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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徵明微微一偏头,让目光放肆地停留在甄旻垂落下的长发上:“跟你?我就没打算客气过。”

甄旻一招手,在堂下群舞的舞姬们中翩然走出来十六个年轻的女孩子,个个身材凹凸有致无可挑剔,一起轻盈地跳上堂来,就在白徵明和朋友们的席间,齐齐舞动衣袖,尽情挥洒起来。领头的女孩子岁数看上去比甄旻还小,气质绝佳,而且发育得不错,穿得也相当地节约布料,在场的男人们一起哄然叫妙。一曲结束后,在座的文人们纷纷打听她的姓名,要题赠给她。女孩子也乖巧,上来挨个给斟酒,等转到白徵明这里,素王却挥挥手,单刀直入地来了一句:“你是因为长得漂亮才站在第一个的吧。”

女孩子顿时大窘,不知如何应对。

“忘了动作就想蒙混过关?下次还是站到后排做吧。”说完,白徵明指着最后面一个长相稍嫌平庸的女孩说:“让她到前面来。”

众人还在莫名其妙的当口,早有教习师傅上来磕头,承认说这套舞蹈正是后面的女孩所编,大家这才叹服。白徵明对着甄旻一指酒杯:“我都说了,这方面我可从不客气。”

甄旻有点儿不服气地倒酒:“这算什么,有本事你还能挑挑看!”

素王对着她莞尔一笑:“别的也就算了,这些东西犯了错,我可是想杀人的。”

厘于期接过酒壶也给他满上,给甄旻使了个眼色,“那就让今天晚上尽善尽美吧。”

甄旻把自己的脸转向白徵明的方向,微微一笑,后者的脑子立刻变成了一片空白,他只是机械地一仰头,把酒倒进了嗓子里,顿时,朋友们的欢呼声淹没了他。

天启城西郊外,泉水旁。楚道石慢慢地转回头。

只白皙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顺着光裸的手臂向上望去,是起不到半点遮蔽作用的轻薄衣物,以及毫不吝啬地暴露着的胸脯。被刻意挤压出来的深深乳沟,随着呼吸几乎喷薄欲出的峰峦,晃得楚道石头晕目眩。

胸脯的主人此时正直视着他的双眼,脸上盈满甜蜜的笑意,却一语不发。无法忽视的异性气息凶猛地扑在楚道石脸上,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意乱神迷。但是秘术师心中却镜子一般明亮——她就是泉水中的杀手!

他心中冰凉,四肢僵硬,血液似乎全都挤在了心脏的位置,浑身上下不听使唤地动弹不得。女人见他只是观望,却没有反应,笑得更厉害了。她掩住口,明亮的黑眼睛转了转,转到楚道石的正对面,手从男人肩膀上滑下来,沿着手臂轻轻摸到手腕,五根春葱般的手指牢牢地攥住,开始向外拉。她的手一点儿温度也没有,凉得吓人。

她要我离开这个位置。楚道石心下明白,但是怎能听从,他跟截木桩子似的死也不动。

女人拉了两下没拉动,稍微有点儿皱眉头,好奇地又看了楚道石一会儿,看脸上的表情是在犯难。楚道石任由她看自己的眼睛,试图让她被自身的命运和未来迷惑,但是毫无作用。那个女人的眸子如同黑色水银般晶莹剔透,但是却空无一物,她什么也看不见。

果然不是人类。楚道石焦急地推理。而匕首砍在对方身上,就像砍在大理石上铿锵作响,留不下半点痕迹。他试图越过女人肩头向后看,希望素王和厘于期能及时赶到,想着也许这个女人会因为害怕而消失。但是让他失望的是,天启城的方向一片寂静,既没有清脆的马蹄声,更没有车轮的轱辘声。

女人顺着他的视线也扭头看了看,当然也一无所获,她拽不动楚道石,有点儿着急了,小巧的嘴歪了歪,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楚道石刚从监狱出来不过两天,长期的营养不良加上非人待遇,哪有力气对抗?而且这个女人虽然看上去没有多高,但是力量大得惊人。于是没过多久,楚道石居然被硬拉出了隐蔽处。他踉跄着刚走出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正是那一泓不吉利的泉水,欢快地向着地势低的地方流淌下去。在泉水的周围,还倾覆着很多乱石,像是从倒塌的假山和雕像上破裂下来的,野草就在石头的缝隙中间蓬勃地生长出来,并且意外的高大。本来应该只有齐膝高的植物,一律长到了一人多高,随着风声忽忽作响。

官兵不是填过泉水吗?楚道石在被女人强行拖走的过程中绝望地想着。为什么一点儿人类的痕迹都没有留下?他们为什么不砍伐这些怪异的野草?

