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了,碎了…

欧阳箬颤抖地用手一点点将碎玉拢了过来,仿佛要留住最后的一点念想。

父亲,苏颜青,一个是至亲,一个是出现在自己生命中天神一般的男子,这一摔,他终于将她的信仰全部摔碎,统统不留一点温情。

楚霍天见她不哭不闹,只在地上摸索颤抖地捡着碎玉,心中越发暴怒。他猛地上前,一脚将她好不容易拢来的碎玉一脚踢了开。狠狠地揪起她怒吼:“你到底说不说!为什么会在该死的苏颜青身上!为什么他会在醉后喊你的名字。为什么!”

欧阳箬冷冷的看着他,眼中再无往日的温腕与柔情,只剩下悲凉与憎恨。

她一点一点掰开楚霍天紧扣她的手指,站定后颤抖却又坚决地道:“皇上既不信臣妾,臣妾自然无话可说。可笑你我夫妻一场,最终不过你是皇帝,我是你的姬妾。是臣妾往日太傻,以为终归还有情义,可是皇上竟然听信别人一面之词。此时此刻,臣妾请皇上赐一死。不论是三尺白绫,还是一杯鸩酒,臣妾都绝无怨言。”

她说完,倒退几步,拢了拢长发,对他略略福了福:“皇上容臣妾回宫静侯旨意,另外与三皇子,霖湘作别。孩子可怜,还望皇上仁慈,多多看顾。臣妾先走一步。”

她说完,再也不看他一眼,转身便走,走到殿门前,她略略拍了拍,过了好一会,殿门大开。欧阳箬头也不回,昂着头当先走了出去。

殿外天光耀眼,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从面前直扑而来。在凌厉的风中,她第一次感觉到无比的轻松与畅快,那烈烈风吹过,似穿过她的灵魂一般,她的长发飞扬,再无任何拘束。

两边的宫人吃惊地看着她。欧阳箬微微一笑,渐渐消失在他们的眼中,也彻底地消失在楚霍天的眼前。

第三百零六章 冬风煞(七)

欧阳箬一路走回了“云香宫”,踏入宫门的那一刻,一切仿佛什么都未发生一般,四周寂静得跟自己刚才离去时一样,西厢房还能听得见霖湘欢快的笑声。

她恍惚地往前走,从“凤仪宫”一路强撑过来的心神终于涣散,腿一软,她重重跌在地上,手腕,膝盖蹭到青石板上,火辣辣一片,有的地方血渗了出来。

“母妃!母妃!…”小霖湘跳着跑了出来,红通通的面上玩得一头是汗。身后还跟着香叶。

香叶看着欧阳箬披头散发,面色苍白地坐在地上,慌忙上前扶起她,连声道:“娘娘摔着了么?姑姑呢?德轩呢?…”她一连声问着。小霖湘也十分紧张地望着欧阳箬,大大的眼中有着疑惑与害怕。

欧阳箬推开香叶的手,微微一笑,吃力地抱起霖湘含笑问:“你这丫头怎么每次都玩那么野呢?母妃教你背的诗都背了么?”

她边说边抱她进去。有多久没抱霖湘了,似自从自己有孕就不曾抱过她了,没想到日子那么快,当年那团俯在她胸前的绯红色的小人,如今长得这般大了。

香叶怔怔地看着欧阳箬反常的举止,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连忙跟了进去:“娘娘,这…”

欧阳箬平静地看着她,一双幽黑的大眼中神色难辨:“去,将宫门关上,若是‘云香宫’的人,或者传旨的太监便放进来,若不是,一概挡了。”

香叶惊疑不定地退了下去。小霖湘已经三岁多了,心智稍开,见欧阳箬比往日笑得亲近古怪,倒不吵不闹,只静静的靠在她的胸前。

欧阳箬一下一下地拍着她,忽然笑道:“霖湘我儿,你的母妃真没用,不能陪着你一起,看着我儿最后嫁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母妃…母妃真真是没用。”她喃喃地道,一点一点的泪滚了下来,落在霖湘小小的面上。

小霖湘惊觉,连忙用小手为她拭泪,用带着稚气的声音道:“母妃不哭,是不是摔痛痛…”她年纪小,只当母妃摔倒痛得哭了。

欧阳箬的泪越发落得急了,她边哭边笑道:“是,母妃这次真的是摔得重了,摔得痛了…”她的眼是笑的,泪却不听使唤一般落了下来。

乳母此时抱了小嬴州过来,见欧阳箬如此,吓得不敢上前。欧阳箬抹了把泪,上前接过小嬴州,细细地看了看,才问小霖湘道:“这是你的弟弟,以后你替母妃好好照顾她好么?”

