悯之把小脸埋在爸爸怀里,嘻嘻地笑,“悯之不羞。”

陆季行也忍不住笑了。

逸之还在睡,听阿姨说昨夜看书晚了——逸之年纪不大,看闲书却多,打发时间,陆季行并不过多干涉他。他不看书就四处拆家,有时候心血来潮,甚至都想把电脑拆了看看里面是什么,好奇心重,胆子还大,就没他不敢做的事,还不如看看闲书,还能安静会儿。

他早上去了他房间一趟,看他桌子上放着的书,是《搜神记》,线装竖版,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得懂,竟然还看得入迷忘了睡。

大白蹲在飘窗上思考猫生,它年纪越来越大了,都不爱动了,有时候盯着窗户外头,一盯大半天。以前特别喜欢窝在尤嘉怀里闹,现在都不喜欢让别人抱了,也就悯之和她玩儿,她还能蹭着悯之撒撒娇。

阿姨在厨房里准备早餐,叮叮当当,不知道在鼓捣什么,看见他路过,勾头问了句,“阿季,今早想吃点儿什么?”

“按平常来就好,给尤嘉准备点儿酥饼,她这两天一直念叨,叨叨得我头疼。”

阿姨就笑了,“她要是真想吃,早就来找我了,叨叨你啊肯定是故意的,她就喜欢闹腾你。”

陆季行闷声笑了下,“我最近是太惯着她了,她啊,三天不收拾,就皮痒痒。”

悯之被爸爸抱着,迷迷糊糊的还没太清醒,瓮声瓮气说:“悯之也要吃酥饼。”

阿姨弯唇笑了笑,“好嘞!婆婆给悯之做酥饼。”

陆季行忽然想起什么,把悯之放下来,“悯之自己上楼去,我去叫你妈妈起床。”

悯之从爸爸身上下来,乖巧“哦”了声,又说,“悯之不羞,妈妈才羞。”

陆季行边走边说,“嗯,等她起床了,悯之要好好嘲笑她。”

今天天气不太好,倒春寒,原本看起来越来越晴好的天,突然又飘起细雪来,起初还没留意,只觉得窗外天色显得阴沉些,推开窗会觉得空气湿冷得很。大白翻窗出去溜达了一圈,回来的时候那一身乌黑的毛沾了一些莹白的雪花,进屋的时候一抖,抖了凑过去的悯之一身,悯之觉得手上凉凉的,“呀”了一声,忽地抬头去看,看见窗外零星飘着雪花,悠悠地,带着点儿漫不经心的散漫意味,天空从一边灰蒙蒙,变成明净的一片白,大地寂静无声。

悯之小跑着去叫爸爸,小奶音听起来分外可爱,“爸爸爸爸,下雪喽。下雪了~呢!”

陆季行在卧房,因为摄像头一直追着他,他拿了衣服去洗手间换,出来的时候悯之已经扑了过来,他就势把女儿抱起来,捏了捏她的小脸,“鞋子呢,鞋子又丢哪儿去了?”

悯之蜷了蜷脚指头,冲着陆季行害羞地捂了捂脸,“悯之,不知道。”

陆季行刮她鼻子,摸了摸悯之有点儿犯凉的手脚,忽然把悯之抱过去床边,然后把悯之塞进了被子里,哄骗她,“去,悯之,摸摸妈妈的肚子,看妈妈肚子暖不暖。”

悯之狐疑地看了眼爸爸,但她向来是最听爸爸话的,于是悄悄地把魔爪伸向妈妈的肚皮。

尤嘉有点儿睡得魇着了,明明耳朵里能听得见人说话,就是迷迷糊糊地清醒不过来。

直到悯之冰凉地小爪子悄咪咪地探到她被窝里,她才一激灵。

悯之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整个人半趴在妈妈身上,一半身子在被子里,一半在外面,她看见妈妈紧闭的双眼忽然间睁开了,自己的小手被妈妈攥住了,她看见妈妈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爸爸,又忽然把她裹进被窝里,笑骂她:“小坏蛋!”

