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成亲,太尉儿子出殡,皇帝一点表示都没有,会遭臣子垢病的。这两日他提醒过皇帝三次了,皇帝不理不睬,把他急坏了。

躺了这许多天,光宗皇帝恢复了些许气力,这回把太监总管的话听进耳朵了,冷冷地哼道:“一家白事,一家喜事,同天进行,郑建业这回怎么和方廷宣那么有默契!”

太监总管呐呐,静听皇帝吩咐,皇帝动了动嘴唇,突地坐了起来,混浊的目光在瞬间变得异常清晰,“哪家先公布日期的?”

“是相府,相府的喜贴在太尉公子死讯传出来的那天发出去的。”

“白事喜事同天进行,不!不能这样!”皇帝猛一下跳下床,两手掐住太监总管的肩膀,厉声喝问:“相府都去了什么宾客?太尉府呢?”

太监总管被皇帝的焦狂吓呆了,他同时也想到皇帝所想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怀琳去了太尉府,其他人全去了相府,对不对?君玉此时也在相府,是不是?”

“是,皇上。”太监总管的双腿在打摆,皇帝没有好下场,他也落不到好处。

“快,马上传朕旨意,宣君玉进宫议事。”

光保住一个信王,没有方廷宣有什么用,太监总管要哭起来了。

“快,马上去冷宫,把瑶妃带来,郑建业要起事了,瑶瑶现在很危险,快,快去啊……”

皇帝的声音越来越大声,到后面,已是凄厉的咆哮。

皇帝真糊涂,太监总管鼓起勇气劝道:“皇上,当务之急是控制郑皇后与泰王殿下。”

有道理,拿住皇后和李怀琳,就能取得主动。“快,一人去太尉府宣泰王进宫,一人去中宫宣皇后过来伴驾……”

“会不会晚了?”皇帝在大殿中来回踱步打摆。

一刻钟后,他听到死亡钟声一样的禀报。

“启禀皇上,皇后不在宫中,今日到太尉府送殡了。”

“借口,借口,她一个做姑母的,怎么去给侄子送殡?还有,要出宫,怎么能不禀报朕,得到朕的允可才出宫?”皇帝愤怒惊恐地迭声喊着。

没有回答,太监总管自己已是周身冷汗,皇后连禀报都没有,私自出宫,郑家这日要做什么,显而易见了。

“快……去……冷宫把瑶妃……带到朕身边来。”皇帝哆嗦许久,一手颤抖地指着殿门,结结巴巴地命令道。

“皇上,冷宫来人,有急事禀报。”就在此时,外面传来通报来。

“快传。”

“皇上,瑶妃,不,瑶庶人在冷宫中自缢,这是她留给皇上的血书。”

“檀郎相疑,生有何趣!”皇帝看着白绸上血红的八个大字,哇地一声,一口血喷出,直直地倒了下去。

喜宴的背后云涌浪翻,方彤君一无所知,方廷宣告诉她,因兰姨娘身份问题,相认暂时靠后。她不知,方廷宣与冯丞斐图谋策划的事。

方廷宣与冯丞斐虽然胸有成竹,可尘埃未定之前,谁也没有十足把握,暂时不与兰氏相认,一为杨润青那头还没试探出他的想法,一为所谋之事不知成功与否,若是败了,不与兰氏相认,也能使她不受诛连,性命无忧。

褚明锦没有出席喜宴,方廷宣为传递给郑建业方彤君要嫁给冯丞斐的信息,让冯丞斐代主人身份招待客人,他们要让郑建业以为方廷宣已明确要扶持冯丞斐上位,逼得他狗急跳墙,背水一战。

女宾们都打扮得很美,凤仙髻、飞燕髻、凌云髻、近香髻、半翻髻……没有一个重复的,头上都装点着贵重的珠钗花铀,浓抹薄施各有风情,花团锦簇富丽华贵,方彤君面上巧笑着,心神却有些恍惚,这些人奉承着自己,若是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是个庶女,不知作何想法。

这么想着,又暗暗难过,自己十年来享尽富贵,亲娘却做着小妾,以泪洗面度日。不知喜宴后,爹,不,外公能让她与亲娘相认吗?

