熬完这一锅糖,自己洗了洗手,去客厅里去了。

林琪一边熬着糖,一边伸着耳朵听那边的谈话,可惜林守业说话声音小小的,根本不和朱大舅一样是大嗓门,所以林琪把耳朵都伸长了,只零星听到“草”“回家”之类的几个字眼。

看着糖的火候差不多了,林琪把糖都盛出来,放到了专门订做的铁盘里。

由于打算长期做糖,家里在铁匠那里订做了好多专门用的工具,这样使用起来更方便了。

林琪把糖端到水池里降温,熄了灶里火,这才去了客厅听闲话。

刚走到客厅门前,就听林守平道:“五丫,快去包点糖,让你大伯拿回去给你奶奶你大伯母你四叔他们尝尝。”

林琪看了朱七娘一眼,见她微微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去拿糖去了。

包了三包糖,林琪拎到了客厅,刚把糖放到了桌子上,只听林守平又吩咐道:“五丫,桃子不是还多呢吗,你找个篮子装点,让你大伯拿点回去给你爷爷奶奶尝尝。”

林守业虽然一个劲的推辞,但林守平却是一个劲的催促着林琪去拿。

林琪看了朱七娘一眼,见她脸上似有不悦,不过仍没有反对。

林琪只得又回到厢房,找了一个空篮子,装了半篮子水果。

将那三包糖也放到篮子里,看到篮子都满了,林守平才满意的笑道:“大哥,你回去和娘说,我们过的很好,让她老人家放心。过几天等这批糖做完了,我就回去看她去。”

林守业站起身道:“行,我回去和娘说去。你尽快回去,要不地里的粮食都让草给吃光了。”

一边说着话,一家三口就将林守业送出了门。

回来以后,朱七娘倒没说什么,只是吩咐林琪道:“你去找找二柱他们,就说家里水果不够用了,再多买点来。”

林守平在旁边道:“够用了,不用再买了。”

“娘,那盘子糖该切块了,要记得切。”林琪心知朱七娘不过是心里不舒服,想找个由头发作罢了,把活计交待好后,赶紧三两步窜出了家门,生怕被朱七娘的怒火波及到。

林琪是很了解朱七娘的心理的,东西给了,她不心疼,毕竟在这个社会,老人还是要孝顺的。朱七娘担心的是,林守业回去和家里人一说,三弟一家在城里挣了大钱了,以后那麻烦事可就源源不断了。

当然了,这也是林琪担心的。

时间正是午后,这大热的天,街上行人稀少,连摆摊的都无精打采的。

林琪懒得顶着烈日矫阳去找二柱他们,就找了个背荫的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歇着。

在古代逛街,其实没什么意思。

这个时代的商品远没有后世那么丰富,初来时的新鲜过后,再来时就只剩下索然无味了。

以前逛街想买件衣服,各种各样的衣服摆那里任人挑选,逛一天都不带重样的。可这里基本没有成衣,不是买布自裁自做,就是去裁缝家订做。要想象后世一样一天买几件合适的衣服,那是想都别想。

化妆品,没有。

包包,没有。

冷热饮,没有。

什么都没有,逛街就没啥意思了。

林琪正坐在石头上胡思乱想,忽然看见一个小男孩抹着眼泪,从街口走了过去。

一身白色的小衣服,看着很象越越,林琪连忙追了过去。

“越越!”见他走的有点远了,林琪就喊了他一声。

等那孩子回过头来,还真是哭的满脸泪痕的越越。

看见林琪过来了,小家伙赶紧手忙脚乱的擦掉了脸上的泪,然后假装若无其事的对林琪道:“琪琪,你怎么在这儿呀?”

林琪走到他面前,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身上,衣服很干净,没有脏,白嫩嫩的小脸上也没伤,看来没有动手。

见他身上没伤,林琪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问他道:“你哭什么呢?”

在比自己还小的小女孩面前,越越是不愿承受自己没骨气的在哭的,故作坚强道:“我没哭啊?我眼里掉沙子了,磨的我眼睛不舒服,才掉的泪。”

这小谎话说的,还真象那么回事。

为了维护小男孩那小小的自尊心,林琪没有揭穿他,只是拽着他走到路边一棵大树下,问他道:“这些日子你怎么没去找我玩呀?我四哥可想你了。”

越越巴不得林琪不再提他哭的事儿呢,赶紧回答道:“这些日子我忙呀,没时间去。”

“你忙什么呢?”

