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写信时,还不知呢。”张小碗摇头朝他解释道,又道,“刚盼着你回来,又跟我闹,你这是在外头怎么当的善王,如何当的将军?”

这时萍婆子急跑着送了鞋过来,张小碗拿过鞋给他,道,“快快穿上。”

“娘给我穿。”汪怀善抬起了他的大脚,没理会张小碗说他的话

只是他刚抬起,那边就有得筷子朝得他的脚上凌厉袭来,汪怀善脚一闪便躲过,看得那筷子竟把那石块的地截出了灰尘,他便似受了惊吓地张大了嘴,朝得张小碗看去,语气委屈,“娘你看看,他又打我。”

张小碗现下哪经得住他闹,便站起了身,朝得他的耳朵狠揪了两下,冷冷地道,“再不规矩,赶得你去前院的客屋住,不许住我的屋子了。”

每次都是要闹一场,他才心安,可现下她哪有这么多心力陪他闹,只得来狠的了。

“娘…”汪怀善大叫。

坐在他爹爹怀里的汪怀慕听得他哥哥竟如此无理,害臊地伸出双手掩了面。

“穿上。”张小碗拿了新鞋打了他的头,这时才去旁边拧那温水盆里的帕子,见得他好,给他擦拭起脸与手来。

这时她也无暇看汪永昭的脸色了,给汪怀善擦罢了那脸,见得他老老实实坐着,她脸色便又柔和了下来,问他道,“带了多少人来了?”

“一百八十个。”

“人呢?”

“后头呢。”

“我叫闻管家的大儿子带他们去住你爹爹的营处,可行?”

汪怀善听得撇撇嘴,“好罢。”

张小碗轻敲了一下他的头,“怎么说话的?”

“谢父亲大人。”汪怀善双手往前一揖,眼睛去是未去看汪永昭。

汪永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眼神,喂怀慕饭食。

“老爷…”张小碗叫他。

“大仲,去。”汪永昭头也不抬地道。

“是。”大仲有力地应道一声,便朝得前门跑去了。

“你就和我们一起用膳,稍会可还要出去?”

“要得,要去营里看一趟。”汪怀善这时坐了下来,见得他娘给他添饭,见得她把大饭碗里米饭压了又压,又添了一勺上去,他眼神便不由得柔和了起来。

接过饭,拿起她给他的筷子,他这才大吃了起来。

这时,七婆八婆把张小碗吩咐要做的菜端了上来,汪怀善见道道都是他最爱吃的,忙帮着放盘子,一放好,又风卷残云了起来。

“哥哥慢些,莫要呛着。”怀慕已坐到一边,看着他的老虎哥哥甚是很饿的样子,道他在外头吃了甚多的苦,连饭都未曾吃饱过,便不由忧心地给他夹着菜,还叮嘱他道,“你莫要太快,呛住了可就不好了。”

“知晓,知晓,你也吃…”汪怀善见得怀慕对他关怀备至的样子,不由得把一个肉丸子塞进了他的嘴里,把怀慕的嘴堵了个严实。

他大哥不在的日子,汪怀慕向来斯斯文文,现下嘴里含着大大的丸子,竟是吐也不是,吞下也不能,只得苦着小脸,慢慢地嚼着咽下。

张小碗见得都笑了起来,这时,她见汪永昭脸色还是难看得紧,她给他挟了菜,与他轻轻地笑道:“您也吃罢。”

汪永昭未语,这时汪怀善朝得他们面前的青菜伸来,他便拿着筷子挡了他的手,看着人淡淡地道,“你娘吃的。”

汪怀善眼睛一缩,看了他娘一眼,见得他娘目光温柔地看着他,嘴边的笑意似是止也止不住,里头满是欢喜,他便收回了筷子,“哦”了一声,这才另夹了菜。

只是这下,他心里安稳得甚多了,吃饭的速度也就慢了下来。

平时晚间张小碗歇得早,膳后她慢步走得半阵,便会去歇着。

这晚怀善膳后去了兵营,她陪得怀慕说了一会儿话,就让萍婆带怀慕去书房找汪永昭,她便回了房。

这时七婆带了两个粗壮丫环抬了水进到内屋另一侧的浴房,八婆也随着走了进来,一进来就笑道,“您不知,二公子刚在门口说,明早定要一早就起来,陪得大公子练功。”

