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事,她都想知晓,只是,她的虎君并不是嘴碎之人,问及他小时的事,他只会哈哈大笑着说,小时什么都做,小孩会做的事他都做过,和小伙伴打架,去田里拾谷子,旁的事,却是不再多说了。

而她却是想多知晓些的,她知张小碗也是真欢喜她的,她的眼睛骗不了人,尽管她对她的这位婆婆还有些忌惮,但喜爱夫君的心还是居了上风,把她心间的那点犹豫挥开了去。

“最厌的啊?”张小碗把在腿间动弹不停的怀仁抱到了腿上,拿过婆子递过来的温水喂他喝了两口,又细想了一下,才道,“最厌的怕就是有人欺负他欢喜的人罢。”

说到这,她朝王如珠笑了笑,柔和地道,“所以你要小心着点,莫让别人欺了你去,要不,他会伤心。”

木如珠听着垂下了头,拿帕拭了拭有些鼻酸的鼻子,勉强笑道,“儿媳知了,您请放心。”

木如珠又去了灵堂,替公婆在祖父母面前尽孝,张小碗也是心疼,确也无奈。

她毕竟是有了年岁了,生两个孩子又生得不平静亏了些底,身子养得再好,但也没年轻时分那般耐得住了。

平时她也是精心注意着自己的身体,她知她病不得,但这奔丧途中,只因守了调皮不睡的怀仁一夜,便着了风寒,再好的药一碗碗不要钱似地往肚子灌,到底也是没好透。

她的自愈能力还是要比以前差上太多了。

关于她身体一直不能全好,便是黄岑都说只能慢慢断根的事,汪永昭不说,张小碗也知他是焦虑的,他昨日夜间从灵堂出来吩咐小山办事,都已经不再用话说了,而是直接用脚踢,可怜小山跟了他一大半辈子,到这岁数了,还要被他踢屁股。

想来,没一件事是顺心的,张小碗也知汪永昭现在的脾气不好得很,便想着要比平常更耐得住性子对待他才好。

这厢到了夕间,张小碗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带了怀仁去了灵堂,给祖父母跪了小半个时辰,顺道带了木如珠出来。

木如珠一出来,张小碗就朝她道,“赶紧着府去罢,你出来这么久了,府里的事还得你回去忙和着,别累着了。”

“我还想陪您用晚膳呢,昨晚都没陪。”见她和善,木如珠便上前挽住了她的手。

张小碗甚是怜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臂,道,“回头有得是时辰,只是前些日子你日日夜夜替我们守在灵堂中替尽孝,府中的事,想必是耽搁不少了罢?”

木如珠低头不语,伸手拔了拔耳边的发。

“回罢,好孩子,改日得些许空,便来陪娘亲用膳罢。”

“娘…”木如珠松开手,给她施了一礼,抿了抿嘴,道,“知您心疼儿媳,儿媳知晓了,这便回去,晚时再与夫君过来与您请安。”

“晚时?”张小碗一怔,又摇头道,“三更半夜的,你别跟着他到处乱跑,好好呆在府里,明日一早要是有得那时辰,便与娘一道来用膳罢。”

“知了。”木如珠听了她的话,回去后,与和姥姥把话又说了一道。

和姥姥听罢,静坐了半会,才抬眼与她道,“即便是在木府,你夜间也不能随意出门,何况,你现在是善王妃了,她是为你着想。”

“姥姥。”

“日后,夫人与你说什么话,你定要好好听着,听不懂的便记着回来,说给我听,我再替你想想。”

“您放心,我知晓了。”木如珠点了头,见和姥姥无甚叮嘱她的了,便出了房,去了堂屋处理家事去了。

这厢,张小碗抱了怀仁在堂屋中,与前来见她的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一道坐着聊天。

说到善王把大弟弟带去了,汪余氏便笑着道,“善王跟弟弟们的感情都好得很,真不愧为是善王。”

乍一听是好话,张小碗听罢后嘴角含起了浅笑,轻描淡写地道,“他是嫡长兄,亲弟又尚且年幼,不对亲弟好,那要对谁好?”

汪余氏没料平时惯于默而不语的张小碗回了她这话,稍愣了一下,便笑着道,“可不是么,不对亲弟好,难道还…”

说到这,她突然想起了二老爷府中那突然毙命的丫环,当下心中一惊,那话便说不出了,假装咳嗽了几声,便举了那茶杯,自行把这话消了声。

张小碗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见汪余氏垂眼不看她,她才收回眼神。

“大夫人,二夫人,大老爷他们回来了。”这时,有丫环进来,垂头福礼说道。

张小碗这便抱了怀仁起来,回头与汪余氏道,“这便就能开膳了罢?”