越越左右看看,见不远处有一块不大的石头,就跑过去气喘吁吁的搬了过来,还掏出一方手帕在上面掸了掸,对林琪道:“琪琪你坐这儿,我擦干净了。”

见这小家伙这样会照顾人,林琪笑呵呵的就坐下了。

越越蹲在她旁边,这才说道:“我让娘请了个武师,我现在天天学武哪。琪琪,学武可累了,疼的我半夜腿直抽筋。”

半夜腿抽筋,这是缺钙的表现啊。

小孩子身体长的快,身体里的钙供不上,就可能导致抽筋。

“你回去了,让厨房天天给你熬点骨头汤喝,多吃豆腐,以后就不会抽筋了,还会长得很高很高哟。”林琪一边指导着越越补钙,一边想道,自己也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也应该补补钙了,要不个头长不高,那可就悲催了。

越越一如既往的乖乖答道:“好,以后我天天喝骨头汤。”

林琪见他今天又是一个人出来的,问他道:“小成子呢,怎么没跟着你?”

越越大概蹲累了,站起来蹦了几下,顶着薄薄的一层汗道:“在家呢,我没让他来。”

“呀,现在是你上学的时候,你今天怎么没去上学呀?”林琪见没有小成子的事,那肯定是越越在学校受了委屈,不由用话将他往那里引。

一提起学堂的事,越越就不高兴了,噘着小嘴道:“我才不去了呢,以后再也不去那个破地方了,哼!”

小家伙还挺气愤呀…

“我知道了,你和同学生气了,是不是?”林琪做出猜测的样子,其实孩子的事嘛,既然没动手,肯定是拌嘴了。

越越气呼呼的说道:“他们最讨厌了,天天偷我的糖吃,被我抓住了还叫我小气鬼,讨厌,讨厌,讨厌!”一连三声的讨厌,可以想象得出,小家伙心里是多么的愤怒!

作者有话要说:抽风的39章一直没显示出来,我再发40章,看看能不能顶出来~

第41章

林琪一听小朋友们的恩恩怨怨,心中就直想笑。

小孩子的世界就是如此分明,你不给我糖,你就是小气,你偷我的糖,就是不对,从不象大人那样,讲什么动机,讲什么原因,讲什么人情。

见越越跳了满头的汗,林琪把屁股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了一半石头,招呼他道:“来,坐这儿,咱俩好好说会儿话。”

越越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呀眨,看看林琪,再看看石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般的红了红小脸,然后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却只坐了一个沿,还谨谨慎慎的看了看是不是和林琪挨着了。

他这小心思小动作,林琪看在眼里,笑在心里,但脸上嘛,仍是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放缓了声音对他道:“他们偷你的糖,那是他们的错。”林琪以退为进,先指出别人的错误,就能引起越越的共鸣了。

果然,一听林琪支持他,越越呲着小白牙就乐了,乐的都忘了和林琪保持距离了:“就是,明明是他们的错,竟然还说我小气,真不讲理!”

“他们不讲理,越越,咱可不能当他们那样的坏孩子,咱要讲理,是不是?”

“嗯,我才没他们那么不懂事呢。”

“我就知道越越是最好的。越越你看,他们偷你的糖,你的糖没了,他们反倒骂你小气,你既没了糖,又被骂了,多糟糕呀。以后,你再吃糖了,就主动给他一块,你给他了,他就不好意思偷你的了,反倒要说你大方,夫子和同学们也会都说你大方。本来他偷的时候,会偷你好几块,可你要是给他,只给一块,还落了好名声,这样多划算啊。”林琪对越越是循循善诱,小的时候,孩子们一定要学会分享,否则长大之后,会抠门自私,那样就不讨人喜欢了。

一听要给别人糖,越越立刻就噘起了小嘴:“不给,我才不给他们呢,这是你给我的糖。”

哦,原来是小家伙的占有欲在作怪!

林琪想了想,立刻转变了诱导方向:“这样吧,以后我给你拿两包糖,一包我做的,你自己留着吃,一包四哥做的,你拿去给他们吃,好不好?”

越越这才高兴了,小眼睛又弯成了小月芽:“好!”

林琪转念又一想,虽然教会了越越分享,但也不能当冤大头,于是又说道:“给小朋友糖的时候,不要经常给,也别给多了,糖吃多了会牙疼的。”

“好,我知道了!”

炎炎夏日,懒懒午后,大树下,蝉鸣中,一对小儿女,乘凉树荫里,共坐凉石上,软软童音,欢声笑语。

这就是二柱四兄弟买水果回来时,看到的一幕。

妹妹竟然和一个臭小子坐在一起?

二柱刚要冲过去把妹妹拽起来,只听得身后的四柱惊喜叫道:“清越,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二柱一把拽住要冲过去的四柱,指着越越问道:“他是谁?你认识他?”

