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太平却目光闪烁,示意她往下说。

温香咬了咬唇:“可能家父也去了。”

众人反应过来,又喜又忧。

喜的是,温庭从老友口中得知拍卖长生果的消息,隐瞒不汇报,肯定是打长生果的主意,如今他并没来碧水城,很可能是半路得到消息赶去夜谭城了,身为三大门派之一的掌门,要争夺长生果,势必会带西沙派顶尖高手前去助阵!

忧的是,温庭既然想要长生果,会不会听令行事?

秦流风道:“西沙派之势,温掌门之威,或能拖延几日,倘若温掌门肯出力,便是大功一件。”

冷圣音冷哼了声。

“有些道理温掌门会明白,”声音一改平日的温和,透着领袖该有的威严,何太平断然道,“时间紧迫,我与秦兄弟去鸽站写信,萧兄弟与冷掌门跟温姑娘去找风大侠。”眼睛看着公子,强调:“将他拿到客栈,待我回来再问。”

公子点头:“放心。”

若是就地审问,风千卫坦白还好说,若不坦白,冷圣音报仇心切,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

交代完毕,何太平与秦流风离去。

碧水城南边一带都是居民区,不似别处喧哗,夜已渐阑,空荡荡的街道上拖着长长的影子,脚步声也显得格外清晰,温香领着众人在一扇高高的大门前停下,上去敲门。

须臾,门开了一道缝,一个仆人探出脑袋,怀疑地打量众人:“你们”

公子道:“我们有急事求见风大侠。”

仆人犹豫了下,答应:“是,各位稍候”

话未说完,门里忽然响起一个女子的叫声:“是什么是!又是来找我爹赌钱的,叫他们给我滚!哄走!哄走!”声音响亮,略有点尖锐,语速也很快,可见这女孩子不但心直口快,还是个急性子。

“是是是,”仆人似乎很怕她,连连点头,转脸看着众人陪笑,低声,“我们家大小姐诸位明日再来?”

公子皱眉:“实在是有要事,有劳”

“还跟他们罗嗦什么,废物!”一只纤美的手伸来将仆人推开,紧接着门“呼啦”被开得大大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站在里面,衣着简单朴素却难掩天生丽质,瓜子脸,樱桃嘴,微竖的柳叶眉透着几分泼辣,此刻更满脸怒色,手执长鞭指着众人,厉声,“都给本姑娘听着!我爹不赌了,今后少来找他,滚!”

鞭子劈头盖脸而来,这大小姐的功夫竟也不错。

公子侧身避开。

温香忙道:“彩彩,是我!”

女子显然认得她,立即收起惊怒之色,变作欢喜:“你怎么来了!”又疑惑:“他们”

“这是风大侠之女,风彩彩,”温香跟众人介绍过,又拉着她微笑,“如今也没功夫跟你细说,这是百胜山庄萧公子,那边是冷掌门,奉何盟主之命前来找风二叔有点急事。”

听到百胜山庄之名,风彩彩望着公子愣了片刻,脸慢慢红了,低声:“方才我只是以为我爹喜欢赌钱。”

公子略含歉意:“冒昧登门,还望见谅,不知风大侠”看门里。

风彩彩忙闪身让路:“我爹已经睡了,想来你们定有重要事情,先去厅上坐坐,我叫他起来。”

公子点头:“有劳。”

风彩彩脸更红,责怪仆人:“还不去叫他们出来待客!”语气已经柔和许多。

见到大人物,仆人也有点发呆,闻言忙答应着跑了。

客厅上的摆设很阔气,椅子垫子靠背都是上好的,壁间挂着幅八仙图,屏风上也画着寿星童子牡丹等,看着虽花团锦簇富贵吉祥,却始终缺少几分雅致,可见这位风大侠并不是个有品位的人。

热腾腾的茶刚上来,门外忽然响起风彩彩的娇斥声:“我爹明明就睡了,怎会不在卧房!是不是你们又放他出去赌钱了!”

“确实没见老爷出去过。”下人苦恼。

“我说了多少次不让赌,他敢出去,给我把门关了别让他回来!”

自古只有爹管女儿,这风家却明显是女儿当家管着老爹,众人听得发笑,忙起身出去,见风彩彩正对着个下人发脾气。

温香劝解:“你不必着急,不知风二叔爱去哪家赌场,我们找便是。”

风彩彩忙收起怒色,笑:“没事,我”

话没说完,忽然有个下人过来:“老爷的书房好象亮着灯,怕是还没睡,在书房算帐吧?”

公子立刻问:“书房在哪边?”

