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日的话尚未说完,徐翊便接口道:“两位小姐在此嬉戏恕卑职冒犯打扰了,卑职这就告退。”

徐翊退得很快,眨眼间带着另外几人离开了。

直至徐翊等人的身影消失,惜日回首就见凝香目光正锁在她的脸上,其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其中有一种情绪,看在惜日眼里似乎叫做:好感。惜日心神微微一凝……。

此地不宜久留,惜日搀扶起了虚弱的凝香,正迟疑着她们如此狼狈又在人多眼杂的宫中,该何去何从。忽听凝香轻声开口道:“姐姐,从今天起你就是凝香的朋友了”

惜日闻言一怔。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伸出来搀扶住了凝香,惜日顺势一望,竟是索阁,突然见到他出现,惜日心神暗敛,直觉告诉她,索阁不是刚刚才来。只不知,他究竟来了多久。

凝香一见是索阁,似再也忍不住的哽咽起来,道:“哥……,香儿差点……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惜日悄然放开了搀扶着凝香的手。

“别怕,没事了。”拥着梨花带雨的妹妹,索阁轻声劝慰。微抬眼却与惜日探索的目光相对。

他的目光……看在她的眼里,恍惚之间,不再是以往的冷漠疏离,其中似乎有了她能够读懂的东西,那是什么?……尚未明了,却注意到了索阁眼中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不受控制似的被他目光牵引住了整个心神,蓦然感觉万分尴尬,狼狈的闪躲,转身就走,还越走越快,最后几乎跑了起来,没有大家闺秀的矜持,丢弃了规矩礼仪,更忘了此刻她还在皇宫,而且鬓发散乱,就这样横冲直撞,几乎是落荒而逃,只为了扯断从无交集却突然牵在了一起的眼神……

事后,凝香落水之事无人提起,自然不了了之。

那晚,她胡乱跑了一阵子后,才察觉自己的莽撞,正在无措时,幸运的遇到了来寻她的田双,田双说了什么,问了什么,她并没听进去,也没回答,只知道田双帮她重新整理好了发髻,她们一同离开了皇宫。待后来她才知道,那晚,晚宴已经结束多时,见惜日还没回来,淑妃派了人去寻,三妹惜云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回来,便先去了内务府乘轿子出宫回府,田双也在宫里寻了她好半天,是有个侍卫告诉她在这个方向,才向此处寻来,幸好她们赶去内务府时,人群早已散了,天黑也没人注意到她衣服已脏,待上了轿子后,平安离开了皇宫。

可是!一天!之后一天内,惜日都唾弃着自己!她不能原谅自己!

没用,她真的很没用,她忍不住的捶胸顿足!

为什么那时候要跑呢?她干吗要跑呢?她到底为什么要跑呢?她怎么就跑了呢?她是怎么跑的呢?一口气跑了多远呢?跑的时候是先迈的右腿还是先迈的左腿呢?先甩的是左臂还是右臂呢?到底是哪条胳膊,哪条腿呢?

因为此事,惜日唾弃自己几乎到了走路的时候偶尔都要突然站住捶胸顿足一下子,害得伺候她的田双与她时常保持在十步之距,以免不小心走路被她撞到,或者被她挥舞的拳头砸到,在她突然停下来捶胸顿足之际,远远的用一副被鬼附身的眼神斜视于她。

这一日,可怜的田双已经懒得再问:“小姐你是怎么了?”因为回答总是那句:“我逃跑的时候会先迈哪条腿?左腿?右腿?”闻言,田双第一次目瞪口呆,第二次疑神疑鬼,第三次垂头叹气,第四次充耳不闻,第五次……抱歉没有第五次,她不会傻到还问第五次。

其实,令惜日如此后悔的不是哪条胳膊哪条腿的问题,她后悔的是自己没有在那个时候沉住气,平白无故的放弃了一次上天恩赐的绝顶好机会,她本可以或冷冷地、或鄙夷地、或不屑地,或藐视地,或高高在上地对索阁阴侧侧的来一句:“你又欠我一次!”然后酷酷地拂袖而去。让那个一直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狂妄自大的索阁有欠她人情的自觉,那才是她想要做的,应该做的!

可是,不仅那句话没说成,也就罢了,偏偏那一晚她还因为那家伙的一个眼神就……就……就……披头散发的落荒而逃,天哪!