但是再往前走,就要被拖到泉边。楚道石拼着一口气,在走到一丛特别高大的野草前面时,他突然向前一扑,也不顾被乱石扎得生疼,就这么倒在草后,抓住一束草根,任凭女人怎么生拉硬拽,就是不起来。

女人这次是真不高兴了。她见拉不动楚道石,就甩开手,开始向泉水的方向跺脚招手,似乎是在叫什么人过来。楚道石透过野草的间隙,能清晰地看到泉水中就像沸腾了一样翻滚不已。没过一会儿,从水中的气泡中升起了十几位同样年轻窈窕的丽人。她们个个都漂亮得惊人,短长肥瘦各有姿态,但是无一例外皮肤都白嫩光滑,几乎要在月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亮光。就算是在一个日日沉溺声色犬马的贵公子眼中,这也是绝顶的人间美景。他也许会惊叹这个尘世间美女的类型,也不过就是这些了吧。可是在出生以来正眼看过的异性不超过十位的楚道石眼中,她们长得都差不多。特别是刚被一个女人活活拖出几十步以后,楚道石压根就不想对女性美做什么鉴赏,他只是悲痛地意识到:

自己被包围了。

女人们在招呼之下,纷纷踏出泉水走上前来。然而她们走过的地方,没有丝毫水迹,就连裙子,也看不出打湿的样子。她们全部赤足,敏捷地穿过乱草丛生和碎石密布的地面,就像踩在厚地毯上般轻巧。有大概十来只骨骼匀停、线条流畅、没有丝毫赘肉的粉足踏在楚道石的面前,后者只好闭上眼睛,免得自己不由自主地会向上看。女人们开始大笑,很快有人上前放肆地踢楚道石,还把脚踏在他的身上,慢慢地碾动。楚道石忍耐住浑身上下的不适,拼命地按捺住心中激突的热血,死死地趴在地面上纹丝不动。

终于,女人们失去了耐心。她们用眼神互相交流了一下,有几只手臂同时伸下来,把楚道石扳住,猛地翻过来。趁她们发力,楚道石忽然腰眼一点地,顺着力量跳起来,一个就地十八滚,正靠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下面。这似乎是从颓败的假山上倒下来的最大块石头,楚道石坐着贴住石壁,手里正举着指骨护符。

护符从怀中拿出来的一瞬间,爆发出了明亮的火光。

女人们吃了一惊,刚才下手的几个,被火光一照,吱地一声惨叫,连滚带爬地退了开来。很快,她们都退到了火光势力范围之外,但是,一个都没离去。

她们集体用疑惑和挑剔的目光看着护符,和已经喘个不停、狼狈不堪的楚道石。

此时此刻甄府中的欢乐气氛已经到达了顶峰,人声鼎沸酒酣耳热之际,甄旻趁人不注意,小声问厘于期:“真要开通宵啊?”

“当然了。”厘于期优美地把一块甜点送进口中,“我为朋友两肋插刀,你也该陪陪他了。”

素王勉强从人堆里探出头来:“臭棋!我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儿,你帮我想想?”

厘于期推推甄旻:“你忘了给旻旻买礼物了!”

“好像不是这个啊……”

“什么事也没有,你喝多了!”

甄旻过来拉住白徵明:“有比我生日还重要的事儿?”

白徵明立刻投降:“怎么可能!”

第七章

郊外,楚道石举着护符的手有点儿发抖,他脑子急速地转动。办法!应该有什么办法摆脱这种困境!我是个秘术师,我应该学过!

