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着他已经走了,雷蕾缓缓从床上爬起来,一次次的容让,想办法帮助花家,他已经在尽力适应,可他始终还有江湖,还有身份和责任,自从答应那个条件,自己就已经和上官秋月脱不了关系,再缠着他,不只会让他为难,也会让何太平他们为难,何太平对自己这么宽容,都是看在他的面上。

回想当初,执刀而立,气宇轩昂,一袭蓝白衣袍潇洒清闲。

雷蕾笑得涩涩的。

那才是堂堂百胜山庄庄主应该有的模样,什么时候他就变得现在这么顾忌重重?都是自己自以为是周旋在白道魔教中间的结果,一心想用自己的观念去改变他,却从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一次次让他为难。

眼泪不知不觉掉下来。

雷蕾拿衣袖擦了擦,走过去开了门想看看。纪念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初恋。

公子站在门外。

见他还没走,雷蕾意外,很快又移开目光。

公子问得直接“你找过上官秋月?”

雷蕾摇头,勉强笑“我就跟何盟主说了玄冰石的事,是他们设计拿回来的,可能跟上官秋月交换了条件,你总疑神疑鬼的做什么。”

公子道“那你为何总避着我,是不是那次。。。吓着你了?”

雷蕾道“没有。”

公子扣住她的手腕,声音有些冷“你答应了上官秋月什么!”

雷蕾道“没有。”

公子再不问什么,拉起她就走。

雷蕾忙道“去哪里?”

公子道“找上官秋月,不是说就在城外吗?”

雷蕾急了“你。。。”

公子拖着她往院外走,冷笑“玄冰石是我交出去的,你不必欠他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我!”雷蕾使劲掰开手,“没有玄冰石,凤鸣刀不能再动,你不是要惩恶扬善吗,你准备拿什么去?”

公子站住,沉默片刻,道“不动也无妨。”

雷蕾顾不得别的,冲口而出“我是希望你不要什么凤鸣刀,但你将来真的不会后悔?凤鸣刀对江湖有多重要你也明白,现在形势危急,叫人知道扶持正义镇守江湖的凤鸣刀已经消失,谁还有信心跟千月洞对抗?要是误了什么大事,你还敢回百胜山庄?你就真的不内疚?”

公子不答。

“你是百胜山庄唯一的传人,玄冰石没了,凤鸣刀因为你失传,就算你跟我远远走了又怎么样,你一辈子都会内疚,我为什么要陪着个成开内疚的人?”雷蕾不再挣扎,直视他“你要听实话,我就告诉你,跟玄冰石无关,玄冰石是何盟主他们拿回来的,我躲着你,是因为我喜欢上官秋月了。”

公子微颤,手上劲道松了些。

雷蕾狠心挣脱他的掌握,退后两步。

公子低声道“胡说。”

雷蕾道“我本来就喜欢他,花家人都承认了,你不是早就知道?”

公子面色发白,紧紧盯着她。

雷蕾侧过脸。

半晌,公子拂袖,转身离去。

雷蕾站在原地不动。

“你太过分了!萧公子待你一片真心。”凤彩彩已经在旁边站了会儿,此刻忍不住快步从柱子后走出来,脸通红,急怒“上官秋月那个魔头怎比得上萧公子!现在我们都知道你是他娶进门的夫人,你这么说将他置于何地!”

雷蕾没反驳,转身回房。

凤彩彩跺脚“你会后悔的!”

掌灯时分,外面院子里响起很大的喧哗声,还夹杂着哭声,许多人围作一处,中间木板上平躺着一具尸体,面容平静,似乎是睡过去了。

雷蕾原本推脱了晚饭,躺在床上想事情,谁知外头动静实在太大,到底忍不住被惊起,出去看清楚之后,她震惊不已,那不是白天所见到的卜家总账房张先生吗!