风彩彩转身:“我带你们去。”

寂静的小院,其中一间房果然亮着灯,映得窗纸明晃晃的。

“爹!爹!”风彩彩先是敲门,后来干脆改成了双手拍,“爹!有贵客来啦,快出来!”

门内依旧无人应答。

众人面面相觑。

风彩彩也惊疑,一脚踢开门:“爹!”

叫出这一声她就愣住,案前椅子上空空荡荡,房间根本没有人,案头灯焰被进门这阵风吹得跳跃,忽明忽灭。

风彩彩埋怨仆人:“都没人,谁把灯燃着的!”

“小人哪里知道。”仆人边叫屈,边走过去要熄灯,谁知才迈出几步,脚下就生了根似的再也不动了,眼睛死死盯着某个方向。

风彩彩不耐烦:“磨蹭什么!”

仆人指着角落,结巴:“老老爷!”

发觉不对,众人都涌进屋。

墙角有个人。

不同的是,这个人头朝地倒立着,因为他的双脚被一对巨大的铁钉高高钉在了墙上,看面容四十几岁左右,眼睛睁得大大的,白的多黑的少,神色古怪,加上这诡异的姿势,就像在做鬼脸。

风彩彩回神,尖叫着扑过去:“爹!”

风千卫的遗体被放下来,仆人们都被吓得不轻,所幸有温香帮忙理事,指挥人出去购置棺材等等,冷醉默然坐在旁边,惟独风彩彩伏在父亲尸体身上哭泣不止。

“杀人灭口,”公子检查过尸体,起身,“长生果拍卖会后日便要举办,石先生应该到夜谭城了,可见他还有帮手。”

这么有创意的手法,多半就是千月洞干的!雷蕾既惊且怕,美人哥哥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今后自己的身份若泄露,更要被“小白”当小魔头宰了。

见风彩彩可怜,她愧疚不已,走过去想要安慰。

哪知风彩彩忽然拉着公子跪下:“百胜山庄向来主持公道,求萧公子为家父报仇!”

习惯雷蕾更强悍的动作,公子也没觉得不妥,扶她起来:“风姑娘放心,此事何盟主必会详加调查,还你公道。”

风彩彩再也忍不住,扑在他怀中痛哭。

公子有点无措:“风姑娘”

旁边雷蕾看得不对,马上过去轻言安慰,顺便费力将风彩彩拉到自己怀中,的确是美人哥哥对不住你,不过要寻求温暖怀抱,老娘也能给!

感受到此女强烈的不满,公子一声不吭退开。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冷圣音带着何太平与秦流风走进来。

安抚过风彩彩,何太平道:“令尊日常与谁来往最密切?”

风彩彩已经收了泪,仔细想了想:“我爹爱赌钱,他的朋友都是在赌场里认识的,我也不清楚这些事,找上门的都被我赶走了。”

何太平道:“令尊很喜欢赌钱?”

风彩彩点头,略显惭愧。

旁边一个忠实的老仆帮着解释:“老爷好赌,又总是输,去年差点搬东西出去当,幸亏有大小姐当家拦着,否则这家早就”摇头。

何太平扫视四周。

老仆明白他的意思:“这些都是新置办的,老爷后来跟人合伙做生意,赚了许多。”

风彩彩忽然道:“方才他们在王裁缝处订下了寿衣,麻烦你老先过去看着,别叫他们偷懒,赶着做好的。”

老仆答应着离去。

见众人都看着自己,风彩彩沉默片刻,低声道:“其实这件事我也不敢对外人说,父亲嗜赌,半年前家里已经很艰难,只不过有天夜里,他忽然拿了一匣子银票给我,足足有二十五万两,说是跟老友合伙做了笔生意,我当时便怀疑,可他老人家无论如何不肯泄露,因这些银子来得不明不白,我怕有不妥,就按他的吩咐置办了几件东西,其他的至今没敢动用。”

当下领着众人去房间,果然取出了一匣子银票,市面通行的那种,众人已明白了大半,这银票应该就是那石先生给的,风千卫贪图钱财为其办事,如今反被他灭口。

何太平道:“夜谭城之事刻不容缓,明日一早萧兄弟秦兄弟与南海派几位高手跟我赶过去,冷掌门与几位姑娘留下来帮忙处理风大侠的事,再”

冷圣音道:“我去夜谭城。”

“冷兄弟,大局为重,”知道他报仇心切,何太平摇头,“或许这是石先生的诡计也说不定,若我们都离开,谁来护这几位姑娘的安全”

冷圣音不语。

何太平拍拍他的肩膀,微笑:“处理完这里的事,尽快赶来与我们会合。”

因温香与风彩彩要好,正可以帮忙理事,当夜众人便没再回客栈,留了下来。

明天“小白”就要跟去夜谭城,雷蕾怎么也睡不着,若这次主谋真是上官秋月,他应该也去了,既有意挑动江湖祸乱,争斗恐怕在所难免,“小白”的武功虽然好,论心计却是万万敌不过的,再加上他知道“小白”身上那玄冰石的秘密

翻来覆去许久,她还是披衣下床。

门外赫然站着个熟悉的身影,一如平日的挺拔,由于是背面,略显寂寥,听到开门声,他立即转身看过来,似有点尴尬。

雷蕾马上扑过去抱住他,乐:“小白小白!”

