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格扇就被推开,已经年近五旬身材发福的韩婆子走了进来。

云想容忙下了地,开怀的叫了声:“韩妈妈。”

第一百章斗法

韩婆子当年虽然是奉旨前来照顾云想容,可一照顾就是七年多,看着一个小娃娃出落成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这种感觉就如同养活自家女儿一样。

前些日子她觉得云想容的身子已经与寻常姑娘无太大区别,只有心脏需要常常留神调养,不要大悲大喜即可,便回宫去交了差。

想不到才歇息没多久,就传来云想容在及笄礼上晕倒的消息。她对云想容的身体最清楚不过。除非及笄礼上发生什么让她情绪有太大波动的大事才会引发心疾,否则她晕倒的可能性很小,此事可疑。

韩婆子拉着云想容坐下,给她诊了脉,见无恙,就问起了那件事。

云想容打发了身边的人,等屋里只剩下二人了,下了地郑重的给韩婆子行了礼。

“韩妈妈。”

“六小姐切不可如此,快起来。”韩婆子双手搀扶着她。

云想容真诚的道:“这些年来你照顾我的身子,对我关心的无微不至,我叫你韩妈妈,你对我的关心,就如同我的妈妈一样,我信任你,敬重你,也知你是个最通透且通情达理的人。及笄礼上我是故意晕倒的。”

韩婆子扶着云想容坐下,默默地叹了口气。这些年云想容是如何成长起来的她看在眼里。大户人家中,不论多大的人儿,谁没有自己的苦衷?

见韩婆子似有动容,云想容又道:“我从不当韩妈妈是外人,所以今儿也跟您托个底。我祖母有意让我参加翻年的宫廷选美,可我不愿。后宫佳丽三千,我哪里能过得了那种日子,若真是要入宫,我宁愿去死了倒也落得个干净。”

说着话。云想容潸然泪下,哭的梨花带雨格外惹人怜。

韩妈妈心疼不已,拿了帕子给云想容擦泪。她在奉旨伺候云想容之前,专门伺候宫里妃嫔们,什么样的情况没见过,斗争倾轧是随时随地的,就连吃口茶都要检查的仔细。那地方的确不是人住的。她也打心里不愿意让云想容入宫。

只不过,这毕竟是云家的家务事,她一个外人,又人微言轻的。搀和不起。所以她只好沉默不语。

云想容擦了脸,哽咽道:“如今我只求妈妈,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别与人戳穿我是装病的。能让我拖延一日就是一日。我祖母过些日子还要让我入宫和梅美人同住,我不想去”

云想容将今日发生的事全盘托出。说的很是诚恳。

韩妈妈见云想容拿她当个可靠的人,况且她也没叫她做过分的事,便点了点头,道:

“罢了。小姐不要多想,这事就交给我吧,我尽量帮你拖着。不过这期间你也要想好,有些事情不是拖延就能解决的,到最后你总要去面对啊。”

云想容连连点头:“是,多谢韩妈妈。我会好好想清楚的。”

云想容与韩婆子说话的功夫,英姿和柳月已经将隔壁原来韩婆子住的那间屋子收拾妥当了。云想容请韩妈妈过去休息。自己则是换了身居家常穿的蜜合色轻纱的交领褙子,到了桌边练字。

用罢了晚膳。天色渐渐暗了时,外头来人传话,说是永昌侯请云想容到外院书房去。

云想容重新梳头戴簪,在外头套了一件水蓝色的锦缎对襟小袄,带上了英姿和柳月出二门往知韵堂去。

书房里此时灯火通明。

英姿和柳月守在外头。云想容迈步进了正屋。

八年来云敖的书房摆设仍旧如从前那般。进了门,正对着格扇。摆着两把圈椅和一张小几,落地圆光罩边是摆放了各样珍惜物品的多宝阁,里屋便是书房正地,地当中摆着紫檀木长条画案,画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背后是整面墙壁的书柜,一侧临窗放置雕刻翠竹的屏风,另一侧则临窗放置着三围罗汉床。

此时云敖正坐在三围罗汉床的一边吃茶。

鲤鱼戏莲的青花瓷盖碗中,盛放的是云敖最爱的六安瓜片。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执茶碗,在灯光和青花的映衬下,显得他皮肤光滑如玉。三十二岁的云敖比八年前的他越发俊朗了,他身材依旧高大健硕,没有因为多年的酒色掏空身子,反而更加结实健康,有了时间的沉淀和多年浸淫官场的历练,云敖此时已经不再是意气风发的如同宝剑出鞘,而成了沉稳内敛的美男子。只他那双眼,时常微笑,平日里是充满随和和友善的。但若细看,漆黑的眸子里仿佛充满了让人捉摸不透的光,睿智、锐利。

云想容屈膝行礼:“父亲。”

云敖“嗯”的应了一声,一摆手:“坐吧。”

“多谢父亲。”有些道谢,在云敖对面的紫檀木官帽椅坐下。

云敖道:“身子可好些了?”

