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相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酒味,是华国的御酒“梨花白”。这酒入口清淡,但后劲却是极大。欧阳箬闪过这个念头,愕然发现自己竟然有这等闲情去注意这等小事。

下一刻,口中一松,原来是他把她口中的棉布给拿掉了。

“你来这做什么?”楚霍天冷冷地问,利目中满是戒备的神色。

欧阳箬闻言,不知如何却想要笑,原来是做奴才的想讨好主公,把自己给当成贡品给呈了上去,可笑他竟然不知道?想着嘴角轻轻上扬,却立刻疼得倒吸了口气。额头上的伤还在抽痛着。

楚霍天冷眼看着地上半躺着的女人,她有一张漂亮得令每个男人都忍不住疼惜的面容,可是她的眼睛却是冷淡含着嘲弄,看着他却不知回避躲闪,更无一丝的害怕。

酒意一阵一阵的上涌,他只觉得浑身热得难受,眼前更是开始模糊,但是多年养成的习惯让他强撑住,戒备地看着她。

虽然只是个被五花大绑的女人。

第十五章 夜乱(五)

“侯爷,你放了我吧。奴婢只是不小心走错地方,才被绑了进来。”欧阳箬见他眼中神思之色越来越重,忙低下眼帘,低着头嚅嚅地道,尽量装出一幅害怕之极懦弱的模样。

“哦?”楚霍天打了个酒嗝,忽然轻轻笑道:“走错地方了是么?”欧阳箬偷眼看他,见他面上迷离之色更重,似乎一眯眼就要睡过去。

正当她以为他不信的时候,忽然他醉意朦胧地笑道:“好,本侯就放了你。”声音里含着一丝轻佻,说罢,上前在她手上脚上轻轻一扭,就把绳子给她解了开。

欧阳箬手忙脚乱地挣开,一挨到身上得了自由,立刻若受了惊的兔子往门外跑去。她飞快的穿过重重的帘幕,脚下不停,只盼着那个男人没回过神来,能让她得了侥幸跑掉。

华帝喜风雅,一间平常的起居卧寝之所造得曲回复杂。她左穿右突,才看见门在不远处,心中大喜,忙跑了过去。不提防,脚下一扭,人就扑倒在地上。

口中惊呼还没出声,人就被提了上来,扑入一个宽阔的怀里。

她震惊万分地抬起眼来,对入一双含着讥哨的眼中。

楚霍天一手钳制着她的双手,另一只手轻轻的来回抚摩着她光滑的脸颊,眼光梭巡着她的面容,似乎在想着什么。紧贴她的躯体醉得摇摇晃晃,万分暧昧地磨着她的娇躯。

“你…你走错地方了么?”他靠在她的肩上,轻笑道,吐出浓重的酒味轻撩她的耳边,引得她一阵阵酥麻,“好象是我手下把你送到这来的吧。”

欧阳箬惊得瞪大眼睛,他眼里似闪着一团火,直直地盯着她。她鬓发散乱,衣裳不整,一拉一扯间,衣领早就扯开,露出诱人之极清瘦的锁骨。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倒映出他醉意迷离的脸庞,以及那双充满了情欲的眼睛。

“你这个妖精。”他道,说着就贴了过来,把欧阳箬的惊呼牢牢地封住。他粗重的喘息在她的鼻翼边萦绕,两人一呼一吸间满满是对方的味道,这更加重他眼中迷离的欲望。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被他牢牢地压在床上,辗转反复地吸吮着她的红唇,强势地与她交缠。欧阳箬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身上的他犹如久沙漠中行走的旅人,正在她身上索取更多的甘霖。

“不,你放开我。…”他一路向下,在她的脖子,胸前落下更多的痕迹。欧阳箬终于回过神来,尖声叫着。凄切的叫声充满着整个华丽繁复的大殿。

她不知道,原来男人跟男人竟是如此不同的。身上的他跟华帝根本是两种不同的男人。他的强势与孔武有力只会让她的心充满了绝望的恐惧。

她曲起双腿拼命挣扎,奈何他只轻笑地一只脚就牢牢压住她。

“你还想跑么?”他一只手捏着她的脸,面上满是醉态的调笑,低沉的嗓音中夹着赤裸的欲望,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沙哑,更添一份魅惑。