师父的脸在记忆里剧烈地闪过,“术是愿望,是想象。”

女人们中的一些开始舒展四肢,跳起妖媚的舞蹈。她们就在护符火光的边缘自如地扭动身体,手指如雨点般指向楚道石的方向,就像在不停地试探护符的力量。楚道石悲怆地发现,护符和他的手臂肌肉一起,在颤抖,在退缩。

“没有一成不变的咒语。”

女人们现在全部加入舞动的行列,她们中间甚至有一些扒下自己仅有的外衣,跳得如痴如醉。楚道石用另一只手撑住原来的手臂,睁大自己的眼睛,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没有强烈的意念,术就只是幻象。”

火光跳了一下,恢复到原来的大小。女人们愤懑地退了两步,目光中充满怨毒。

“要对自己怀有信心。不要屈服于外物。”

楚道石从喉咙深处咆哮起来,非人的声音响彻荒野。女人们捂住耳朵又再度后退。

我还能撑多久?楚道石的七窍像被灼烧过一样刺痛着,他能听见血液忽忽地从血管中澎湃奔流,夜晚的刺骨寒冷和来自外界的力量挤压着他的所有感官,让他除了坚持别无选择。

到早晨就会消散吗?……还有多久到早上?

已经有什么液体从鼻孔中流了下来。眼睛也开始发花。

或者谁来也行……有人吗……

谁来帮帮我?!

不是应该有人来吗?!

楚道石透过女人们狂乱舞动的白色肩膀和在风中无情摇曳的野草,绝望地望向道路的尽头:那里空无一人。

“什么时辰了?”厘于期问负责打扇的侍女。

女孩子抬起通红的双眼,用困得死去活来的口气回答说:“亘时报过好久了。大概还有半个时辰到岁时吧。”

厘于期体贴地笑道:“等明天早上再好好睡,今晚上值夜的,明天全部有赏。”

他走到窗边,抬头望向天空,月亮呈现一种异样的红色,显得前所未有的近。

很适合离开人间。

厘于期微微冷笑了一下,神情自如地回到席间。可是他意外地发现,刚才还热闹地喊着要赏赐那个技巧最出色舞姬的素王殿下,没在。

他问旁边有点儿百无聊赖的甄旻:“他哪儿去了?”

甄旻打了个呵欠:“方便。喝太多酒了。”

厘于期皱了皱眉头,甄旻立刻叫起屈来:“这我管不了吧?难道你要我跟着?”

“不是不是。”厘于期笑道,“还以为你不陪他了,我怕他扫兴嘛。”

甄旻斜着眼睛打量他:“你也太为他着想了。”

厘于期笑而不答,只是坐下来,伸手把甄旻手中的酒杯拿过来:“作为补偿,我替你喝好了。”

“不稀罕!”

等慢慢地喝完第三杯的时候,厘于期觉得有些不对劲:素王方便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

厘于期猛地扔下酒杯,一甩袖子直奔方便之所。木门虚掩。厘于期一脚踹开,里面空无一人。他立刻掉头直奔马厩,果然看到一个马夫正从里面出来。厘于期一把抓住他的前胸:“我不是让你们都去喝酒了吗?!”

马夫吓得立刻跪下:“刚……刚才……素……素王殿下拿剑架在小的脖子上……说有要事……”

厘于期气得一跺脚:“你立刻回去再给我备一匹!最好的!就现在!”

被素王骑走的马并不是最好的,白徵明虽然对画面上的马很有研究,但是骑术和辨马这种很有战争气息的学问,他是半点也不想碰。最好是他喝醉了糊里糊涂地瞎逛去了……厘于期心中焦躁万分地想。但是很不幸,所有值夜的士兵都发誓说看见有人骑马出了西城门。厘于期半点不敢耽搁,他甚至根本没回去跟甄旻做个交代,只是翻身上马,一抖长鞭,拼命策动马匹笔直地追踪下来。

他一定是去泉水那里了!绝对没错!

厘于期一边纵马狂奔,一边咬牙切齿:尿遁!居然被这种贱招骗了个结实……甄旻难道还比不上一个鬼故事?这家伙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那有多危险吗?!

想到这里厘于期又后悔地想抽自己耳光:他不说,素王当然不知道。老天在上,他只是想悄悄整死那个楚道石就完了,怎么就没想到……

定要在素王赶到之前到达!那泉水太危险……还有,最好楚道石已经死了。厘于期在马上阴沉地皱起了眉头。在被暗红色的月亮照耀下的土地上,他的眼睛闪烁出绿色的光芒,一溜状似狂奔的马蹄印,格外清晰地映在他的视野中。

素王怎么跑得这么快?厘于期惴惴不安地猜度着。

他的身体,在奔马背上,渐渐漂浮了起来,犹如失去了全部重量。

我是在流血吗?