“嗯,”张小碗轻应了一声,摘了头上的檀木簪,回过头与她笑着说,“兄弟和睦就好,我也别无他求了。”

“都是您教的好。”

张小碗笑而不语,起身去了浴房洗了一下,便着了干净里衣走了出来。

“老爷回了。”七婆拿了帕子给她拭头,轻声地道。

“知了,你歇着去罢。”张小碗让她帮她拭了一下,便推了一下她,让她去歇着。

说着又想及七婆的腰不好,又说道,“时辰还尚早,我让黄大夫给你做了副药敷腰,你现下去拿,让八婆替你敷上。”

“知晓了。”七婆给她整理了下里衣的带子,给她福了礼,这才退下。

“夜黑,慢着点走。”张小碗朝得她又叮嘱了一道,这才提步去得内卧走去。

一进去,汪永昭正卧在卧榻间看书,张小碗走得过去,拿过他的手瞧了瞧,见上面墨渍不多,便轻问,“您现下便沐浴么?”

“不忙,稍会还要出去一趟。”

张小碗便脱了鞋,光了脚,爬到了里侧。

卧榻不比床,要小上许多,汪永昭往外挪了挪,帮着她拿着软枕垫了垫,让她躺了下去。

张小碗便拿过一侧的小单被盖在了身上,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

过得一会,她便睡了过去,汪永昭见得时辰差不多了,便收了书,起身抱了她上榻。

出门时,突然看得那墙角的油灯没灭,这才想过这段时日来,这灯都是不灭的,他当下也未多想,便去了角落处,去灭那灯火。

“您还在呢?”这时,床边传来一道带着困意的声音。

“睡罢,我这就出门。”

“那灯您别吹,您回来,婆子便会吹熄。”

汪永昭顿了顿,道了句,“知了。”

随即他出得了内卧的门,已来守夜的萍婆子朝得他福了福,轻叫了一声,“老爷。”

“嗯,好好守着。”汪永昭垂下眼匆匆而走,他那深刻轮廓的脸孔,这刻在暗夜昏黄的油灯中显出几许静谧之感,在萍婆子眼前一闪而过。

老爷走后,萍婆子走到门边往内探了探,见里面没有动静,料夫人已睡着,便卧上了外面的小榻处歇息。

子时,汪军沙河镇边沿,铁沙镇大营处。

与得副将们把事商议完,汪永昭先出得了帐门,汪怀善随即跟上。

这时漠边的夜空万里繁星,汪怀善抬得头看罢了几眼,抬起手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又打了个哈欠。

“父亲大人,路不是太远,咱们走着回罢。”

现下已是深夜,骑马进镇恐会惊醒睡梦中百姓,汪永昭便点了头。

这时,随行的四个护卫去提了灯笼过来,汪永昭点了另四位过来,“今晚都歇在都府罢,今晚夫人吩咐伙夫弄了不少嚼食,都去吃上一点。”

“是。”那四位当下就喜了。

汪怀善哈哈一笑,凑到汪永昭身边小声地道,“那是我娘做给我吃的,倒让你讨了个好。”

汪永昭眉眼不抬,伸出手,狠狠地拍了下他的后脑勺。

汪怀善躲避不及,被狠拍了一下,他也不恼,抬得起头,背着手对着天空哼着小调子,悠然地一步一步翘着走,很是无忧无虑,心中无什么大事的样子。

他那欢快的模样,瞧得跟在身后的护卫们都笑了起来,这时碍于身份,不便走在这父子前的龚行风也在几步远后闷着头笑,总算是明白了,他这善王兄弟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在出了名的杀将,他的亲生父亲面前也是一个样。

路上走得一会,汪怀善便又与汪永昭齐了头,与得他平走了一段落,路还有一段长的要走,汪怀善转过头,对身边的男人道,“她可好了,是不是?”

