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走后,汪怀慕不解问父亲,“您也要用他么?”

“不是如此,”汪永昭轻抚了下他的头,低头温和与小儿解释,“他是你兄长的义兄,便也是你们的义兄,他在东海,有这交情在,以后有什么事,你们便也好行事。”

“嗯,”汪怀慕想了想,便笑道,“娘亲说,往东边的地方她还未去看过呢,说日后我要是能去看上一眼能告知她几声,她定会梦中都会笑醒。”

汪永昭闻言微愣了一下,这时汪怀善一听,嘴里嘀咕了一句,“我去过,怎地不问我?”

这时,他看到汪永昭朝他冷冰冰看来,汪怀善立马说,“我是去过,您且等等,我就这去告知娘一声。”

说罢,可没跑得多远,只跑了两步,就被汪永昭取过护卫腰间的马鞭,狠狠朝他抽去。

汪怀仁见,眼睛都亮了,凑到二哥身边吃吃地笑着道,“我看爹爹是想教训大哥得不得了,你可不知,日间在营间,大哥都是被他踢了一屁股滚出来的,也不知所为何事。”

看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弟,汪怀慕不由自主地轻叹了口气,“你莫这么坏,娘亲知晓了,又要愁得饭都着不下了。”

汪怀仁一听,连连罢手,“你可莫听她的,她最会哄人。”

十一月间,汪怀善收到了京中来信,看过后便让侍卫放到火盆中烧了。

龚行风那厢拿了他收到的信过来,正好看到他盆中的信,与他笑道,“你家那个王妃可真是厉害,我家那位夫人都被她收服了。”

说着扬扬手中他那夫人为王妃说话的信,“你要看么?”

汪怀善好笑,“我看作甚?”

说着就垂下首,把公文掩上,与龚行风笑着道,“晚膳我娘给我们煮羊肉煲吃,你便来罢。”

“好。”龚行风点了点头,这时他正了正脸色,“我中旬上路,你有何要我带回去的没有?”

“给岳儿带条长寿锁回去罢。”汪怀善想了想道。

“你就不把他带回来养?”龚行风忍不住问道。

汪怀善摇了摇头,手指轻敲了下桌子,“还要等几年。”

“你的意思是…”

“三岁看老,差不多到三岁就能知晓,他是不是我汪家儿了。”汪怀善勾起嘴角淡笑道,“说来,岳儿到时就是与我亲,我甚欢喜他,到时带到这边来养,我父亲那里怕也是过不了,岳儿已入不了汪家的籍谱。”

“汪大人就这般不想要他?”龚行风轻“嘶”了一声。

“怕是死了,他都不会眨一下眼,更别说要让他当汪家的长孙了。”汪怀善嘴间微翘,似笑非笑嘲讽道。

“那你想如何处置?”

想着义兄此次一去,以后也是数隔数万里,怕是几年也难得一见,汪怀善想罢,便平了嘴角笑容,与兄长实话道,“要是无大碍,便把我的封地给他,汪家军这边,岳儿是碰不着一根手指头了,木氏在母亲面前如此放肆,父亲没杀了木氏,已是看在我是他长子的份上了,就是长孙又如何?先前便是在他的府中生下,他都未曾看过他一眼。”

可惜如此明显,他的王妃还以为只要他是善王,她的儿子便能享尽荣光。

“那你便休了她,再娶一妻,要不,请皇上下旨?”龚行风扬眉道。

汪怀善摇头,沉稳笑道,“不至于如此,木氏是我的妻子,只要她别不尊妇道,她便是我这辈子的妻子,搁在京中就是。”

“可妾室生出来的儿子,汪大人怕也是不欢喜罢?”龚行风摇头道,“我看你那两个庶弟,他都不甚欢喜。”

那哪是不欢喜,那是厌恶至极,要是不小心被汪大人碰到看一眼,他那两个庶弟能吓得屎裤子。

汪怀善对于他这个父亲的冷酷无情,现如今那也无话可说了。

想想他对自己亲生儿子都如此,不认他的儿子,也没什么不好想的了。

“纳妾?”汪怀善摇头,“算了,不能再误一女子了。”

“随你罢,”龚行风无奈,“我看你干脆出家当和尚得了。”

汪怀善闻言拿起桌上砚台往他砸去,嘴里笑道,“你纳的那几个妾,叫什么名儿怕是现下都不记得,纳来花你的俸银啊?”

“人多热闹,”龚行风躲过,嘴里笑着说,“我出门打仗,她们也多个人吵嘴不是?”

