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箬见德轩面上焦急似有话要说,忽然扭了头淡淡地道:“我看他也是不要命了,就那副薄身子板,能挡刀能挡剑的。果然越发出息了。”

说完由宛蕙扶了出了屋子。德轩浑身绵软,见欧阳箬走远,心中猛地一阵失落,跌回枕上,不再言语。

鸣莺似知他的心思,忙绞了块毛巾帮他净了面上的冷汗,劝慰道:“你别把夫人的话往心里去,那日你被抬回来,夫人急得跟什么似的,跟我们三个人守了你一夜。这几日,夫人日日来看你,就差亲手喂你吃药了。”

德轩闻言,扭过头,嘶哑地问道:“我…我睡了几日?”

鸣莺见他略有起色,安心不少,擦了擦眼睛道:“整整四天三夜了。再不醒来,我…”说着自己亦是吃了一惊,忙住了口不再往下说。

德轩愣了愣,心中想起一事,又挣扎着问道:“那赵先生如何了?”鸣莺见他只记挂着别人,嘟了嘴道:“可好着呢,前天还过来探了探,与夫人说了几句才走的。怎么的,你替他挨了一刀,滋味如何。”

德轩松了口气,闭了眼睛半晌才道:“赵先生没事就好。…”

鸣莺见他面色如雪,皮肤底下的青筋隐约若现,知道他虚弱不堪,细心替他掖了掖被子,便出了屋子。

德轩日日在自己屋子养伤,鸣莺与宛蕙细心照顾,七月中旬的天气越来越热,德轩住的下人屋子又小又窄,闷热难当。

鸣莺与宛蕙为了怕他伤口发炎,日日替他净面擦身,床铺一日一换。药亦是勤换,赵清翎送来的伤药皆是不错的,内服外敷。过了大约十来日,德轩的伤口才算是略略长好了。

鸣莺与宛蕙却是瘦了一大圈,德轩看在眼中,心里感激,对二人道:“德轩这命都是靠你们二位救的,若德轩来日有发达了,定会报答两位的恩情。”

宛蕙笑了笑,一脸慈和道:“你与鸣莺就跟我的孩子一般,再说了,我们做下人的就要多帮衬一点。说什么谢呢。”

鸣莺见他身子好了,心里高兴,一扫前几日的担忧,清秀的面上显出多日不见的顽皮与灵动,歪了脑袋道:“若要谢我,发了月钱请我吃顿好的,我可要吃‘喜来楼’的肉包子,还有那个啥啊,对了还有那个什么铺的‘酱排骨’,…”她尤在一边苦思什么好吃的,宛蕙早就捂着嘴,偷笑着出了门。

德轩微微一笑:“好,等发了月钱都给你买。”

夏日炎炎,欧阳箬每日都有午睡的习惯,这日,她腹中盖了条薄衾,正睡起,鬓发微乱,夏衫斜搭。闻得外边有珠帘晃动,伸了伸懒腰随口问道:“姑姑,你不多睡一会,凌湘可起来了么?”

说完便起身回转了后面的屏风换了衣裳。正出来,见内堂空无一人,不由奇道:“姑姑?姑姑?”

却见珠帘旁俯首跪着一个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德轩。欧阳箬面色一变,拂袖道:“你这是做什么。”

德轩抬了头,看了欧阳箬一眼,又深深磕下去:“奴婢做错事情,让夫人生气了,就跪在此处,请夫人责罚。”

欧阳箬走回妆台前,拿了象牙雕富贵兰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一头秀发,淡淡道:“如今你人大主意大,我哪里管得了你。快些起来吧。你这一跪倒叫我这做夫人的惭愧了。”

德轩闻言面色一白,又重重磕下头去:“夫人要打要罚,说一句便是,奴婢就是死了也甘愿,夫人若不肯原谅奴婢,奴婢还不如就被人乱刀砍死算了。”说着眼眶亦红了。说着不停地磕头。

欧阳箬见他如此,啪地一声把梳子放到妆台上,快步走到他面前,跺脚道:“你到底起不起来。地上冰凉,你这一身伤病如何能跪,若想不开,再去替赵大先生挨几刀,可别来我这哭。”