小霖湘听不懂,却也隐约知道母妃的托付,咯咯笑:“好,我以后不跟他抢东西玩。”

欧阳箬听得她稚嫩的话语,心中痛得若刀绞一般。两个稚儿,天真烂漫却再也不能看着她们长大,心中的悲痛简直要将她摧垮。

她踉跄地进了内殿,一手一个孩子,只坐在榻上看着他们的小脸,泪仿佛开了闸一般再也收不住。

小霖湘不安地扭动着,欧阳箬也不拘她,就看着她在一边玩。小嬴州却是睡得正香,鼎中的香烟缭绕,迷蒙了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那宫门猛的被人打开,几个内侍闯了进来,当先一人直奔内殿,见了欧阳箬也不跪,只道:“柔婕妤娘娘得罪了,皇上有命,将三皇子抱去‘甘露殿’。”

欧阳箬怀里抱着小嬴州,只怔怔出神,闯进来的内侍不耐烦又喝了一声,突然的叫喝声让小嬴州吓了一跳,不由地恼怒大哭起来。

欧阳箬回过神来,轻声哄着怀里的孩子,转过头冷笑道:“公公这般急做什么,本宫即使有罪,也容不得你们撒野,吓了三皇子,晚上他若惊悸不睡,你们几个脑袋都不够砍。”

那领头的内侍见她的笑冷艳若梅,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仪,心中不由突突,但是想起来之前得到的消息,又强硬起来:“柔劫狱还是赶紧交出三皇子,奴婢们交差晚了,谁也担待不起。”

欧阳箬慢慢立起身来,看了怀中小嬴州一眼,再看看他们几人如狼似虎似要吞人的表情,冷笑道:“交给你们?自然是要给的,不过却不是放在你们的脏手上。李嬷嬷。”

她唤来三皇子的乳母,将三皇子放到她手上,柔声对她道:“三皇子就拜托李嬷嬷了。你跟他们过去,皇上不会为难你的。”

李嬷嬷含泪应了,抱了三皇子便要随他们而去。

忽然宫门响起哭声,宛蕙跌跌撞撞地进来,许是赶得急了,连平日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歪了一边,她面色煞白,上面还有红肿之处。

她见得那些内侍要将三皇子带走,慌忙拦了下来:“不!娘娘,你怎么可以让他们将三皇子带走?不行!娘娘…娘娘!”

她直哭得喘不过气来,殿门口的香叶与香灵都吓得呆了,只互抱作一团。

欧阳箬冷冷立在殿门边,看着宛蕙上前要拦,那些内侍哪里会让她近身,伸脚一踹,将她踹到一边。这时香叶香灵才回过神来,慌忙上前去扶。

宛蕙被他们踹开,不甘心又要拦,那些内侍早就趁乱扬长而去。

宛蕙委顿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己,她抬头一看,见欧阳箬依在门边,不说亦是不哭,慌忙扑上前去,拽着她的裙摆哭道:“娘娘,你去跟皇上说说,说你是冤枉的,那玉是娘娘托苏将军去寻小帝姬用的,什么天杀的谣言,都是胡编乱造的,是哪个绝子绝孙的造出这等谣言来?她不得好死…”

欧阳箬只是不动,任她在拽着摇着,一声不吭。

宛蕙只是哭骂着,欧阳箬却不为所动。

过了一会,欧阳箬忽然轻笑道:“姑姑哭什么,你这话估摸着已经让某人听到了,你再不闭口,连本宫都护你不得了。”

宛蕙吃惊,这才回过身,却见皇后一脸铁青,正由人搀扶着进了来。

第三百零七章 冬风煞(八)

欧阳箬轻轻地笑,拽开宛蕙的手,看着来人。

皇后眼中闪着得意与一丝不明的狂热,两只有些发黄浑浊的眼看着欧阳箬忽然笑道:“柔婕妤这里怎么了?本后是来看看三皇子的,怎么这般凌乱啊。唉…”

她故意拧起眉叹道,两边的宫人涌进,赶紧为她备下软椅。皇后慢慢坐了,才似笑非笑地看着欧阳箬。

欧阳箬笑道:“皇后娘娘来晚一步了,三皇子方才已经被皇上派人抱走了。难道皇后娘娘竟然不知?为这点小事惊动皇后的凤驾,臣妾真是过意不去。”

皇后面上微变,终于露出一丝怒色来:“皇上果然还是护着你这贱人!竟然…”

她住了口,看着欧阳箬面上的淡笑,平日积攒起来的怨恨,猛然爆发:“看你平日乖顺,没想到是竟是个如此不知廉耻为何物的人!来人!将她拖下去重重地打!本后且要看看这只狐狸精到底是不是哪里不同,竟迷的皇上神魂颠倒!”