“唉。”汪怀善笑叹,“等你回去住了,你就头大了。”

“这有什么?”龚行风淡淡道,“你当世上的女子都像你家王妃,那脚一抬,谁的头都敢踩。”

汪怀善闻言那笑意从嘴间褪尽,良久后,他才与龚行风淡淡说道,“久了,就知厉害了。”

这年过年,汪怀善留在了沙河镇。

大年三十那天,卯时,太阳刚从天的那边冒出来,整个沙河镇就被照射在了一片金碧辉煌之中。

因着大年这天不用晨起练武,昨晚与大哥一起睡的汪怀仁醒来一会,嘟嘴抱怨自己睡得骨头疼,却一跃而起,跳到了正在穿衣的兄长背上。

“莫要闹。”汪怀善哈哈大笑,伸出一手稳往他的身体,生怕摔了他。

“那你呆会跟我去打猎不?”汪怀仁咯咯笑。

“今天过年,要呆在家中,改明儿再去。”

“那还不定要多少天。”汪怀仁可没那么好骗,狡猾得很。

“去云沧大东拜年时,就带你去山中转,那边的大山比我们这边的还大。”

“不,我要去千重山!”

“好,千重山。”汪怀善依着弟弟,笑着点头。

“嘿嘿。”汪怀仁见达到目的,才滑下了他的背,赤着脚到处找鞋穿。

怕冷着小弟,汪怀善衣裳也没穿了,替他找好鞋袜,便替他穿了起来。

汪怀仁不像二哥那般凡事亲历亲为,他很是享受着大哥的帮忙,他在榻上用手支着身体,把腿搭到他大哥腿上,跟与他穿袜的大哥用满不在乎的口气道,“娘见着了,准得揍我。”

“还揍我。”汪怀善坏笑。

“对!”汪怀仁遇到知音,连连点头,“爹还顺着她,真真是个心狠的。”

“可不是。”汪怀善深有体会地点头。

两兄弟一致埋怨过爹娘后,汪怀仁又道,“大哥,你那个王妃不是个好的,待我以后能带兵打仗了,等我杀去京都,为你娶个好的。”

汪怀善为着小弟与他相似的口气愣了一下,揉了揉自己肚子忍了下来,这才没让自己笑出声。

“这个二哥肯定给我银子。”汪怀仁说到此,眼睛又骨碌碌地转了起来,心想着等会得弄个调虎离山之计,去二哥那偷点银子花花。

自从他们娘亲让二哥管他的银钱后,他那个死脑筋的二哥就把他的零花钱全管死了,连多买根糖葫芦串都要问了又问,真真是烦人得很呐。

“又打什么鬼主意?”给小弟穿好鞋袜,汪怀善拉他起身,给他穿裳。

“嘿,没。”汪怀仁坏笑,等大哥与他穿好裳后,他坐在椅子上等大哥穿衣,一起去娘那边儿洗漱。

出门时,见外边天冷,汪怀善又给汪怀仁穿了一件狐披,汪怀仁看了看身上的披风,与威风凛凛的大哥身上的一样,这才没有扯开。

他不怕冷,才不须多穿一件,但看在大哥与他着同样的裳的份上,便不扯了罢。

“别挑,别使坏…”汪怀善手扶着弟弟的后脑勺,带着他往前走,嘴里叮嘱道,“今天是过年,你要是不老实,小心被娘关起来。”

汪怀仁转了转眼珠着,想了想他娘的心狠手辣,他咬了咬嘴唇,不得已地点了点头。

算了,他就不偷二哥的银子了,也不带表哥们去萧判官家偷萧夫人养的鸡了。

一大一小两声音传来,正在给汪怀慕仔细束发的张小碗忙转过头,对坐在椅上的汪永昭说,“快叫他们进来。”

汪永昭还没答话,汪怀善与汪怀仁就已进了内屋。

早上阳光好得很,张小碗已打内外屋的所有窗子,这时屋内也是一片阳光明媚,连镜中的人照出来都带着耀眼的神采,张小碗见着镜中的那温文尔雅的二儿本已是内心欣喜不已,这时回头见着站在金光里,仿若身上都散发着光芒的大儿小儿,满脸的笑让她眼角的细纹都露了出来。

“快快过来,怀慕这就好了。”张小碗忙说道,又在镜中看着二儿,轻笑着说,“娘给你插根白玉簪,可好?”