索阁那厮得意扬扬、目中无人、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样子泣血般的历历在目。而她却……啊……想起来就觉得胸口堵得慌,好窝囊……好郁闷……

如果不是傍晚三哥出现在落日园,或许一天还不足以让她从唾弃自己的深渊中恢复起来。

不过,幸好,在见到明路时她终于基本上恢复了正常,害得一旁提心吊胆的小双子忍不住偷偷拍了拍胸口为自己顺气。如果小姐突然对明郡王说:“我逃跑的时候会先迈哪条腿?左腿?右腿?”那种情景……小双子光是心里想想也已经是满头大汗。

三哥提起想去京郊别院修养,因别院附近有一座温泉,对他的伤势很有助益,惜日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第二日,田勇通过田双送进来了一封索阁送到田府的拜帖。

当拜帖从田双手里递过来时,惜日从田双的眼神中看到了对那个帖子的厌恶、不屑、鄙夷和嫌弃,田双的眼神……

好! 很好! 非常好!

“小双子,这一两银子赏你了。”惜日突然扔给了田双一两银子。

田双一脸莫明其妙,随后看见惜日满意地接过她手中的拜帖,暗道:小姐不会对索阁还……

惜日随意拆开了拜帖,大略看了眼,又低头冥想了一会儿,忽而嘴角一挑,方抬头对一旁看着她发呆的田双吩咐道:“小双子,帮我回府取几样东西来。”

小双子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听小姐唤她,忙道:“公子,你要取什么?”她们之间已有默契,只要惜日身着男装,为以防万一,即使只有她二人在田双依旧会称呼惜日为公子。

“我要取×××”惜日对她附耳低声道。

田双闻言,掩不住兴奋的点了点头,眸中闪过异彩,之后大声道:“公子,小的这就去为您取来。”

惜日笑道:“快去吧。别误了时辰。”田双迅速而轻快的出了门。

惜日目送她离去,忍不住唇边浮起笑意:索阁,这一次是你自己主动送上门的,休要怪我……

春风十里香(有更新)

以索阁的身份突然约她见面很不妥,虽然名义上说得冠冕堂皇,但如若被别人知道终究有些突兀。

所以惜日出郡王府时,在门口遇到四哥傅津,也只说要去街上随意逛逛。本以为四哥是来看三哥的,怎料,四哥一听说她要去逛街,溜达着也跟着来了。

这下子,惜日有些为难了,想甩掉四哥,却又找不出理由来。只有频繁使眼色给田双,田双假意装作没看见,一会儿望天,一会儿望地,一会儿望豆腐,侧前方刚好有个卖豆腐的。

就在惜日第四次给她使眼色后,田双终于露出无奈可悲状,开始了行动。

她磨蹭到傅津背后,趁着傅津正兴致勃勃看街上美女之际,对着傅津的后背就是狠狠一推,前面刚好是卖豆腐的,傅津正好扑在人家的豆腐摊上,好好的一板豆腐,上面立刻深深的印出来俩个大手印。

卖豆腐的是位姑娘,一见豆腐被毁,刚双手夹腰,正欲摆出骂人的架势,可一看砸了她豆腐摊的居然是个两个俊俏的少年贵公子……尤其后面站着看着她笑的那一个……锦衣玉带的少年公子,叹……真是俊啊!真是要多俊有多俊啊……!

一时间,原本瞪大扯圆的双眼立刻变成了泪眼婆娑,横挺的眉毛立刻弯弯如柳叶,面颊更是飞快地染上了两抹红霞,目含一分怒,三分怨,三分羞,三分怯……好一个含羞带怯。

惜日见状有一刻惊呆,面前豆腐姑娘的神情变化之快,实乃平生罕见,暗自感叹:市井之上果然卧虎藏龙呀,就连她这个变脸王也要自叹佛如啦。

这时,一向风流的傅津却哪里有心情看眼前这般风景,只低头一见自己的前襟被豆腐水弄脏,眼睛几乎都要喷出火来了,粗喘几下后,猛然回身对着小双子迎头一拳:“你走路不长眼睛吗!敢推本大爷,不想活了!”边吼边打向小双子。

小双子不屑地瞟了傅津一眼,侧身一闪就躲过了傅津挥过来的拳头,假惺惺地道:“津爷饶命啊,小的刚刚实在是不小心。”听得惜日忍不住一抖……暗道:小双子你受委屈了,回去我一定再赏你一两银子。