德轩见她长发流泻,披散在肩上,眼中的关切却不是假的。忙道:“夫人不生气了。”

欧阳箬心中又气又恼,横了他一眼道:“起来吧,真是拿你没办法。”说着又坐回了妆台前。

德轩心中大喜,忙爬起来,见欧阳箬身后的长发梳不顺,忙陪了笑拿了梳子帮她梳理:“夫人不生气便好。奴婢这就放心了。”一张俊美阴柔的脸生动起来,精神熠熠,把病色也掩了不少。

欧阳箬几日来的担心亦是消散了,展颜笑道:“你这小子,怎么好好地替赵先生挡刀子。你的小命几乎都搭上了。”

德轩只觉得手中捏着的秀发若黑绸一般,又顺又滑,不由在手心轻轻摩挲,笑道:“奴婢可是豁出去了,这次赵先生应该更加信任奴婢,以后夫人若要办什么事也好办多了。”

欧阳箬见他喜笑颜开,心中明白他定是费了不少苦心,面上微微动容道:“若要取得他信任也不一定要如此做,你啊,太心急了些。”

德轩替她梳好长发,见欧阳箬的秀发几乎垂到地上,若一匹瀑布一般,光润墨黑,似上好的青州“白松墨”。不由有点看呆了,怔忪片刻才退到一边道:“反正奴婢又不作奸犯科,赵先生若想试探奴婢,也试探不出什么。天长日久,奴婢总能取得他的信任。这次奴婢是卤莽了点,让夫人担心了,下次定不会了。”

欧阳箬点点头,正欲再问,忽然见宛蕙与鸣莺满面气恼地进来。两人手上还捧着一些东西。

鸣莺把东西放在桌上,哼了哼几声,对欧阳箬道:“夫人,那些管事的也忒狗眼看人低了。都是一群什么人啊。哼!气死了。”

宛蕙责怪地看了她一眼,道:“看你那样子,你争得过他们么?去去,去下去照顾小小姐,顺便喂点绿豆水。”

鸣莺嘟着嘴走了。欧阳箬瞥了一眼桌子上的东西,淡淡道:“又怎么了?跟人吵嘴了。”

宛蕙拿了那些东西给欧阳箬看,道:“夫人你看,这是这个月的份例,少了不说,样样还是差的。”

欧阳箬看去,只见绸布上横七竖八地摆了几只金钗,样式不老,但是做工甚差。还有几副镯子,都是一般情形。

那些送来的绸布丝绢亦是下品。欧阳箬收回眼光,与宛蕙相视一眼,淡笑道:“既然这般,这些你就叫鸣莺分给下面几个丫鬟。”

宛蕙应了,把那些东西收好,上前给欧阳箬梳发,边梳边道:“夫人也不要如此放任,且不说这份例会少了,以后夫人走到哪里,那些下人该怎么看夫人呢。”

欧阳箬细想了下,点点头:“姑姑说得对。”说着问德轩:“方才我正想问呢,你在那边,可见侯爷去了哪边歇息?”

第六十九章 邀月明(二)

德轩低头算了算,才道:“除了这几日奴婢不知道外,上个月,侯爷去了王妃处与柳夫人五趟,去了徐夫人处三趟,其余夫人处似乎有一两次。”说完小心地看着欧阳箬的脸色。

欧阳箬低头凝思,宛蕙怕她想着难过,忙上前道:“夫人,别担心,奴婢看人还是不错的,侯爷对夫人是真有情,这般举动恐怕是怕夫人今后成了各位夫人的眼中钉。”

欧阳箬苦笑着道:“就算是这般又如何呢,若久不见了,再真再好的情也淡了。况且,有没有情还是两说。”

说着长叹一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长眉悠远若远山,琼鼻樱唇,正是如花似水的年华。

宛蕙见她神色寂寂,绝美的脸上含了几丝愁绪,对德轩使个眼色,德轩忙躬身退下。

她上前为欧阳箬两边的鬓发上各簪了两只碧玉飞鸟衔珠簪,又细细为她额头贴上梅花花钿,长长的流苏垂下,额间的花黄更衬得她肤色如雪,眉眼如画,皎皎风流如许。

“夫人姿容绝美,且不说当年便是华国第一美人,如今到了楚地亦是风华不减当年,如今侯爷不来看夫人,夫人为长远计也应主动前去。山不就我,奈何我不能去就山?”宛蕙轻声地道。