“好。”怀慕想都未想便已点头。

张小碗就忙让七婆打开盒子,七婆笑得合不拢嘴拿出盒中的一根交给张小碗,对站在张小碗身边的大公子与小公子说,“这是用了极上等的白玉请工匠打的簪子,昨日才送来府中,奴婢还道要夜间穿新衣时才与你们戴,哪想一大早就要给你们用了。”

张小碗正在给二儿插簪,听着笑道,“晚间还有新的,跟衣裳配成一套。”

“看我,”七婆一听,拍打了一下脑袋,“都忘了新裳是蓝色儿的了。”

张小碗好笑,这时怀仁正淘手要拿簪子看,她伸手拍打了一下他的手,笑骂道,“还不快快随大哥跟父亲请安。”

这时插好了簪提汪怀慕已让开正位,汪怀善一见,忙坐了上去,拱手朝后道,“孩儿给父亲大人请安了了。”

说着就回过了身,笑着朝镜中看着他的娘亲道,“娘你给我梳好点,莫梳得跟父亲一样,你看你都把他额头上的皱纹都露出来了,看起来好老。”

一直在喝茶看着手中公文的汪永昭一听,抬起头冷冷地看了大儿一眼。

张小碗回过去看那头上有大半的白发,抿得严苛的薄唇,身上有着极为凌厉气势的男人,便朝他笑了起来。

“快点。”汪永昭便冷哼了一声,甩了两字,便收回了视线。

汪怀慕这时牵着手脚不老实的弟弟到了父亲身边,汪永昭这时便看向了他们,神色也柔和了,问怀慕道,“可是肚饿?”

“我肚饿。”问的是怀慕,怀仁便大声地讲了出来。

“孩儿不饿。”怀慕忍了心里的叹息,把弟弟牵到椅子上坐着,才与他道,“你一进来可没给爹爹娘亲请安。”

“又没外人。”怀仁不以为然,但看兄长脸上不苟同的神色,便又站起身,朝着父亲与娘亲的方向拱拱手,大声地道,“外面的人听着了,怀仁给爹爹娘亲,两位兄长请安了。”

“你…”怀慕见他如此顽劣,气得掐他的耳朵,“孺子不可教也!”

汪永昭嘴边含笑看着他们闹,那厢张小碗在大儿耳边轻叹道,“这时,你父亲就不恼怀仁没规没矩了。”

听娘亲口气好似是有些薄怒,汪怀善便笑着道,“怀仁在外头有规矩得很,你就别恼他了。”

张小碗诧异,“怎地你也帮他了?”

汪怀善不能说这几天为了拉拢他,便是在营中,怀仁都与他端茶送水当了他好几天小厮了,于是便笑而不语。

“他可是又许你什么好事了?”对小儿的德性,张小碗再清楚不过了,便好笑地问着大儿。

“你就别问了。”汪怀善笑,看着镜中用轻柔的手劲给他束发的脸亲,见她满身都是温柔又欢喜的神采,他便也笑了起来。

只要她是好的,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刚进堂屋,汪杜氏与她的三个儿子已在堂屋了,见到他们,汪圻修带着两个弟弟汪圻扬与汪圻振就给汪永昭与张小碗磕了头。

“起罢。”汪永昭发了话。

他话毕,张小碗才笑着说,“都起罢,好生坐着。”

“杜氏给大哥,大嫂请安了。”汪杜氏也上前福礼。

“起了个大早罢?”张小碗忙上前扶了她起来,笑着与她往前走道。

这时汪圻修已带着兄弟与汪怀善请安去了,汪杜氏回头见他们与汪怀善几兄弟和和乐乐,嘴边的笑便也大了起来,回张小碗的话也有几许轻快,“没起多早,就是醒来就起了,现在觉比当年可少得多了。”

“那就好,今儿你还得忙一天,累了就歇息会,大过年的莫累着了。”张小碗笑着与她道。

这时汪永昭已在正位坐下,朝她点头道,“坐下罢。”

张小碗朝他福了福身,这才在他身边坐下,也招呼着前面的孩儿,“快快过来坐下。”

“我这就叫人摆膳。”汪杜氏忙笑着道。

“辛苦你了。”张小碗朝她颔首道。

这时孩儿们已过来,张小碗朝汪永昭看去,见汪永昭朝她点了头,她这才笑着朝孩子们笑着说,“怀善,你带大弟和小弟坐到娘这边来。”

汪怀善笑着点头,张小碗这时又转头朝侄子们道,“圻修,你带圻扬与圻振坐你们大伯身边罢。”