傅津哪里肯这样放过小双子,他们两个之间的梁子早就结的深了,平日里就是相看两相厌,再加上,上次他送给瑜弟的鹦鹉有一天无缘无故对他冒出一句:“色胚。”之后,他就更加讨厌一直喂养鹦鹉的小双子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见有人打架都纷纷让了开来,怕受到波及。也在一旁看着热闹。

大街上,只见傅津狂追猛打小双子,可却怎么都打不到,只见小双子左躲右闪,看似狼狈其实游刃有余,惹得傅津更是火冒三丈,小双子寻了空子,突然转身就跑,傅津大喊了一声:“你个狗奴才给我站住!”,狂追了上去,根本忘记了身后被就此丢下的瑜弟。

二人很快的消失在来时的街角。

惜日含笑望着二人消失,随手丢了一两碎银给卖豆腐的姑娘,道:“这是陪给你的。”丢完银子,正欲离去,就听那卖豆腐的姑娘怯生生地说:“公子,一两银子太多了,奴家不敢收。”

惜日停步一望,见豆腐姑娘正羞涩的看着她,脸红的跟苹果似的,不仅柔声调笑道:“多余的,算本公子赏你的。”

闻言豆腐姑娘更加害羞了,头几乎垂到了胸口。细声细气道:“奴家谢公子。”说完,福了一福。

惜日点头,正欲微笑而去,忽见被压扁的豆腐里似嵌了一物,伸指提出来一看,竟是个黄龙玉佩,想来是四哥刚刚掉下的,就收了起来。

这时,豆腐姑娘忽然抬起头来偷看了惜日一眼,眼神闪闪亮亮,复又垂下头去,这次几乎连脖子都红了,怯怯地说道:“公子以后如果想吃豆腐,一定要来吃奴家的,奴家姓赵,小名奴儿,京城里人人都叫奴家豆腐西施,奴家家住南城门五里巷……”

惜日眼神一呆,忙静悄悄的大步离去。走出去十步远了还隐约听那姑娘说着:“奴家做的豆腐又白、又嫩适合煎炒烹……”如今这京城的姑娘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呀,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就调戏她这个冒牌的少年公子,居然让她吃她的豆腐……还是免了吧。

索阁约她的地方有点远,所以她出来得很早。但因为四哥的耽误,时间也不充裕了,她此刻必须先赶回老宅换回女装,拿好田双从府里取来放在老宅的东西,再乘车赶去东边郊外的竹林。

索阁为何会约在哪里,想来原因有二,第一,京城内人多眼杂,他们见面不便,第二,东边郊外的竹林,听闻索阁自回京后在那附近建了一座别院。她之所以知道此事,是因为那块地本来四哥也要买的,不成想却被刚回京的索阁霸占了去,也正因为此,四哥一直厌恶索阁。

只是,她还记得,三年前她也曾去过那片竹林,当时索阁尚未回京,那里也没有什么建筑,只有一个无人居住的简陋竹屋,不过因为那片竹林长得极好,到了夏天,便时常会有文人雅士到哪里品茗赏竹,她当时也很喜欢那里的悠然清静和翠竹林立,也曾在哪里弹琴品茶,隐姓埋名与当今文人雅士吟诗唱词。只是第二年再去之时,便发现才回京的郡王爷索阁已经买下了那片竹林,并在那里建了一座别院。当时索阁的别院正在建盖,如今想来已经建好了。虽然听闻那片竹林外人仍可入内,仍然是文人雅士夏天聚集之地,但毕竟因索阁的拒婚,他的别院宅第又在那里,惜日自那以后便再没去过,想来,如今已是秋天,翠竹也已发黄了吧,应没有夏日青翠悠然之感了,可惜……

回到老宅换衣之时,看到了四哥掉了的黄龙玉佩,随手拿起来一看,发现上面刻着两个小字,仔细辨认,似为“小白”二字。刚要放下,忽又拿起,小白?!……不是吧……当下仔细看了再看,果然就是小白二字。当下暗惊。

难道说,四哥傅津竟是小白?四哥怎么会叫小白呢?她怎么没听任何人提起过,四哥,姓傅,名津,字博奕,怎么又会叫小白呢?他和凝香郡主,怎么会?凝香郡主口中的小白,不会真的是四哥傅津吧……想到这,惜日无端惊出一身冷汗,凝香喜欢的人竟是四哥,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如果这事儿是真,看来缘分这东西,当真奇特。只是,仔细一想似乎又不像,当日凝香提起小白之时,其兄索阁无任何反对迹象,如果索阁知道小白就是傅津,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或许这只是巧合,或许索阁与她一样不知道小白就是傅津。

惜日正拿着黄玉发愣,门外田勇道:“小姐,车已备好,请上路。”

惜日灵机一动,把这块黄玉就带在了自己身上,出门对田勇道:“都准备好了吗?”