那些白花花的东西是什么?还有这些黄色的,红色的……

楚道石拼命地摇头,企图晃走在眼前不断飞舞的金星,可是没有效果。他的手臂早就失去了知觉,护符的火光已经变得微弱不堪,他现在只能耗尽全部心力才能保证它不至于熄灭。可事实上,熄灭只是迟早的事情,他仿佛已经嗅到那些女人凑近过来的香气。等他一失去斗志,这些女人就会乘虚而入,而第二天,人们就可以在泉水中看到他四肢折断的浮尸。

她们到底是怎么掰断那些人的肢体的?楚道石正在抽筋的脑子勉强想着。先杀再掰吗?还是先掰后杀?是淹死还是疼死?那干吗那些尸体还满脸微笑……

就在一切失守的最后刹那,忽然响起了一个穿透力十足的清朗声音,语气满是惊讶:“咦?你们是谁?”

就在这一声之下,楚道石顿感压力骤减。他努力睁开双眼,发现那些女人们齐刷刷地转过了头,发出阵阵银铃般的笑声,纷纷连蹦带跳地离开这里,直奔向那个声音。很快,仍然挡在楚道石眼前的,就剩下了两个女人,她们似乎只是为了防止他逃走,并未向他施压。楚道石顺着女人们奔走的方向看去,差点儿没惨叫出来。

正是素王白徵明。

他此刻正欢天喜地地从一匹大汗淋漓的马上跳下来,殷勤地跟围拢过来的女孩子们打着招呼,完全没注意到楚道石的存在。或者说,在他第一眼看到这些女孩子们的同时,他就已经把什么都忘了。

楚道石现在还不敢动,那两个女人仍然逼住了他。秘术师虽然不知道她们有什么能耐,但是通过刚才的较量,他至少需要缓口气休息一下,才能起来对抗。通过人身体的间隙,他看见素王被女人围住,一脸陶醉的笑容。

笑得跟个白痴似的。

楚道石使出吃奶的力气喊:“快跑!跑啊!”

可是任凭他喊破喉咙,素王充耳不闻,他只顾着跟这些女人们套近乎。很快,他赢得了这些女人们的欢心,她们围在他周围,拉着他的袖子和手,示意白徵明跟她们一起跳舞。白徵明开始摇手说自己不会,但是没人理他,女孩子们有一些已经在积极地示范,她们没有一个人说话,却个个肢体语言丰富。她们拖住素王不放,半强迫地要求他加入舞蹈的行列。终于,白徵明不再推脱。他试着开始模仿那些女孩子们的动作,并且努力跟上她们的脚步。

开始很笨拙,手脚都不协调。随即就是对比,修正,模仿,没过多久,就如同镜子一般精准。

女人们都发出了没有词汇的惊呼声,她们把素王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脸上写满了艳羡和叹服。随即有人唱起无词歌来,长吟伴着短叹,歌声蜿蜒入云,清越激烈,就像是宣告盛宴正式开始。

跳舞?

楚道石恍然大悟。

死亡之舞!

那些尸体就是这样死去的。女人强迫路人们跳舞,无论是学得快,还是学得慢,他们都会带着对美丽无伦的舞蹈的记忆,幸福地跳到手脚折断,跳到死。

楚道石惊恐地想起他前不久在街头看到的那一幕:白徵明在短短的瞬间,学会了一门他压根就一无所知的技术。吹糖人可以的话,跳舞也一样。

不要跳了!不要跳!快点儿住手!

为时已晚,女人们已经将白徵明拉入行列中,有四五个人几乎就是手把手的,把身体贴着素王,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演示,随着素王的舞姿越加熟练,她们的动作也越来越复杂,越来越超出人类能力的范围,歌声也随之激荡汹涌。到了最后,在外围的女人们已经不再有动作与动作之间的区分,她们一个接一个地开始疯狂地转圈,旋成一个个白色的光环,在泉水周围陀螺般嗖嗖直转,从野草中经过时,草丛应声而断,就像被锋利的剑刃一分为二。

白徵明已经完全投入其中,跳得心醉神迷,他的眼睛渐渐失去了焦距。

照这样的进度学下去,等到这套舞蹈结束之时,就是素王丧命的关头。

楚道石跪在了地上,几乎急得要发疯。

这样下去,只要素王一进入旋舞阶段,他的手足就会立刻筋脉断裂,那不是人类肌肉骨骼可以承受的动作!绝对不能让他学到最后!可是,我该怎么办?