“多谢父亲挂念着,女儿已经好多了。”

“是吗,那就好。”云敖啜饮一口茶,玩笑似的道:“你若是还不好,皇上都要怪罪韩婆子学艺不精了。用了八年的时间照顾个小姑娘都养不好,还要她何用。”

这一层云想容自然想到了。云敖如今这样对自己说,无非是想戳她的良心罢了。

云想容与云敖打太极:“我相信父亲不会让韩妈妈白白的受冤屈的。再说治得了病治不了命,韩妈妈就算医术高超,也挨不住命运摆弄。女儿命不好,没摊上个好的性子惹人喜欢。”

云敖嗤笑一声:“你还要怎么喜欢?你祖母疼你疼的什么似的。”

云想容微笑,不置可否。

云敖又道:“听说你又罚你妹妹抄写《女戒》?”

“是啊。”云想容微笑着,道:“父亲朝政繁忙,母亲要照顾宝儿,腾不开手。祖母年纪也大了。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要好生带着弟弟妹妹。明珠做错了事,我理应让她学规矩。”

云敖笑着道:“为父知你是明白道理的。”

也就是说每次做什么事,她都能摆出大道理来堵人的嘴。

云想容也听得出云敖言语中的揶揄,笑着道:“多亏了父亲这些年的尊尊教导,否则我也学不到这么多。”

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不是云敖有心情陪她玩,她哪里得到如此锻炼。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揶揄。两人相视一笑。

云敖心情大好。对云想容虽说既喜欢又恨得牙根痒痒,可每次与她说话斗嘴,都能解他一整日的乏累。

云敖放松的靠着身后的蓝色缎面绣竹节纹的大引枕,笑着道:“你往后就好生听韩婆子的话,身子骨怎么也要条理起来。我听说你祖母今儿个请了梅夫人来?”

老夫人在他们各房有耳目,云敖也同样有。

云想容颔首到了声是,心思略转,道:“祖母让我过些日子进宫去,跟着梅美人小住一些日子。父亲觉得呢?”

云敖食指和中指的指甲轮流敲着桌面。看云想容面色不动,与他极为相似的桃花眼中隐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人猜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

云敖觉得很有意思。

他有两儿两女。这四个孩子,只有长女最特别。小九儿虽也聪明的很,极讨他的喜欢,可这个孩子聪明有余,却没有当年云想容的谋略。他都七岁了,也没有云想容六岁时候那样的气度。

偏偏特别最有气度的一个,与他又不是同一条心。

云敖故意不置可否的道:“既然你祖母让你去,那你就去吧。”

“是。”云想容微笑着颔首。心情却已经跌落谷底。

这么说父亲也是赞同她入宫的?

她原本想谈谈云敖的口风,若云敖有一丁点的不满情绪,她就可以拿来做文章。

没想到,事事都与老夫人作对的云敖,这一次竟然没有反对。

云想容才刚压下去的焦躁又一次燃了起来。她强自压下,极看不惯他那悠哉吃茶的样子,略微一想,言语中有些伤感和关切的道:“也不知道奶奶怎么样了。天气渐渐热了,拢月庵每到夏天蚊虫多的很,还有一种小虫子,专门会从纱窗里飞进来,去年我去看奶奶,她胳膊上被咬的都是小疙瘩。”

云敖一听到生母的事,心情就一下子变的很差。

他一直要接赵姨奶奶回侯府里来住,也私下里侧面的与云贤商议好了。如今云贤已经年过古稀,身体大不如前,人也有些恋旧,自然不会再如从前那般绷着不松手了。老夫人虽然要强拔尖儿,到底年纪大了照顾不周全,早两年就将管家的事儿都交给了大夫人去料理,遇到事了就让她与二夫人参详。