“你…你…你放开我。不…”欧阳箬尖叫一声,只见他一手把她外衫撕下,那上好的宝和锦几个宫女撕扯都弄不裂,他一只手,就轻易地把那件衣服化成在半空中翩翩落下的白蝶。

欧阳箬已哽咽难言,满面的泪水横流四错,徒劳地抗拒着他的侵犯。嘴里的咒骂早已经是喃喃的恳求,最后只剩断断续续的呜咽。

大殿里一丝烛光也没有,他的抚摩,亲吻,如此清晰异常地印入她的脑中。他灼热的身躯碾压着她,身上的力量如此强大,一会热切一会慢斯条理地享用他身下的身躯。仿佛她身上每一丝的隐瞒都是对他权威的挑战。

欧阳箬无力地瞪着那顶上的鲛绡帐子,眼中的泪若断了线的珠子落到柔软的被衾里,只倏忽就不见了踪迹,只留下一点一点的水迹。

而长夜正漫漫无期,夜风里带着酒肉胭脂靡丽的气息拂过这重重的往昔的华国寝殿,欧阳箬只觉得眼前昏暗一片,惨白的月光停驻在窗外。

这是连月光都不愿踏进的地方。

她终于痛苦地闭上眼睛,一颗晶莹的泪颓然地落下。

他在她身上肆虐,忽然伸出修长的手去,抚去她的泪,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搂紧了她,又一次沉在这场被诅咒的欢爱里。

第十六章 红颜决(一)

“都起来了吗?”似乎是熟悉的声音在轻声地问道。欧阳箬翻了个身,心中模糊地想道,定是翠纹来张望她,正问旁边值夜的灵叶丫头呢。

“没。”旁边的一个人怯怯地道。欧阳箬在睡意朦胧中听来只觉得不真实,她忽然微微笑了笑,若是她立刻起身,会不会吓她们二人一跳呢。

想着想着,眼睛自然就张了开。映入眼帘是一片雪白绯红交缠的帐子。

自己怎么会到这里?华帝昨夜似乎没有传诏啊。欧阳箬直盯着帐子,面上迷茫之色顿生。

“娘娘醒了?”旁边怯怯的声音轻轻地问。

欧阳箬伸出手臂,正欲掀起帐子一角,不由愣住了,光滑白腻的手臂碰到微冷的空气,泛起一片寒毛。自己全身上下竟是赤裸的。

怎么回事?她似想起了什么,定定地扭过头去,一转头,一张陌生英挺的男子面目陡然印入她的眼中。

“啊!”她颤抖着抓着被衾,只恨不得能离那人越远越好。

男子缓缓睁开眼睛,先是定了定神,对上欧阳箬惊恐的眼神,忽然就沉下了面色。

“来人。”他唤道。帐外几个人影整齐地跪在地上。接着有两人恭谨的打起了帐子。欧阳箬才看见地上齐刷刷的宫女早已经等候多时,手捧洗漱用具,低着头跪侯在帐外。

那男子慢条斯理地接过递过的便袍,起了身,随意系了个结,似不经意扭头对欧阳箬道:“你自己想清楚,若是心甘情愿想跟本侯,本侯自然不会亏待你。”

欧阳箬闻言诧异地抬起头,只觉得心里的血一起往面上涌去。一双美目涌出屈辱的泪意。手紧紧捏着被衾,玉白的手背上青色的筋隐隐泛起,几乎生生把被子扯出一个洞来。

楚霍天回过头盯着她,她却缓缓别过脸去,眼中的水光一闪既没,一动不动,若石化了一般蜷缩在床的一角。

楚霍天不觉地皱了皱若刀裁的剑眉,回过头来对地上的一干人等沉声吩咐:“留几个人好生伺候。本侯要去沐浴更衣。”

悉悉簌簌一阵,帐前的宫女太监少了许多。欧阳箬脑中一片轰乱,他临去的那句话不停地在她的脑中回响,他给她了选择…

“娘娘,要不先沐浴一番?”帐前的一众宫女见她直出神,当先一人越众而上,躬身问道。

欧阳箬抬头,见是一个快三十岁的老宫女模样的人。模样倒是端正,一双眼睛明亮有神,不似常年在宫里的老人,眼里都是势利奉迎。

欧阳箬冷静下来,点了点头,面上依旧一片死灰,说到底这选择就是从一个男人身边到另一个男人身边,只不过名字冠上了金光灿烂的称谓。

可是,那男人是灭了自己家国的敌人。真的要委身于他吗?