“是,我这就去吩咐下人。”

汪杜氏这时便带了丫环出去,不多时,又有丫环进来轻声地道,“大夫人,诗姨娘来找二夫人有点事。”

张小碗闻言看都未看她一眼,依旧轻声轻语地教怀仁背三字经。

“大夫人…”那丫环又福了一礼,叫了一声。

“谁在那叫个不停。”张小碗突然顿住了声音。

“我这便请出去,您别恼。”站于一旁的萍婆朝她福了腰,随即,冰冷着脸紧盯着那垂眼的丫环,脚步却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那丫环面前,待定住,她微昂了点头,一字一句从嘴间挤出字道,“请罢。”

她这话一出,身形有些抖的丫环忙不迭地往后大退,没有几步就退到了大门边,便转身小跑了出去。

萍婆见状冷哼了一声,“哪来的丫环,这般没规没矩的,这口气听着像要爬到主子头上来似的。”

她这话一出,堂屋内的汪申氏,汪余氏后背一紧,不知怎地,那背就挺得比刚刚还要直,便是她们身后的丫环,有那胆小的,都不自禁地在主子背后退了小半步,都垂下头看地,不敢再放肆偷瞄谁。

“二弟妹这府…”张小碗抱着怀仁起身,嘴角勾起,“我看是要好好整整了,主子不像主子,丫环不像丫环,说出去,还道我们汪家无人,撑不起家了,你们说是不?”

说罢,她抬眼朝汪申氏,汪余氏看去。

这二人又见她似笑非笑的脸,当下忙道了“是”,之后就转过了脸,谁也不想看这时的大夫人一眼。

张小碗也像没事人一样转过脸,对着怀中双手合拳,朝她坏笑的怀仁,依旧以刚才与他说话的口气轻声道,“去找爹爹去罢,可好?”

“好,爹爹,爹爹…”闻言能找他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的爹爹,怀仁便在张小碗怀中手舞足蹈了起来。

“你们歇着,我去看看大老爷有没有回屋。”张小碗朝这两个弟妹说罢这句,就抱着怀仁带着萍婆离开了。

她一走,汪申氏汪余氏就齐齐舒了一口气,这时,汪余氏没忍住,朝汪申氏道,“那婆子是谁?”

汪申氏看她一眼,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说出来。

汪余氏见她神色,便忙伸过手亲热地拉住了她的手臂,“好嫂嫂,告知我罢,好让我心里有个数,莫去得罪她。”

汪申氏见她这般亲密,眼睛一冷,嘴间却笑道,“我哪知,以往也只听说她是大嫂身边的知心婆子,别的,也是不知了,倒是你,管家这么多年,认识了那么多贵妇,想来是知晓不少的,不如你跟我说说是哪家的人才出得来这般厉害的婆子,一起合计合计,兴许就能猜出来。”

汪余氏一听,脸上笑意不减,口气也没变,照常笑着道,“看三嫂说的,您也知,我是个忘性大的,听过的事,过耳即忘,确也没记着听谁说哪府有这般厉害的婆子出府。”

汪申氏一听,心里冷笑一声,嘴里也还是笑道,“那便都是我们都不知的了,只能平时处事谨慎妥当些,莫得了这婆子的差话去。”

“可不是。”汪余氏笑着轻应了一声,收回了那手,神色如常地继抬起茶杯喝茶。

“你也坐着,我去看看我们三老爷去,看是不是跟着大老爷回来了。”这时汪申氏朝汪余氏招呼了一声,带着自个儿的丫环婆子走了。

这厢,只剩汪余氏和她的人了,她身后的老婆子,也是她的奶娘闻昆氏犹豫了一下,上前在她耳边轻道,“您看,您要不要…”

“不去了。”汪余氏轻摇了下首,疲道,“我就算上前凑过去当个贤妻又如何,他也不定领情。”

闻昆氏本想说四老爷可要比二老爷好得甚多了,至少不会让个姨娘踩到她的头上来,家中内府也是一切都是她说了算,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非要跟大夫人比,跟三夫人比,连谁得到的银子比她多还要去算,这些是能比得来的么?