田勇回道:“一切都按小姐吩咐准备好了。”

惜日颔首,上了马车,田勇赶车向东北竹林赶去。

秋日的竹林,一片深黄,不如夏日翠竹来的明快清爽,但却别有一番风韵,尤其满地的黄色竹叶踩在足下时,没有生命逝去带给人的忧愁,反而有种宁静细语般的温柔,想来,这个季节在此弹琴品茗也是一种享受。

当下人带着惜日到竹林深处去拜见袭郡王时,惜日暗叹,只道三哥明路种了满池的睡莲是个浪漫而极会享受的人,想不到,这个袭郡王索阁也似乎丝毫不为逊色。只见,竹林深处的竹屋已经被拆,变为竹亭,竹亭外四个方位各站一个腰间挎刀的侍卫,两个奴才在竹亭附近垂首伺候。竹亭内远远便可看见索阁背坐在里面,只他一人,看着他的背影,惜日忽然有些紧张。

从没想过会和他再有交集,也从没想过会有一天只有他们二人单独相见,当那一天真的要来临时,她只想到要报复他,却从没想到自己会这般紧张……

尚未来得及想下去,索阁似已察觉她来了,忽然站起回身向她望来。

这一刻,二人遥遥相对,惜日的心突然不受控制的狂跳。

而她痛恨这种控制不住,驾驭不了自己的感觉。

暗暗提醒自己,她做得到,她一定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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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定好情绪,这一次,她没有失态,在索阁目光的注视下,迈着碎步,平平安安,正正常常,不急不缓,四平八稳的走到了索阁的面前,施礼道:“惜日见过王爷。”

见她用面巾遮面,索阁并未多问,只道:“起吧,看座。”

一旁伺候的奴才拖开竹桌旁的藤椅伺候着惜日落座,倒了杯茶送至惜日手边。惜日伸手接过放在一边,神色悠然。

索阁先挥了下手。伺候的奴才立刻退出竹亭至五十步之远。

惜日轻轻挪动了一下手中茶杯,似在欣赏青瓷上精致的彩绘。听到索阁开口言道:“中秋之事,本王代小妹谢谢田小姐。”

“如何谢?”惜日扬眉问道。

索阁嘴角微微一挑,似笑,却不是笑,有些冷嘲,道:“听闻田小姐喜欢弹琴,这张‘焦尾’是本王几年前无意中得到的,田小姐以为如何?”

顺着索阁的手指,惜日注意到竹亭一角琴案上放着一张古琴。心中一动,焦尾?传闻,焦尾乃东汉蔡邕亲手制作的一张琴,此琴颇有些来历,据说蔡邕在“亡命江海、远迹吴会”时,曾于烈火中抢救出一段尚未烧完、声音异常的梧桐木。他依据木头的长短、形状,制成一张七弦琴,果然声音不凡。因琴尾尚留有焦痕,就取名为“焦尾”。“焦尾”以它悦耳的音色和特有的制法而闻名四海,成为四大名琴之一。

这把名琴,一直有所耳闻却不曾得见,今日竟摆放于几步之远,对于喜弄琴者,怎不心痒难耐!

惜日用眼角微扫‘焦尾’,却没有起身。心中却开始了天人交战:爱琴者愿为一弹名琴而死,何况这可是天下间喜琴者梦寐以求的名琴之一,听索阁之意,只须她轻轻点头名琴就可以属于她了,只是……

叹息……‘焦尾’……那可是‘焦尾’啊!忍不住的心口隐隐作痛起来,本欲亮出来的东西,也犹豫了。唯有无奈的暗暗咬牙唾弃索阁:他实在是太可恶了,竟抛出‘焦尾’来引诱她。