欧阳箬心中一颤,铜镜里的影像珠簪乱晃,亦是乱了她的心神。

“山不来就我,何不我去就山…”她喃喃念着,镜中的自己亦是满面恍惚。

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淡淡转回头去,与宛蕙了然一笑:“姑姑说得极是。”她的笑容若水中之月,镜中之花,飘渺难寻。

宛蕙慈和的面容上亦是带着坚定,淡淡笑着。

德轩伤好之后,便回到了赵清翎之处。赵清翎待他便不同以往,看他的眼神却依然带着探究之色。

德轩人正行端,自然不怕他探询。依然恭恭敬敬地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只是身子还未恢复,许多重事李靖才便叫个小内侍跟着帮忙。

他临了之时,拍着德轩的肩膀哈哈笑道:“你这小子,不错啊,千钧一发之时如此勇猛,真为我们内监们长了脸。”德轩忙连连称不敢。

李靖才又低头在他耳边道:“侯爷可说了,赵先生没事才是顶顶重要的,若是赵先生有个好歹,死百千个护卫都换不来这损失。”

德轩闻言睁大了眼睛,惊奇道:“如此看来,奴婢还立了大功了。”

李靖才得意地道:“那是,你不知道么,整个楚京都知道楚定侯身边有一文一武,文的就是赵清翎,表字慕白,武的是苏颜青,表字子玄,你看看,这不是一黑一白么。”说着立在一边嘿嘿地笑着,似想到极好笑的事。

德轩跟着他干笑几声,便恭送他走了。依然回去伺候赵清翎。

赵清翎见德轩面无骄色,依然垂手恭立,笔墨茶水,事无巨细一一妥帖,不由问道:“当日真是多亏了你,要不这一剑挨在我身上可是半条命都没了。”

德轩红了面色,低头道:“其实奴婢也怕得很,不过要是先生出了什么事情,奴婢心里也不好受。所以就心一横,望能护得先生一分便是一分。”

赵清翎哈哈一笑,眼中带了赞赏:“你当时那么害怕,却能想着护着我,可见在你心中,我赵清翎还是有几分重要的。”

德轩忙跪下道:“先生这般说就是折杀奴婢了。夫人说过,奴婢在先生底下伺候,跟着先生学大道理,一日为师便终身为父,便要尽心尽力。奴婢虽然是内监,但是礼仪廉耻也懂得。”

赵清翎点点头,笑了笑,亲自扶他起身,便埋首公文里了。

赵清翎几乎每日都要与楚霍天深谈到半夜,有时候是几位先生一起,有时候谈到一半,又叫人传来苏颜青,几人一起细谈。

“侯爷,如今御史台那边已经说服了张大人与李大人,清流一派的张庞德张大人也是靠我们这边,看来此时,局势已渐渐明朗了。”林宏治林先生摸了摸胡子笑道。

赵清翎点点头道:“国丈那边还是没什么动静,除了上次御史台参了侯爷几本外,那些谣言却是慢慢消散了。我们这边动作也不能太大,太大的话,招人忌讳。皇上还是对选哪个皇子为储君犹豫不决。前些天听闻宫里传话,皇后跑到贤妃那边大闹了一场。估计皇后也忍不住了,想逼皇上表态。”

“上次的刺客查到了什么么?”楚霍天拧了眉问道。他总感觉那次刺杀不简单。虽然并未成功,但是时间地点,还有刺杀的手段的配合,却实在是给了他不少惊讶之处。

“回侯爷,暂时还没查到什么,那些人都是无名无籍的,所用的刀剑也没有标记。倒是最近景王与宫中走动甚密,不知是否与他有关。”赵清翎皱了眉道。

楚霍天点点头:“继续暗中查查,若是国丈这一派暗中养的死士。如此便棘手了。他要是真的养了这么一群人,还不知道以后会搞出什么花样来。慕白,你与子玄商量下,对府中几位先生如何加强护卫拟出个一二来。”

赵清翎忙领命,楚霍天又回过头与林宏治商议如何安排御史台那边的人。赵清翎先告了声退,出了门来,德轩忙上前道:“夜深了,先生是不是回去歇息?”