欧阳箬愣愣出神,满腔的恨无处宣泄,只咬得一排银牙咯咯地响。四周的人匆忙整理,来来往往,她恍若未觉。

“娘娘,奴婢叫宛蕙。就由奴婢伺候娘娘沐浴更衣罢。”那宫女说罢,也不等欧阳箬反应。回过头一连串吩咐,几个宫女太监忙领命退下。一时间整个内殿就剩两个人。

欧阳箬忍不住打量她几眼,幽冷地道:“你是哪个宫的姑姑,本宫怎么不知道华宫中有如此厉害的姑姑,竟能揣测上意。”她身居高位久了,冷洌的气势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直逼人面。

宛蕙姑姑不慌不忙,端端正正地跪下,磕了个头:“奴婢是敬敏淑太妃那边的人,自从太妃薨了后,就在尚衣局里当差。奴婢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欧阳箬伸了伸蜷缩太久的手脚,才发现自己身上当真似撕裂过一般痛,手臂,胸前大大小小的青紫痕迹遍布,不难想象昨夜是何等激烈。她面上红了红,又变了青白,脸上神色交替,终是咬了咬牙,裹好薄被,端正地坐在床上,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宛蕙姑姑。

“说吧,你这样子,本宫想不听都难。”

宛蕙姑姑不亢不卑地又磕了个头,才道:“奴婢知道这些话说出去,娘娘肯定不爱听,但是奴婢身受娘娘的恩德,不敢不报。如今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奴婢是做下人的,脸皮撑得厚了,自然可以投靠新主,娘娘身为一宫之主,生死不由己,如今这番遭遇虽然难以启齿,但是奴婢窃以为这是娘娘的一个机会。摆脱亡国奴的机会。”

第十七章 红颜决(二)

“扑!”一声闷响,欧阳箬手上抓过一个描金线龙凤合欢枕,劈头就砸过去。正砸到她的头上。

宛蕙姑姑直挺挺地跪着,被枕头砸得发簪歪到一边,面上却一丝表情也无,又磕了个头,沉静地道:“奴婢惹怒娘娘,等会自会去领罚,且请娘娘听奴婢说完。如今四国之内,只有楚国最强,如今华国被灭,楚国之势更盛,而楚国中又以楚定侯为势大。娘娘若是能依傍上楚定侯这棵大树,吃穿就不用说了,最起码不用像那边几位娘娘终日凄切不知前路如何。一个不好,不是为奴就是为妓。生死不由自己。”

“娘娘是个通透的人,奴婢说这等话,也全是出自一片真心,娘娘如今不是一个人,再不济也要为帝姬着想。奴婢话说完了,要罚要杀全凭娘娘吩咐。”宛蕙姑姑说完又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不再起身。

欧阳箬包裹在被子下玲珑的胸脯,剧烈地起伏,她定了定神,冷然问道:“你的名字是哪个蕙字?可是敏惠的惠字。”

“奴婢的贱名是草头的蕙字。奴婢做下人的,不敢称惠。”宛蕙姑姑抬起头,见欧阳箬不再动怒,面上略带迷茫地道。

“本宫记起来了,那年你只是个不太得脸的宫女,在‘慈徽堂’被人诬赖偷了太妃的东西,本来已经被打了个半死了。本宫替你求了个情,保得你一命。如今倒来承你的情,听你说教了是不是?”欧阳箬平平地道,绝美苍白的面上看不出一丝喜怒。

“奴婢不敢,奴婢当年性情耿直,得罪了不少人,被人诬赖载赃陷害也是活该。如今奴婢也想明白了,所以…”

“所以大乱之下,就你出来做了这楚贼霸占华国内廷后第一批女史是不是?所以,你也叫本宫忍辱偷生,保全性命。是与不是?!”欧阳箬接过话,眼神若冰刀一般钉着她,说出的话字字诛心。