热情的拥抱让公子有点窘迫,看看四周,低声:“放手。”

可惜这句话雷蕾已经听得太多,产生免疫,何况以此女的脾性,到嘴的东西哪会轻易松口,赶紧在他身上蹭蹭:“我发现一件事。”

公子看她。

“你怎么不脸红了?”雷蕾不怕死地伸出爪子,想挑战新难度标准,进一步侵犯那张俊脸。

“”这回公子毫不客气将她从身上扯开,顺手点穴。

雷蕾怒:“你”

古板!木头!送上门的豆腐都不吃!笨蛋!小白!不解风情!后面诸如此类的话,在公子忽然展露邪佞一笑之后,通通被吞了回去。

他斜瞟着她:“明日我与何兄他们要去夜谭城。”

雷蕾忙道:“我正要来找你。”

公子反倒愣住:“找我?”

雷蕾斟酌了一下:“这次很可能只是魔教的阴谋。”

“恩。”

“若遇到上官秋月,别单独去,要以大局为重。”保全两个最好。

“恩。”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他们人多打不过,一定要先跑,要知道你身上的责任还很重。”依“小白”的性子太容易去当英雄了。

“”

“千万不要让别人接近,比如像我这样抱你。”

“”

其实雷蕾的本意是提醒他当心身上的玄冰石,以防被人算计,思想是难得的纯洁,可公子原本正常的脸又开始泛红了。

嘱咐完一堆话,雷蕾才想起:“你是来找我的?”

公子沉默片刻,解开她的穴:“我树敌不少,你最好跟紧冷掌门,若不慎落入他们手上,不要作对,就说是我的亲眷,他们该不会太为难。”

这么说无疑是加大自身利用价值,更容易会被人当作把柄让他自动上钩了。虽然知道美人哥哥不会下手,雷蕾还是感动,忘记方才的教训,抱住他:“小白你真好!”

公子抽抽嘴角,忽然脸更红,拉开她就走。

背影消失,雷蕾正在遗憾,却听得耳边有人说话:“真好的小白,可惜跑了。”

不知何时秦流风已经站在了身后,风流倜傥的姿态,却是满脸欠扁的模样:“只关心小白,雷蕾姑娘未免太偏心。”

雷蕾瞪眼,转身进屋,“砰”的关门。

门外传来笑声。

除夕刚过,天气反骤然变冷,正是寒梅飘香的时节,竟又下起了小雪,满城飞絮,落地即化,只檐上枝头抹着浅浅一层,倒也为新年增添了十分喜气与韵味。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令人无比震惊的消息在江湖上炸开,夜谭城有人暗中拍卖长生果,数百人争斗丧命,长生果下落不明,幸亏西沙派温掌门及时阻止,避免了更大的事端,至此,长生果的事才从暗地转到了台面上,许多原本不知情的人也知道了。

天色昏暗,三女走在大街上。

自公子等人离开,雷蕾便留在风家,与温香二人共同帮忙安排风千卫的后事,冷醉却被冷圣音派人送回去了,如今听到夜谭城出事,冷圣音再等不得,风千卫好友不多,只停了几日便匆匆落葬,风彩彩想为父报仇,急欲知道“石先生”的下落,于是将家中事务尽数托付给几名忠实可靠的旧仆,准备与众人一起赶过去。

明日便起程,三女准备购置几样东西,因怕冷圣音跟着不自在,加上风彩彩与温香都是自幼习武,街上人这么多,所以只让他在左边街口等候。

“卖花咧,红梅白梅花——”

清脆的叫声响在耳边,却是一群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们站在巷子口卖梅花,红扑扑的脸蛋十分水灵可爱,加上她们嘴又甜,因此生意比别处卖花的都好。

见小姑娘们不停招手,雷蕾欲哄风彩彩高兴,拉她:“有卖白梅花的,我还没见过,过去看看?”

温香笑:“你们两个玩,我去买点正经东西。”

雷蕾果然拉着风彩彩过去,刚到巷子口就有一群小姑娘迎上来,二人很快被几十枝梅花围在中间,红红白白煞是好看,冷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正要问价格,冷不防巷子里面有人叫:“她们的都没我的好!”

