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以为母子之间的关系不需要维护,若真如此,先帝去世前几年,窦太后和先帝的关系会那么不咸不淡的?老人家也就是在立储的事上说了几句话,还没逼天子杀过功臣呢。

皇太后又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田蚡毕竟是她弟弟,她也毕竟是刘彻的母亲,要让她再做小伏低地去和儿子和好,她也还真低不下这个头。

“就为了这件事,他也实在是太狠心了点。”她叹了口气,语气到底还是软了下来。“就看你弟弟还念不念着我这个母亲,想不想着给我一个解释了!”

却没想到刘彻根本就没想过给太后一个解释。

一旦要给解释,就必定是要扯出巫蛊的事的,翻修椒房殿,填平密室,本身就已经是个够明显的提醒了,太后却还是装聋作哑、一声不出。他等了三个多月,都没有等来太后的解释。

母亲是他骨肉,这被巫蛊而诅咒而亡的,那可能的若干个嫡出子女,也是他的骨肉吧?就因为是至亲,刘彻才越等越气,他来视疾的时候,干脆还就带上了陈娇,陈娇要推辞都不许:“你是皇后,是她嫡亲的儿媳妇,你去看她,母后有什么不高兴的?”

陈娇就只好无奈地跟在刘彻身后,趴在地上给王太后行了礼。

她又直起身来,看着王太后吃惊地、愤怒地看着刘彻,而刘彻温柔地、孝顺地直起脊背,向侍女过问太后的起居。

虽然他冲着宫人说话,可脸却还是冲着太后,母子两人的眼神撞在了一起——虽然表情不同,可两双眼却都是冰冷的。

陈娇于是又举起袖子,遮住脸轻轻地咳嗽了起来。

78、不肖

一转眼就又过了半年。宫中无日月,前朝朝事此起彼伏,刘彻忙得不可开交,后宫中就显得更清静了。这小半年来宫中倒是有两桩喜讯:除了生育了一女的王夫人之外,后宫中又有两个女人有了身孕,陈娇自然也不会小气,还是宫人的就抬举为美人,已经是美人的就等到生育后再说,刘彻对此也没有二话。他新换的这个丞相实在是不大顶用,虽然是列侯出身,但庸碌无才难以服人,刘彻难免就要花更多心思去□他的百官们了。

这也是他最热衷的新游戏,美色什么时候没有?对于一个刚亲政不久的帝王来说,这几年正是他最勤政的时期,后宫里的事,能够在他心底占上一角,已经相当不错了。

其实本来这个丞相能更能干一点的,田蚡去世之后,刘彻倒是想用韩安国来着,可韩安国不知怎么回事,一天深夜回家,居然从车上掉下去,又被马践踏,摔成了重伤,现在只能在家养伤以待复出。这件事倒是搞得刘彻和韩安国两个人都很郁闷,也都很纳闷。

陈娇倒是要比他多收到一点风声:灌夫虽死,可也不是没有他平时豢养的死士养精蓄锐,想要为他报仇。田蚡还是去得快了一点,韩安国算是受到了池鱼之殃。

不过,她也懒得在这种事上花费心机,得了闲,也就是带着孙子孙女到长信殿里问问好,却也懒得多搭理王太后,照个面就回未央宫里,连话都懒得多说。

王太后自己也气得不轻,足足三四个月都不肯见刘彻,母子俩等闲不吵架,一吵架就吵得平阳长公主来求陈娇,“你说话,阿彻是最听得进去的,和母亲闹成这个样子,岂不是贻笑大方?史书里写出来都不体面!”

陈娇就不信她自己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她看了平阳长公主一眼,爱莫能助,“这件事,我也是两眼一抹黑,和大姐说实话吧,我连阿彻和母后是为了什么吵架,其实都闹不明白。”

是真闹不明白还是假闹不明白,平阳长公主心里也不是没数,她看了陈娇一眼,见陈娇安安详详,连唇边的笑意都没变,不禁就叹了口气。

两家外戚相争,到最后谁都没能讨好。阿彻用田蚡为刀除掉了窦氏,再自己出手干净利落地处掉了田蚡。现在他倒是大权在握了,可陈娇私底下怕不是要恨死田蚡,怕他死得不够早。指望她为这件事在母子之间说和,也实在是天真了一点。

“也真是亲生母子。”不免和陈娇发牢骚。“生气起来都是一副德性,什么大事,能让母子之间到这个地步?”