赵清翎模糊应了一声,出了院子,已然月上中天,远远的,似乎有人撑了几盏灯笼,慢慢走来。

赵清翎待来人走近,才看清当前一个人,身着月白色百摺长裙,外披同色绣梨花烟罗纱衣,面容清丽绝美,正是府中的七夫人——欧阳箬。

他忙躬身行礼,道:“给七夫人见礼了。”欧阳箬含笑点头道:“赵先生辛苦了,妾身看侯爷日日忙到深夜,最近又天干物燥,便炖了些清热祛火的莲子百合汤来,先生要不要也喝一碗?”

赵清翎忙道不敢。欧阳箬了然笑笑:“先生拿去吧,妾身也多做了些,要给几位先生呢。”说完就命宛蕙拿出一个描金花鸟漆盒交与德轩。

二人又客气几句,欧阳箬便命人通传进了院子,赵清翎只觉得身边一股暗香飘然而过,若一只细嫩的手贴上他的面庞。看着她纤细柔美的身影远去,不由出了神。

德轩见他如此,忙唤道:“先生,先生!”

赵清翎回过神来,拢了拢袖子,失笑道:“你家夫人真的是风华无双,难怪侯爷千里迢迢也要带着她来府中。”

德轩忙笑着称谢。二人便慢慢走了回去。

欧阳箬才进得院子,便见楚霍天出来送林先生,他见她来,含笑道:“这夜深了,你怎么还不歇息。还特特送了汤来。”

欧阳箬敛容行了一礼才道:“侯爷夜夜忙于政事,妾身无能,只能对侯爷的衣食多多照顾。还望不要打扰到侯爷歇息才是。”

楚霍天笑着上前牵了她的柔夷走进书房,道:“你熬的汤不错,若你不肯送来,过几天本侯便要过去找你了。有好些日子没去看你了。”

欧阳箬的手娇小而微凉,白玉般的手没入他的大掌中,便不见了踪迹。

她听得楚霍天如此说道,似水眼眸含了些须哀怨,低低道:“侯爷将一个月没来看妾身了。”

楚霍天一愣,抬头看她,只见她面容凄凄,一双眼眸若盛了满池的波光,只楚楚地看着他,满心的话顿时一句也说不出。

第七十章 邀月明(三)

他长长一叹,搂了她在怀中。欧阳箬不由得一抖,有些惊慌地回头四顾,却见周围的下人已然退得干干净净。整个书房中红烛劈泊,空空落落,硕大的书橱排了两三排。整齐而肃穆。墙上贴了山水书画,静幽深远。

“侯爷…”她红了脸地挣开,鬓边珠花摇曳,更衬得肤光胜雪,容光奕奕。楚霍天不由看得出了神。

欧阳箬端出甜汤,那汤水清清,飘出一股淡香。楚霍天柔了面色,坐在桌前笑道:“这是什么汤,怎么这般香。”说着端起来就喝,边喝边赞。

欧阳箬抿了嘴笑道:“只是莲子百合汤而已。看侯爷稀罕着。”

楚霍天几口喝完,眼神一亮,笑道:“肯定不只这功夫,快与我说说。”说着自然而然揽过她坐在自己膝上。

欧阳箬靠在他身上,把螓首靠在他脖颈处,呼吸间都是他身上的味道,心不由砰砰跳着,微微嗔道:“都与侯爷说了,那今后吃了肯定觉得不稀罕。”

楚霍天哈哈一笑,忽然大掌在她身上摸索一下,奇道:“你怎么的还穿着从华地带来的衣裳,这个月府中得了好几匹上好的‘茜绡罗’,在夏日穿凉快得很,也叫人去裁了,各色都不错,怎么不穿来?”

欧阳箬闻言,抬头略略有些迷茫地看着他,怔忪了半刻才道:“哦,下次妾身定穿来给侯爷看,只是华地带来的衣裳挺多的,妾身舍不得不穿。”

楚霍天见她头上珠钗亦是华地风格式样,繁复华贵,但却并不是前些天赏下新制的发簪,心中猛然一醒悟,眯了眯眼,如刀的眼神扫过她的面上:“这个月的份例没发到你手中么?”

