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外有脚步声传来,仓皇、凌乱。

梁亦封和钟念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谁都没有说话。

钟念被呛的捂着嗓子在一边咳,梁亦封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快速的脱了白大褂,打开矿泉水,浸湿了衣服。

他扒开钟念的手,把衣服捂在她的脸上。

她只剩一双眼露在外边,湿漉漉的,氤氲着雾气。

她双眼雾蒙蒙的,看人的时候似乎十分费劲,迷茫的瞳孔找了许久才找到焦距,然后直勾勾的、毫不避讳的盯着梁亦封。

有的时候,命定的人,老天爷都会让他走的顺风顺水些的。

他不过是想和她独处,但却看到她带着江南泯泯烟雨的双眼。

钟念举着衣服说:“你也捂着吧。”

梁亦封没有拒绝。

他们就这样待了十几分钟。

十几分钟后,却也没有人来救他们。

烟雾依旧很浓,没有任何褪去的象征。

梁亦封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他接起。

是梁昭昭,她在那边心急火燎地:“你们在哪儿呐?”

梁亦封眼波无澜道:“办公室。”

梁昭昭:“你们在那儿干什么?”

“被困。”

“不是,没人来救你们吗?”

“没。”

梁昭昭似乎在和周边的人说话,好半晌,她无语的回来,说:“你们要叫救命的你们晓得伐?”她母亲是上海人,说话说的急了,总会无意之中显露出那边的口音。

她的声音很大,足以让梁亦封和他身边的钟念听得清楚。

挂了电话以后,梁亦封和钟念一时尴尬无言。

许久,钟念笑了一下,她说:“如果你真的被困了,你会叫吗?”

梁亦封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只说:“不可能。”

钟念有点好笑,他向来低调,但行为举止里总会不自觉的透露出富家子弟的高傲不羁。他们当然不会落到这般狼狈田地,但人生在世,难免会遇到万一。

钟念再次问他:“如果真的发生了呢?”

或许是因为问的那个人是她,梁亦封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他拧了拧眉,不答反问:“你呢?”

“要我啊……”钟念缓缓放下衣服,唇齿露了出来,她扯了一个很淡薄的笑:“我大概还是会和现在这样吧,你知道的,有时候呐喊,并没有任何意义,人这一辈子,只能靠自己。”

室内的烟雾渐渐散去,难闻的味道却依然充斥鼻腔。

梁亦封扶了扶镜框,也扯了一个笑:“钟念,你要不要试试?”

“什么?”

“把你的命交到我手上试试。”

第17章 ZhongNian

梁亦封提到了一个游戏。

游戏内容很简单, 钟念站在半米高的软垫上,梁亦封站在地上, 她背对着他, 双手护在胸前, 往后倒去。

而为了安全考虑,梁亦封站着的地上也会扑安全度很高的软垫。

这是最简单的信任游戏, 只要相信身后的人, 那么就可以全然的把自己交付给对方。

闭眼,往后倒,然后等待身后的人把自己抱住, 很简单的流程。

梁亦封甚至把钟念带到了攀岩俱乐部, 这里有最齐全的设备, 甚至如果她不放心, 他可以再找三个人过来接她。

他们两个站在偌大的攀岩墙边上,因是工作日,攀岩俱乐部里的人并不多,攀岩墙上只有寥寥几人攀登上行。

每一个会员都有一个工作人员保护着。

梁亦封让人架好软垫, 站在软垫前,用眼神询问钟念。

钟念在脑海里再次想象了下那个画面, 似乎, 并不难。

她抿了抿唇,语气淡然轻松的说:“试试吧。”

梁亦封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等她站了上去, 梁亦封站在她身后。钟念估算了下高度差, 她离地面不过半米的距离, 即便梁亦封接不住也没什么关系,还有软垫护着。

钟念站在上面,双手护胸。

梁亦封单手抄兜:“准备好了?”