汪永昭抬眼看了眼前那一脸平静的大儿子,便点了下头。

汪怀善知晓,现下的汪永昭什么都教他,教他领兵,教他打仗,教他怎么对待大夏人,这一切别人都不知晓的,汪永昭都倾囊尽授,而这一切都与他的娘有关。

他娘对这个人好,这个人便也对他好,这一切,汪怀善都知晓。

可就算是这样想,也越发地让他清楚知道,这个人是他的父亲,是他娘的夫君,是怀慕的爹爹,也是他娘现在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同样不可避免的,这个人也是他的父亲,哪怕他小时恨不得杀他一百次,一千次,但现在他们成了息息相关的一家人,这些说清道不明的干系,汪怀善自知到死他也挣脱不掉。

他也知晓,他只能试着去接受,因为,比他更艰难的母亲都为他接受了,他也不能再是以前那个撞得头破血流也还以为自己总会是对的孩子。

他忘不了过去,但他确也不能再跟这个人对着干了。

对着干又如何?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汪怀善只能忍下,他想,这可能就是他娘所说的人生中不可解的事情,这种事情从来都不会有什么答案,但却永远释怀不了,人只能接受它,容忍它,接受它成为生命中的一部份。

“她什么都不怕,”汪怀善从未跟汪永昭说过这些话,他开了个头,觉得这话说出来也不是那么困难,他侧过头看汪永昭一眼,见他的眼里平静从容,他便笑了笑,接着说道,“她跟我说过,只要人有一日还想活着,有活着的理由,便是刀山火海也走过去就是,待走完了,回过头去看,那便是人生路,这路是人走过来的,实则没得什么好怕的。”

“是么?”汪永昭淡淡地应了一句,放慢了脚步。

汪怀善也跟着放慢了一些,点了点头,道,“说来,正月我在千奇山追反军,带着十五人中了陷阱,下了那千人谷…”

千人谷?去得成返不回的千人谷?汪永昭看了他这大儿子一眼,静待后话。

“您猜,我花了几时从那千架尸骨中带了人爬出来?”汪怀善得意地一笑。

“三天。”汪永昭淡淡地说了一句。

“半天。”汪怀善说到这,忍不住又得意地长笑了一声,又靠近汪永昭,小声地说道,“出来后,我在边防听得一个老将说,您也去过那?您是几天回的?”

汪永昭听得眉毛往上扬了扬,伸出手,又狠拍了一下他的头。

汪怀善摸了摸被拍得发疼的脑袋,伸出手伸出五指在汪永昭面前晃了晃,嘿嘿笑着说,“五天!”

说罢,得意地朝得汪永昭说道,“您看,我娘教出的我,本事也不比您差。”

他拐着弯在嘲笑他,但看得他跟他说这些事,汪永昭便也不多说它话了。

随之,他转过了话题,跟他说道,“住在府里,不要再闹她。”

汪怀善在营里已跟得黄大夫谈过,听到此言,他脸上的眉飞色舞已然消失,脸上便黯然了起来。

“这也怪不得您,”汪怀善勉强地笑了笑,“娘就是这样。”

说到此,他也忧虑了起来,便没有再有那说话的欲望了。

“会保住她的。”

汪怀善听得汪永昭这句话,偏头看得他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知晓他娘的性子,涉及到她在意的人,便不会再有谁能改变她的决定,这时她要是真有那性命之忧,只能瞒着她做,要不然,她定不会遵从。

他也没想到,他这位从没觉得是他父亲的父亲大人,也能这么了解他娘。

当夜,汪永昭让闻管家去地窖拿了五坛酒出来,陪得众人喝了一道,喝过几盏,白羊镇的判官入府说事,事毕后汪永昭邀得他喝了半时辰,这才作罢。

入得房内已是清晨,那妇人已起,见得他满身酒味,便笑着朝他挥手道,“您快快去洗洗,满身的味,可别靠过来,省得惹得我一大早的就想吐。”

汪永昭朝得她皱眉,便朝浴房走去。

“等等…”那妇人又叫道了他一声,他转过头,看着她倒出一杯热白水,吹了又吹。

吹得几下见他看她,她便又笑了,“您等上一会,喝杯温水顺顺肚子再去。”

说罢,就端了热水过来,又吹得几下,试着喝了一口,才交给他道,“还是有些许热,就这般喝罢,许是能解些酒意,您先去洗着,我带着婆子去厨房瞅瞅,让她们给煮点解酒的汤水出来。”

汪永昭拿着杯子喝了满杯的水,把杯子递给了她,冷脸看她,“现下不嫌有味了?”

