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的原因,楚寻哪里能对外人说?

他脸上憋的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

孟玉静是得理不饶人的,连声吩咐周围的人去抬春凳来:“备车。把少爷直接抬上车,我要回孟家去。”随后起身单手指着楚寻:“你是嫌弃我们母子两挡着你的路了,好,我们走。咱们一拍两散,大家干净!你楚寻不想依附着孟家?为何不现在就一纸休书休了我!”

楚寻望着孟玉静,又是急又是气:“你到会算。儿子继承了四成半的孟家财产,你怎么知道往孟家带!我楚家的儿子,为何要给你!”

现在和离也好休妻也罢。都会触怒护犊子孟老头子,不仅得不到财产全功尽弃,甚至楚家也会被打压的抬不起头来。

孟玉静与楚寻夫妻多年,自然知道他的算计,气的心头血仿佛都翻涌上来。怒骂道:

“我怎么偏看上了你这样一个狼心狗肺只看钱不认人的畜生!和离,我一定要跟你和离!一会我回了孟家。就把和离书给你送来!”

孟玉静提裙摆转身就走。

自古都是男人休妻,但以孟家的财力和人脉,兴易县谁会不给几分颜面?她孟玉静要休夫谁能拦得住!

楚寻闻言如五雷轰顶,心头剧震。他知道孟玉静性情刚烈,说得出就做得到,若真闹开来,他将来要怎么抬起头做人?哪里有男人被休的道理!

“玉静。”楚寻快步上前拉着孟玉静的手,语气缓和了,态度也有了一丝乞求:“做什么要当真?孩子犯错,我教育孩子,你就要与我和离,这是哪国的道理,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咱们多年夫妻了,你凭良心来说,我待你如何?”

孟玉静停下脚步回身等着楚寻,神色缓和了一些。亏得她得了消息后没有声张,瞧瞧的跟着杜威回来了。若是张扬开,这会子还不知道要闹到多大呢。

孟玉静毕竟不愿意事情发展道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叹道:“可你也不该对晏哥儿下这样的狠手啊!”

楚寻犹豫着,若是告诉孟玉静他是因为晏哥儿救了云想容的命而下手,孟玉静定然会生气。她的肺病最是不能生气。

可是…她活着,真碍事啊。

“玉静,其实是这么回事。”楚寻仍旧将缘由说了一遍,最后道:“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十五年前,我就已是锦衣卫手下的暗叹,你说这种任务对楚家百利无一害,又能建功立业,我能罢休吗?只要云想容死了,这件事就解决了,偏做拦路虎的却是我的儿子,是以我下了重手。”

孟玉静凤眼圆瞪,呆呆的望着楚晏,嘴唇抖动,一句话都说不出,呼吸功夫剧烈的咳嗽起来,一口血喷在了楚寻的胸前,仿佛绽开的红梅,身子也软到下去。

“玉静!玉静!”楚寻心下大痛,虽早知道会如此,却有彻骨锥心的痛蔓延开来,颤声叫道:“来人,快请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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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想容得表哥被打,姨妈昏迷不醒的消息时,已是当天晚上。因曹氏还在病中,孟氏又不是能压得住事的人,要是让她知道,她怕是要先落泪的,所以这件事孟方只告诉了云想容。下人们也是一概不知情的。

“外公,您说怎么办?”

孟方气的胡子一抖一抖,骂道:“这个孽障,对晏哥儿下了死手,还气的你姨妈犯了病,他是活腻味了!”

云想容蹙眉道:“您说此事会不会与锦衣卫有关?”

“我会调查清楚。”孟方闻言。甩袖子出门,吩咐人备车亲自去了楚家。

云想容盘膝坐在临窗的黄花梨木三围罗汉床上,披着水色的小袄望着矮几上绢灯发呆。楚晏挨打,和财产之争有必然联系。难道姨爹知道楚晏安排人手部署救了她的性命才会动怒?

那匹惊马是沈奕昀的人做的,也就是说,沈奕昀和楚晏是同伙,和锦衣卫有勾结?

不对。沈奕昀也可以是东厂的人,姨爹只是因为她没有被马蹄死才迁怒于人也未可知。

但无论如何,表哥都是为了她。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救了自己的性命。

云想容思及此,连忙吩咐人去请了韩婆子来。抱歉的道:“韩妈妈,我表哥和姨妈现在都病着,我放心不下。能否劳烦您去一趟楚家,为我表哥和姨妈看看,尽一份力?”