“嗯。”

梁亦封:“好,那我开始喊了。”

钟念双睫微颤,透露出她此刻不安的情绪。

“三、二、一。”他一动不动的站着。

而软垫上的钟念也是同样的纹丝不动。

时间转动,身边万物仿佛静止一般。

面前的人背脊笔挺,她穿着白色的真丝衬衣,透着室内亮光可以看到她背后那条深深的脊沟,像是一条生命的暗河,汨汨流动。

而她岿然静止。

身边有人掉了下来,工作人员轻松拉住。

风声过耳。

钟念缓缓的睁开眼,满眼颓然。

她转过身,对上他的视线。

梁亦封笔直的站在她的对面,他穿着白色衬衣与黑色西裤,眉眼俊逸,鼻梁笔挺,薄唇紧抿成一道线,唇角勾着冷淡的笑。

他漆黑的瞳仁里像是藏了一个茫茫夜色的夜晚,万物泯灭。

钟念垂着眸,也看不太清她眼里的情绪,但她的声音很轻,“对不起。”

梁亦封:“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钟念说:“我没有不相信你。”她说话的语速很慢,嗓子眼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似的,连张嘴都觉得疲倦。

梁亦封仰着头,分明是他在下,她在上,可他偏生出一股居高临下的意味。

他说:“你不是不相信我。”

“钟念,”

“你是不相信这个世界。”

甚至于这个世界,还包括你。钟念,你到现在,依然连自己都不相信。

那天的结束很糟糕,糟糕到令钟念每每想起都觉得窗外大雨,天气暗,沉,而梁亦封以一种果决的、仿佛永远不会回头的姿态离开她。

但那天之后,钟念开始在想,她和梁亦封,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明明他们距离那样远,在重逢之后,却又似乎离得那么近。

好像她往前向他靠一步,他就能为她至死方休一般。

可至死方休的,一般都是命定的爱情。

而爱情,是世间难得一遇。

·

南大附中校庆当天学校门口的交通拥挤,临时腾出来的停车场都已停满了车。

附中向来是南城一流中学,每年高考全省前十大概有三个出自南大附中。当天的校庆,主办方是南大附中,协办方是赫赫有名的沈氏。

沈氏在南城也有几十年的光影了,从改革开放初期便建立起来,一直至今,沈氏旗下的产业将近百样,涉及范围极广,资金雄厚。

而且沈氏现在的掌门人均毕业于南大附中。

这种场合,陆程安和梁亦封素来不会出现,因此,过来的参加校庆的人,是沈放。

沈放确实适合这种场合,他穿着一身白色运动服出现在附中,头顶还戴了一只棒球帽,沐浴在阳光下的脸格外的少年气。

倒像是个刚毕业的大一新生。

钟念是在他踏入书记办公室的那一刻就认出他了的。

她被报社派来做报道,钟念原本不打算来的,六月初,温度渐渐上升,室外蝉鸣迭起,叫嚣着夏意的热浪来袭,空气灼热氤氲着裸露出来的皮肤。

但是组长态度强硬,说她好歹是附中毕业的,母校校庆,更应该回去。

不过借着这份关系,想要更好的采访内容罢了。

钟念也没再拒绝,叫了摄影师傅就走。

摄影师来了以后就到处拍,钟念一个人到书记办公室想着约采访,哪成想到书记办公室人满为患,一眼看去,全都是记者。

她只得在一旁竖起耳朵听他们的采访内容。

沈放是在钟念耐心极度匮乏的时候到的办公室的,他一出现,书记满面红光的站起来迎接他,“沈总!”

很巧的是,在钟念注意到沈放的到来的时候,沈放也注意到了钟念在这里。

沈放抬了抬帽檐,径直的走向钟念,他咧嘴笑起来的时候满脸匪气,“念姐,好久不见。”

钟念在采访他的时候就感受到了他的不着调的痞子模样,此刻微微摇了摇头,说:“沈总,好巧。”

沈放摸了摸下巴:“嗯,很巧。”

书记在一旁察言观色,继而快速说道:“钟记者有没有时间,要是有时间,我们待会结束的时候做个专访?”

他话一说出口,全场哗然。

大家都是早早就来的,磨了这么半天,结果就被这么一个无名小辈半路拦去,可又没法生气,谁让人认识沈氏集团的沈总呢?说不准是哪家的大小姐,大家惹不起。

钟念脸上挂着周到的笑:“今天结束估计书记会很累,您看明天怎么样?”