欧阳箬猛地一惊,份例是发下来了,但是好的一样都没有,她如何开口?

想着面上现出微惶之色,便要开口,忽然楚霍天冷了俊颜,一把把她推开:“是不是府中欺负你了,然后你便想着来此处邀宠。没想到你也是这般心思。”

欧阳箬被他重重一推,从他膝上跌到地上,重重的痛似锤一般击在她身上,面上痛色闪过。

楚霍天见自己手重,不由大惊,想要去扶,却是想到什么,沉了脸看着地上的她,冷冷一哼。

欧阳箬在地上半晌起不来,抬头望他,却见他面上已没了柔情蜜意,忽然亦是冷冷地笑了起来,挣了身,跪道:“侯爷恕罪,请侯爷责罚。”

她声音婉约清扬,清澈若水,但却是带了如雪冷意。楚霍天见她跪在地上,一时半会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欧阳箬跪了半刻,见他并无动作。便起了身,微微一福道:“侯爷既然无话,那妾身先退下,回去等候侯爷责罚。夜已深了,侯爷快些安置歇息吧。”说着挺直了腰亭亭走了出去。

出了门口正欲招来宛蕙,忽然身后传来一股大力,只觉得天眩地转,人却已经被他横空抱在怀中。

“啊,侯爷…”她惊呼道,忽然想起他方才的话,却是冷了脸,扭了头不再言语。楚霍天抱了她进屋,见她面上冷然,不由软了声道:“别生气了。方才是我不对。其实你来看我,我心里高兴得很呢。”

说完这句,欧阳箬回了头,似笑非笑地道:“侯爷言重了,妾身心思不正,倒是让侯爷着恼了。”她眼中含了淡淡的嘲讽,似自伤又似自怜,看得楚霍天又是一阵心疼。

“不知为何,只是想着你不应对我耍什么心计,若是其他女人也就罢了,可唯独你便不行。”楚霍天望着她道。深邃的眼眸中一片柔情。

“妾身来看自己的夫君不是天经地义么。若不是,妾身回去,等侯爷什么时候想起妾身来,便来看看罢。”说着做势要下地去。

楚霍天嘿嘿笑了两声,只是抱着她进去,往内室走去。欧阳箬不知怎么地,瞪了他一眼。那一眼的风情,妩媚又带了三分刁蛮。看得楚霍天又是一愣。

他将她放在床上,斜斜压在她身上,轻吻着她,叹息道:“你这个妖精,魂都给你勾走了,往常见书上帝王为了宠妃不早朝,心中常不以为然。如今才知道竟是真的。”

欧阳箬正被他吻得微微娇喘,意乱情迷,闻言犹如六月天当头浇下一盆冰水,猛的清醒。推了他,只定定看住他,揪着衣领,默默不语。

楚霍天见她面色微白,忽然想起她是华宫妃子,不由也是怔忪,二人相对无言,欧阳箬心中泛起酸楚,泪便落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被衾之上,濡湿了一片。

楚霍天见她落泪,不由搂了她,缓缓轻拍她的背,并无出言安慰。欧阳箬得了他的爱抚,心底的委屈喷薄而出,不由得呜咽出声。

“别哭了,你知道我并不介意…若是介意便不会带你回来。”楚霍天亲吻她的面颊,慢慢道。

欧阳箬抬起脸来,泣道:“真的么?侯爷我…”楚霍天笑笑,把头埋入她的怀中,头上青玉束发凉凉地慰贴着她的皮肤,哑着声音道:“叫我霍天…”

他的吻蜿蜒而下,欧阳箬只觉得他的手像游鱼在她的身上梭巡,热意透过薄薄的夏衫透到她的身上,雪白的肌肤上泛起粉红,不由得呻吟出声。

“霍天…不…妾身叫你霍郎好么…”她的眼神迷离,眉眼如丝,青丝缭乱,声音低吟若蚊蚁。楚霍天含猢地应了一声,手上不停,欧阳箬只觉得身上一凉,还未惊呼,一距火热而结实的身躯便压上。