欧阳箬只是静静立在门边,长长的发拖在身后,一双清冷的美眸含着嘲讽看着皇后气极败坏的脸,两边的宫人已经犹豫地上前,想要将她拖按到地上行刑。

宛蕙一见势头不对,慌忙一把抱住欧阳箬,对那些宫人厉声喊:“我家娘娘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打她?要是皇上知道了,仔细你们一个个的皮!…”

她还未说完,皇后哈哈一笑,刻毒的眼神似毒蛇一般盯着欧阳箬清丽无双的面孔:“皇上?!如今皇上恨不得你死了,好保全皇室的尊严。今日本后来成全你一个来去了无牵挂,如何?”她越说瘦削的脸上神情越是狰狞。

欧阳箬到此时才知道她对自己的嫉恨是多么的深,往日的端庄谦恭统统不见,扒开虚伪的面具,露出的竟是这副恨不得她死的嘴脸。

她忽然微微一笑,对皇后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希望皇后娘娘日后不要后悔才是。”说着一步一步走上前来。宛蕙拖她不住,心中更是惶急。

皇后咬牙切齿地看着她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直恨不得自己上前去将她狠狠地抓下,她此次来本来是想来将三皇子抱走斩草除根,没想到楚霍天却先她一步,接了过去。她满当当的如意算盘都落了空,心中别提多憋恨了。

“来人!将罪妃欧阳氏拉下去打!”皇后一声令下,宫人们不敢再犹豫,一涌而上,将欧阳箬死死按在地上,两边的内侍,抄起手中早已经准备好的棍棒高高地挥起…

欧阳箬轻轻闭上了眼睛,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忘怀的。

是华宫被楚军攻破的那一日,她独自立在万千人跪伏之中,含着巨大悲愤与不甘地遥望着他。鼻间满满的都是血的味道;还是他在那夜带着浓重的酒气在她身上为所欲为,令她满心满眼都是绝望与肮脏;还是他抚着她的鬓发,对她似笑非笑的道:“也许,朕爱上了你呢?”

她终于落下一滴泪来,随之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痛与宛蕙凄厉的尖叫声,就让一切都结束吧。她已经好累好累…

钱烟翠出了宫门,有些怔忪的频频回头,手中是皇后硬塞给她御赐的金银与布匹。她几乎忘记叫随身的宫女拿着,有些失魂落魄地一路拿着。

两边陪伴的是皇后身边的宫人,一个是大宫女紫叶,一个是吴嬷嬷。她们不停地说着恭维的话,好听得令她感觉不真实。

钱烟翠有些怔忪的回忆起自己方才在皇后寝宫“宜兰殿”的一切。

一早,她便被皇后诏进宫中,皇后笑着对她道:“苏夫人放心吧,苏将军喜欢的那女子已经说她与苏将军只不过是幼时认识,后来苏将军不知为何总是将她挂在心上,她如今已是有夫有子之妇,说这事断不得再提了。”

钱烟翠放下心来,对皇后笑道:“那是外子太过痴情了。敢问皇后,那女子究竟是谁啊?”

皇后为难道:“这个…人家如今是别家之人,怎么好再让苏夫人知道了身份,总归是极尊贵的。苏夫人就放心吧。不过皇上也知道了一二,甚是关心呢,到时候皇上问起,你就照实说了。皇上怎么问,你便怎么答就是。本后也会多多说好话的。”

钱烟翠踌躇了:“皇后娘娘,这不好吧,这事要闹到皇上那边去,外子会不会…”

皇后似知她的心思一般,笑道:“哪里会呢,本后都说了,皇上待苏将军是不同一般,说是亦父亦友也不为过。不然怎么会亲自为苏将军挑选夫人呢?”