“啊,可以,可以。”书记笑着说。

沈放掩在帽檐下的眉眼微微往上扬了扬,这女人可真有意思。他一打招呼,她不动声色的回应,表面一副淡然自若的冷淡模样,却也顺着他的熟络接下这么一份采访。

或许大部分的女人也都这样,把欲拒还迎和欲情故纵这样的戏码演的格外的生动逼真。

后来钟念被邀请全程同行,她也没有拒绝。

校庆一般都是早上走个过场,到会场,领导发言、知名校友发言、赞助商发言,继而说些慷慨激昂的话语,便结束了。

结束之后,沈放一副慵懒神态,摆了摆手,把周边一群讨好的人给轰走了。

只留下钟念。

教学楼后有一排水杉树,恰逢初夏,水杉高大挺立,直耸入天,青翠绿色生机勃勃,微风吹过送来一丝凉意。

钟念不清楚他留下她一个人到底是何用意,或许她知道,但她保持一贯的沉默。

也亏得是面对沈放,他这人憋不住,找了颗水杉慵慵懒懒的靠着,两只眼睛微眯着,一会儿看她,一会儿看不远处来往的学生,一会儿又抬头看他。

像是个被困在家里完成作业,却有多动症的孩子。

比耐心,沈放不一定会输给钟念。

他在谈判席上和人谈判对峙的时候,钟念还在图书馆与文字做斗争,她是一个记者,有耐心,有文采,也深谙说话的技巧,但沈放从小学的第一堂课便是喜怒不形于色。

更遑论是比耐心这回事儿了。

但他留她下来,不是想和她比赛的。

沈放抬了抬帽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我还真是第一次遇到有人把三哥气成那个样子。”

钟念和梁亦封已经有将近一周没有见过了,这一周,她每天上班、下班,过着规律而普通的生活。

梁亦封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可她的生活里却处处有他的痕迹。

家里的客房还留着他的领带,客厅茶几上还摆着他的感冒药,家里少许几次开火烧饭也都是因为他,甚至报社,这周开会的时候副主编表扬了她,夸她上次交上去的医院演习报道写的很好。

而那家医院也是梁亦封所在的医院。

钟念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梁亦封已经不动声色的侵入了自己的生活了。

当一个人频繁想起某个人、某个异性的时候,她的生活就开始渐渐地改变原本的方向。

钟念意识到,这并不好,所以她一直没给梁亦封打电话,让他拿走他的领带,她以为时间久了就会好的。

可沈放再一次提到了他的名字。

梁亦封……

钟念甚至有点恍惚。

正午阳光正盛,或许是太阳光太刺眼,即便透过千百片蓊郁树叶落下来的斑驳碎光依然照的她大脑发烫。

大概是人理智太久,也会顿生疲惫。

情感操控着大脑,钟念说出口之后才意识回笼,可那时已经无法挽救:

“——梁亦封他怎么了?”

他还怎么样呢?

还好吗?

她是个连关心都鲜少在外人面前表露的人,可如今却对一位只见过两次面的人说了。

第18章 LiangYifeng

或许是面前的人眼神太过于真挚, 即便眼睛轻佻地吊着,眼里风华霁月、浮浪散漫, 但钟念总觉得沈放是信得过的那类人。

但她又知道直觉不是评判的标准, 可依然笃定的相信直觉。

沈放咧了咧嘴, “他怎么了你去问他啊,来问我干什么?”

他耍赖的模样格外的稚气, 像是十七八岁的叛逆少年似的, 脸上挂着得逞的笑。

钟念无奈的摇了摇头,她自知失言,面对他的挑衅, 钟念的反应非常淡然。

钟念:“如果没有什么事, 沈总, 我就先走了。”

“喂——”沈放懒洋洋的叫了声, “你这人,有没有心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半真半假,还带着调侃笑意, 但掩在帽檐下的双眼又在氤氲着某种情愫。也不过一瞬,他眼里又是桃枝斜逸。

钟念的回应更是如雾似幻, 声气很轻, 落在空中浮荡飘散:“没啊。”

“……”

她悄然离开,背影纤丽窈窕, 沈放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忍不住爆了句脏话, “丫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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