虽说当权者一般是不把人命放在心里的,可这条人命,的确是够分量的了田蚡怎么说是王太后的亲弟弟,这对母子之间就算最终能恢复到相安无事,但也终究不可能和气如初。尤其在朝事,在椒房殿的事上,王太后是再也没有了开口的身份,恐怕也没有了开口的兴趣。

陈娇摆了摆手,连和平阳长公主应酬的心思都消失,“母后身子也不大好了,阿彻就是生气能气多久?想来过上几年,也就气平了。”

按太后的身子,能活到几年后都是问题,陈娇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平阳长公主不禁有几分恼怒,可这恼怒却不敢现到面上来:她们这些做大姑子的,也就是看着男主人的脸色做人,陈娇不得宠,那就敢摆大姑子的架子,如今陈娇这么得宠,刘彻眼看着又把太后给供起来放到一边去了,朝事是一句都不肯多听,她还敢给陈娇脸色看?简直是找死。

也就只好小心地和陈娇应酬,又说起了卫家的亲事。“卫家这两兄弟,从前在府里当骑奴的时候,只觉得人很谨慎老实。没想到命就是命,如今有了功名不说,还特别得到陛下的喜欢。两兄弟在军事上又有天分,听说兵书都读得不错,现在又娶了你们陈家女,不到十年,说不定连个侯爵都能挣出来呢!”

陈娇笑着说,“那也是因为小公主的面子,阿彻这是疼女儿,我呢也就顺水推舟了,卫女去世前还求我照顾卫家人,我也不好有始无终。索性终身大事帮着操办了,让他们成家立业,小公主长大后也和我亲一点。”

说起来,刘宁今年也都两三岁,会叫阿爹、阿娘了。平阳长公主看到她,也不禁抱起来亲一亲,开玩笑一样地说,“我是越看越喜欢!将来长大了,许配给我们家曹襄算了,也是亲上加亲,大家就更显得亲近了。”

就是亲生母女,也没有站在一起一辈子的道理。王太后如今失势得也太过分了一点,本身又老病。将来去世之后,长公主如何维持在刘彻心中的热度,就要凭着他身边的女人为自己多说几句好话了。这么多年之后,这个倨傲的大姑子到底还是服了软——这是借着这门亲事,和陈娇求和,也寻求结盟来了。

陈娇忽然间也有几分感慨:她像是顺着一条和过去极为相似的道路行走,风景有时候不同了,可大部分时候,却又还是全然一样。似乎刘彻身边的女人是谁也好,很多事的发生,都不会受到这一点改变的影响。

“这种事,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了。”她前后掂量了一番,便欲扬先抑,见长公主的脸色暗淡下来,才笑,“不过要是阿彻点了头,我自然也没二话的,能嫁进姑姑府里,是她的福气。”

平阳长公主一下又惊又喜,不禁失笑:“你这阿娇,和我也开玩笑。”

两姑嫂相视一笑,不论是长公主还是陈娇,神色似乎都要比从前更亲密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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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青成亲前一个月,陈娇赏赐了一批金银珠宝到她堂妹家里,又把她的十七妹接到宫中说话。

“卫家虽然现在门第似乎低微,但怎么说都是小公主的舅舅。”她和十七妹对着品槐花蜜浆,“将来有了功劳,肯定是能够往上走的,我看卫青这个人就很好,生得漂亮,为人谨慎而又有才干,将来前途无可限量。不要心存埋怨,到了卫家,好好和他过日子,你一世富贵是可期的。”

按陈家现在的地位,十七姑娘嫁给卫青,是有点低就了。不过,天下也不是个个女子都是陈娇,会挑选十七姑娘,自然是因为她秉性温顺,很好拿捏。陈家族女对陈娇的安排,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异议。

“一定不给陈家丢脸。”十七姑娘恭谨地应了下来,又看了陈娇一眼,欲言又止。

陈娇不禁微微皱眉,“怎么,有话就说,和姐姐你还怕什么?”

十七姑娘就吃吃艾艾地说,“是您御赐的首饰,被隆虑侯看见,随手抓走了一把,不意其中有一支步摇,是婚礼上的首饰,缺不得的,仓促间也不知去何处置办……”

陈蹻还真是坏出花样来了,家里难道缺他的钱花?连这种小便宜都要占,他还有没有分寸了他!

陈娇难得生气,她嗯了一声,不动声色,送走了十七姑娘,回头就叫桑弘羊来说话。“你老实把陈季须和陈蹻这两个不要脸的东西干的好事和我说一说!”

桑弘羊这个人没有别的好处,消息是一直很灵通,也一直很懂得看人的脸色。见陈娇脸色不好,他哪里还敢隐瞒,忙跪下来一五一十地说了许多陈娇一点点都不知道的事,很多事,连声音都听得咂舌,“这也实在是太荒唐了。”

陈娇气得浑身发抖,把桑弘羊打发出去,自己坐在椒房殿角落里发呆,连刘彻进来了都没搭理。刘彻还奇怪,“谁惹你生气了?一脸咬牙切齿的!”

下一瞬又有点尴尬,不过还是问出口了,“是母后那边——”

要不是怒火中烧,陈娇简直要被他逗得暗笑起来,不过这一会她也没心思顾及这个了,一咬牙下定主意,回过身央求刘彻,“阿彻,借你的羽林军使使好不好?”