“小姐,府门外来了一位女客人。”

“哦,是给爹贺喜的吧,请进来。”

“不是,小姐,来人自称是褚府的兰姨娘,来找褚大小姐的。”

褚府的兰姨娘!方彤君身体一颤,“快,快请客人进来,不!慢着。”

褚府的兰姨娘,不就是褚明锦说的自己的亲娘吗?方彤君挽起裙裾,朝大门飞奔。

郭氏掐着自己的大腿,掐到自己疼得不停流泪,她相信,报出兰氏的名字,褚明锦一定会请她进府或出来相见的。

“大小姐,求你可怜可怜我……”

“大小姐,我生活无着,若不回褚家,只能改嫁,求你不可怜我,也顾惜老爷的面子……”

郭氏在心中准备了千百个说词,能不能打动褚明锦帮她说情,这是她回褚府的唯一机会,她一定得抓住。

一个彩蝶一般的身影从远处飞奔过来,渐行渐近,郭氏张大口,直瞪瞪看着,有些不敢置信。

“明蕊……”

方彤君在郭氏喊出明蕊时,脚步生生顿住,尽管十年过去,亲娘的面貌在脑子里的很模糊,她还是从一句喊声中听出来,眼前的人不是自己的亲娘。

“你是谁?”喊得出明蕊的,不用问,也知是褚府的人,只是,她不认得郭氏。她在褚家时,大部份时间卧床,而且郭氏那时也不在家,与褚玮伦在阳平州。

“明蕊,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郭氏擦眼睛,把眼睛揉得红红的。

“你是谁?”方彤君迷惑不解地看着郭氏。

“我……我是你的姨娘,大姐怀喜了,老爷命我来请大小姐回府。”郭氏编着谎话。

是褚府的人,来报喜要见褚明锦的,方彤君微笑道:“随我进来吧。”

“五小姐,你没有死,这几年过得好吗?在哪生活?怎么不回家看五妹妹,五妹妹想死你了……”郭氏一路呜咽,不停地擦泪。方彤君还有客人要招待,本想让丫鬟送她去找褚明锦的,听郭氏说起兰氏,想起亲娘这些年的苦楚,也跟着掉泪,不知不觉便自己带路了。

褚明锦没在房中,到后花园去了。

站在水池前,褚明锦默想着早上见到的杨润青,想着他完全不符合年龄的苍老憔悴的容貌,明明是英年时光,仕途得意,他却像耗尽一生光阴,荒芜如沙漠,在回忆里凭吊着他的兰妹妹,哀悼着他的青春年少的情怀。

喜宴过后,尘埃落定,若是他们胜了,方廷宣就要与兰氏相认了,兰氏要从背后走到人前,那时,对杨润青来说,是喜从天降,还是噬心的惊雷击顶?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miumiu~~谢谢一直不离不弃支持我!感谢你的厚爱!

miumiu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3-02-12

103、瞬息浮生

冬阳萧瑟,百花凋零,相府的花园不复当日聚会的翠色芳华,教人无端生出斗转星移面目全非的感慨,清冷的北风吹过,催折枝头的落叶,片片落叶在空中飘飞,有一片落在寒光粼粼的水面,在沾染了水的浓重压抑后,无力地沉没下去。

脚步声与说话声从背后传来,褚明锦转过头去,看到随着方彤君走近的郭氏时,面色突地变了。

“你来做什么?”

“大小姐,我……我往日糊涂,求大小姐原谅我。”郭氏见褚明锦面色不豫,顾不得面子,扑咚一声跪地,凄楚地磕头求饶。

“你不用惺惺作态。”褚明锦晒然一笑,道:“你来此求我,想必是我爹不理你了,连我爹都对你寒了心,你以为,我会饶过你吗?”