这样的情况,赵姨奶奶其实想回来,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可她每次都拒绝。

见云敖沉默,云想容自然知道他在想赵姨奶奶的事,心里平衡了许多,站起身悄然告退。

等到了外头,被夜风一吹,云想容突然想到,或许赵姨奶奶回了府对她也是一种帮助,至少父亲是极为孝顺的,赵姨奶奶说的话他会听。

赵姨奶奶虽然很疼爱她,但到底是怎么想的她还不知道,改日须得去与她谈谈,探清楚口风在做定夺。云想容不想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打破了赵姨奶奶的平静生活。

第一百零一章擦肩

想问问赵姨奶奶意思的想法一直在打转,入睡后都梦到她出了门,乘着马车走在去往拢月庵的路上,突然天降大雨,车轮子陷如泥坑,连人带车的翻到了沟里,她在泥泞里挣扎爬起,谁料想那个大沟又变成万丈深渊,她不停的坠落,伸出手去想抓住什么,却没有人能拉她一把,她在梦里吓得尖叫,身子一震,惊醒过来,坐起身扶着胸口喘息良久才平复了心跳,这才发现额头背脊上都是冷汗,将她的寝衣浸湿。

云想容撩起藕荷色素纱的帐子看向外头,天色已泛白,窗边红木云回纹长案上的自鸣钟嘀嗒作响,已是寅初一刻。

“英姿。”

“小姐。”

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披衣趿鞋声,不多时垂落在内外间之间的藕荷色帐子和水晶珠帘被层层撩起,英姿披着件桃红色的小袄,只穿着白色的中衣快步走了过来。

“小姐,怎么今儿起的这样早?韩妈妈说您不宜太过早起,对您心脏不好。”

云想容已面色如常,“睡不着,想起来练字。”

英姿回身到外间八仙桌旁倒了杯温水来递给云想容,“您先喝口水。”

云想容接过雨过天青的茶盅将温水一饮而尽,觉得好了许多。握着空杯子走了神。

现在装病,不过也是拖延之策,要想法子从根源处解决问题才是。

问题的根源,不是老夫人要不要送她入宫,也不是家里人怎么想,而是皇上要不要她。如果皇上不喜欢她,旁人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可是入宫侍奉圣驾的女孩子们都如同她这般年纪,且原本除了正宫皇后,其余妃嫔都是做妾。别的都不用看,只要长得赏心悦目即可,她又生成这样,也不可能为了不入宫就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来。

怎么想,都觉得棘手。

她一定想得出办法,不能气馁!

云想容的目光变的坚定。

英姿知道云想容担忧的是什么,毕竟跟着她伺候了这么久了。接过她手中的空杯子放到小几上,静静的在一旁听吩咐。

云想容脑筋飞转,片刻后道:“英姿,一会儿你带上银子。悄悄的出门,置办一些药材补品、几匹新式样又适合的尺头去一趟拢月庵,看看赵姨奶奶。问候她身子如何。再将梅夫人来的事和韩妈妈回来的事与她说了,探探赵姨奶奶有什么意思。要仔细不要被府上的人发现。”

英姿闻言郑重的颔首,“我待会儿就去办,小姐您再睡个回笼觉吧,免得白日里心悸难受。”

“好。”

云想容拥着纱被躺下。英姿为她放下了帐子,遮挡住外头愈见愈明的晨曦。打定了主意,云想容强迫自己不要多想,昏昏沉沉睡了。再睁开眼时已经是辰初天光大亮之时。

起身梳洗一番,穿了寻常穿的那件蜜合色半新不旧的素面褙子,头发随便挽成个纂儿。用一根桃木簪子固定,就去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屋里才撤了早饭,云想容给老夫人行过礼。笑着道:“祖母今日气色真好。”

老夫人笑着颔首,拉过云想容的手道:“我已是大半身子埋进黄土的人了,好坏的能当什么,要紧的是你。我听韩婆子说,你犯了心绞痛的毛病?”