他婉转碾压在她身上,口中喃喃道:“该叫你什么?箬儿?…对,箬儿,箬儿…”他似得了什么极好的主意不停地说着,一路细吻,在她身上种下处处火苗。他的低喃似催情剂,欧阳箬的意识渐渐迷蒙。

他的舌像灵蛇一般,强势与她纠缠,呼吸间俱是他的气息,欧阳箬挽了他的颈,细细吻下,在他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楚霍天拉了拉她的发,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声,欧阳箬羞得红了面,却是娇羞无限地点了点头,翻身压上,柔情若蜜。

她的眼望入他的眸中,似诉了千言万语。

一夜自是缠绵缱绻万千。

第七十一章 菊茶凉

第二日一早,欧阳箬便起身要走。楚霍天揽了她的腰,迷蒙了睡眼笑道:“再睡会吧。天还早呢。”

欧阳箬看了看天色,犹豫道:“妾身若不走,等等可叫人看见了。”说着拢了拢身上的薄衫便要下床。

楚霍天拉过她,欧阳箬便跌在了他的身上,他的胸膛,肌肉结实,温温热热,十分舒服。欧阳箬顺势靠在他胸前,懒洋洋地便也不太想起身。

“看见便看见了,你昨夜不是说了,来看自己的夫君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的,现在又怕人知道?”楚霍天调侃着她,一双手却不老实地在她身上四处游走。

恩,一个月不见,她身上长了不少肉,摸着不再是骨头了。

欧阳箬被他摸得浑身痒痒的,不由咯咯笑,螓首微仰,露出脖颈处一片如雪肌肤,楚霍天俊颜上邪邪一笑,便贴着吻上,二人笑闹了一阵,楚霍天搂着她长长舒了口气道:“真不想起来。日日事情繁多。忙也忙不完。”

欧阳箬依在他胸口处,淡淡一笑:“侯爷位高权重,自然要多多操劳,只是有些事侯爷便放手让下人处理便是。若将来侯爷身处更高,岂不是要累得吐血三升才罢?”

楚霍天心中猛地一震,揽住她腰间的手不由地一紧,微眯了眼睛缓缓问道:“依你看,本侯之权位还能再高?如今已经是高处不胜寒了。再往高处,若一朝跌了下来,便是尸骨无存。”

欧阳箬闻言心中暗暗冷讽,却抬了头略略疑惑道:“侯爷为楚国立下盖世伟功,难道不能再升了么?若是如此,侯爷日日如此辛苦却是为何,早早散了那些权职,做个富贵闲散侯爷岂不是更好?这样妾身说不定还能日日见到侯爷。”

楚霍天顿时无言,他哪里不懂得这道理,若是他能散去这一身权位,悠闲一生,也是快栽。只是他踏上了这条路,却是再也身不由己了。

身边虎狼环伺,万万不能行差踏错,一错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他抚摩着她,心中思绪翻涌。欧阳箬见他出神,明白他心内矛盾纠结,便低了眉纤指在他胸膛上圈圈画画。

楚霍天出神半天,低头看了她的面色,见她神色如常,才又道:“昨夜可摔疼了你?”

欧阳箬摇摇头:“不疼了,只是侯爷有时候说的话,让妾身心里更疼。以后那些话莫说了。妾身以前虽是华国公的妃子,如今却只想求个安稳所在,好好养育凌湘。并无其他奢望。在楚地,妾身身如浮萍,侯爷便是唯一可以依靠的大树。若侯爷待妾身薄了情分,那真的是…”说着,亦是心中悲凉,带了三分的萧索,只低低叹息了一声。

楚霍天只搂紧了她,半晌才道:“你放心罢,是我将你带来楚京,便不会不管你。”

欧阳箬抬头一望,冲他嫣然一笑。

二人睡到日头升起,外边的丫鬟内侍都不敢催促,只等内边传唤。

楚霍天简单梳洗下,欧阳箬也由宛蕙伺候着梳理,便回了院子。出得楚霍天的书房,见院子里的丫鬟都瞪着眼睛看她。欧阳箬淡淡一笑,婷婷袅袅回了“静云阁”。

宛蕙面上笑吟吟地,对欧阳箬道:“夫人,奴婢以为又要早些回院子呢,没想到侯爷还留夫人那么久。”

