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苹垂下眼帘,轻轻把包着明珠、金钏和珍珠的帕子抖开,轻轻往这个人的方向推了推。

这个人的眼睛从孟苹脸上移开,看向了孟苹推到自己眼前的东西,眸子里闪过一抹沉思。

孟苹注意到他的视线并没有从帕子上移开,悄悄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终于鼓足了勇气,轻轻道:“先生若是求财的话,尽可把这些拿走,没人会知道的。”

那人依旧不动。

孟苹觉得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她强迫自己看向这个人,继续诱惑:“这些东西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的家里还有很多,我愿意都奉给先生…”

那个人眼睛看向了她,眼波荡漾,似乎在笑。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向窗边,背对着孟苹向外眺望。

孟苹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孟苹把食物全都吃光了。

那人转身过来取碗筷,孟苹再次鼓起了勇气:“我想…方便!”

那人看了她一眼,垂下眼帘:“便桶在床下,纸在枕下。”

孟苹下了竹床,蹲在床边向下看了看,果然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木桶。

孟苹:“我…若是方便完了,这个便桶还是放这里吗?”

黑衣人的眼睛盯着兀自趴在地上一脸苦恼的孟苹,眨了眨眼睛:“你方便完了,就用力跺三下脚。”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孟苹蹲在地上,打赌这个人刚才笑了。

她开始转换思维:要不,来个色--诱?

因为有玉珂这个前车之鉴,她对自己的姿色还是很有把握的,问题在于,引诱了之后呢?难道真…孟苹想到就觉得难受,她躺在床上,又开始想办法。

想了半日,没想出办法,孟苹决定继续试探外加麻痹对方。

她那包细软并没有收起来,而是照原样放在了枕头边。

孟苹觉得自己这么不贪财的人都那么喜欢这些东西,别人没道理不喜欢啊!

寒冷的夜风自窗口吹入,透过薄薄的棉被,带给孟苹刺骨的寒意。

她裹紧被子,把自己卷成一个直筒,尽量想着美好的事情。

第一个出现她脑海的就是玉珂。

她忍受着寒风,思念着玉珂,苦捱着无边的黑夜。

孟苹不知道的是,通过明珠郡主的丈夫柳狸帮着建立的消息系统,此时身在温泉别宫护驾的玉珂已经得知了孟苹被绑架的消息,正困兽般的在芷兰阁的一楼走来走去,思索着对策。

第六十四章囚禁生涯(二)

待天昊帝在芷兰阁三楼就寝之后,清远侯玉成秀再次检查了一遍布置守护天昊帝的太监和暗卫,确定没有问题了这才回了芷兰阁一楼的住处歇息。

他的住处就在玉珂隔壁,侍候的太监正要服侍他盥洗,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玉成秀的房门很快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身青色锦袍的玉珂站在门口,看了玉成秀一眼,又看了那个太监一眼。

太监很有眼色,知道玉氏父子一定有事情要商谈,弯腰倒退了几步,转身走了出去,又贴心地关上了门。

玉珂走向房门,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外面有呼吸声,这才转向自己的父亲:“爹,圣上这次巡游还有多长时间结束?”

玉成秀道:“圣上除夕那日一定会回金京大宴群臣的,也就着一两天内吧!”

他看了玉珂一眼,发现玉珂表面镇静,可是眼神幽深,嘴唇微不可见地颤抖,藏袍袖里的双拳似乎紧紧握着,看起来颇为紧张,似乎处盛怒之中。玉成秀盯着儿子,沉声道:“玉珂,到底出了什么事?”

玉珂困兽般踱了几步,方停了下来:“我的女人不见了!”

玉成秀皱起了眉头:“你的内院的安全保护措施不是很严密么?”

玉珂急躁地又踱了两步才道:“我怀疑是冯氏干的!”

“冯氏?”玉成秀轻蔑地笑了一声,“那个女人没那么大的能耐,她也就会在宅子内做点不入流的勾当!”

玉珂轻轻道:“我接到的信报是内院外面布置着大量护卫,人就这样消失了,一点痕迹也没有!会不会是冯氏从外面找的人?”