云想容一早出门前就听韩婆子嘱咐柳月告诉了她她与老夫人的说法。分明说的是她犯了心悸。

云想容知她在试探自己,又不好说老夫人记错了。只道:“主要还是心悸,总是觉得心跳不大对。”说着抚着胸口。

老夫人闻言信中疑窦去了大半,打量云想容的气色当真不大好,便也不再多想,拉过她柔软白皙的手轻轻拍了两下,安慰道:“你且放宽心养好身子,旁的都不要想,我已经与梅夫人说了,等你的身子好些个在入宫去陪陪你梅姐姐不迟。”

“多谢祖母。”云想容乖巧的笑着颔首,心下腹诽,她为的就是这件事,老夫人心里八成也有猜测,现在这样说无非是告诉她,她的心意不可能改变,她是无论如何也要入宫的。

云想容安娜静静的练了一整日的字,到了申时三刻英姿回来了,将赵姨奶奶的话带给她:

“姨奶奶说让小姐放宽心养身子,有些事也不是女儿家自己做的了主的,须得信命。”

云想容闻言怔愣半晌,心下突然生出许多疲惫之感。让英姿下去歇着,独自一人闷头练了两日的字。

眼看着就到了四月初五云想容的生辰,清早起来用了寿面,去给老夫人行礼时,外头突然来了下人传话。

“回老夫人,拢月庵的赵姨奶奶病了,想请六小姐去给她侍疾一阵子。前头三老爷已经准了,派了人来告诉小姐一声,让趁早启程,免得晌午大太阳升起路上不好走。”

老夫人险些气的晕过去。

一个妾室,需要嫡小姐给侍疾?

可他们家的情况就是不同,因为这个妾养出了一个不懂得伦常,将生母看的比嫡母重要,且还位高权重的侯爷儿子!

老夫人心里憋着一口闷气,面上又不好露出丝毫异样叫人瞧了去笑话,心里不禁埋怨起云大同和云咸宁。

这算什么?就算她将对牌交给了老大媳妇,可她到底是云家的大家长,有什么事没问过她,却先问了云咸宁。云咸宁也真敢就那么做了主了?

然而老夫人是最了解济安侯的想法的。如今朝堂情势瞬息万变,云家又是大家族,若父子不能绑在一起,难免会叫人说嘴,也会给小人有机可乘。所以这么些年,她才会一直纵着云敖,轻易不去与他对上。

思及此,老夫人压下心头的火气,对云想容道:“既然是赵姨奶奶病了,你父亲也这样说了,你就去瞧瞧吧。”

云想容心下暗喜。依依不舍的搂着老夫人的胳膊,螓首靠在她肩头:“祖母,孙女舍不得您。”

她声音娇柔绵软,又是发自肺腑的依恋,老夫人就算对她存了算计之心,毕竟也是自小看着长大且每日都黏在自己身边的人,想她甚少出门,偶尔离开她身边也不过是一时半晌的,此番去拢月庵给赵姨奶奶侍疾说不定还要住上十天半个月见不到面。老夫人没有往入宫小住的那件事上多想,只觉得心软化成一滩水。搂了搂云想容的肩膀,道:“好孩子,好生照顾赵姨奶奶。早些回来也就是了。”

“是,孙女知道。孙女也会将您的关心之意转达给赵姨奶奶。”

“嗯。”老夫人应着,一下下顺着云想容如缎子一般凉滑柔顺的长发,又吩咐外头的人:“既是赵姨奶奶病了,就预备上药材以及平时所需的吃的用的。一并让六小姐给捎带过去。也算咱们侯府不亏待了她。”

李妈妈行礼应是,下去预备了。

云想容就搂着老夫人的胳膊道:“那我先去给我母亲辞行。”

“去吧。”老夫人是最重视礼仪的,云想容如此懂得礼数,她颇为喜欢,拉着云想容又嘱咐道:“你也带着韩婆子一同去吧,自己三灾八难的还没好利索。又要去庵堂侍疾。韩婆子医术高明,可以照顾你周全,也可顺带给赵姨奶奶看看。”

“还是祖母想的周到。”

云想容起身。给老夫人行了福礼。她身段婀娜,姿态优雅,看她行礼就如看舞蹈似的让人赏心悦目。

老夫人所剩无几的那一点怒气都没有了,心里越发满意自己能条理出这样的一个玉人儿,往后她若入了宫。云家的好日子也就来了。起身亲自扶着云想容起来,还让月皎跟着去看看有什么缺了的。不用回她就可以填补。

云想容去见了孟氏,孟氏听说赵姨奶奶病了,焦急的很,丝毫没有疑惑,给云想容添了好些东西让她一并带去,还让她有什么事及时传信回来,又问她打算带什么人去…

等云想容离开侯府时,已经是得到消息的一个时辰之后。

一辆朱轮华盖八宝香车在前,后头跟着两辆平头蓝布马车,在后头是两辆货车,由两名粗实婆子押车,又有两名骑了高头大马的侍卫护送着,浩浩荡荡的出了侯府西边的角门,一路沿着东聚贤大街往西边正街走去。