借刘彻的贴身卫队,这可就不是开玩笑的了。陈娇忽然提出这个胆大包天的离奇要求,倒是一下就激起了刘彻的兴趣,他蹲坐到陈娇身边,捏了捏她的下巴,和陈娇开玩笑,“干嘛,你要篡我的位啊?”

陈娇白了他一眼,抬高了声音,“我要抓两个贼!”

想了想,又说,“算了,现在抓来,没有真凭实据,按那两个废物的性格,肯定又是矢口否认。到时候在母亲跟前,反倒是我理亏。你先答应了我,改天等我人证物证集齐了,我再问你借。”

原来是因为她那两个哥哥。

虽说不成器,但也是外戚,太嚣张了,和现在刘彻需要的低调就有些不合适了……

刘彻自作多情,还感动得很,搂住陈娇好声好气安慰了一会,行动却很配合,还主动说,“我把绣衣御史借两个给你?”

不到半个月,就送来了一车罪证,还是人证物证俱全,陈娇越看越气,派人到清凉殿给刘彻传话,“是陛下出手的时候了!”

想了想,又吩咐楚服,“去把卫青叫到椒房殿来。”

79、卫青

卫青走进椒房殿的时候,就看到堂邑侯世子和隆虑侯两个天潢贵胄露出了雪白色的中单,趴在宫中行刑专用的草垫子上,哭爹喊娘地受着宫人们的板子。

这两个不可一世的大少爷,在长安城里从来都是横行霸道,尤其卫青又是他们的旧家奴,就算现在已经有了官身,见到陈家兄弟,他也还是要摆出恭谨的态度,行奴婢礼。陈季须和陈蹻受之不疑之余,对他倒也还算不上太粗鲁,至少按这两兄弟的作风来说,他们已经算是挺欣赏卫青的了。

卫青就不得不摆出了一张又遗憾又惶恐的脸,尽量快速地从中庭传过,在廊下行礼,朗声自报家门,“卫青奉召入觐,叨扰娘娘。”

虽然皇帝后宫,这几年来戒备渐渐森严,尤其是宫妃、宫女子聚居的永巷一片地方,几乎已经成为侍中们眼中的传说了:除非是和韩嫣、韩说又或者是李延年一样受宠到了极致的佞幸娈宠,要不然根本就是阉人——不然,他们都是没有资格被陛下带着到后宫里去过夜的。

但椒房殿就不一样了,卫青这几年来,每个月还能进来一次看望小公主,虽然皇后往往在此时去到清凉殿里,但也有那么几次,帝后都在椒房殿中,他和陈娇也不算是不熟悉,更明白陈娇对卫家的深恩与厚望,以及对自己兄弟的仔细栽培。

说起来,他是要比陈娇夫妻都小了三四岁,陈娇今年二十六岁,正处在一个女人最美丽的几年里,而卫青今年才二十二,连老婆都还没娶,对住孩子都七八岁的陈娇,他总觉得自己特别幼小青涩,好像一举一动,都有做错的可能。恨不得能够将时间放慢,每说一句话都斟酌三分,免得自己在皇后眼里,也就是个一眼就能看透,可以被随手抛弃的简单外戚。

不过,到眼下为止,皇后似乎都还和陛下一样,很看重他的能力,也有栽培他的意思。卫青只是不懂:皇帝提拔他,那是因为椒房有力,也因为他的才华。可皇后在他们卫家还是一介奴仆的时候,就聘请老师来教他们兄弟读书写字,年纪长大后,又以兵法教导。现如今还一手促成了陈家和卫家的联姻,将卫家拉拔到了如今的地位,为的,该不就只是小公主的一点情面吧?

聪明人就是这样,在政治这种事上,简简单单的情分两个字,不过是一种笑话。真要顾念情分,窦婴、灌夫的下场就不会如此凄凉,田蚡就不会死得这么蹊跷,韩安国就不会忽然落马了。

真正的聪明人好比卫青,其实是很怕陈娇的,大家都看到田蚡下场的时候,他看到的是陈娇分明有机会保住窦婴,却由得魏其侯抑郁病亡,窦氏一门大露颓势。而她自己呢?还不是安坐在椒房殿中,陛下言谈间提起陈娇,爱重之色越浓……

就算得不到一语□,卫青也足够熟悉窦太主,足够熟稔到作出自己的判断:这个安闲稳重、寒冷娇艳的皇后,恐怕才是陈家背后那只隐形的推手,椒房殿看似在太后的压制下风雨飘摇,全因为太后有争权之心受了冷落,才屡屡得到天子的重视和提拔,其实这么些年来荣宠不衰,细细寻思,其中心迹竟是精微得让人大生恐惧。

如果是窦太主看重卫家,除了心生感念之外,卫青也不会有别的想法。可窦太主几次露出,卫家得到的超凡待遇,全出自皇后上意,这就容不得他战战兢兢,更加小心了。这一次皇后在两位兄长受罚的时候叫他进椒房殿,一路上他也已经思忖了几次其中用意——不过,一如往常,除非皇后娘娘自己说破,否则又有谁看得透她的心机呢?