皇后一席话说的钱烟翠消了疑虑。

再后来,皇上真的来了,只是面色铁青,只从头到尾问了几句话,“这玉佩当真是子玄身上落下来的?”他的声音冷然,蕴涵了极大的怒气,钱烟翠吓得抖抖索索,半天才答道:“是…是外子酒醉之时,臣妾为他更衣时落的下的。”

皇上身子晃了晃,半晌才又问:“皇后说,他酒醉之时念着一个人的名字,那人叫什么?”

钱烟翠正心疑皇后怎么将这等细节也告诉了皇上,正想着,皇上忽然一掌拍上龙案,碰的一声,连龙案上的砚台笔架都跳了起来,十分吓人。

钱烟翠什么时候见过如此的场面,只吓得哭道:“外子…外子念着那个名字…似乎是个女的,他叫她…箬儿…”

只这句,皇上便颓然坐下,久久再不说一个字。

钱烟翠等了许久,才被李公公拉了下去。

她颤抖地拉着李公公的袖子,抽噎道:“公公,难道我说错什么话了么,怎么皇上这般生气?会不会…会不会杀我的头啊…”

李靖才看着她哭得花容失色,心中叹息一声,安慰道:“你先回府,这事…麻烦了…”他长长叹息了一声,眼看着紧闭的殿门,只觉得头大如斗。

钱烟翠跟着皇后派来的宫人,浑浑噩噩地领了赏赐,又被她们夹着过了几重的宫门。

眼见得远远的朱红色的宫门似一只怪兽张着血盆大口,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问紫叶道:“这位姐姐,你且告诉我,皇上为什么这般生气?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紫叶眼中露出怜悯的神色,趁身后的吴嬷嬷不注意,想了想,终于忍不住轻叹一口气:“你可知皇上最宠爱的柔婕妤闺名叫什么?”

钱烟翠茫然摇了摇头,在楚国,女子闺名是极少挂在口上的,除非要成亲才能去找人家要闺名,更何况后宫的妃子,她哪里能得知?

紫叶叹了叹,轻声道:“柔婕妤复姓欧阳,单名一个箬字。”

第三百零八章 冬风煞(九)

“你可知皇上最宠爱的柔婕妤的闺名叫什么?”

“柔婕妤复姓欧阳,单名一个箬字。”

紫叶那低低的声音在她耳边说着,那一字一句,像是最沉重的石头一下一下砸着她的心。钱烟翠顿时住了脚,只呆呆看着她那充满了怜悯的目光。像是看着最可怜最愚蠢的人一般。

钱烟翠机械地转过头,看着那隐在重重宫檐之下的“宜兰殿”,忽然一声尖叫:“不!皇上,臣妾错了…不是那样…不!”她发了疯似地往里面冲去,手中的布匹金银落了一地。

紫叶与吴嬷嬷吓了一跳,慌忙将她拉住,吴嬷嬷是个人精,见她的样子就知她已经知道了真相,气极败坏地捏了紫叶一把:“要死的小蹄子,要是出了什么事,叫皇后将你活活打死!”她边说边将钱烟翠架了出去,宫门已经近在眼前,只要出了宫门,她要怎么闹就是她的事了,与她们做下人的再无关系。

紫叶也慌忙上前帮忙,两人一起将发了疯似的钱烟翠拖出宫门,又叫侍卫拦了不让她再进来,这才擦了把冷汗往回走。

远远地,还能听见钱烟翠不甘的哭喊声。

吴嬷嬷狠狠地盯着紫叶,口中“小蹄子”骂个不停:“叫你作死告诉她,这下可好了,她知道了,万一坏了皇后娘娘的事,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紫叶怯怯地道:“奴婢错了,好嬷嬷别告诉皇后罢,反正皇上也信了…这无妨吧。好嬷嬷…奴婢错了…”

吴嬷嬷见她求饶,心里也叹一口气,手重重点上她的脑袋:“就你心肠软,真不知皇后娘娘看重你哪一点了,平日你又不是没见过皇后娘娘的手段,多少个厉害女人都不明不白死在皇后手中…算了,今个事我不说了,以后你可小心点。唉…可怜那苏夫人,长得那么漂亮怎么一副空脑袋瓜子,话一套就出来了…”

她摇头叹息地走了,紫叶回过头,看到尤自在挣扎要闯进来的钱烟翠,心中不由替她可惜,这个罪名要是坐实了,别说是宫里那位宠极一时的柔婕妤,就是什么一等将军也要砍了脑袋。要知道,这可是欺君之罪!