欧阳箬在青石路上慢慢走着,一路上夏景融融,花红柳绿,但是浑身却是酸痛不堪,闻言淡淡笑道:“早回晚回还不是一样,那个院子有多少人盯着呢。只怕这一次,府中定是要好好闹一番了。”

宛蕙却不在乎:“夫人也别怕了她们,都是一群仗势欺人的奴才罢了。奴婢打包票不过三天,那些人都要过来给夫人请安陪笑呢。”

欧阳箬听了亦只是笑笑,不再言语。

宛蕙说的,果然灵验。欧阳箬第二日去王妃处请安,几位夫人面上都对她和蔼起来,倒是柳氏一如从前热络,楚妃也对她格外展颜问询。

欧阳箬处处俱到,并不倨傲,楚妃看向她的眼神便多了几分赞赏。

到了第三日,欧阳箬正在院子里陪着凌湘玩,忽然门口来了几位年长的管事模样的人,探头探脑地似要进来。欧阳箬把凌湘给了鸣莺,走进屋子。

过了一会,宛蕙进了屋子,含笑道:“夫人,外边两位帐房管事及内府管事要来给夫人请安呢。”

欧阳箬喝了口菊花淡茶点点头道:“叫他们进来吧。”

不一会,两位管事就进了屋,欧阳箬略略抬眼看他们,只见两位都是须发花白的人,想是在侯府中做得甚久了,一双眼睛精光四射的,想是也见过不少世面。

两位管事上前见礼,其中一位圆脸小眼的管事打着哈哈笑着道:“老奴王福本想着一早开看夫人,如今总算得了空了。上次因帐房的银钱正在清查点数,所以误了七夫人的月银,如今清点完了,可以放银了,老奴就一起带了来。还望七夫人多担待点。”

说着叫后边的一位小厮奉上。宛蕙接过,递上欧阳箬跟前。欧阳箬撩开红绸,略略一看,足足有四百两之多,足够两个月的月银了。

欧阳箬见他直盯着自己的动作,笑了笑,叫宛蕙收下,笑道:“王管事太费心了,还要亲自送来,听说侯爷说王管事的令郎文采不错,想来以后也是前程似锦呢。”

王福闻言猛地心中一动,忙恭敬地躬身道:“谢谢七夫人吉言,老奴一家都是靠着侯爷的荫庇才有今日。不敢不尽心伺候。”

欧阳箬点点头,赞道:“王管事真是辛苦费心了。”

另一位管事瞅了空,忙挤上前来,躬身道:“老奴是内府中的管事张岭,今日同王管事一同过来拜见七夫人,常听得府中说七夫人温和大方,待下人是极好的,如今看来果然是不假,前些天想是手下的那些小子算错了夫人的例份,给错了,今日也是一并带来。望七夫人恕罪。”

欧阳箬见他身材瘦小,一双眼睛却是精明如电,便点了点头道:“张管事每日掌管府中大小事务,每日辛苦,偶尔出了错也是难免的。”说完,见他眼中得色顿生,欧阳箬话峰一转:“不过侯爷若是问起府中新制的衣裳钗环,妾身也实在是为难。此次侯爷就问‘茜绡罗’甚是凉快,怎么不穿在身上。哎,妾身实在是不好回话。”说着叹息了一声,清丽绝美的面上带了一抹幽怨。

张管事额上的冷汗就下来了。若说月银晚一两日给还有借口,可这穿在外边的绫罗绸缎可是明眼就能看得见的。一房有给,其他房应该都有才是。

可是他心有苦衷,只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唯唯喏喏地说了几句,忙叫小厮奉上份例。

欧阳箬粗粗瞧了一眼,只觉得那盒里珠光宝气,一样样都是精美之极。什么紫玉蝴蝶簪,七宝玲珑钗,春燕衔珠掐金丝华胜,等等,光华夺目,做工上乘。那新制的衣裳一件件入手沁凉,舒薄透气,就是华地闻名的“月缴销”也只能与其相当而已。难怪楚霍天能记住这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