如今初夏清风吹拂,朱轮华盖八宝香车四周垂下雪白的纱帘飘动着,以红络子打了的精巧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外头的人隐约看得到车内是坐了个身姿曼妙的女子,却看不清里头。

马车离开东聚贤坊,拐入了集市。正常行走之间,百姓也不必太过于避让。

云想容身上穿着在家常穿的那件蜜合色的交领褙子,手执纨扇斜靠在柔软的浅紫色撒花缎面迎枕上,香肌雪白,长发垂委,如画一般。

马车行走时带进来的风格外的凉爽。她饶有兴味的隔着飘摆的白纱帷好奇的看着集市里的人声鼎沸,听着近在咫尺的各种吆喝。

捏糖人的,打把势卖艺的,卖各色菜蔬的…影影绰绰,让人瞧着就觉得有股子极为轻松而浓郁的生活气息。她养在侯府深闺中,极少有机会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到真正的百姓生活。更何况这一次赵姨奶奶能想法子装病将她接走,还是意外惊喜。

云想容的心情特别的好。

就在云想容轻笑之时,突然发觉周围的声音好似弱了许多。她不明所以,探头左右望去,隔着一层纱,隐约瞧得马车右侧路边,拿了把碧绿青菜的妇人张着嘴忘了吆喝,将手里的菜蔬掉在地上也不自知。

与此同时,似有一个身着青色衣衫的男子身影摇着折扇,身后跟了两名随从,与她的马车擦肩而过。

一阵风吹来,清脆铃声叮铃做响,雪白的纱帷骤然吹起,云想容看到那人纳纱浅青外袍的一角。

第一百零二章礼物

马车外,十四五岁的高挑少年脚步微顿,他常年修习武艺,六识灵敏,有人注意到自己他自然感觉得到,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却只看到朱轮华盖八宝香车渐渐走远,雪白的轻纱飘着,伴随着清脆的铃声,“济安侯府云”的家徽,在阳光下极为扎眼。

斜挑入鬓的剑眉蹙起,丹凤眼中有些不知名的情绪闪过。

八年了。这个标徽仍旧那么熟悉。

穿了浅灰色细棉布短褐,不过十二三岁虎头虎脑的小厮笑嘻嘻的凑上前逗趣的道:“小伯爷,我就说让您别随便出来乱走,好吧,既走动了,您好歹行行好,做什么要乱笑,徒增春闺含怨。”说着指了指路边刚才掉了菜蔬的妇人。

“猴崽子,没亏了乳娘给你取名叫小猴,又浑说。”沈奕昀回过神,被他逗的再次展颜,扇子轻敲他额头。

他平日很少笑,除非必要时候,他总是如同挂着一层寒霜,带着冷漠与疏离,还有不属于少年人该有的老成与敏锐。

下头的人,都有些怕他。不只是敬服他的手段,更是从心底里惧怕他。因为他周身上下的威严和强势。

可小猴不同。他日夜跟在小伯爷身边服侍,最是知道他的性子。他并不是冷淡,也不是难相处,他有本事拿捏所有人,若真想讨好谁,也有本事让对方将他喜欢到心坎里。平日里,他如无波古井一般,是因为有心事。

卫妈妈说了,他的任务就是要让冰窖里刚捞出来的小伯爷多笑笑。

小猴捂着额头,调皮的吐了下舌头。

另一身着牙白色直裰的十六七岁壮硕少年进一步上前,正是沈奕昀的乳兄卫昆仑。

“四少爷,是济安侯府的马车。”

“嗯。”

沈奕昀摇着折扇。继续缓步上前。卫昆仑和小猴也跟上。

“您预备几时给侯府去信儿?”

“过些日吧,先逛逛,熟悉熟悉京都的环境也不迟。”

“就是!”小猴看不惯卫昆仑那张木头脸,嘻嘻笑着道:“小伯爷头脑好,读书的事暂且放一放,反正秋闱还早呢。”

卫昆仑瞪小猴:“是你自己想玩吧。”

小猴大眼睛一翻,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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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想容虽然好奇方才外头的人到底是长得多吓人,才唬的大婶掉了手里的菜。可她心思不在此处,也就没多问随行的人,马车出了城。周围风景也变的秀美起来。她却无心观赏,心下算计着其实就算躲到拢月庵去,也不过是更有效的拖延罢了。还是要想个治标治本的办法才是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