二人循声望去,果见那篮中梅花枝枝挺秀,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女人天生爱美丽的东西,连红着眼的风彩彩也忍不住跟着她走进巷子去看。

那姑娘递给二人一人一枝:“香得很,两位不信就闻闻看。”

大约是身处花丛的缘故,馥郁的香味熏得雷蕾有些头晕,她正要说话,旁边风彩彩却脸色大变,迅速将花丢开:“你们”

头脑越发昏沉,二人软软倒下。

人质也不好混

脑子里意识逐渐恢复,如同躺在火堆旁,全身发热,竟似冒了不少汗,雷蕾张开眼,发现自己真的躺在一个巨大的炉子旁边,脑袋离炉门不远,里面烈火熊熊,烤得右半边脸隐隐作疼,十分像影片里的焚尸炉,顿时吓得她全身寒毛竖起,慌忙想要移动身子,谁知接着就听到有人在说话。

“就是她们?”问话的是个男人,声音低沉沙哑,语气阴狠,似乎很不耐烦。

“正是。”女人的声音有点耳熟。

“杀了便是,还用带回来。”

哇卡,要被杀了!雷蕾一动不敢动,悄悄转脸看,却见一男一女站在不远处。女人侧身而立,正是那个卖梅花的姑娘;男人穿着黑色带银灰色花纹的袍子,背对着这边,看不清模样,只知道他身材极其高大,上官秋月也很高,但由于脸太过美丽,那样的身材只会让他看上去儒雅而不失阳刚之气,可这个男人,却高大到让周围的人感到压抑。

女人道:“何太平数次与我们作对,属下原本是想就地解决两个让他们看看,只是这个叫雷蕾的丫头与萧白关系似乎不一般,所以带回来问问,或许对谷主有些用处。”

男人意外:“萧白?”

女人道:“上次他在同人山又杀了我们几个兄弟,这丫头若真与他有关,谷主看是不是先留着”停住。

雷蕾立时恍然,听说萧白因花姑娘之事出外寻找陪嫁丫鬟,路过同人山时,曾顺手修理过几个魔教中人,看来说的就是他们,而且上官秋月要找自己容易得很,该不会使这种手段,他们既不是千月洞,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传奇谷!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传奇谷!这男人被称为谷主,除了传说中那个杀师父强娶师娘的传奇谷谷主傅楼还有谁!雷蕾激动,他们竟然没去夜谭城抢长生果,莫非也是早就知情?难道这次根本不是千月洞设计,而是传奇谷?

来不及多想,只听傅楼道:“等她们醒了问,有用就留着,没用就杀了。”

同样一个“杀”字,在上官秋月说来,显得云淡风清,让听的人凉到骨子里;而这个人完全不同,他说的时候语气竟然很兴奋,仿佛天生就喜欢这个字。

女人答应,压低声音汇报其他事情。

雷蕾屏住呼吸,悄悄坐起身,发现旁边的风彩彩也已经醒了,不由心中一动,风彩彩自幼习武,只要出了这道门,要逃出去也不是全无机会,总比被留下来要挟“小白”好,于是她赶紧眨眼示意,用口型比了“传奇谷,快走”几个字,风彩彩领悟过来,拉着她往门边挪。

刚到门边,耳畔就响起一声冷哼:“想跑?”

紧接着风彩彩好象被人从后面拉了一把,倒飞回去,“砰”的撞在墙上,然后滚到地下,口吐鲜血昏迷过去。

一切只在瞬间,雷蕾发怔。

“你和萧白什么关系?”这个人象鬼一样,不知不觉就已经站在了身后。

阴恻恻的声音让雷蕾回过神,她只在电视里看到过这样的场景,根本不清楚风彩彩究竟是死是活,心里大急,惊叫着要扑过去查看:“彩彩!”

手腕“喀嚓”一声,剧痛传来。

雷蕾痛呼。

此人毫不留情,仍扣着那只伤手不放:“和萧白什么关系?”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味道。

为了减轻疼痛,雷蕾不敢再动。

正如想象中那样,那是一张阴冷而充满恶意的脸,虽然已不如上官秋月与公子年轻,却仍旧俊美,不过这种美丽只有一半,因为他右脸上有块极大的难看的疤痕,如同被火烙过,或许是它太丑陋,反而衬得另外半张脸更美,让人忍不住要去想象他从前的容貌。

雷蕾可没心情去想象,这可怕的男人已经在缓缓转动她的伤手,痛得她眼泪直流。

深邃的眼睛,里面流露出的却是纯粹的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