宛蕙姑姑闻言,面若死灰。身子晃了几晃,直挺挺跪在地上,如一段无生命的槁木。

内殿里死一般的寂静,静到可以看见阳光透过紫檀木雕花窗格子,投下班驳凌乱的斑点,点点的灰尘在一束束的阳光下若惊吓一般飞舞。

“娘娘,奴婢是想说,日子再怎么样苦,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奴婢心愿很小,一来希望报娘娘的恩德,二来希望娘娘能过得更好。”宛蕙姑姑沉默良久,带着莫名的决绝复又重重磕下头去。

“请娘娘决断!”

决断?!她优雅柔和的嘴角浮起丝丝不相衬的冷笑,望着地上伏跪的人,泪雾却不由弥漫在在眼眸上。

她沉默着,忽然一字一句道:“还不来帮本宫更衣。”说罢泪便顺着眼角流下,清冷蜿蜒在面上。

宛蕙姑姑惊讶地抬起头来,也默默流下泪来。

×××

楚霍天收拾一番,径直出了“凌云阁”,走出大门的时候,回头一望,亭台楼阁精巧无双,天上的白云疏朗飘逸,天上地下,如梦如画,没有楚国天空的干净明爽,温柔得像一卷缠绵的画。

果然什么样的地方养什么样的人,他看着,平日冷厉的眼中不自觉带上一抹神采。

“侯爷,前面几位将军已经来了…”不知什么时候,李靖才偷偷摸摸地蹩到他身边,轻声提醒。

楚霍天回过神来,见是他,嘴角一扯,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李靖才只觉得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正要涎着脸去讨好。没想到,楚霍天一甩袖子,大步朝前去了。

“哎哎,侯爷,您别走那么快啊,您听奴婢说…哎…”

楚霍天脚下不停,他才没空听他废话。如今华国刚灭,千头万绪等着他处理。他行走如风,被侍从领着到了“勤政殿”的侧殿里,一干谋臣武将早已恭候多时。

“禀告侯爷,华城浩夷的几处叛乱已经被属下等徼灭。华国景王,宁皇叔带着残部向西逃去,属下已经派人追击了,不出三日,定会在‘韩家庄’一举围歼。”李将军出列禀告,甲胄上尤有尘土,想是一夜去敌,还未整理。

楚霍天少有地露出满意的神色,点了点头:“李将军辛苦了。昨夜宴饮就不见将军,改日定要好好为将军设宴补偿。”

李将军虎目神采奕奕,大声道:“末将不辛苦。还是侯爷定的计策好,这次末将的四千兵马损失甚少,就把他们杀得屁滚尿流,丢盔弃甲的,呵呵,末将不敢居功。”

李象城将军是武夫出身,打仗英勇,但是读书甚少,楚霍天见他是个将才,奉劝他要多读书,他倒是人认认真真读起书来,可惜终究是半路出家,时不时说话中还带着一两个俚语俗词。

在座的几位都不由面上带笑,楚霍天也难得眼眸中带着笑,俊朗的眉目生动起来,像三月春风融化了平日的冷色。

第十八章 驱逐(一)

在座的几位都不由面上带笑,楚霍天也难得眼眸中带着笑,俊朗的眉目生动起来,像三月春风融化了平日的冷色。

李靖才在一边偷偷打量他的神色,见他不同以往,心里不由放松下来,心道自己昨日总算安排得好。瞧瞧,今天侯爷可是第二次笑了,还是真心实意地笑。越想越是得意,面上不由露出得色来。

楚霍天摊开羊皮绘成的地图,修长的手指划过一个个地名,最后落在了一个红圈点上。

“诸位看,我楚军越江而过,如今大军的粮草线拉得太长,穿过源江到了华国,这一路上行程几千里。特别是分三路行来,程将军负责押送的一路,路过与秦国交界的大徽山,这地方不太平。就怕…”