白天的张先生活着进了钟花无艳茶楼,而且还发了笔小财,可现在却已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一名十几岁的少年扶着一名妇人,站在旁边垂泪。

雷蕾忙拉拉秦流风,低声“在哪儿发现的?”

秦流风正要回答,忽然又盯着她打量“眼睛怎么了,雷蕾姑娘也会哭不成?”

旁边公子立即看过来,似在发愣。

雷蕾暗骂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回事?”

秦流风道“这是二先生府上的总账房先生,姓张,不知为何,好好的突然倒地去了。”

雷蕾道“他有没有旧疾?”

秦流风摇头“就是因为没有旧疾,家人才怀疑有异,央二先生送来让李大夫验看。”

雷蕾偷眼看旁边的甘草,果见他眼神恍惚。

“应是被毒针所伤。”李鱼撸起张先生的袖子,露出上臂,那里有一点乌青,“此毒名为‘青隐’,两三个时辰后才发作,加上分量不多,所以当时张先生被刺伤后可能并未在意。”转脸询问甘草,“甘师弟看,是也不是?”

甘草点头。

议论声哭声四起。

确认丈夫之死不是意外,那名妇人忍不住扑过去抚尸痛哭“是谁害了你!你要托个梦回来说声才是,如今抛下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

卜二先生面色沉沉,仔细回忆“张先生已在我们卜家做了五年,素来尽职尽责,恪守本分,也从未听说他有什么仇人。。。”

尽职尽责或许没错,但恪守本分却未必,否则又怎会收甘草的贿赂?你还不知道有人在打你家产的主意吧,要知道账房可是最好做手脚的地方,雷蕾冷笑,医生岂不是最擅长用针?

大约是看他们母子可怜,卜二先生长长叹息,转脸问身边下人“今年张先生的薪给可领了?”

那人回“已领了。”

卜二先生道“再拨五百两银子,也是他在我们卜家辛苦一场。”

见母亲只顾悲痛,那名十多岁的少年忙含泪谢过。

别人都伤感,雷蕾却留意到,旁边甘草悄悄退回了房间。

魏知府赶来立案,闹了半日才送走张家人,众人回到厅上喝茶,再说了会儿话,然后就各自去歇息了。

雷蕾反复琢磨,还是决定将白天看到的甘草和张先生之事说给何太平。

“李大夫,何某有些事,借一步说话。”何太平的声音。

本打算跟他秘密汇报,谁知他却临时找李鱼商量事情,然后又与公子秦流风密谋到很晚,雷蕾无奈,决定推迟到明天再说。

清晨,鸡叫。

昨晚半夜才模模糊糊睡去,今早醒来头未免有点昏昏的,雷蕾梳洗耳恭听完毕,打算吃过早饭就找何太平说正事,哪知吃饭的时候才发现,何太平与秦流风与公子三人都不在,问及温庭,才知道他们一大早都出去办事了。

李鱼破天荒没有坐诊,牵着白马站在大门口。

雷蕾叫住他“李大夫要去哪里?”

李鱼脸色有点暗淡“随便走走。”

雷蕾也闷得慌,立即道:“我也去。”

马背起伏,一路奔跑,冷风吹得脸颊生疼,雷蕾骑着白马,李鱼换了另一匹,二人一前一后距离逐渐拉开,李鱼的骑术很好,今日不知怎的一改平日时的文雅风度,出城便纵马狂奔,雷蕾用尽全力也跟不上。

终于累了,二人牵着马溜达。

半枯的草地,高阔的天空,周围清晰起伏的山峦,虽然无处不透着冬日的萧瑟之意,却也有种回返自然的清朗,让人心境开阔。

雷蕾留意到他今天的特别“李大夫有什么心事?”

李鱼摇头。

他既不愿说,雷蕾也就不再追问,突发奇想“我跟你学医怎么样,要不我来给你帮忙打下手?”

李鱼微愣,继而笑了“自然好,但你不想回百胜山庄?”