四柱说道:“他是五丫的救命恩人,可是在书塾读书的人呢。”在四柱心里,能读书的人,都是有身份的人。

“他什么时候救过五丫的命啊,我怎么不知道啊?”二柱仍在追问,四柱却已经是不耐烦了,他从二柱手里挣脱出去,向着方清越就跑了过去,只甩给了二柱一句话:“就是上次五丫撞树的那一回,是他找人救的五丫…”

见四柱过来了,越越和林琪就都站了起来,越越和四柱很正经的见了礼,文绉绉的互称“清越贤弟”“修礼兄”。

林琪在旁边听得直捂嘴,上次还“越越”“四哥”的乱叫,这次竟然如此正式,真是有趣。

等二三六柱过来后,经过四柱的介绍,越越分别见过了“修诗兄”“修书兄”和“修易贤弟”,而林家兄弟除了六柱以外,都纷纷见过了“清越贤弟”。

一群小P孩,竟然学大人般行礼,这让林琪酸的牙都倒了。

孩子到底是孩子,岁数也都差不太远,不一会儿功夫,几个男孩子就有说有笑了。

二柱郑重的向“清越贤弟”发出了邀请,让他去家中做客。

方清越由于是逃学出来的,正不想回家去呢,索性就顺水推舟同意了。

男孩子们在前面嘻嘻哈哈的走着,林琪在后面直叹气。

本来她还想劝越越回去上课呢,让这兄弟四个一搅和,越越这半天逃课是逃定了。

林琪倒不怕越越落下功课,她主要是怕越越家里找他,如果知道自家哥哥把人家孩子给拐来了,越越爹娘还不气死啊?

想了想,林琪追上去,问越越道:“你逃学出来,夫子和家里会不会找你呀?”

越越满不在乎的回道:“没事。我出来的时候夫子还没来呢,他只会当我没去。家里知道我去上学了,没人去学堂找我的。”

“那小成子呢?”

“他娘病了,家去了。”越越回了林琪几句话,就又扭过头和四柱说话去了。

见他都不着急,林琪索性也不管他了。

林琪家里,朱七娘和林守平已经吵架完毕了,两人正闷着头在厨房熬糖。

当看见孩子们簇拥着一个小孩走进来的时候,朱七娘还挺惊讶的。

从搬到这里来之后,孩子们整天忙着卖糖,制糖,基本没时间出去和别人家的孩子们一起玩,现在竟然带回来了一个小朋友,而且这小朋友衣着打扮挺好的,看来是个正经人家的好孩子。

朱七娘连忙热情的迎了上来:“这是谁家孩子呀,长得可真俊。”

四柱抢先介绍道:“清越,这是我娘。娘,他叫清越,以前救过五丫。”

朱七娘楞道:“救过五丫?啥时候?”

林琪赶紧把以前的事儿说了一遍,当然略过了晚烟,只说是越越叫人请的苏大夫。

见这小孩还真是救了女儿,朱七娘就更加热情了。

越越小朋友,在林琪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迎,再加上林家孩子多,越越这半天,在林琪家都玩疯了。

傍晚的时候,朱七娘还想留越越吃饭,林琪怕越越家人惦记,赶紧让他回去了。

越越似乎从没这样疯闹过,十分的舍不得走,最后还是林琪让二柱他们,强行把他送回去了。

晚上的时候,朱七娘和林守平问林琪,要不要大人们登门去越越家表示感谢,林琪心知越越家是大户人家,肯定是不屑于和自己家这样的穷人来往的,没准还会以为自家想要高攀呢。所以林琪阻止了他们的这个念头,只说好好对越越就行了。

过了三天,这一批糖全部制出来了,趁着丁六还没来取糖,林守平和朱七娘说要回村里一趟。家里的庄稼地里长满了杂草,再不锄草,粮食就长不好了。

朱七娘也并不是那不孝顺的人,回去也没空手,而是准备了肉、点心和水果,当然,少不了自家做的糖。林守平见妻子这样大方,在旁边咧着嘴笑个不停。

而朱七娘却没有林守平那样高兴,长吁短叹的,似乎有什么心事。

林琪当然知道她在担心,她是怕林老太太以儿子必须赡养老人为由,要强行搬来城里住。

为了解除她这一忧虑,林琪对林守平道:“爹,你心肠软,别谁和你说什么你都答应。咱家这房子,可是舅舅们出钱帮租的,咱们是朱家的至亲,住在这里谁也挑不出理来。可要是别人来住朱家租的房子,这话说出去可就不太好听了。”

林守平还没明白女儿话中的真意,只是习惯性的“嗯嗯”两声答应了,朱七娘却明白了林琪的意思,对呀,这房子是娘家给自己租的,又不是林守平买的,林老太太如果想来住,自己就用这一句话打发她就行了,老太太脸皮再厚,也没有脸去住儿媳娘家租的房子。

还是女儿聪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