他顿了顿,瞥向身边一个谋士模样的儒生。那位儒生大约二十五六岁,生得潇洒倜傥,白面青衣,活似从书中走下的人物,端地雅致。

他是楚霍天底下第一谋士,赵清翎。文采斐然,相貌更是俊雅。被楚人称为“玉面书生”,他无心仕途,闲时写写文章,或针砭时弊,或吟诗弄赋,曾以一篇“春江赋”名噪楚京。他投身楚霍天门下做了门客,但很少人知道他负责了楚霍天底下的所有谍报来源。

他见侯爷以目光相询,沉吟下,接口道:“最近秦国倒是安分,属下的谍探并未发现秦国有兵将调动,倒是大徽山那边守卫加强了。但是也不排除他们暗中化成流寇,抢劫粮草,趁火打劫。”

楚霍天点点头道:“赵先生辛苦了。”面上森冷却是露出一丝嘲讽的笑:“秦国新帝刚坐上皇帝的位置,底下多少双如狼似虎的眼睛在看着,他自然不敢妄动。不过也要防有变,让京中有些人借口生事。飞鸽传令下去,命他再运一次就回楚京师待命。命他坐镇京师,以防京中生变。”

底下待命的侍卫忙称是,飞一般离开去传令。

不多时,一个个侍卫来来回回,一道道命令如水一般传了下去。

“华宫中的珠宝,财物清点成册,不日运回楚国。从即日起,有私藏者,杖五十。”

“华国户部典籍,命人专门护送到楚户部,责令专门登记整理。有损毁者,杖五十。”

“华国三品以下世妇,一概除钗除服,即日押解回京”

“华国五品以下官员,除服押解入京。”

一道道森严如铁的命令重重地传了下去。安静了一个晚上的华宫顿时又开始鸡飞狗跳起来。哭声,咒骂声时起彼伏。

在华宫一隅,“凌云轩”却安静得似仙家境地。繁华奢侈的大殿里,三五个宫女小心地蹑足而行,内侍恭立一边,面无表情,更漏滴答,更不知世外变化。

欧阳箬梳洗完,披了件石榴红的长袍,松松地系着,长发散着,靠在美人塌上,手上撑了个小巧的冰袋子,轻轻地冷敷上额角。冰冷的碰触,消了一直热辣的肿痛。

她轻颦眉头,一旁的宛蕙姑姑忙上前接过,轻轻替她冷敷。

“娘娘,可要叫太医来看看?”她小心地问。

铜兽口吐出香烟缭绕,整个内殿也飘渺起来。欧阳箬沉默不语,良久才道:“不用。这点小伤,痛不死人。”

“可是…”宛蕙姑姑犹豫半晌却不知该说什么,刚才沐浴就她伺候一边,那大大小小的青紫触目惊心,有几处碰伤都肿了起来,青了一大片,应是死命挣扎落下的。

她在心里长叹,女人长得太美就是逃不掉这样的命,面前的女子偏偏生得妖娆,想当年第一次见到她,身为宫女,见惯宫中美貌女子的她也看得出了神,如今得了不该得的“恩宠”不知是福还是祸。她正神思不属间,忽然闻得欧阳箬幽凉地叹息一声。

“姑姑…”她的叹息像是静谧深潭落入的小石子,乱了一室的宁静:“方才我那样说你,姑姑不要放在心上。”她用了我字,口气有着说不出的祥和。

“大乱当前,我也不知道谁才可信,谁不可信,姑姑若是愿意,日后就费心多多指点与我。”

她转过头来,清亮的眼眸中带着看不透的神采,像幽深的潭水,直要把人沉溺。

宛蕙姑姑心里一颤,心中几乎一软,忽然想到什么,面上又是一白:欲得其心,必先诛其心!

面前这个娘娘的手段实在是…

她不敢多想,忙拜下:“不敢,娘娘教诲得对。奴婢不敢。”

欧阳箬扶她起来,嘴角含了一丝笑。眼神却飘向窗外,只一日一夜,满心满心的恨便成了一根线,密密麻麻地缠绕在她心里,只一动,就是锥心的痛。

可是要活下去,这些恨都只能放在心里,放在连自己都不知晓的地方。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的恨意已全然消失。

她几乎都忘记了,她最擅长把自己的心思埋藏。

第十九章 驱逐(二)