玉成秀点了点头:“很有可能,有钱能使鬼推磨。”

玉珂望着玉成秀,缓缓道:“爹,若是冯氏做的,她的目标只能是我。”

他知道自己是父亲最不能触动的一部分,是谁都不能碰触的逆鳞,上次冯氏对付自己,得到的结果就是八年的独守空闺,这次只要确定冯氏对自己不利,父亲一定会全力对付她。

果然,玉成秀的脸色大变。

对他来说,女人就像一层窗户纸,破了就再糊一层,不算什么,所以玉珂的女人被绑架,他并不在意。可是,玉珂这样一说,他马上就明白了,他知道玉珂对那个叫苹果的女孩子有多重视。

想到一向视女人为玩物的自己居然会生了这么一个情种儿子,玉成秀就感觉森森的蛋疼。

他沉思片刻,看向玉珂:“我这就去见圣上!”

听了父亲的话,玉珂一直紧绷的心才放松了一点,不过依旧眼巴巴看着玉成秀,并不离开。

玉成秀知道儿子的打算,叹了一口气道:“也罢,老子的东西,早晚都是你的!”

他解下腰带上系的翡翠玉佩,递给玉珂:“这是我的信物,用这个可以号令圣上的青衣卫,我用西戎密探潜入做借口!现在就去禀报圣上,你在房里等着我的消息!”

除了天昊帝和南安王,很少人知道,天昊帝的近护青衣卫的首领居然是清远侯玉成秀。

玉珂倒退了一步,躬身向父亲行了个大礼,转身离去。

玉成秀也立刻出了房间,直接去了芷兰阁的三楼。他一向负责天昊帝的近身扈卫,这个时候觐见虽然不合适,却也并不是第一次。

守在芷兰阁三楼,扮成太监的青衣卫暗卫看到玉成秀上来,现身抱拳道:“见过侯爷!”

玉成秀沉声道:“请通报圣上,臣玉成秀,有急事要禀报圣上!”

“是。”

半夜子时,温泉别宫大门洞开,夜色中五骑风一般奔驰而出,向金京方向奔驰而去,温泉别宫的大门随即阖上。

玉珂一身黑色骑装一马当先,身后的玉琴、玉剑、天晴和下雨四骑紧随其后,连成一线,苍黑色的夜色中不停地催马奔驰着,似一把黑色的利剑,划破无边的黑夜。

等他们赶到金京的时候,金京大门刚好打开。

玉珂等人回到清远侯府,直接从东门小门进了青竹院。一直候在外书房的惠璟和方英雄闻讯立刻迎了上来:“参见将军!”

玉珂一摆手,脚步不停,直接往内院走去。

惠璟和方英雄顿了顿,玉珂头也不回道:“还不跟上!”

玉珂站在起居室里,望着空空荡荡的罗汉床,默默无语。

惠璟上前道:“和孟姑娘一起失踪的是如翠姑娘,已经遵照将军您的吩咐,联络了北疆矿上,回音还没有到。”

方英雄上前道:“属下赶到的时候,在这里闻到了一股异常的甜香,判断出来是绮梦香。”

玉珂眉头一皱,望向他。

方英雄与玉珂对视着,缓缓道:“绮梦香是帮派组织黑衣盟所特有的迷药,而冯氏侯夫人的陪房梅妈妈的女婿付先林三天前刚刚联络过黑衣盟金京分舵。”

玉珂低头沉思片刻,抬头道:“冯氏最宝贵的是什么?”

方英雄望着他,轻声道:“玉琳二公子…”

玉珂冷冷一笑:“给我绑了玉琳!”

“侯爷那边?”惠璟上前一步,担忧地望着玉珂。

玉珂看向空荡荡的罗汉床,涩声道:“怕什么?又不是要宰了他!”

方英雄看了惠璟一眼,道:“是。”

他转身离开。

玉珂看着惠璟:“拿着这个去御街见青衣卫首领太监,命青衣卫全力追踪黑衣盟,理由是怀疑黑衣盟同西戎叛党勾结。”

惠璟抱拳行礼:“是。”

他也转身离开。

“玉箫!”玉珂站在罗汉床前,沉声道。

“是。”玉箫悄无声息地出现他身后,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玉珂转身看着他。

玉箫单膝着地,跪了下来:“属下…有负将军所托!请将军严惩!”

玉珂盯着他,涩声道:“我最后给你一个将功补罪的机会!”

玉箫抬头望着他。

玉珂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捉住洪娇娇,严刑逼供,务必让她交代出当年的事,无论使用什么手段。”

“是。”

玉箫转身离去,背脊挺直。他已经大意过一次,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孟苹被绑架。

这次,决不能再错了!