“进来吧。”皇后似乎人就坐在窗边,声音居然来得很近,只隔了一层竹帘。卫青立刻收敛了心绪,唯恐被皇后看出一点端倪,他脱去鞋子,换上了椒房殿特制的丝履,甚至连脚步都跟着放轻了几分,小心翼翼地进了内殿,又五体投地,给陈娇行过了大礼。

陈娇果然正屈膝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虽然是日常起居小睡的器具,但坐姿也很端正。见到卫青进来,她轻轻点了点头,又命身边从人,“去把小公主抱过来,给舅舅看看。”

卫青在世的两个姐姐都已经婚配,小外甥霍去病今年都七八岁了,和太子倒是年纪相当,对姐妹的孩子,他自然不陌生。但卫家全家上下最看重的外孙女,肯定还是刘宁了。见到刘宁一身锦绣,被乳母从偏殿抱进来,他面上顿时露出一个笑容,真心地谢陈娇。“娘娘痛爱小公主,真令我等铭感五内。”

刘宁见到舅舅,也是早露出了一脸灿然的笑,她扑到舅舅怀里,同卫青玩耍了片刻,陈娇就笑着说,“好了,到你用点心的时候了,下去吃点心吧!”

刘宁性子随娘,驯善随和,虽然舍不得卫青,但一步三回顾之间,还是乖乖地被乳母牵了下去,陈娇笑着看她走远,才和卫青感慨。“人这一辈子,其实荣华富贵也算不了什么,就是富有天下,也就只是住在这样一间屋子里,一顿饭也不能多吃几碗。追求功名利禄,其实还是为了惠及家人啊。”

卫青心头一动,一时间也弄不清陈娇说的到底是刘宁还是陈季须兄弟,他看了陈娇一眼,只是谨慎地点了点头,附和道,“娘娘明鉴。”

这个卫青,也实在是太小心了,一句话都恨不得要在喉咙里滚三滚再出口,刘彻怎么就不嫌他闷!

陈娇转念一想,又觉得卫青要是不这么小心,自己也的确无法放心,就不禁微微一笑,又换了一个话题。“婚事就在眼前了,怎么样,见过十五妹没有?这姑娘虽然长得一般,但宜室宜家,是个温柔大方的闺女,倒没有我这样高门贵女的脾气。”

对这种话,卫青肯定也只能有一个回答。“见过两次,娘娘说得是,能娶到陈氏女,已经是喜出望外,况且陈家家教,是能信得过的——”

话出了口,又觉得自己在讽刺堂邑侯府,不禁不自然地住了口,又流露出了忐忑不安的神态来。

陈娇也觉得好笑,她看了窗外一眼,一时也没有说话,只是由得陈季须兄弟的鬼哭狼嚎透过窗户传进殿内。半晌,忽然又叹了口气。

“算了,底下人也不容易。”皇后喃喃说,又提高了声音。“叫什么叫!当我不知道?这样打,就是再打一百杖也蹭不破一层皮。都不许出声!打完三十杖,给我跪到廊下去,我不说话,不许起来!”

就是对一般的宫人,皇后也一向是和气有加,轻易是不施肉刑的,比起长乐宫那成天往外抬死人的作风来说,未央宫不止一次被称赞:皇后有当年外祖母的遗风。卫青也没有想到陈娇对两个哥哥居然这么狠,见陈娇看他,他便配合地露出了讶色。

“不凶一点,他们根本就不听话。”陈娇果然无奈地吐了一口气,又冲大殿中央的几子扬了扬下巴。“连陛下都看不过眼了,要不是碍着我的面子,恐怕早就要发作。他们和修成君的那个儿子,简直是长安三害!犯下的罪行我也就不说了,罄竹难书!可能有什么办法?我这里亲自看着让他们打,这些宫女子也是出工不出力,都害怕转过头来太主发火追究……这两个无赖,是连我都没有办法了。”

又向卫青赔罪,“连我赏给十五妹的首饰都敢拿!这一次我是忍不了了,狠狠教训一次,看能收敛到什么时候吧。”

卫青只觉得如坠云雾,似乎对陈娇的意图有所领悟,又始终没法吃准,他连忙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又静默下来,等着陈娇的下一步棋。

真不知道这个人在战场上是如何料敌机先的,反正在宫廷里,尤其是在自己跟前,永远都是沉住气等自己的行动。陈娇不禁叹了口气,又自我安慰:也就是真正的聪明人,才懂得面对不同的形势调整作风了,要是自己易地而处,恐怕也能沉得住气,等上位者发言。

“你们兄弟也二十多岁了!”她说,又换了一个话题。“也到了建功立业的时候,侍中也好,太中大夫也罢,其实都没有多大意思,也就是汲汲营营,靠着陛下的宠爱混一碗饭吃,没有文武功勋,高官厚禄,那都是虚的。你看这几年来多少红得发紫的侍中一旦触怒了陛下,一转眼就没了性命,可……”