“大小姐……”郭氏凄楚地流泪,想好的千百个说词一句说不出来,咚地一声又嗑了一个响头,额上渗出血珠来了。

“你磕吧。”褚明锦微笑,道:“今日若不是相爷的大好日子,我就让人把你拖下去剁了。”

“大小姐,你别以为你娘是正室就有理,哪个女人不想得到夫君的宠爱,我不过是为了保住地位……”郭氏眸色悲凄,诉说起自己的无奈。

“我懒得听你的说话。”褚明锦无比厌烦,看向方彤君,道:“彤君,找两个下人来,把她拖下去关起来,明日再处理。”

“嗯。”方彤君点头,转身往园门走。

“大小姐,你就这么狠?”郭氏的泪水不见了,站起来狠盯着褚明锦,像一头垂死挣扎的饿狼,眼睛闪着绿莹莹的寒光。

“我狠?”褚明锦目光定定地看着郭氏,仿佛要把她的身体扎出窟窿。“你找闻人雄污辱我,你找道士使我魂飞魄散,你指使明容污我冯郎清白,你与你兄长合谋陷害我冯郎?你纵容配合你兄长害明蕊……你作的恶还少吗?”

郭氏哑口无言,褚明锦调转头,目光落在水面的某处,幽然道:“我爹纵你爱你,你若有一分感念,就不该如此对他的女儿,你怨得了谁?”

郭氏的身体晃了一下,面色灰败,来时残留的指望荡然无存。

妒嫉和仇恨像毒蛇在啃噬着郭氏的心脏,自己成了无处依傍的弃妾,自己的女儿化为一抹黄土,褚明锦却安然无恙享用着富贵尊荣。

凭什么?凭什么褚明锦就能这样幸运?

心底的嫉妒和恨意将郭氏逼入疯狂。

“我好不了,也不能给你得意。”

郭氏朝褚明锦的背部伸出双手。

方彤君听得背后扑咚一声巨响,回过头时,只看到褚明锦在水里扑腾。

“明锦……”方彤君惊叫着奔过来。

“喊人……”褚明锦想叫她喊人来救自己,却喝进去更多的水。

“明锦……来人啊……快来救人啊……”方彤君大喊,褚明锦扑腾的双手缓了下来,水泡越来越少,整个脑袋缓缓地沉进水里。

褚明锦要死了!

方彤君朝水泡消失的地方扑过去,她根本想不起,自己也不识水性,并且她的身体带弱症,在相府十年的调养,也只是略好些,还畏冷怕热。

身为后族,权倾朝野的一品重臣的府第,太尉府朱壁红瓦,镶金嵌银,富丽堂皇,即使是丧中,白幡黑幛环绕,仍难掩奢华的光辉。

外面和尚在念经超度,内室,郑怡春在焦躁地来回走动。

“哥,太巧了,方廷宣怎会那么大意?就算他给娇妻晃花了眼,冯丞斐呢?冯丞斐不会看不出,朝臣和皇子集中相府,不是引颈待杀吗?”

“不管是不是圈套,都必须行动了。”郑建业粗浓的眉头紧皱,眉间挤成川字,独子的去世,使他陷入疯狂的境地,即便是圈套,他也要用杀戮来平息自己的丧子之痛。

“怡春,我不想当皇帝。”李怀琳坐在椅子上,壮起胆子小声道。

“你说什么?”郑建业厉喝,声若铜钟。

“哥你那么凶做什么?“郑怡春见李怀琳吓了一跳,皱眉不满道。

“你别插嘴。”郑建业疾声道,秃鹰一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李怀琳。

“我……我说……我说我不想当皇帝。”李怀琳颤颤惊惊回答,高大魁梧的郑建业带给他很大的压力。

“不是这一句,你叫皇后什么?”