时近中午,天上挂着白苍苍的太阳,徒劳地散发着热力,根本驱走不了寒冬腊月无边的寒冷。

清远侯府外松内紧,已经被玉珂的控制了。

玉珂的暗卫守在暗处,亲兵守在明处,把清远侯府变成了一个只能进不能出的牢笼。

蒋太夫人原本计划着要去老姐妹辅国公夫那里去拜访,车都准备好了,结果连她居住的正院的大门都没能出。

身穿甲胄的玉珂亲兵面无表情,只会反复地重复着一句话:“请太夫人安歇!”

蒋太夫人拄着拐杖,带着几个婆子丫鬟大步走了出来,站在正院大门处把这些亲兵骂了个狗血淋头,结果这些士兵只是默默听着,听完了依旧挡在前面,重复着一句话——“请太夫人安歇”。

蒋太夫人差点气晕,只好叫嚣着:“让玉成秀过来见他老娘!”

亲兵:“侯爷在温泉别宫扈卫圣上,请太夫人安歇!”

蒋太夫人怒气勃发拂袖而去,躺在床上喘息不已。

亲兵倒也不含糊,提前就把府里的医女请了过来,送进了正院。

冯夫人原本正开心。

能令意气风发的玉珂吃瘪,是最令她开心兴奋的事情。

她虽然花了大笔的私房银子,却给玉珂添了堵,心里如何能不快乐?

因为太兴奋了,冯夫人很晚才睡着,第二天就起来得很晚。起床之后,她正坐在起居室里饮茶,大丫鬟嫣红忽然来报:“夫人,公子不见了?”

冯氏大惊:“公子?哪个公子?”最好是玉珂那狗崽子!

“禀夫,是二公子!”嫣红浑身发抖,“侍候二公子的帅妈妈和青莲金桂在外面跪着呢!”

冯氏觉得天旋地转,一下子软倒了在床上。

她竭力挣扎着:“快…快去正阳侯府见我的兄长!”

嫣红胆怯地看了她一眼:“夫人,世子的已经封锁了整个侯府,只能进不能出…还有,粉桃和徐妈妈奉您的命令去正阳侯府送信,却没敢进去,直接跑了回来,说是西北总督玉大人和御史台孔大人带人抄了正阳侯府…”

冯氏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心脏的跳动一下重似一下,她一下子晕了过去。

看着鼻子嘴边流出鲜血的冯夫人,嫣红尖叫起来:“快来人啊,夫人晕倒了!夫人晕倒了!快来人啊!”

外面候着的一群丫鬟婆子听到声音涌了进来,围着罗汉床七嘴八舌叫唤着:“夫人!夫人!您醒醒啊…”

孟苹冷得睡不着。

她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真好,被这样冻了一天两夜也没有生病。孟苹想:这都是因为玉珂前段时间让姚小萌给她各种的调养。

孟苹裹着薄被,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想着玉珂。

她从来没有如此深刻地感受到,玉珂是她生命中的暖阳,给了她无穷的光和热,爱着她,保护着她,给她他所能给的一切。

孟苹想:如果她的生命因此而结束,那么她也是幸福的,至少她曾经拥有过玉珂那么炽烈的爱。

孟苹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衣袂风中扬起的猎猎声,她身子一颤,竭力控制着身体的颤抖,悄悄握紧了手里金钗,把金钗的顶端朝外。

此时她正侧身面对着窗口那边。

孟苹悄悄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一个黑衣人抱着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飞鸟一般自窗口掠了进来,立在了房间的地上,向孟苹床边走来。

孟苹握紧金钗,竭力屏住呼吸,想着万一那人侵犯自己,就稍加忍耐,趁机把金钗的尖端刺入他的心窝,一击而中,总之不能便宜对方!

那人走近了孟苹,却站在那里,把手里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展开,盖了孟苹的身上。

孟苹感受到身上似乎被加了一层棉被,她不敢放松,依旧紧握着金钗,浑身紧绷着。

那人轻笑一声,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亮:“我这人呢,一向怜香惜玉,舍不得眼睁睁看着美人儿受苦!另外,你别多心了啊,我可对老女人没兴趣!”

孟苹:“…”老女人?才十八岁,很老么?