陈娇的话断在了口边,她望着卫青轻轻地一笑,从这个漂亮的年轻人面上,也得到了她想得到的答案。

果然不愧是卫青,朝事他现在还没资格入局,但已经看得懂了。陈娇这句话,说的是田蚡,是窦婴,也是历来的外戚上位之路。——窦婴虽然触怒了王太后,可到底还是没有人敢给他一帖毒药,他这还是自己抑郁而忘。可田蚡就不一样了,没有军功,就是暴毙也无人追问。外戚上位就必须靠功勋,否则,什么荣华富贵,那也都是镜花水月而已。

就算是再谨慎的少年郎,只要是个男人,其实也都是功名的奴隶,想来就是卫青,只怕也概莫能外。

可卫青沉吟了片刻,却给了陈娇一个令她极为诧异的回答。

“沙场无情,”卫青说。“平安庸碌也是福分,卫青自知才具,能够在娘娘荫庇之下度日,已经心满意足,又怎么敢有非分之想呢?”

陈娇这一次,是真的始料未及,差点要摔下榻去了,就连久未露面的声音,都在陈娇耳边发出了轻轻的笑声,她低声说,幸灾乐祸地说,“怎么样,你没想到吧?世易时移,这一回,连卫青都不愿意打仗啦!”

80、讲价

陈娇却也就只是怔了一怔,便不禁有了几分好笑。

卫青毕竟是卫青!他要只有谨慎两个字,也就不是那个少年得志,将匈奴多少年来的风头斩于马下的大将军了。

从前提到卫青,看到卫青,想到卫青,心里肯定是妒恨居多,酸溜溜之余,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几分本事。现在就不一样了,陈娇是巴不得卫青的能耐再大一点,他越是有本事,她心里也就越安稳。她不是王太后,从来不觉得两个有本事的人,一定只能有一个说话算数。

不过,这也是因为卫青和她男女有别,而王太后和她却恰好都是女人。

“你这个小伙子!”陈娇就埋怨他,“这也实在是太狡猾了一点吧,对住我,你也来玩弄心机?”

卫青当然也知道自己的欲迎还拒,是不可能瞒得过皇后的眼睛的,能骗得她微微一怔,已经算是自己的成就。他也没想着要瞒,不过这种事就是这样,一旦牵扯到前朝的武事,陈家对卫家的深恩,就不能成为卫家唯陈家马首是瞻,不闻不问只管往前冲的理由了。报恩要报,但两兄弟都已经是两千石的高官了,关系再亲密,那也是两家人。

“如果卫青只是单人匹马,自当为娘娘冲锋陷阵,”他平静地说,也不禁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在心底提醒自己:皇后娘娘脾气素来深沉和顺,是不会因为自己的这一个小玩笑,和他翻脸的。“可娘娘说得对,功名利禄,其实也还都是为了家人。卫青自己无所谓,但不能不为家人考虑。”

换句话说,卫青是已经吃透了陈娇在这时候把他叫到椒房殿来的用意。

就算陈娇从前看不起他,现在也都不禁要为卫青的天分喝彩了。这个小伙子,的确是真的不简单。口中说无意战功,其实一举一动,还是向陈娇证明:他都已经可以成熟到和皇后讨价还价了,上阵杀敌,不过小意思。

“你这是在和我打哑谜啊。”她和卫青开玩笑,“什么为了家人不家人的,难道陈家和卫家就不是一家人了?眼看着就是一家人了嘛!”

见卫青无言以对,气势又弱了下去,陈娇便笑着自己回答。“不要紧,我懂得你的意思,让你接过陈季须和陈蹻这两个纨绔子弟,不是让你给他们做牛做马,保他们一世富贵荣华的。”

皇后的兄弟这么不中用,隆虑侯还好,有个公主妻子,只要不出违反人伦的大事,这一代代传承下去,起码荣华富贵,封地是保得住的。陈季须就不一样了,他是陈家当之无愧的继承人,日后堂邑侯去世之后,陈家一族要以他马首是瞻,就这么个浪荡子该怎么承担起这份重任,陈娇有多头疼,大家都是能想像得到的。

当然最常见的做法,就是拉拔一个聪慧而有天赋的亲戚,扶植他在朝廷中站稳脚跟,这样就算有谁要找陈家的茬,看在这个代言人的份上,一般也就轻轻地放过去了。不然,刘彻就是再想袒护陈家,这边告一状,那边上一本,皇帝也捂不住啊。

不过,卫青虽然摆明车马,愿娶陈家女,愿为陈家的盟友,但要他无条件永远给陈季须两兄弟擦屁股,纵容他们胡作非为,那他也是不情愿的。甚至不情愿到了不愿意上沙场争取功名的地步——虽然只是吓一吓陈娇,却也成功地表露了自己的态度。