韩婆子慈爱的笑着,道:“小姐言重了。我这么些年跟在小姐身边,早就当你是我的主子。更像我家人一样,你的吩咐,我哪里有不从的道理?你放心,我去瞧瞧,有事没事的我会尽快带信儿给你。”

云想容闻言感激不已,拉着韩婆子的手道:“韩妈妈。这些年我身边多亏有你了。不仅照顾我,还照顾了我的家人。“

韩婆子笑道,“我之所学有用武之处。欢喜还来不及。小姐,我这就去了。”

云想容颔首,让柳月跟着韩婆子,又嘱咐英姿,“你吩咐人去前头二门处盯着。外公几时回来了,就给我回话。还有,你还需得注意一下咱们部署的侍卫处都有和异样。”

“是。”

英姿亲自吩咐下去。片刻后回了云想容身边,“小姐,现在瞧着沈小伯爷没有问题,他和两名随从在偏院里看书,哪里都没有去。”

云想容道:“他们要动手来杀我会在入更之后,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我知道了。”

谁知云想容的猜测是错误的,当夜她身边完全没有异样,只有韩婆子和柳月一大早回来给云想容回话。

“楚公子被打了板子,都是皮肉伤,并不碍事。倒是楚夫人,她现在昏迷着,仿佛是楚老爷打楚公子太狠了,就动了真气。她的肺部有异常,擅长喘不过气来,当时气的呕血晕倒。”

“呕血?”云想容想到前世孟玉静的死。

那时她对母亲家的亲戚都不熟悉,所以只知道孟玉静在贞佑十四年她大婚时已经去世了。却不知她具体的死因,更不知确切的时间是几时。

云想容却知道,孟玉静是凶多吉少了。

“我外公回来了吗?”

“已经回来了。”

“辛苦韩妈妈了,您下去歇着,我去前头问问我外公要怎么处置。”

韩妈妈和柳月给云想容行礼退下。

云想容换上了一身居家常穿的蜜合色交领褙子,下着洋皱纱裙,长发简单的挽了个随云髻,不戴钗环不施粉黛,带着英姿急匆匆往二门去。

谁知刚出二门,却听见右侧通往花园子的月亮门处有人说话。

“…伯爷不如好生游玩一番,若不嫌弃,我可以给您做向导。”

“是七小姐?!”英姿压低了声音惊愕的道。云家这样的大家族,对子女教导都是极为用心的,哪里有女子主动与男子直白搭讪的道理,完全不懂矜持,也不怕跌了体面?

云想容鄙夷一笑,道:“不碍事,咱们先走。”云明珠才十一,人还没长开呢,沈奕昀地位尊贵,又生的如此容貌,必定阅女无数,会看得上云明珠一个发育不全的小娃子?他们闹不出风浪。

英姿领命,搀着云想容的胳膊继续往前。主仆二人才走两步,就听月亮门那边传来清冷的声音,语气温和却冰冷的道:

“七小姐,我只想安静看会书,还有,你走开些,你的身子挡着光了。”

云想容在没听见云明珠说话。

英姿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声道:“小姐,这位伯爷有时候也不是那么讨人厌。”

云想容不置可否,无所谓的道:“随他们。”

第一百二十五章毒计

云想容娇声细语的,英姿说话声音也不大,谁知话音方落,二人就听见后头传来云明珠的一声冷哼。

云想容回过头,见云明珠穿了件丁香色的对襟掐牙羽锦袄,下着荔枝白撒花百褶裙,头梳双丫髻,两侧各簪一朵艳红的四季海棠,打扮的清心悦目,只是俏丽的小脸上含着羞恼之色,见到云想容更是横眉怒目。

云想容摇着纨扇,垂落在胸前的乌黑发丝被风撩动,姿态悠闲:

“怎么,教给你的规矩又忘了?见了姐姐,就这样杵着,招呼也没有一声吗?先下在府里还好,让外人瞧见,到底是会说我教导的不对,还是说你天生愚钝教不会?”

云想容气的鹅蛋脸涨成红皮蛋,僵硬的屈膝:“姐姐。”

“嗯。跟你的人呢?”

云明珠垂首道:“在偏院。”

“我看康妈妈也越来越老糊涂了。怎么由着你一个姑娘家的乱走。就不怕有个闪失?”

云明珠怒火中烧,咬牙切齿的道:“怎么姐姐的眼里我就得不了好,一定会有闪失?”

“才刚不就‘闪失’了?”