汪圻修一听,即刻正容,往后朝弟弟们轻瞥两眼,他便带着两个弟弟朝主位一揖到底,等汪怀善他们坐妥后,这才领了弟弟们坐到汪永昭的身侧。

汪杜氏正站在堂屋的大门边看着下人传菜,见到此景,稍愣了一下,然后隔着距离远远地朝张小碗福了福身。

张小碗见此,朝她笑了一下。

这是汪杜氏和她的孩子该得的,汪圻修能力不凡,汪永昭也是看重,汪杜氏这一年在府中,也是忙了一年,帮她分了不少事。

一年到头,一家人,能和和乐乐的,便是幸事。

这一年的过年,汪永昭正坐家中,嘱了汪怀善带两个弟弟出门走云沧大东三州与众官拜年。

张小碗知晓,这是汪永昭已全然让汪怀善代表了他,代表了整个汪家。

在汪永昭尤不喜怀善的王妃,甚至是厌恶至极后,汪永昭还是做了这个决定,张小碗心中甚是五味杂陈。

初二出门那天,张小碗与三儿束发,忍了又忍,鼻子一直都是酸涩的。

她也不知道,这一路走来,走到这步,究竟值不值得。

但看着怀善明亮带笑的眼睛里满是豁达的神采,那些心中的不确定便又塌实了下来。

这是他的成就,他以后的路怕是还会更远,没什么不值得的。

张小碗一早思绪万千,送了三儿到大门口,总算是思及这是大过年的,那眼泪才没掉下来。

“你怎地不为我欢喜?”在大门口,无视其父的冷眼,汪怀善低头,在他娘亲的身前与她亲昵地笑着道。

见他这般故意,还笑着逗她,张小碗不由笑出了声,摇了摇头,又与他道,“切要看好了你小弟,莫让他闯祸。”

汪怀仁身上还背着他欲要打猎的弓箭,闻此言便笑嘻嘻地道,“娘亲请放心,孩儿定会好好听大哥二哥的话,定不会给你闯祸事。”

汪怀慕一听,瞪了他一眼,忙安慰他娘亲道,“娘亲放心,怀慕定会好好看住他,不会让他闯祸。”

张小碗笑着朝他点头,伸出手摸他的头,弯了弯腰也叮咛他道,“你甚来细心,要帮娘亲照顾好大哥与弟弟,大哥在外免不了喝酒,你记得要让小厮备好解酒汤,莫让他寒了胃,小弟爱解衣,切看住了他莫冷着了。”

“孩儿知晓。”哪怕就一个早上,她已跟他说过两遍,汪怀慕还是不厌其烦地认真答道。

“走罢。”张小碗这时一瞥汪永昭,见他脸冷得跟冰块似的,便知他已不耐烦她的婆妈了,于是赶紧忙挥手道,“快快走。”

说着就替三个儿子身上的披风解开了又重系上,这才在小厮们的推揉下,送走了他们。

他们一走,张小碗眼泪便扑通扑通地掉,怕汪永昭说她,就掩着帕拦着脸,汪永昭见她此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嘴间道,“还不快回屋。”

见他话说得并不重,张小碗忙低脸擦了眼泪,抬头勉强朝他笑道,“是妾太欢喜了,您就谅我一回罢。”

汪永昭闻言甩袖,看都未看她一眼便往前走,张小碗忙跟在了他身后,见他走得步子大,便在身后轻呼,“您慢些儿,且等等妾。”

见她又这般,汪永昭心里着恼,但却顿住了步子等她,等她挽上了他的手臂,这才举步不快不慢地走了起来。

“也不知路上好不好走。”走了几步,张小碗便又担心起了刚上路的儿子们。

这时身后的江小山七婆他们见他们夫妻说话,便停了几步,远远地跟在了身后,张小碗见身后无人了,回身朝他们笑道,“无事了,我跟老爷走走,你们都且忙着自个儿的去。”

众人一听,弯腰福身就散开了。

张小碗又回头与汪永昭道,“您说呢?”

汪永昭看她一眼,见她眼边还有些发红,伸出另一手抚了抚她的眼角,道,“就算路险也无防,他们自会应对。”

张小碗闻言点点头,这厢八婆上前来报,说是有拜年的大人来了,闻言张小碗便朝汪永昭叹道,“还想着与您走走呢,哪想,这人就又来了。”

汪永昭听着此言,眼睛全柔了,反过身把她抱在怀里,与她道,“晚膳后便陪你,莫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