真正的良医,是在病灶还深藏于体内的时候就能对症下药,消弭祸患于无形,一个真正的聪明人,也从来都不必要面对一个疼痛的选择,除非和刘彻一样,一个人承担起整个帝国,否则对于他们来说,早在问题出现之前,就已经可以防微杜渐。

卫青显然就是这么一个聪明人,就算最后还是在陈娇的逼迫下接受了这两兄弟,一开始表过态,将来有一天他们要实在是表现得太不成器了,他要蹬掉陈季须兄弟,也不至于无法对陈娇交待。

听到皇后的表态,他自然也松了一口气:最好如此,最好是皇后也没想着强迫他去做什么事。否则,以皇后的手段,恐怕还真能把卫家堵得无路可走——其实就是现在,留给卫家的路也已经很窄了。

其实按照卫青本人的意思,陈家作为外戚来说实在是太不成器,皇后手段有千般好又如何?兄弟不得力,早晚惹出祸事。趁早划清界限,才是明哲保身的正道。

只可惜,即将娶进的这个十五姑娘不说,卫家的家奴出身也好,小公主和陈娇的养母女关系也罢……卫家是从根子上就和陈家长在了一起,不要说现在他才刚起步,就是以后要分开,又哪有这么容易?

“我是要你好好管管这两个不成器的棺材瓤子!”他听见陈娇这么说,不禁就又苦笑起来。“娘娘,这有太主在……”

陈娇也不得不承认大长公主实在不擅长养育儿女:三个嫡出的儿女,其实三个都没养好。要不是自己学了血淋淋一课,多了十多年教育,这一世还是只有被玩残的份儿。大长公主这就叫命好,一辈子没碰上一个卫子夫这样的对手同卫青这样的外戚,要不然,她能安享富贵,荣华到老?

她不由得就叹了口气,这才直起身子,斩钉截铁地说,“太主已经老了,陈家现在做主的人是我,你当然是听我的话了。太主那里,我自然会为你分说。”

没等卫青答话,并不给他讨价还价的机会,陈娇便已经续道,“来年恐怕又要有一场大会战了,这一次阿彻已经立定决心,要洗刷马邑之围的耻辱。他预备以飞将军李广为中军,率领若干年老、年轻将领出关作战。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件事虽然还有大半年,但已经开始准备工作了。他提过一句,想要看看你在沙场上能有什么作为。我会为你争取,令你自己带一支兵马,人虽然不会多,但你却是说一不二的主帅。”

见卫青的双眼渐渐亮了起来,脊背也越来越直,显然是被自己的说话吸引了全副心神,陈娇心底不免再叹一口气:真是将种天生,鼠虎不同。外面墙角跪的那两个也是皇后的兄弟,能有卫青的一般,自己也就不至于这么发愁了。

“到了沙场上,你放手去做,”她又续道。“我自己兄弟没有用,又是你外甥女的养母,说你是我半个弟弟,也不算僭越。卫青,你可要为你姐姐挣回一点脸面啊。”

这你姐姐三个字,真是玄机无限。卫青心领神会,朗声道,“能得一义姐,真是卫青的福气,义姐请放心,卫青就是拼却性命,也一定要在战场上做出一点成绩来!”

陈娇满意地点头一笑,她话锋一转,又说,“不过,陈季须和陈蹻这两个废物,也就要你多费心了。”

见卫青表情大恐,她终于再忍不住灿然一笑,这一笑正是刘彻所看重的,发自陈娇心中的笑,就算卫青素来谦恭谨慎,也依然不禁为这一笑惊艳,一时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缓和气氛。

“不是要你把他们带到前线。”陈娇说。“你总是要练兵的吧?交给别人,那就是虚应故事,谁也不会为了他们多费心思的。肯定就是供起来了事,母亲还要说这说那的,但自家人就不一样了,你能者多劳,一心练兵之余,分出一点心思来,让他们吃吃苦,我也不求脱胎换骨,至少稍微了解民间的疾苦,知道自己所得的不易,那就足以喜出望外了。”

卫青大松一口气,也不敢再讨价还价,便恭声答应了下来,“谨遵娘娘吩咐。”

到底年纪轻,还学不会官场上那一套,认了个义姐,也只是喊了两声,并不曾打蛇随棍上。

陈娇回头和刘彻提起来,也忍不住叹气。“你看卫青,这么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沉稳,透着能成大事的气息,陈季须和陈蹻有他一半,爹也就不至于这么担心了。”

堂邑侯本人虽然体弱多病,但也不是没有撑着进宫和女儿说过话。现在两夫妻简直形同陌路,刘嫖平时在她的馆陶公主府里过活,堂邑侯呢就在侯府,两边井水不犯河水,堂邑侯有堂邑侯的小老婆,刘嫖专情一点,几年了还是宠幸那个董君。