云想容轻飘飘一句,让云明珠怒火皆转为震惊,脸上的血色立即抽的干净,贝齿咬着下唇,幽怨的瞪着云想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来解释清楚,好似不论说什么,都是越描越黑。

云想容也并不想听云明珠的回答,道:“你回去转告康妈妈,晚上掌灯时来我屋里。”说罢带着英姿向外走去。

云明珠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阴狠的瞪着云想容的背影许久才往二门去。

月亮门另一侧葡萄架下悠闲看书的沈奕昀抿了抿嘴唇。

小猴咂舌道:“这个六小姐还真厉害!”

“如此管教,七小姐还是这个样儿。”卫昆仑仿佛既不喜欢云明珠,摇摇头道:“六小姐六岁时就有一番气度,并非一般人能比的。”

“你幼时见过六小姐?”

“见过。”

小猴好奇的道:“她小时候就这样厉害了?”

卫昆仑只道:“那时褚先生和我都觉得六小姐与伯爷很像。”

“像伯爷?那不厉害才怪。”小猴有看了看专注于诗书的沈奕昀。打趣道:“还不都怪咱们爷生的这样。”

卫昆仑打了他头一巴掌:“你这猴崽子,不怕惹怒了爷罚你站桩。”

小猴闻言吓得连忙双手捂着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却见沈奕昀微不可查的露出一个微笑,也跟着会心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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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院书房,孟方刚刚洗漱更衣,正在用早饭,见了云想容,道:“用过饭不曾?”

“用过了。”云想容给孟方行礼,在他对面坐定,道:“我才刚已问了韩妈妈情况。”

孟方颔首。想得起病重的长女,霎时间觉得胃口全无。缓缓放下了碗筷,重重叹了口气。

云想容仔细观察外公的神色。见孟方只有担忧。并无愤怒,便知姨爹定然找到了可信的说辞来安抚孟方,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将心中的猜测说明。

现在孟方已经承受了不小的打击,她怕一下子说明会让他承受不住。

云想容道:“外公。我想去看看姨妈和表哥。”

孟方略微沉思,道:“也好,待会儿让喜儿陪着你去。还有,此事暂且不让你母亲和外婆知道。”

“好。只是外公,这事怕也瞒不住多久。”

孟方揉着鼻梁,疲惫的道:“能瞒得一时是一时吧。”

到了前头。喜儿去传话时,英姿不赞同的道:“小姐,您不该去楚家的。明知道那人不怀好意,您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

云想容忧心忡忡的低声道:“我知道,可这个时候我不能不去。旁人不知道表哥为何会挨打,我哪里能装傻?表哥若不挨打,姨妈也不会气的病了。这个时候我若做缩头乌龟。不光表哥要寒心,我都要唾弃自己。我现在只求姨妈不要有什么万一。”

话虽如此说。云想容心下已有了心里准备。怕姨妈熬不过去今年。

英姿是性情中人,又有侠义心肠,云想容如此重感情,甘愿冒险,英姿早已经豪情万丈,道:“好,既然小姐这样决定,我寸步不离的跟着就是了。小姐放心,我定能护你周全。”

“有你在,我一直都放心的很。”云想容信任的笑。

英姿也回以一笑。

不多时,喜儿快步到了跟前:“云姑娘,马车已经齐备了。”

“有劳了。”

喜儿是孟方身边的常随,已是四十出头,平日在孟方跟前是得意的。云想容对她也很是客气。

喜儿受宠若惊的道:“云姑娘客套了,您请。”

楚府位于兴易县成西南方的荣誉胡同。是座五间三进的宅子,占地面积远没有孟家那样广,气派也差了许多,但也是典型的仿江南园林建筑,粉墙黑瓦,周正的很。

门子听说是云姑娘来了,乍然还没反应过来。但随行的喜儿他是认得的,忙上前招呼。喜儿斥道:“这位是永昌侯府的大小姐,孟家的外孙小姐,你这猴崽子怎么当差的,正经主子都不认得。”

“哎呦!姑娘恕小人眼拙!”门子给云想容行了礼,连忙往里头奔去。

不多时杜威就迎了出来,道:“云姑娘安好,我家老爷正在夫人床前照顾着,少爷又在病中,请姑娘不要介怀。”

“杜管家严重了。”

马车内传来娇柔的声音,随后车帘一挑,从车上走下个带了白色帷帽的高挑身影来。

杜威哪里敢直视,与门子和周围下人们都躬着身子,送云想容上了代步的青布小轿。径直一路进了内宅。

云想容到了孟玉静卧房的外间,闻着空气中弥漫着挥散不去的苦药味,就听见楚寻带着哽咽和忧愁的自言自语。

“…若知你会动气,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这般教育儿子。只是他不学好,整日与那些三教九流厮混。我是气急了才忍不住动了手。玉静。只要你能醒来,要我做什么都行,咱们家有银子,大夫不是说要吃百年的人参吗?我已经派人去寻了,你放心,你定会无事的”