正在他绝望之际,在外围曼声吟唱的女人们忽然有一些警觉地回过头来,从被血污染了的视野中看过去,一匹无人驾驭的奔马,箭一般猛冲过来,可是还没等它靠近泉水,早有几道旋转着的白色人影,从不同方向横切过来,只听几声惨不忍睹的裂帛之音,马已经变成了血肉横飞的肉块。

在血雨中,一道灰白色的身影冉冉浮起,他似乎足踏虚空,镇定地站在那里面对群女。

厘于期!

楚道石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力气,意识一时变得清明。

他为何没同素王一同前来?他为何能离开地面?

但是情急之下,他顾不上思考,只是竭尽全力大吼:“快救殿下!”

厘于期在半空中看得清楚,立刻意识到,素王已经失去意志了。必须叫这群疯婆子赶紧停下!可是还没等他试图与这些人沟通,白色的旋舞身影已经腾跃而上,无数的耀眼光芒箭雨般射过来,厘于期猝不及防,被一道光芒从右腿的位置直切进去,他一下子就跪在了空中。但是奇怪的是,从他的身体里没有半点血液流出。女人们的笑声狰狞地回响四野,她们至少有一半人开始旋转,纵身跳起,向跪倒的厘于期刺去。厘于期暗叫不妙,这些东西已经彻底狂暴,根本无法沟通!仓促之间,他只能抬起双手,一层暗蓝色的光圈从他身体内喷涌出来,抵挡白光。白光撞在蓝幕上,发出了金属般刺耳的刮擦声,吱吱地几乎要穿透耳膜。

厘于期就在这蓝幕的背后,一步步向前推进,他每前进一步,距他双脚还有几丈有余的地面就划出深深的沟渠。泥土和石子像被什么巨大力量挤压得吱吱作响。这些声音与金属鸣声混在一起,震得楚道石头昏眼花。他一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抵抗女人的骚扰,一边暗暗祈求:“厘于期,你果然不是凡人,你一定要想出法子来!”

女人们中间已经有一半抬起头,盯着厘于期的脚步。在她们中间,忽然跳出一个高个子来,这个女人与其他不同,唯有她没有束发辫,一头黑发散落肩头。然而随着她一甩头,黑发中露出的双眼居然是紫色的。待她出列,又有两个女人似乎是心有灵犀,齐齐转身形成白光,并且停留在地面附近,激得尘土大起。紫眸女子纵身跳起,一脚踩中一个白色光环,抖抖衣袖,一道白线直奔厘于期,等切近之时,女人脱身飞出,合身扑在了厘于期的光幕之上,壁虎般紧紧贴住。厘于期正待前进,被她一扑,心中就是一翻,顿时感到好比泰山压顶,竟然半点也前进不了。

女人在幕外猛地抬头,头发在风中猎猎飞扬,她咧开嘴唇,霍然露出了四颗獠牙!而再看她的手指,上面的指甲都弯成钩状,尖锐无比。转眼间,她爪牙其下,竟然是想强行撕裂这层光幕,突入其中。厘于期吃惊归吃惊,但并没露出惧色,他只是停留了片刻,双手一分,像蹬滚轮那样踩了两步,护身光球向前滚翻半圈,突然向地面冲刺。

因为速度太快,距离又短,女人重重地被压在了地面之上,正好隔着光幕踩在厘于期脚下。后者低头看了看,毫无表情地跳起,然后狠狠落下。

第一下,女人的身体发出一声沉闷的裂开音;第二下,就是清脆的粉碎音;第三下,已经是脚踩在碎瓷渣上的声音。在这过程中,女人没有发出一点动静,就僵硬不动了。但是还没等落在地面上的厘于期二次驱动光球,已经至少有六七个女子如法炮制,将他团团围住,隔着光幕发狂地啃咬起来。厘于期一狠心,硬生生在人群中艰难挪动,球开始带着这些女人滚动,碾压之声听得人肝胆俱裂。但是只要有人倒下,就会有其他人随即跳上来补充。楚道石在旁边看得清楚:泉水中还在不停地涌现新的女人!