不过,董偃也的确有常人难及的美色,要不是碍于陈娇,简直连刘彻都有几分蠢蠢欲动。

刘彻若有所思:陈娇从前就很提拔卫青,如今又把陈家女许配过去,卫家和陈家看似两家,其实也就是一家……

不过,就算卫青立了什么功勋,那也是他的本事,这么小一个孩子,也起不了什么掌权祸国的心思。防外戚,也不是说就不用外戚了,只是要杜绝田蚡那样的外戚,串通怂恿宫中女眷插手政事而已。

“你这都许了愿了,我还能说不吗?”他就逗陈娇,“要是我说了不,看你在卫青跟前怎么交代。”

这说的是陈娇许了卫青一支军队的事。这么点小事,卫青人又靠谱,也得到刘彻的喜欢,他是不会不给妻子面子的。

陈娇看了刘彻一眼,似笑非笑。“你要是不给。”她说。“没法向地下人交待的,可不是我。”

刘彻还以为陈娇说的是卫子夫,不以为然一哂而已,陈娇却是眼波流转荡漾,半天都忍不住微微地笑。

81、将星

说来也好笑,椒房殿翻修以后,刘彻的子嗣运倒是顺了一点,先后怀孕的几个姬妾都生了孩子,有养住也有没养住的,等到刘彻二十七岁那年的秋天,他已经有了第二个公主,还有一两个夭折了的儿女,反正不管怎么说,没法生育这个疑云,是被彻底洗得干干净净了。

时间就像是一泓最温柔的水,渐渐地洗去了过往的尘埃。王太后年纪越来越大,她的身体渐渐衰弱了下去,昔年锐气,也逐一消磨。和刘彻之间倒是多了不少话说,只是母子两个有些事已经绝口不提,政事是一,往事是二。

谈政事,触犯了刘彻的心病,谈往事不能不谈田蚡,又触犯了王氏的心病,两母子之间尴尴尬尬的,连陈娇都看不下去了,私底下劝刘彻,“过去的事就过去了,都是十几年前的往事!你就当没这事发生算了,干嘛老是疙疙瘩瘩的……”

刘彻现在提起来都气,“你心胸是宽大了,也不想想,要是没有这件事,说不定早两年就已经生了……”

见陈娇脸色顿暗,他忙又心痛又尴尬地住了口,要去搂陈娇的肩膀,“我不会说话,好娇娇不要和我计较。”

陈娇静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算了,都这把年纪了,我也没想着这件事了。不生也好,你看母后,就是生产的时候坐下了病,到现在老了,就压不住病势了。”

王太后在刘彻之后其实也还生过一次,只是孩子出来几天就已经夭折,她也差点没了命,元气虚弱,到了中年就多病多痛,脾气渐渐也越来越孤僻,陈娇现在对她态度又要好得多了,只是无奈太后不领情,现在是连孙子孙女都很难博她一笑了。就是刘彻亲自去看她,也很难让她有从前那温柔多情的态度出来。

婆媳之间闹成这个样子,偏偏又全都还是长辈居心阴毒,刘彻就是要心疼母亲都无从心疼起,只能暗自后悔当时做得太绝,可转念一想,田蚡也是自己把路给走绝了。于是就把满腔怒火全都宣泄到了田家那里,和陈娇起誓发愿,“等母后一合眼,就把田家的这个爵给除了!”

随着年岁过去,他掌权的年限越长,对朝政的把握越到位,这个继任田蚡的丞相越懦弱,刘彻也就越来越有杀伐果决的天子气息了。不论是打匈奴、兴儒术、削列侯、制藩王,这些把戏他是越来越得心应手,帝国对于他来说,渐渐不像是一个过重的担子,而更像是他手心的玩具,它还不小,但随着刘彻年龄的增长,权威的扩大,将会渐渐地越来越精致,越来越容易操弄。

而天子也越来越懂得享受了,对椒房殿,他一直还是荣宠不衰,可除此之外,上林苑的修葺工程,七八年来终于要到尾声了,陈娇还没有去过一次呢,已经有一批美人入驻,据说个个身怀绝技,都是各地列侯献上来的美女,专为了取悦刘彻。——刘彻却是连眼尾都懒得扫,放在那里,是为了犒劳众将士的。

刘陵说起来倒有几分悻悻然。“继母留神物色了好些美人,都是百里挑一,陛下连看都不看……”

因为陈娇大度,从来都不在乎这个,所以现在不论是刘陵也好,还是几个皇帝的姑母、不同母的姐姐,倒也都没避讳自己献美的脚步。只有平阳长公主一朝被蛇咬,到现在都还束手束脚的,没有多少动静。

不过,刘陵这一声继母,也是真叫得出来的。金娥比她还小几岁,淮南王也真的敢娶,刘陵也真的敢叫。

陈娇不禁也兴起兴趣,就问刘陵,“你继母在寿春还过得好吧?”