“姑姑,为本宫更衣吧。”话才出口,便隐约听到外边震天的哭声。欧阳箬面色一变,宛蕙心思灵活,忙遣了个小宫女出外打探。

不多时,那小宫女便白着脸进来:“启禀娘娘,是…是楚侯爷下令,三品以下的世妇都除钗除服,立刻押解去楚国,她们,她们都在哭…”

欧阳箬白了白面色,与宛蕙对视一眼。两人在对方眼中看到震惊。

“为何那么快…”一向镇静的宛蕙也忍不住冲口而出。欧阳箬强自镇定下来,摸着到了塌边,定定地坐下来,忽然冷冷地笑:“他是怕。”

“怕什么?”宛蕙好奇地问,话才出口,又觉不妥,不敢再问。

“他怕什么?”欧阳箬定定地道,语气中有掩不住的尖锐:“浩夷被围了大半年,城中的粮食早就匮乏,他们这群虎狼之师一进来,哪里有我等老弱妇孺的份。自然是早早押回楚国,说不定在路上死上一批,就更好了。”欧阳箬冷冷的话在空荡荡的内殿里飘荡。

是啊,死上一批就更好了,这样就可以少吃很多很多的粮食,很多很多…

冰冷无情的话让地上跪着的小宫女呜呜地哭了起来。她们这些华国宫女,终日不出宫门,如今却要一步一步挪到异国去,几千里路下来,不死也剩半条命了,真真人比草贱。

凄凉的哭声惊醒了尤自出神的欧阳箬。

“你哭什么?”她被哭声扰得心凉,忍不住问了一句。

“娘娘,奴婢不想死。奴婢不想离开这里。”那小宫女泣道,殿外似有人也跟着压抑地哭。

灭国的乌云根本没有散去,而这只是个开始。

欧阳箬坐在塌上,面上木然。

不想死,不想离开这里…

谁会想死,谁又想要离开这里?!

×××

“皇上!臣妾不想走!…皇上,皇上…”又一个上前哭叫的嫔妃被凶悍的楚兵拖走。

华帝明黄的袍角已经被撕扯得破烂,楚兵拖走的那个嫔妃,临去的眼神还死死地印在他的脑海中。

绝望!满满的绝望!

他跌坐在楠木雕龙椅边,木然地抬头望去,阶下的妃嫔早已经抱成一团哀切地哭,谁也没有理睬他是否端坐依然。

华帝苍白的面上,冷汗淋漓,死灰一片。永华殿外是林立明铠铠的铁胄刀剑。殿内拿着卷册一边立着的内监手抖如豆筛,好半天才念出一个名字。

名字一出,又是一个尖声哭叫的妃子拼命往人群里躲。

凶悍的楚兵哪里会放过她,只把她拖将出来,行到华帝身边,那女人死命挣脱了开,死死扑在他身上,仿佛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尖声哭叫在他耳边炸响,照例是一番挣扎拉扯,然后,木然地看着那女人被拖走。

这是第几个?

十一,还是十二?…

他真的真的记不清了,甚至,那些被拖走的女人,他连她们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一个个模糊的面孔掠过他的脑海,最后消失不见。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如何再顾得了她们?

他不想再看,不想再听,踉跄着冲入殿内。皇后眼尖,一把推开四周的妃子,扑上前来,哭道:“皇上,皇上,你想想办法。总不能叫她们都送了死。”

华帝涩涩地转了头:“什么办法?朕有什么办法?”

“皇上,皇上…”皇后听了只呆呆地哭。

华帝推开她,单薄的身影仓皇地没入层层帷幕中,似乎身后紧跟着一头怪兽。

皇后一见,哭得更是难过伤心。

忽地,一只手凉凉地搭在她的手臂上,温和中带着微微冷意的话飘入她的耳中:“皇后娘娘,莫哭了,再哭,皇上也不会回头的。”

皇后周雯闻言抬起泪眼模糊的双眼,只见一片迷离的泪光中,一个宫装丽人站在她面前。面上冷然,但却是衣着整齐,修饰一新,浑不见一众人的颓废。

“你你…”皇后周雯惊诧地指着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皇后娘娘!”欧阳箬福了福身,她自然知道她惊诧什么。只是目前的情况容不得她多做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