唉…女人还是不要太天真才好,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银子…

紫叶打了个寒战,赶紧跟上吴嬷嬷的脚步。

钱烟翠在宫门哭闹挣扎,发髻都散了,远远在宫门边候着的将军府下人一见,连忙上前去拖她回来。

钱烟翠只哭得天昏地暗,下人赶紧将她往马车里一塞,慌忙回府。怎么最近苏将军不太正常,天天出去找什么劳什子玉佩,而这一向稳重的苏夫人怎么闹得跟疯妇一般。

赶车的下人叹了一口气,变了变了,这天是不是要变了。

钱烟翠又哭又挣,到了将军府上之时,早已经没了力气,丫鬟们连忙将她扶了进去。才进得大门,就见苏将军要往外走。

苏颜青一愣,看着她面上泪水盈然,神情若死灰一般,住了脚,上前问道:“怎么了?她,夫人…怎么了?”

钱烟翠只愣愣不答话,两边的丫鬟忙道:“回将军的话,夫人去了趟宫里,不知怎么的,出来就成这个样子了,夫人哭闹着要进宫,守门的侍卫又不让她再进去。奴婢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钱烟翠终于回过神来,看着苏颜青的面色,又忍不住号啕大哭,边哭边往地上软倒。苏颜青一见,皱了眉头,终于弯身将她打横抱起,向屋内走去。

两边的丫鬟一见,连忙跟上。

钱烟翠只是哭,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苏颜青将她放到屋内床上,看她还抽噎不停,微恼道:“你怎么了?”说完丫鬟递过帕子,他犹豫了一下,接过去为她擦了把脸。

被冷水一冰,钱烟翠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往日对自己不假辞色的夫君,突然为自己净面,心中又羞又愧,下了床,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哭道:“将军,你杀了妾身吧。妾身对不起你。”

苏颜青被她这一跪,诧异得俊脸微红,连忙将她托起,微怒道:“你今日到底怎么了?说什么对不起,可不是…”他忽然想起自己与她成亲半年,都未尽过丈夫责任,心中忍不住升起愧疚之情。

他叹了一口气,为她抿了抿鬓边的乱发,目光中神色难辨别:“说对不起,应该由我来说,这几个月实在是对你不住…”

钱烟翠一听,惊得连哭声都收住了,面上还来不及显出喜色,忽然又是一阵绝望,她抽噎地道:“将军,这次真的是妾身做错了,是妾身拿了你的玉佩…”

她说完,又将皇后如何诓她,如何引她说了,又如何将她领到了皇上跟前…她抽抽噎噎,说话颠三倒四,但是却也让苏颜青听了个八九分。

苏颜青越听心中越凉,只觉得浑身都似在冰天雪地里埋住一般,他愣愣地看着面前那悔恨不已的小女人,忽然长叹一声:“冤孽啊…”

说完,转身将挂在墙上的宝剑拿在手中,抬步便要往外走。

钱烟翠见得他要走,慌忙扑上前去,死死拽住他的袍角:“将军,你带妾身去,妾身去与皇上说明,这一切都是妾身编造的,要打要杀,就妾身一人承担,将军…将军…”

苏颜青俊颜上,露出一丝浅笑,绝望而无奈:“你当皇上听得你再辩解,便会信你?你好好在家呆着。我去向皇上请罪。我苏颜青一死,或许皇上能网开一面,饶得…饶得不相干人的罪过吧。”

他说完,决然而去。留给她一个挺拔如剑的背影。

这样有担当的男子,就是她的夫君啊。钱烟翠终于再次放声大哭。

第三百零九章 倾城笑

苏颜青打马而去,冷洌的风打在如石雕一般的面上,却是泛不起一丝的表情波澜。

他的罪孽就在于他爱上了不能爱的女人!

他的罪孽就是在那雪夜之中倾吐了自己的心声!可是分明…分明有一种声音在心里冲破了那层坚硬的地方,叫嚣着:他没有错,她亦没有错…错的是老天,错的是这该死的命运!

若在那华国灭亡的那一日,他将她纳到自己的羽翼之下,若他不是亲手将她送到另一个男人的怀里,一切的一切也许会有不同…

在激烈的风中,他的思绪纷乱如麻。没有也许,再也没有如果。这一次,真的是要一切都要完了。

不但他那不能言说的爱恋将要连根拔起,就连他与她的性命都要一同消散在帝王的震怒之中…

苏颜青看着远远高大巍峨的宫门渐渐呈现在自己面前,他大吼一声,身形从快速的马上高高跃起,像箭一般冲向前去…

一下!两下!