又逗她一句,“说起来,也是我们自小看大的。修成君刚回来的时候,她才那么一丁点大。”

位置高就是不好,说这句笑话出来,身边都没有人附和,陈娇身边那一群侍女,是早被她教得寡言少语,而平时能跟她说话的高门贵女们,性子又谨慎,就算听出来陈娇的意思,都没有人凑趣。

陈娇忽然就明白为什么刘彻需要一个东方朔了——要不是声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埋怨她‘你太刻薄’,这句笑话,真是俏媚眼抛给瞎子看。

刘陵就算有一点尴尬,也没有表现出来,从善如流又笑着说,“过得不错,和父亲也是琴瑟和鸣的,虽然年纪差得大了点,但老夫少妻也多得是嘛……”

身居高位,刘陵就是对陈娇再不满又有什么办法对付她?更不要说一句玩笑话而已,可就算这样,陈娇也还是给了她一个甜枣,“我那就好,怎么说都是陛下的外甥女,心里念着舅舅,阿彻知道了,一定会开心的。”

这就是肯为金娥卖个好的意思了:世易时移,从前修成君一家在太后跟前也算说的上话了,和皇后一向是若即若离,如今居然也要来讨皇后的好……

几个贵人私底下都有几分感慨:“皇后当红了这么多年,看起来是还要再当红下去了。”

也没办法不佩服陈娇的手段,刘彻这么难以捉摸的性子,这些年来卯足了劲就是要和列侯为难,身边的幸臣换了一波又一波,多的是今天得宠明天失宠的,也就是这么一个陈娇,多年来根本是荣宠不衰。就是现在,刘彻也是三五天要到椒房殿里走走,陈娇兴致一来,随便就去清凉殿见他。皇长子都快十岁了,虎头虎脑的,看起来就是能平安长大的样子,虽然还没有说立太子的事,可和下头的弟弟起码差十岁以上,太子之位,不是他是谁?皇上也看重他得很,虽然他平时忙碌,很少把孩子叫到跟前,可有了空就往椒房殿走,也是为了看看儿子、女儿的。皇次女、皇三女养在姬妾身边,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皇帝一面……金家要来讨好她,又有什么奇怪呢?连亲姐姐都要看陈娇脸色做事,在皇帝的亲戚里,陈家如今是一枝独秀,光靠陈娇一个人,就有了所有人都难以匹敌的脸面了。

陈娇自己倒是冷暖自知。

这么多年夫妻了,有时候刘彻动一动眉毛,她都能猜到他的心情。她就像是刘彻心口一枚玉佩,永远都挂在那里,珍而重之是真的,有了什么上心的事,不免就要握在手心,祈求一点安心。平日里有谁能磕着她碰着她,他也会将这些不长眼的东西扫落在地……但一个人能戴十多枚戒指,二十多串手镯,还有七八个耳坠,虽然玉佩只挂了一个,可他的眼神也难免会为新鲜的饰品吸引,有很多时候,他的心思不是被朝事吸引,就是又投入到了新鲜的、有趣的美人中去了。

帝王恩薄,不到两三个月,刘彻自己又会打转回来,这种事已经发生太多次,大小王姬、李姬、卫女……都还算是陈娇记得住名字的了。现在后宫中美人上百,有一些人受宠过几个晚上的,陈娇见了面都不认识,刘彻就更不必说了——倒是楚服心里有数,知道谁什么时候承过宠,谁最近又侍寝了几个晚上。不过现在对于任何人来说,这些美人再得宠,那和陈娇也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手,只有陈娇自己知道冷暖。

再宠,和十三年前刚成亲时那如胶似漆比,也有不同了。

眼下刘彻的注意力倒是都还在她身上的,这个青年帝王还和从前一样,有了什么烦心事也好,要下什么大决定也罢,一旦不安,就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黏住陈娇,连侍中们进来侍奉,都不放陈娇走,顶多只是设一扇屏风,聊胜于无地遮挡一番——倒是便宜了陈娇,多听了不少东方朔的笑话。

“这个人也算是个伟丈夫了。”她和刘彻笑着说。“每次讽谏,真是又好笑又犀利,你就为了他的滑稽硬留他在身边,不肯放他出去建功立业一番?”

刘彻现在一心都在准备明年的大战,哪里有心思理会东方曼倩。“这些只会夸夸其谈不断上书,到了要紧关头什么事都办不好的人,我是受够了,他要建功立业,也得和卫青一样从小事做起再说。”

不过,卫青也是因为有陈娇的赏识和提拔,才能从一个普通外戚跃升到如今这个身份。陈娇唔了一声,不置可否,“这么说倒也有道理,现在天下的书生都想着贾谊、董仲舒和孔安国呢,要是个个都当真,那你身边也就有太多先生了。”

刘彻不禁拊掌,“还是娇娇懂我。”

他又把陈娇抱在怀里,忍不住叹了口气,“要是没有诸侯,没有列侯,没有……我们上下一心把匈奴赶到极西方去,将整个西域我都囊括进疆土里,这该有多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