悯之咯咯笑起来,和妈妈在被窝里大战了三百回合,最后以自己手脚被整个束缚为结束,她累得气喘吁吁,一喘一喘地说:“悯之不坏,爸爸坏。”

尤嘉亲女儿额头,低声在女儿耳朵边说:“悯之说得对,所以呢——”尤嘉陡然飞起一脚,直踹陆季行的肚子。

他没躲,只是一把攥住了她的脚,面无表情地挠了下她的脚底板。

然后悯之就感受到妈妈以一种丧心病狂的姿势狠狠地激灵了一下,发出愤愤的一声“嗷”,语气似乎是笑又似乎是恼,拥着被子坐起来,然后探身过去打他,“你怎么这么讨厌啊!气死我了。”拳头一下一下打在他身上。

她哪有多大力气,拍在身上跟挠痒痒似的,陆季行躲都不带躲的,直接反剪她双手,调戏似的掐了掐她的脸,笑说:“起来洗漱,悯之都比你起得早。”

悯之搬着自己的小脚,郑重点点头,“妈妈羞。”

尤嘉捏了捏她的脸,哼了声,“你爸爸的小马屁精。”说完偷偷踹了陆季行一脚,得逞,闪身就跑,去洗漱了。

陆季行摇了摇头,把悯之从被窝里抱出来,随口问着,“妈妈幼稚不幼稚?”

悯之捧场王,爸爸的小马屁精,闻言立马点了点头,“幼稚,比悯之还幼稚,妈妈三岁。”

陆季行颇认同地点点头,“悯之说得对。”

阿姨叫吃饭,遥之洗了澡换衣服重新出来,看见悯之,过来捏了捏她的脸,“叫哥哥。”

悯之乖巧地叫:“大哥哥。”

陆季行指使悯之,“去,看你二哥哥起床了没。”

别人去叫,陆逸之不见得起,悯之去叫,他多半会忍不住起来逗逗她,一逗,也就醒了,他这个人,清醒了就不会赖床。

悯之哒哒地跑去二哥哥的房间,门没锁,她踮着脚开了门。二哥哥在刷牙,于是悯之扬声叫了声,“二哥哥起啦!”

然后推门进了房间。

陆逸之吐了最后一口漱口水,把牙杯搁在台面上,然后捧水洗脸,刚要去拿毛巾,悯之一边拽着他的裤腰,一边踮着脚把毛巾递给他,“二哥哥擦脸。”

陆逸之便笑了,接过来擦了脸,一把把悯之抱起来,“叫哥哥。”

悯之又乖巧应了声,“二哥哥。”

陆逸之“哎”了声,抱着她往餐厅去。

爸妈还有哥哥都已经坐下了,他把悯之放在中间的椅子上,大白忽然围着悯之的椅子腿一直喵喵叫,不知道是饿了,还是想要悯之抱。

悯之伸手叫“大白”,大白便跳到了她身上,悯之嘻嘻笑了声,一下一下,似模似样地大白顺毛。

她不愿意放大白走,于是没手吃饭了。

陆逸之倒了杯牛奶,把切成小块儿的酥饼扯过来到自己身边,然后一口一口喂悯之吃饭。

他吃一口,喂悯之吃一口。

尤嘉敲了敲桌子,“陆逸之,你妹妹都三岁了,她自己会吃,你让她自己吃,别老惯着她。”

陆逸之看了妈妈一眼,又看了爸爸一眼,很认真地用自己新学的成语回答,“上行下效。”

“我老爸宠他老婆更过分,我喂我妹妹吃饭而已,怎么了?”

尤嘉看这儿子隐隐含着傲气的眉峰微微挑着,绷不住笑了,戳陆季行的胳膊,“你说你儿子随谁?哎呀,我怎么就没有这么个哥哥。”

她哥哥每天只会怼她,小时候还老是让她背锅,当挡箭牌,实力出卖妹妹。

陆季行倒了杯豆浆给她,递了纸巾给她擦徒手捏油条的手指,面不改色地回答,“很显然,悯之比你招人疼。”

尤嘉哼了声,不高兴了,“我不招人疼?我哪里不招人疼了,我小时候也很乖。”

陆季行把她几只爪子都擦干净了,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抿唇笑了笑,“也就我勉强疼疼你了。”

尤嘉又哼了声,最后还是没绷住笑了。

“你脸皮可真厚。”

第47章 初恋47次

遥之只顾埋头吃饭, 对于老爸老妈这动不动互相“调戏”的场面早就见怪不怪了。

逸之则把扭头过去看的悯之的脑袋扳回来, 低声跟她说:“别看,少儿不宜。”

悯之一脸懵懂地看着他。嚼着酥饼, 腮帮子鼓鼓的, 跟只仓鼠似的。

隔着老远的距离,尤嘉不能拍那小崽子的后脑勺骂他“胡扯八道”,只好就近掐了陆季行一把,嗔怪他, “上梁不正下梁歪。”

陆季行把她爪子拍开, 淡淡瞥了逸之一眼, “老规矩, 除了悯之, 今天谁吃饭最晚,去帮阿姨洗碗。”