欧阳箬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执杖的宫人不敢怠慢,打得又响又重。不到五下,那月白色的宫装上就渗出点点的血迹,一点一点,似寒梅一般越开越大…

宛蕙凄厉的哭喊声像一根针一样刺痛着她的神经,她艰难地转过头,看着宛蕙姑姑的面庞,口中喃喃想说什么,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宛蕙终于挣脱了钳制住自己的宫人,哭着扑上来,护着欧阳箬,哭道:“皇后娘娘娘,你放过我家娘娘吧,她根本没想过跟谁争什么,我们都是从华地来的…哪里会不自量力对皇后娘娘不敬…皇后娘娘…”

她哭得哀不成声,欧阳箬却是忍了痛冷冷地笑:“姑姑求她做什么,今日左右不过是个死,姑姑…我欧阳箬…唯一对不住的就是你…”她吃力说完,已然是痛得满头大汗,嘴角流下一丝血来,方才忍痛已经将唇咬得鲜血淋漓。

宛蕙还待再哭,皇后冷笑道:“打!给本后打!统统都打死了干净!还愣着干什么!”两边执杖的宫人对上皇后毫无表情的眼睛,心里一哆嗦,连忙又将停下的长杖高高挥起。

宛蕙哀叫一声,趴在欧阳箬的背上将她护住,就如同以往一般,欧阳箬心中一痛,咬着牙将她拉到自己身下。猛然剧烈的挣扎,换来的是更深切的痛。

她终于忍不住呻吟一声,背上又多了一条狰狞的血印。宛蕙哭道:“娘娘,是奴婢没用,奴婢没用啊…”

欧阳箬痛哼了一声,绝美的面上浮起悲凉的笑:“姑姑,今日与你同死,来世让我做你的女儿,岂不是更好…”

宛蕙听得呆了,在看看她面上的神色,竟是存了死志,再也无一丝活气。

“娘娘千万不能这样想啊…你还有霖湘,还有小皇子,你怎么可以死…啊!”她未说完,身侧被宫人一杖打来,顿时半边都痛得要揪起来。

欧阳箬虚弱地朝她笑笑,再也忍不住,痛苦地呻吟起来。

痛,全身都是痛,她今世是犯了什么罪孽,要受这等无间地狱般的苦,冷汗一滴从眼睑上落下,模糊了眼前的一片…

她在恍惚中,看见一个小小的人跑了过来,大哭着:“母妃,母妃…”恍惚中,那张小脸分明就是凌玉的脸。

凌玉,她的凌玉回来了么…

已了无生趣的心又开始缓慢跳动,一点一点…

凌玉,她的孩子终于回来了…

她看着那小人朝她跑来,她努力要伸手过去抱她,猛然整条手臂一痛,却是旁边的宫人打到了她的肩胛之处。

她啊地一声痛呼,又扑在地上。

宛蕙忙挣扎将她护住,冲那冲来的小人哭道:“小帝姬不要过来!香叶,香灵!赶紧将小帝姬抱走!”

欧阳箬痛得已不知再说什么,只喃喃地念:“姑姑,我的凌玉,凌玉…”

小霖湘见母妃倒在血泊之中,潜意识中的尘封已久的血腥扑面而来,她若疯了一般,尖叫:“母妃,母妃…”

那凄厉的尖叫声,连皇后都吓了一跳,执杖的宫人更是心有不忍地住了手。

小霖湘号啕大哭,扑到欧阳箬跟前,死死抱住她:“母妃…母妃…”欧阳箬被她的叫声吓得回了神,颤抖地抱了她赶紧低声安慰。

浑身都裂开的痛,背上依是血色一片,她颤抖地抱紧她,怀中小小的人儿吓得浑身发抖,欧阳箬猛然意识到她深藏在幼小记忆中的恐惧,心顿时再一次揪了起来。

她死了的话,小霖湘该怎么办?!她的生母已在她面前死去过一次,这次若又让幼小的她见自己死在她面前,这对小小的霖湘该是怎么样一个深重的打击?!

欧阳箬浑身发抖,只紧紧地抱着她,心中千万思绪转过,却依然找不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