见她不听教,万般的话说出来还是一句都不听,闻昆氏在心里轻叹了一声,只得退下。

富贵迷人眼,她这夫人啊,过惯了跟贵夫人交际的生活了,便是什么都要比上一比,都忘了,她以前是个二三个月里得了百个铜板当碎钱都要高兴半天的余家女孩。

张小碗回去,汪永昭已回了屋,身上衣裳未换,正在喝着那冰好的凉粥。

她走近,把大叫着爹爹的小儿放到了他腿上坐着,见他要拿勺喂怀仁,忙止住了他,“怀仁哪吃得,便是您,也是不能常吃这凉的,今日是想着外头太阳大,怕您热着了,才冰得如此凉让您下下火。”

汪永昭皱眉,看了一眼身着薄衫的她,朝守在一边七婆道,“拿厚衫给她穿了。”

张小碗这才想起身上穿的是去堂屋的轻衫,她刚一时半会的只注意着这父子了,都顾不上这屋内凉不凉的了,遂即忙笑道,“拿件披风让我披披即可,还给怀仁也拿着一件小的,等会可还要一道用膳,不须穿衫这般麻烦了。”

堂屋炎热,不比放了甚多冰盆的屋内,她要是穿了那厚衫去,定能热得背都会湿一大块,再说,在一堆穿着轻衫的人中,厚衫也着实太打眼了,灵堂回来后,她便换了身薄的才去了后院的主堂屋。

怀仁这时见不能吃他爹爹碗中的吃食,在张小碗说话时便恼火地朝张小碗叫道,“娘亲坏,怀仁要吃,爹爹喂…”

汪永昭听完,低头看了小儿一眼,不快地道,“要听娘亲的话。”

怀仁见他爹爹也训他,就高高地嘟起了嘴,那嘴嘟得都可挂油瓶了。

“听话。”见状,汪永昭用手指弹了弹他的额头。

怀仁被弹疼,伸出手双握了额头,甚是委屈地回道,“好罢,听娘亲的话…”

膳后,汪怀善送了汪怀慕回来,汪永昭领着一家人去灵堂上了香,磕了头。

这夜就寝,想及灵堂里替父亲弟弟跪着守灵的怀善,张小碗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孝行不做,外面有人说话,这种当口,只能小心谨慎为上了。

张小碗睡到半夜,睡得并不安宁的她醒了过来,在黑夜那点暗淡的月光中,她察觉汪永昭在下床。

等人走到门边,张小碗轻声地出了声,“您去哪?”

“睡你的。”汪永昭转过头低声说了一句。

“我帮您穿衫罢。”张小碗起身,很快走到了他的面前,拿过他手里刚在屏风上捞起的外衫,给他穿上。

这时,外屋有了动静,张小碗快步走至门口,轻道了一句,“莫点灯火。”

她回身又收拾汪永昭的衣带,看着他无声地走了出去。

“夫人。”守夜的萍婆子小声叫了她一声。

张小碗坐到了她的榻上,跟她睡在了一块,轻声道,“睡不着,陪我聊会罢。”

“在想大公子呢?”

“唉。”

张小碗叹了口气,过后苦笑道,“都想,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还有老爷都是。”

“船到桥头自然直,您别太操心了,累着了身子。”萍婆子把温热的薄被盖到了她身上。

张小碗笑了笑,睁着眼睛隔着窗外看着那浅白的月光,眼睛里满是疲惫。

萍婆子伸手,拦了下她的眼,“您歇歇罢,明日你还得忙着呢。”

“嗯。”张小碗闭了眼。

“您睡您的,我跟您说着话即可。”

“好。”张小碗翘了翘嘴角。

“您知道我以前的小姐是怎么死的罢?”

“老爷夫人全走后,荣华富贵都不在了,她又生性忠烈,不堪别人言语侮辱,就拔了钗子自刎,那时,您还没找上我,我只得拿了她的钗给她换了副薄棺,这才让她入了土,您找到我那日,若非及早请了大夫看眼,我那眼怕是都要为这孩儿哭瞎了,便是如此,我这心也是为她哭碎了。”

萍婆子说到这,又给她掖了掖被子,淡道,“后来跟了您,又看了您的活法,想着虽是辛苦,但也不是没有好处,您有本事,熬过了今晚,明日就能看得公子们的笑,再熬得过明日后日,你就能看着跟您撒娇的二公子他们长大,看着他们成亲,想想,您要是没了,再也没有人像您这样疼爱他们,也没有在他们做错事的时候给他们指点迷津,他们要是在外面吃了亏,更是无人能像您这样什么都不想安慰他们,缺了您,他们会变得不像您的孩儿,会像那张家的,李家的,王家,赵家的王孙公子哥般一样,等着父荫过后,剩下的就是败落。”

她话过后,张小碗久久无语,很久后才叹道,“是啊,就如你所说般的一样,生了他们,总得好生教着护着他们才是。”

“可不就是如此。”良久后,萍婆叹道,声音凄凉。

她一手带大的小姐啊,因没有人再护着疼着,就这么去了,让她连个怪罪的人都找不着。

汪永昭是寅时回来的,他一进门,张小碗就下了地,看看这是汪永昭起床练武的时辰,自行点了灯。

“怎地在外头?”