她们就像出巢的蚂蚁,源源不断地前仆后继,而且越到后面,形状越狞厉,有很多根本已经不似人形,只能看到好似四肢的东西挥舞着,凶恶地向厘于期发起猛击。

而此时,包围素王的女人仍然保持着鲜艳明媚,十几个人专心致志地教习舞蹈,白徵明也学得忘我,眼看动作渐渐增加难度,估摸着就要到达尾声——但是厘于期已经不能再前进一步,他被无数怪异的女体重重围困,光球几乎变成了人球,刚才激昂的蓝光被掩盖殆尽。看到这幕,楚道石快要绝望了。

她们是什么怪物?!必须要知道才能对抗!

厘于期知道吗?他还活着吗?楚道石闭上眼睛,默念老师当年教给他的话:“用意志与他人沟通,就如同一支尖利的箭矢在深海中穿行,你只能碰运气。”

他已经顾不上一切了,只是胡乱地把自己的想法瞄准厘于期的方向发射了出去。

球体之中,厘于期的视野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白色肉体填没,彻底丧失了方向感,正在焦急之时,忽然听见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断断续续,却清晰非常,它在呼叫自己的名字:“厘于期!你能听见我吗?”

这是……楚道石的声音?什么?这个时候,女人们的尖叫和长鸣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他是如何把声音递过来的?他稍作犹豫,立刻回应:“能!”

楚道石拼命抵抗着女人的侵扰,成功的喜悦让他陡然生出一些希望:“她们的本相是什么?!”

然而这个问题却让厘于期愣住了:他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难道他知道我是什么人?厘于期皱紧了眉头,一大滴汗水从额头上涔涔而落,心中疑云丛生,他沉吟了一下,没有回答。楚道石等得五内俱焚:“你知不知道?快告诉我!”

还是沉默。

楚道石刚刚涌起的希望烟消云散,几乎被厘于期的反应弄到崩溃。这小子到底在隐瞒什么?他脑子到底怎么想的?在千钧一发时,楚道石尽量克制住近于暴走的情绪,停顿了一下,沉稳而清晰地说了一句话:“素王快不行了。”

这句话重重地砸在厘于期的脑子里,狰狞地穿透血肉钻了进去。厘于期只觉得被什么猛烈拧在心口之上,热血翻涌,刚才的犹疑骤然化作了恐惧。

白徵明……要死了?

他仰起头,张开口,发出了人类听不见的悲号。

这号声直接击中了楚道石的意志,好像有无数蝎子同时蜇在了他最敏感的神经上,痛不可当。秘术师只能用一只手抱着头就地翻滚,另一只手还要撑着,不能让护符熄灭。

厘于期的光球炸散开来,蓝光剧烈膨胀,带着无数断肢碎片猛地飞向了四面八方,巨大的冲击波几乎夷平了周围的每一寸土地。仍然在纠缠楚道石的女人们虽然离爆炸较远,但也仍然发出了小小的悲鸣,用衣袖掩面退到一边,抵抗劈头盖脸打过来的飞沙走石。

而等烟尘散去,楚道石头脑中的刺痛也渐渐平息,他勉强睁开双眼,只看见在一片狼藉的废墟瓦砾中,厘于期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发髻散乱,神情憔悴。

刚才的爆炸耗尽了他的全部精力。他现在只是站在那里而已。

然而最恐怖的事情就是,在他周围,那些被强行爆破的女子残体,竟然在蠢蠢欲动!

此时,它们根本已经不是血肉残体,早已化身成为坚硬的碎片。但是它们仍然耐心地在地上蠕动着,有一些甚至在摇晃之后,开始慢慢地爬升高度,缓缓地,把尖锐的部分齐刷刷对准了摇摇欲坠的厘于期。而与此同时,厘于期的身体动了起来,与其说他在走,不如说他在飘,他伸出一只手,指向一个方向。

楚道石顺着他的手指看到,那正是始终没有停下舞步的素王白徵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