雷蕾拍拍马颈,引得白马亲昵地在她身上蹭,然后叹了口气“还是这样的日子悠闲,简单,治病救人,不用管什么江湖大事。”

李鱼沉默。

等了半天不见回答,雷蕾半开玩笑“我是没有什么医学天赋,李大夫嫌我笨,不肯收?”

李鱼摇头,看着远处风景“自然好,只是我过两天便要起程回碧血宫了。”

雷蕾明白过来,遗憾“也对,你该回去过年的。”

李鱼没有否认。

雷蕾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李鱼叹息“人在江湖,谁能与江湖事脱离干系,很多事不是你我能做主,今日如何还好说,至于将来如何,连我也不知道。”又补充“你放心,那百虫劫暂时不会发作,我若替你研制出解药,将来会差人送到百胜。。。”停住。

这话听着,他竟是不打算再回八仙府,雷蕾发觉不对,狐疑道“怎么了?”

李鱼低声“行医本是济世活人造福百姓的事,只须记得‘救人’二字便好,师傅他老人家经常这么教导,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不知他为何突然讨论起这个,雷蕾顺着他的意思点头“当然,医者仁民,这样的生活比那些打打杀杀的简单多了。”

李鱼道“若是救了他们的命,就要舍弃亲友之命?”

雷蕾吓到“怎么会这样?”

李鱼敷衍地笑了下,继续朝前走“打个比方罢了,人有时候总是要选择的,情势所迫,由不得人不选,就像雷蕾姑娘,若是拿许多人的性命与萧公子比,你会更在意谁?”

雷蕾不能回答,默然。

这种选择不是没有过,傅楼杀了许多人,但要眼睁睁看他死去,还是不能接受;上官秋月作恶多端,明知道他死了江湖便会少许多祸事,却仍下不了手。。。几番落入上官秋月手中,江湖,她,原来小白已经作过了许多次选择,其中过程势必痛苦,还要忍受来自于她的指责。

她来自另一个世界,有不同的观点,但那些观点在这个江湖中并不适用,反而会让身边的人为难。

李鱼临风而立,衣袍翻飞,俊秀的脸上满是无奈:“道理说来简单,但真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要作决定就不那么容易了,不如远远避开。”

雷蕾你声问“避开有用?就不会内疚?”

李鱼不语。

雷蕾偎依着白马,抬头眺望远处“我看,还是选你想选的那个吧,既然不选事情也会那么发展,同样都要内疚,不如自己做主选一个。”

李鱼默然半日,一笑“受教。”

不待雷蕾再说什么,他抬脸看天色“时候不早,回去吧。”

回到卜家药铺,雷蕾发现只有何太平与秦流风回来吃午饭,却唯独不见公子的踪影,私下问及,竟没人知道。

小河流经城里,风吹水面,整条河上都波光粼粼,岸上几株老树,落叶如金,不时有巡逻的守卫在桥上来去,周围行人三三两两,衬得那挺拔的背景更加孤独。

雷蕾站住。

公子没有转身,语气平静,似乎还笑了笑“你先前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

雷蕾道“不是。”

公子道“你不必再骗我。”

雷蕾道“没有骗你,我那时是真的喜欢你。”

广袖下,公子的手微微握紧“你以前是喜欢上官秋月的。”

雷蕾道“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

公子道“但你现在还是喜欢上官秋月。”

雷蕾不答。

公子道“为什么,因为他对你好?”

有好也有不好,说不清,雷蕾苦笑。

公子道“你不想说?”

雷蕾没有回答。

这种时候,什么解释都是多余的,事情已成定局,答应过的条件,上官秋月不会放过我。

你宁可不要玄冰石,我很高兴,但不表示我能接受,抛弃责任的你会内疚一生,而凤鸣刀的主人没有了武功,行走江湖是件多么危险的事。何况李鱼甘草都不能保证百虫劫能解,只有跟着上官秋月,我才能活命,虽然他未必有解,但那句“只要哥哥活着,就不会让你死”一定是真的。

雷蕾垂首“对不起。”

“你若真想走,可以走。”公子不再看她,离去。

既然已经选择过了,好象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然而,迟迟不愿跟上官秋月离开,除了有太多值得留恋的东西,有对上官秋月的畏惧,也还有小白的原因吧?