“我……”李怀琳清秀的脸白了,期期艾艾看向郑怡春。

“别怕。”郑怡春走过去,轻轻地握住李怀琳朝自己伸出来的手。

“你们……你们……”郑建业双眼血红,锒铛一声,墙上的宝刀出鞘,直逼李怀琳脖颈。

凌厉的刀锋闪烁着青色的光芒,光芒耀目森冷,刺伤了李怀琳的眼睛。

“哥,你做什么?”郑怡春惊呼一声,朝郑建业扑去,要撞开他对着李怀琳脖颈的大刀。

郑建业不备,武人的本能反应使他刀锋一转,对着郑怡春的脖颈落了下去。

‘怡春……”

尖锐的惊恐的嘶喊伴着刀刃刺穿的声音响起,郑建业倒在血泊中,一双眼瞪着浑圆,死不眠目。

变化在电光火闪间,李怀琳措手不及意料不到――他只是不想郑怡春受到伤害。

看着自己的双手,李怀琳吓得抖颤:“怡春,我不是故意,我怕他杀你,我不知道抓着他的手往回一挥会杀了他,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知道不是故意的,孔猛有力的兄长,操惯大刀的兄长,怎会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李怀琳的对手,李怀琳那一瞬间的曝发是因为什么,明白这一点,郑怡春悲从中来,扑到郑建业身上放声大哭。

耳边隐约传来的颂经声和眼前遍地鲜血都在提醒她,太尉府绝后了,只剩她一个姓郑的了。

若她不生在金玉簪缨之家,不嫁与帝皇为妻,就不会遭遇接二连三的血腥和残暴。

杀李怀琳替兄长报仇!

不!她下不了手。

现在怎么办?兄长已布置了人安排了一切,要起事吗?能有多少胜算?

“怀琳,我哥都安排好一切了,咱们……”

“怡春,咱们不起事,行吗?”李怀琳打断郑怡春的话,身体还在颤抖,可目光是坚定的。

“不起事?成王败寇,皇上和新皇不会放过咱们的。”郑怡春无力地低喃。

“不,我想,咱们可以想个不起事,又保全自己的法子。”李怀琳摇头,颤抖着的身体慢慢镇定了下来,“怡春,舅舅今日要起事,就像你说的,方相和冯丞斐不可能想不到,他们做出一点防患都没有的样子,只怕是有侍无恐。”

“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相爷说不定是做了圈套要诱舅舅落入圈套。”

“我也这么觉得,可是,今天已安排好一切却不起事,以后太尉已死,我……我指挥不了军队,你对这些也……咱们就彻底败了……”

“咱们可以主动向方相和冯丞斐示好,化干戈为玉帛。”李怀琳飞快地说道:“舅舅已经死了,无可挽回,咱们先捂下这个消息,我马上去找方相和冯丞斐,就跟他们说,舅舅要起事,我不同意,我愿意与他们合作,杀了舅舅,不再与他们作对,我也不跟他们争皇位了,只求他们不要斩尽杀绝,保证我们俩平安无事。”

“冯丞斐和方廷宣不会相信,也不会答应的。”郑怡春无力地摇头,郑家与冯丞斐仇隙那么深,冯丞斐怎会相信。

“不,能兵不血刃解决问题,他们肯定更愿意,只需让他们相信我的诚意即可,我会说一个我无颜面对天下的秘密给他们知道。”

“你……”郑怡春白皙的手指直指李怀琳,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

“嗯,我要告诉他们,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杀舅舅与他们交换,要求他们想个万全之策,给我带着你离宫,遁迹民间。”

“哈哈哈……”郑怡春哈哈大笑,泪流满面,道:“如此一来,方廷宣和冯丞斐就不可能再追杀我们了,一个与儿子私通的皇后,一个爱上母后的皇子,为天下人所不耻的人,再也威胁不到龙椅上的人了。”

“母后,母后你别生气了,你若是不愿意,那咱们就起事,我听你的……”李怀琳惶恐得掉泪。

“不,我不生气,我只是伤心,我哥为我盘算半生,到头来,我却用他的命来保全自己。”郑怡春狠抹了抹泪,扬起头,道:“你说的不错,其实今日即便起事,我觉得也成功不了的。”

“母后不反对?”李怀琳收了泪,惊喜地看郑怡春。

“你叫我什么?”

“怡春,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