遥之埋头吃了大半了, 尤嘉和他差不多也吃好了, 只剩逸之一直在喂妹妹, 面前的早餐剩一半还多。

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逸之暗暗翻白眼,喂悯之吃了半碟蒸蛋, 诚恳地说:“老爸你要是个皇帝,一定是个昏君。”

他老妈就是那祸乱朝纲的妖姬。

陆季行坦然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就好。”

潜台词是:别惹你妈妈。

陆逸之:“…”

天呐, 昏君当道, 人心不古, 世道艰难。

陆逸之去了厨房帮阿姨洗碗,阿姨把他往外赶,“这里哪用得着你,婆婆一个人洗就够了,出去玩儿去。”

婆婆身材矮小,逸之站起来都快和婆婆一样高了,他伸手固住婆婆两边手臂,绷着下巴说:“答应的事要做到,我不能给悯之竖立坏榜样。”

跟过来当小尾巴的悯之拽着哥哥的衣角,狠狠点了点头,虽然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哥哥说的,肯定是对的。

逸之笑着去撸她脑袋上的毛。

“出去玩儿。”

遥之跟着爸爸去楼上舞房了,妈妈满屋子跑着在捉大白要给大白洗澡。

大白是个旱鸭子,一到冬天,更是对洗澡有种发出灵魂深处的抗拒,每次誓死不从的样子,都跟要拽着它上断头台一样。

她一跃跳到了悯之怀里,那只大胖猫把悯之撞得险些踉跄。

不知道为什么,悯之总觉得这样把大白交给妈妈似乎特别对不起大白,于是在尤嘉朝她走过来的时候,悯之抱着大白就跑。

小胳膊小腿儿,跑得还挺快。

尤嘉:“…”

跑着跑着,绊到地毯,摔倒了,脑袋磕在桌子上,立马红了一片,没破皮,但悯之皮嫩,看起来还是触目惊心的,尤嘉也不管什么大白了,心疼地抱起女儿。

悯之倒是没哭,见妈妈心疼,还哄妈妈说:“悯之不疼。”

只是那小表情委委屈屈的,可怜得很。

尤嘉抱着女儿的小脑袋,“妈妈给悯之呼呼。”

大白趁机逃窜。大概是受刺激了,在家里四处作乱。

尤嘉后来去捉大白,悯之在后面给大白加油,说:“大白跑,跑快些。”那只猫最后一头撞到了逸之身上,逸之揪着它脖子后头那块儿皮,无语地看了他妈和他妹一眼,三两步走到浴室,把它按在了浴缸里。

悯之跟着跑过来,扒在浴缸沿上,心疼地看着大白。

她按了按大白的脑袋,仿佛要安慰它似的。

大白很有灵性地呜咽了声,语气颇委屈。

尤嘉在旁边乐不可支,觉得大白不愧是戏精猫,演技也是杠杠的。撸袖子给它洗澡,脸上是一种逼良为娼的不良笑意。

大白不出所料地炸毛了,在浴缸里乱扑腾。

逸之把悯之抱出去了,蹲在客厅里陪她玩儿画沙。

逸之从小比遥之浮躁点儿,多动症似的,以前从来都不会安安静静坐一会儿,更别提玩儿什么画沙的游戏了。这么看,悯之还真是居功至伟。

尤嘉给大白洗好了澡,拿吹风机给它吹毛,它大概是终于知道抗争也没屁用了,低眉耷眼地趴着,任凭□□。

一副遭受欺辱,忍气吞声的可怜样子。

尤嘉故意气它,吹完了毛又胡乱□□了一番,它龇牙咧嘴地冲她好一阵嚎,愤愤地跑了,蹲在飘窗上一下一下舔自己的毛。

陆逸之再次叹了口气,扬声对楼上说:“老爸,管管你媳妇儿啊,她再逗大白,大白要把家拆了。”

尤嘉冲他扬了扬拳头,“陆逸之同学,别逼我揍你啊!”

陆逸之:“…”他把悯之拖过来搁在自己怀里,“悯之,保护二哥哥。”

悯之忙抱住二哥哥,“悯之保护二哥哥。”

“嗯,乖。”

尤嘉:“…”

陆季行没多久就下来了,单手插在口袋里,姿态闲散,反正…习惯了。瞥了一眼浑身湿淋淋的尤嘉,摇了摇头,攥着她手腕把她拖到卧室去,边走边训她,“你几岁了?”

尤嘉跟着他走,摄像头追着她,尤嘉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挣了挣他的手,“哎”了声,“那个摄像机后头有人吗?”

陆季行侧头看了一眼,勾唇笑了,“你冲它打个招呼试试。”

尤嘉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我傻吗?”

“哦?不傻吗?”