“呵。”那妇人掩帕轻笑,转身就走。

汪永昭摇摇头,朝得浴房走去,走至里头,就听得那妇人在外头跟着婆子说,“还好备好的热水还有些热,省得再烧热水了,七婆,你快去差人帮我提桶热水过去,倒到大公子的浴桶里,烫他一层皮,看他小小年纪还敢不敢喝那么疯。”

那婆子笑着回,“大公子醉着呢,您就饶他这一次罢。”

“可不成,不惩惩,下次不长记性。”

那妇人说着这话,声音里尽是笑意,汪永昭这时就算没看到她,也知她的眼睛此时定是黑得发亮。

汪怀善这一来,前院尽是热闹,来往之间都是些什么事,父子俩不跟她说,闻管家父子也不跟她说。

萍婆子探得消息了,偶尔告知她一两句,让张小碗心里多少有个数。

这段时日,来往给父子俩送女人的还真是挺多,许是在这块地方,没谁能比都府更有钱了,便只好送女人了。

汪家父子俩忙着移山,往往都是相携离开,也是相携回来,这时早间他们用过早膳相携而去后,汪怀慕有些黯然,悄悄与得张小碗说,“爹爹见得我无用,便是不欢喜我了罢?”

张小碗听得发笑,伸手要去抱他,被萍婆子手一拉才回过神,但她还是拉着他,与她坐得同一椅子,低头问他道,“你可见得爹爹哪时不欢喜你过?”

汪怀慕细想想,想起昨晚还得的爹爹给他带回来的那个小泥人,他便摇了摇头,他依偎着他的娘亲,小小地叹着气道,“我只是想有用些。”

“要与先生好好念书,要听爹爹的话,这便是有用了,外头的孩儿,料来也不会有你这般有用。”张小碗搂着他,微笑着轻柔开导他。

汪怀慕听罢随即舒了心,展颜一笑,又跳下地,不再像平时那样要多粘她一会,伸手一揖道,“知晓了,娘亲,孩儿这即跟得先生念书去。”

说罢,就跑着出得了门,张小碗在后头笑看着他离去,萍婆子则在后头追着喊,“二公子,小心点儿跑,莫摔着了。”

这是七月中旬,张小宝,张小弟两兄弟带了他们的行商队伍来了。

两兄弟的商队被汪家军带到了临时落脚的地方,他们就驾了两马车的什物,送到了都府。

他们搬得东西下来时,张小碗就已让萍婆子扶着她过来了。

她扶着腰,在一旁看着她那两兄弟忙着把什物指点给大仲怎么处置。

这次他们带来的干货较多,都是鱼肉之类的吃物。

跟管家的说得差不多后,张小弟便把一筐的红果子抬得下来,张小宝也帮着过去抬,这时,两兄弟抬着筐走到了她身边,张小宝憨憨地朝着她道,“大姐,本是装的青果子,路远,这便变红了,所幸还没干透,你吃着罢,也还算新鲜。”

张小弟这时把手朝得身上抹了抹,过来扶着了她,眼睛尽往她肚子上瞥。

“知晓了?”张小碗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汗,问道。

“知晓了,你有两个多月了,不过家里的人怕是还没收到信,现下还不知。”张小弟点头,慢慢地说道。

“大仲,叫两个护卫帮我抬得后院主屋去。”张小碗朝得大仲吩咐了一声,又示意张小宝跟上,带着他们回主院。

“家里可好?”张小碗走得几步便问。

“好,爹娘身子骨都好,现下也不干活了,我媳妇和小弟媳妇都看着他们呢,你放心着。”

“那就好,孩子们呢?”

“都好,跟胡先生学得甚好,回得家来,孟先生也会教上几句,就是平儿还有着些调皮,得他娘拿棍子打才听话。”张小宝说到这便笑了起来。

“平儿最调皮…”张小弟也补了这一句,“还老打得琨儿哭。”

“那可得好好教教。”张小碗说到这朝得张小弟摇摇头,“琨儿是弟弟,平儿是大哥,教他爱护着弟弟妹妹一些。”

“哎,知了。”张小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走得过来扶上了她。

张小碗被两兄弟一扶,不由笑了,“好了,有得一个就成了,再来一个,我都不知怎走路了。”

“孩子可听话?”张小弟看着姐姐的肚子,神情显得颇有些忧虑。

“甚好。”张小碗笑着点头,眉目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