“候着您呢。”

汪永昭的脸色这才好了些许,道,“下次别了,睡自己的床,别跟婆子挤。”

说罢大步回了内屋,张小碗朝从屏风走出来的萍婆子罢了罢手,“你歇着罢。”

萍婆子答了声是,就回了屏风后的榻处半躺着,静候吩咐。

张小碗举了手上烛灯进了内屋,上前摸了摸汪永昭的衫,“我给您换身劲装。”

“睡得不好?”汪永昭摸了摸她苍白憔悴的脸。

“没有。”张小碗摇了摇头。

“脸色怎地这般脸看?”

“兴许有一些。”张小碗笑了笑。

汪永昭皱眉看她,张小碗想了想,便解释道,“您别嫌我丑即成,看着憔悴点就憔悴点罢,回头谁家夫人来见着我了,兴许看着我这憔悴样,那碎言闲话都要少说几句。”

她是大妇,有多憔悴,看在别人眼里,就有多尽孝。

“你这几日是老了些…”汪永昭摸了摸她的眼睛,看着她迷人的黑眸,淡淡地道,“但不难看,再过几年也一样。”

张小碗轻笑,又动手给他穿衫,叹道,“那回去后就再养年轻点罢,只是再怎么养,也是比不得娇滴滴的小姑娘了,您就多为我担待点。”

汪永昭哼了哼鼻子,不语。

等身上衣裳穿好,欲要出门之际,他转头看着那笑意吟吟看着他,头上头发也有些凌乱的妇人,“不问我去哪了?”

“正等着您告知我呢,”张小碗轻笑,“怕问得多了,您又嫌我是多嘴的妇人。”

“又胡说。”汪永昭冷瞥她一眼,走过来,替她揽了揽她身上他的披风,淡道,“刚出去见了几个旧时的老友,皇上那,这些时日不会见你。”

“还有你要记着,在这府里,你是大夫人,你身份比谁都尊贵。”汪永昭这时倾过身,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道。

汪永昭说话的温热气息扑打在她的耳际,张小碗抬眼看他点头。

“不要忘了,你是我的夫人。”汪永昭摸了摸她的耳朵,就出了门。

这时汪怀善的笑声在外面响起,“父亲,我还以为我比您早,正要进去给您和娘亲请安,没料想你就出来了,你且等等我,我去给娘亲请安去。”

他说着没多时,人就大步闪到了张小碗的面前,见到她几步并作一步过来揽住她的肩,夸道,“娘,你没梳头的样子比平时还要好看。”

张小碗哭笑不得,伸手拍了他一下,“没规没矩的,也不怕你父亲训你。”

“他哪日不训?”汪怀善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我且先跟着他去了,等会如珠即来,你让我的小王妃等等我,等我与她一起用膳,可好?”

“好。”听着他对他的小王妃那亲昵的口气,张小碗笑意更深,“去罢,我会让小善王妃等等她贪吃的夫君,你且放心。”

“好嘛。”汪怀善把头放在她的肩头揉了揉,撒完娇,这才在院子里汪永昭不耐烦地一句“还不滚出来”的喝道中,像阵风一样地狂飘了出去。

萍婆这时也已走了进来,嘴角也有笑,“都这么大了,还要跟您撒娇。”

“唉,可不是么。”张小碗也是好笑,朝她道,“你来帮我梳梳头,我去怀慕他们屋里看看他们。”

“这时辰还早得很,他们还没醒。”

“就去看看,反正也睡不着了。”张小碗在镜前坐下,嘴角的笑一直都没褪下,“我去盯着,免得太阳烧到他们屁股上了,这两个小懒汉也不知晓起床,今早是全家人一起吃饭的日子,可不许他们赖床。”

萍婆子给她梳着长发,闻言不禁笑出声,道,“七妹子八妹子都在看着他们,昨晚定是睡得香,肯定是起得早,您就别打他们的小屁股了,小公子还好,二公子多听话,您都要小打他两下,多不好。”

张小碗笑着轻摇了下头,“就是太乖了,打他都当是我在疼他,一句埋怨的话也不会说,唉。”

看着她叹气,萍婆子不以为然,“可不是嘛,确也是您在疼他,他是您一手带大的,您是疼爱他还是真要教训他,他还能不知晓?”

张小碗无奈,“这么好的孩儿,还能真生他的气不成?”

萍婆子轻笑了起来,她给张小碗梳了一个简单的髻,看着镜中那眉目有神的妇人,道,“您看,日子不就是如此,只要活着,就会有好时光。”

木如珠一大早就提了甚多食盒过来,为此,汪杜氏一直不安地站在张小碗的身后,满脸羞愧。

她拘束得完全不像往昔的二夫人,哪怕半点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