尤嘉那点儿仅存的矜持和顾虑都不要了,抬脚踹他,“你劝你考虑清楚再说话。”

两个人进了卧室,陆季行嫌弃地把她衣服脱了。

脱完外套忽地想起来,过去把卧室的摄像头挡住了,尤嘉“咦”了声,“这样…好奇怪啊!”她这会儿越来越没办法忽视这些机器了,一个个还会自己动,不知道调了什么模式,反正人一动,镜头就随着人走,跟眼睛似的。

陆季行兀自笑了,“没事,后期会剪辑,不会把你拍太丑的。”

尤嘉哼了声,“你才丑。”

“行,我丑,你最美。”

尤嘉随口应了句,“那是。”

应完又问,“那机器会收音吗?”

陆季行低声笑了,“你是傻子吗?不能收音摆在这儿拍哑剧啊!”

尤嘉觉得自己一跟他说话就无底线犯蠢,愤愤地一顿天马流星拳捶他,“闭嘴,不想跟你说话了。”

陆季行勾手拖她到身边,蓦地俯身吻过去。

眉眼里,分明带着笑意。

尤嘉觉得,陆季行这个人,坏是真的坏,孩子都这么大了,也没见他收敛点儿。

于是闷闷地,又哼了声。

外面雪越下越大了,渐渐的房顶地皮枝桠上头都是一层薄薄的白,到了下午,竟然堆了有半尺厚。推开窗去看,颜色尽失,一片肃白。

悯之揪着两个哥哥的手,说想要雪人。

她说要什么,遥之和逸之很少拒绝她,这会儿遥之去拿工具,逸之去给她拿衣服穿,把她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跟只企鹅似的,然后才拉着她出去了。

悯之叫爸爸,又叫妈妈,全都叫出去了,她开开心心地拽着妈妈揣着手一起坐在小马扎上,等着哥哥爸爸给他们堆雪人。

尤嘉捧着脸,悯之揣着手,两个人动作颇一致地身子微微前倾,胳膊抵在膝盖上。

像两个等老师发零食的幼儿园小朋友。

悯之就算了,尤嘉这一大把年纪的人,也真是傻得可爱。

陆季行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尤嘉坐着无聊,过去帮忙,然而事实上证明,她这个大孩子和两个小孩子共事,事情总是难免往奇怪的方向发展,比如现在,三个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互相拿雪砸对方,砸着砸着,就演变成了一场互相追逐的雪仗。

悯之不幸被波及,缩着脖子却咯咯地笑了起来,过来一下子扑到爸爸怀里,“爸爸保护悯之。”

陆季行暗暗叹气,把女儿抱起来,过去先逮住了陆遥之,然后又扯住了陆逸之,最后眯着眼看了尤嘉一眼。

尤嘉立马站直了。

他这才说了句,“玩就玩,去把手套戴上。”

尤其尤嘉,怕冷,还徒手去抓雪,这会儿手红得跟什么似的。他把悯之放下来搁在地上,嘱咐她走路小心点儿,别滑倒,然后过去抓了尤嘉的手腕,“跟我回屋。”

走着还不忘教训她,“多大人了,还跟个小孩儿似的,也不怕生冻疮。”

尤嘉觉得,“你越来越有老太太的风范了。”她诚恳地说。

陆季行戳她脑门,“你让我省点儿心,我才懒得念叨你。”

尤嘉很有骨气,“就不!”

陆季行真想一把把她扔床上,给她盖十床被子,压死她算了。

进了房间,他拿护手油给她搓了搓,搓热了,把手套戴到她手上,然后才放她走了。

他没再出去,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顺便捋一捋剧本。

后来一抬头,恰巧看见尤嘉摔倒在地上,他忽地起了身,外面遥之已经把她拉了起来,逸之嫌弃地骂她笨,但手上却没停地给她拍身上的雪,悯之心疼地给她呼呼手,问她摔疼了没有。

尤嘉却似乎心有灵犀地一回头,隔着玻璃墙,看见陆季行,见他正看她,冲他吐了吐舌头。

陆季行摇头,一脸不想看见她的样子。又坐了回去。

这一天,没什么大事,真真是平凡的一天。

第二天工作人员来收机器,尤嘉还狐疑地问,“这剪出来能看吗?”

吃饭睡觉,鸡飞狗跳,好像也没什么好看的。

工作人员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他在屏幕后头盯了一整天,十六个分屏,一家人二十四小时都在监控下。

真是…太虐狗了。

“岂止能看,会炸的。”十有八九。

作为一个专业人员,他可以负责任地说,这狗粮很足,很虐,很招人羡慕嫉妒恨。原先不觉得什么,看久了,会觉得这家人真是一言一行都是糖,莫名其妙觉得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