那人说完之后,哈哈一笑,转身施施然走向窗子。

他的身影一如白日所见,宽肩细腰长腿,极是健美,只是多了些说不出的潇洒。

孟苹望着他一震袖子,“扑”的一声之后,就自窗口消失了。

孟苹打了个滚,把他盖上的那个被子也卷在了身上,脑袋缩进了被筒里,这样就能避免寒风直吹头部了。

她决定继续执行麻痹敌人的策略。

第二天,黑衣人又从门进来给孟苹送饭,孟苹笑容满面地把自己那几个值钱玩意往他那边推了推:“谢谢壮士昨夜赐被之恩。”

黑衣人瞧都没瞧那些东西,放下食物,又背对着孟苹站在了窗前。

孟苹忐忑不安地端起了饭碗,就听到窗前那人道:“我不是!”

咦?孟苹睁大了眼睛:不是你是谁?!就算是在夜里我也差不多能认出你的背影好不好!

她转念一想:难道这个人有双重人格,白天一个人格,夜里一个人格,而且夜里那个人格除了嘴贱一点,其实是善良的?

孟苹越想越觉得靠谱,开始默默计划着白天多睡一会儿,夜里和那人攀攀交情,以求脱身之策。不管怎么说,知道那人对自己不感兴趣,多少还算是一件好消息。

今日依旧是一日两餐,量不算大,但是对于被囚禁了两日的孟苹来说,还是颇为丰盛的。她睡了半日,原本是不饿的,可是依旧把冷淡寡言的黑衣人送来的白菜炖粉条和两个馒头吃得干干净净,然后又躺了下去,继续养精蓄锐。

孟苹等了半夜,还是不见黑衣人的动静,她想了想,就用力跺了三下脚,示意自己方便过了。

果然,她跺完脚没过多久,就听见了衣袂挥动的声音。

孟苹看向窗口,那个黑衣人果真来了。

大概正睡觉的缘故,他的长发披散着,被风吹拂着,看起来有点飘飘欲仙的感觉。

孟苹却缩进被筒里不敢动了——她发现这个人没有戴面罩!

难道要杀死她了么…

孟苹心中升起了一种可以叫做“视死如归”的豪情,唯一令她担心的就是孟煜,不过想必看在她的面子上,玉珂也会照顾孟煜的。

她闭上了眼睛。

第六十五章囚禁生涯(三)

孟苹那样做的时候胆子挺大,可是此时却吓得半死,一动也不敢动,生怕那人不耐烦了过来揍自己一顿。

那人却是拎着便桶便走,又自窗口跃了出去,倒是没来找孟苹算扰了他好梦的帐。

孟苹又等了一阵子,估计那个黑衣人已经在楼下睡着了,这才坐了起来,开始悄悄地撕被子。

她先用金钗的尖端挑起被子上缝的线,然后把缝被子的线一根根拽了出来,还不到半个时辰,两床被子的被面和被里都被她拆了下来。

她试了试被面的坚韧程度,然后用借助金钗的尖端和她的牙齿把被面和被里撕成一条条的,然后把这些长条绑成死结连了起来。

做这些的时候,因为怕被那个黑衣人发现,她都是慢慢地撕,尽量不发出太响的声音。好在白日她睡了一天,这会子有的是精力。

做完这些,孟苹把自己的细软用帕子包好塞进了怀里——万一逃出去了,这些东西或许有用。

她又把绣鞋绑好塞到了腰带上,又把长裙撩起来反绑在腰间,这才开始实施自己的逃走计划。

她用尽力气把房间里唯一的桌子搬到了窗前,尽量轻轻地放下,不发出声音。

孟苹已经用布带子量过了,这张桌子比窗子大得多,她把刚才绑成的布带子的一端绑在了桌子靠窗的那条腿上,然后把另一端拴了自己的腰上,悄悄爬上了桌子,然后自桌子移到了窗台上。

她两手拽着布带子,两脚蹬着墙,缓缓地往下移动着,每下移一点,她就松开点绳子。

等到孟苹只穿着布袜的脚踏在地上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明了。

孟苹觉得自己坠到地上落地时的声音似乎有点响,她蹲在墙角,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发现屋里没什么动静,这才悄悄地往前走——地下的小石子土坷垃硌得她的脚生疼,可是她不敢解下绣鞋穿上,怕留下脚印,怕发出脚步声。

她并没有离开,而是蹑手蹑脚走到了小木楼的后面。小木楼的后面没有窗子,她原本不知道是什么景象,可是现在一看,不由有些惊喜——小木楼后面是一大丛的灌木,灌木的后面就是一个悬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