雷蕾没头没脑的在大街上乱逛,忽然想起订下的现佩,于是往那家珠宝行走。

刚跨进大门,就听见一阵吵闹声,掌柜在发飙。

柜台上那个人还是易容的,不过雷蕾一看到他脑袋就开始疼,沉重的脚步也变得轻了,三步并两步冲上去“怎么了,又怎么了!”

掌柜的本是一脸郁闷,如今见了她,如见到救星一般,哭丧着脸“姑娘来了就好,快些把令兄带回去吧!”

雷蕾忙问“我的玉佩呢?”

上官秋月道“在这里。”

雷蕾瞪他一眼“怎么回事?”

上官秋月道“我给他钱,他不放我走。”

掌柜哭笑不得,将那银票推回来“姑娘,老夫是做正经生意的,也不想占你们的便宜,这么多钱实在找不开。”

上官秋月笑得促狭“说了不用你找。”

瞧见那银票上赫然写着一万两,雷蕾差点晕过去,这么一笔巨款买区区一件小东西,你不怕花钱,人家还怕收下了将来会惹麻烦呢!

掌柜摇头,面带同情“老夫也没料到他拿这么多钱出来,姑娘必不知道,这些年轻人,姑娘今后还是不要再让他带这么多银子乱跑了。”说到这里又叹气,“有多少家产能这么败的,令兄。。”令兄果然脑子有点毛病。

雷蕾笑得古怪,“是是,这可是我们全部的家底,幸亏遇上大叔这样的好人,不然我们兄妹就要吃大亏,今后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掌柜自豪“姑娘放心,老夫做的向来是诚实买卖。”

上官秋月在旁边眨眼睛,看得有趣。

雷蕾掏了银票递过去“不用找了,谢谢大叔。”

好人做到底,掌柜还是找了锭银子给她,教训道“罢了,省着些吧,年轻人不知道挣钱的难处,花着也不心疼,若真有心照顾我,今后要小物件上这儿买就成,也算照顾我了。”

雷蕾笑“当然。”

上官秋月道“我给你买的,你给钱做什么。”

雷蕾咬牙,将那张一万两银票收入怀中“钱给我!”

二人取了玉佩出门。

雷蕾将他拉进旁边小巷,拱手弯腰“拜托,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出来给我惹麻烦!”

上官秋月道“我没惹麻烦。”

雷蕾横眉“这还不是?哪有你这么不讲理的,不给钱就想买东西,拿银票为难别人,若不是我拦着,你又要生出什么事!”

上官秋月道“若不是你拦着,我吓吓他,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你个变态,只能跟火星人沟通吧,雷蕾无语。

上官秋月将玉佩系在她腰间,口里道“给他银子都不收,比你还笨。”

雷蕾白眼“大叔那是厚道,对得起良心!”

上官秋月道“所以他的钱不多。”

雷蕾发现跟他讲不了道理,赶紧移开话题,怀疑“你这么多钱,是不是从哪儿抢来的?”

上官秋月瞟她“我有很多钱,还用抢?”

这点雷蕾是相信的,此人手一钊,属下就递银子。

上官秋月解释“方才我去见八仙府一位朋友,说借点钱,他就给了我一万。”

雷蕾意外“哟,你还有朋友?”

上官秋月笑道“我帮过他的忙。”

八仙府有这么大方的富豪?一万银子,就是卜二先生这种人家也要谨慎考虑才借吧,不过道理也说得过去,上官秋月伸手要钱,谁敢不给。

雷蕾心中一动“是石先生?”光卖假长生果他就赚了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