云想容挑眉,若是平时,她可能会感动于男子的深情。可如今知道他为了财产就将儿子往死里打,云想容对他就提不起半丝怜悯和认同。

云想容懒得见楚寻,所以见面也只寒暄安慰了几句。又看了看面如金纸的孟玉静,便告辞去了楚晏那里。

楚寻望着云想容的背影,脸上渐渐浮现出期待又复杂的诡异表情。对着身后的杜威摆摆手。

杜威立即上前来。恭敬的低头:“老爷。”

楚寻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杜威听的面色大变,不可置信的道:“老爷,您这样做”

楚寻面色一沉,“怎么,你在质疑我?”

“小的不敢。”杜威昨日见识了楚寻的狠辣。心下早已有了顾顾忌,现在哪敢惹怒他,只连声道:“您说的那个东西,小人怕是要用些时间才能弄来。”

“不打紧。反正晌午还没到。”

“是,小人这就去!”

杜威忐忑的退下,仿佛逃命一般飞奔出了内宅。,脑门上和手心里满了冷汗,忐忑又有些无助的想。自己跟了这么多年的主子,难道跟错了?

可是现在他已是骑虎难下,不得不从命了。

因着楚晏受伤,又是光天化日的身边还带着人,云想容便随喜儿带着英姿去了楚晏的卧房。

楚晏身边的长随秋明来应门。见云想容来了,连忙行礼往里头飞奔去。过了片刻才请云想容进屋。

见云想容来。楚晏苍白的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来了。”回头吩咐秋明:“给云姑娘沏好茶。”

秋明应喏退下。

云想容自己拉了把交杌在楚晏的拔步床前坐下,对趴着的楚晏道:“表哥觉得如何?伤口严重吗?可曾上过药了?”

“上了最好的金疮药,不过打的皮开肉绽,不碍事的。”因为伤中,楚晏说话明显中气不足。

秋明端着黑漆描金托盘进来,将鲤鱼戏莲茶碗放在云想容手边的小几上,抱怨道:“还说呢,小人从没见过这样的事,老子打儿子还有下狠手的。”

“多嘴。”楚晏斥责秋明:“子不言父过,我做儿子的尚且不说什么,你多什么嘴。”

秋明嘟着嘴退下了。

云想容才问:“姨爹可是因为你救了我才打你?”

楚晏闻言摇头不语。

他性格豪爽,如今却露出这样一幅悲愁的模样,云想容便知道自己所猜爹爹不错。对楚晏越发觉得内疚了。

“表哥,对不住,我带累你了。我也没想到,姨爹的反应会如此强烈。”

“这事不与你相干。”楚晏正色道:“我做了我觉得应该做的事,就是他打死我我也不后悔。你别多心。难道我要学他,为了银子亲人都不要了?”

云想容听了动容,鼻子发酸,明媚的桃花眼里含着晶莹的泪。如此仗义相助,楚晏已不是做了一次。

楚晏见她那样,忍俊不禁:“有什么好苦的,我死不了,倒是我母亲。听秋明说我母亲还昏迷着。”楚晏的情绪又一次低落了。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秋明的说话声音:“杜管家来了?您拿的这是”

“老爷吩咐给少爷和云姑娘端来的燕窝。”

“小的端给少爷,多谢杜管家。”

秋明端着托盘,上头放着两个雨过天青的盖盅,欢欢喜喜的进屋来:“少爷,云姑娘,是老爷给预备的呢。”

第一百二十六章

别看老爷打了少爷,可老子哪里有不关心儿子的?再说少爷还是楚家的独苗。

秋明将盖盅放下,又到了楚晏床畔道:“少爷,我喂您吃口?”

楚晏颔首,抬头看着云想容,自嘲道:“瞧我现在,吃东西都要人来喂。”

“你受了伤,要是乱动才该打。”云想容掀开盖盅,调羹轻轻地搅着里头的燕窝羹,半晌没有吃。

她在分析,姨爹会不会在燕窝里下毒。

不论是东厂还是锦衣卫,都不希望将事情闹大。如果她中毒而死,楚寻说不定还会被上头追究。得不偿失。

可是,她直觉的的感觉到这碗燕窝不对劲。

楚晏见云想容不动,便知她在想什么,刚要开口,却听见外头庑廊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没人通传,帘笼哗啦一挑,跑进一个面生的丫鬟来,不由分说的抢走云想容和秋明手里的盖碗。气喘吁吁的道:“你们还没用呢吧?”

云想容狐疑的抬眸望着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