“听闻田小姐的琴技冠绝天下,本王今日不知可否有幸听上一曲?”索阁忽道。

这明显是在引诱她,她一碰‘焦尾’,还怎么舍得放手!她忍不住再次扫了一眼‘焦尾’,状似无意,实则心动不已。

‘焦尾’与三哥府中的‘绿绮’同样有名,并称四大名琴,百年难遇,千金难求,她已弹过‘绿绮’,若能再弹‘焦尾’,当真此生无憾矣。

可是……

惜日收敛心神,道:“王爷缪赞,惜日的琴技一般,不敢在王爷面前卖弄。”她拒绝了,不是谦虚,也不是推托,而是直接拒绝,不留情面。她今日来此可不是为了跟他风花雪月的。

她与索阁之间看似平静,实则双方心里都清楚,他们之间的嫌隙终非三言两语能够化解。

索阁一挑眉,道:“名琴也要配知音,此琴小姐是否配得上,也要试过才知。”

这明显是在小看她!焦尾送不送给她,还要看她配不上配不上!明知道索阁在拿话激她,可仍令她薄怒。不是她自负,从小到大,自习琴始,就从没人质疑过她的天份,如今更是,凡听过者,无不心醉神迷,忍不住心里的不服气,突然起身,一扬眉,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索阁优雅的抬手,说了声:“请。”

惜日心道:索阁小儿,今日就让你听听本小姐的琴技,配不配得上你这把名琴!

如果说,秋日的竹林入眼一片金黄给人一种优雅的慵懒之感,那么在这样的季节,这样的温柔景色下,这般琴声悠然,使人恍惚置身于田野山间,心旷神怡,锦色绵长……似远眺高山流水,似近阅小桥人家……蝴蝶飞舞,草儿青青,悠远宁静,坦荡平和。似乎……曾经的杀戮在这里洗涤,曾经的豪迈在这里平缓,曾经的苍凉也见生机,曾经的隐忍也在这里放开来……

只是这般琴韵,这首曲子他曾听过……

不知何时,索阁已闭上了眼睛。回想起一件事……

三年前的夏天,他曾暗中回京,后又匆忙离开,途径此地,见翠竹林立,心里十分喜欢,忽听林中有人弹琴,凝神静听,只一曲,令他心神俱醉,忙派了人前去打听,只说是个少年,已然向京城方向去了。

一年之后,他回京述职,有意买下此地,建为避暑别院,夏季他常会来此,赏竹品茗,也结识了许多文人雅士,偶尔想起当初在此听过的琴音,便想,如遇当日弹琴的少年,必结为朋友。可一过两年,少年从未出现,一直杳无踪迹,只道或许无缘。

没想到……今日竟能再次听到这般琴韵和这首曲子,难道?……,当日弹琴的少年……会是她?

曾听闻田惜日的琴技冠绝天下,却从未联想到会是当日竹林弹奏的少年,如果不是因这首曲子只有那少年弹过,如果不是因这般琴韵天下间少有人能及……

他睁开眼,看着弹琴女子的身影,心神一时恍惚。她是京城第一美女田惜日,也是他曾经拒婚而伤害的对象,与两年前不同的,是那双含羞带怯望着他的一双眼眸,变成了今日的陌生冷凝,曾经以为那是她故作姿态的把戏,令他打从心里厌恶,如今却忽然觉得有所不同。她对他的态度,与他一样不过是种敷衍,她一样打从心里厌恶着他。

他忽然想起两年前田惜日送与他的那张信笺……

当年,他少年得志,战功卓著,再加上刚一回京便受到众人阿附,心里难免有些心高气傲。

那晚宫中夜宴,他是主角。之前,也有猜测,皇上似乎有意想为他指门亲事。指婚是门荣耀,可他却并不喜欢,心里难免有些排斥。

那晚他刚到宫中,随从就递过来一叠信笺,颜色、香味各异。突然收到这么多大家闺秀的信笺,颇为意外,意外之后,还有些厌烦。本不欲理会,却因明路的一番话引起了自己的兴趣。田惜日……他才回京没多久就已熟闻其名,京城第一美女,色艺双全,又是太后最喜欢的侄女,国舅最引以为傲的女儿,当今皇上的表妹……家事显赫人品出众,只是听说有些高傲。

明路眼中掩饰不住的嫉妒,让他忍不住好奇和骄傲,当着明路的面,打开了那封信笺,也是他唯一一次有兴趣读女子送与他的信笺。

还记得,自己当时看过之后,心中止不住冷笑。只因信笺中的一句话:除了我你还能爱谁。

好大的口气!好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女人!自以为是国舅之女,皇太后宠侄就高傲自大如此吗?想要妄比阿娇蛮横无天,可惜他不是汉武帝会忍受这样的女子并以金屋藏之。当日一想到信笺中这句话,他就无比厌恶田惜日这个女人。

可如今想起,似乎……

‘焦尾’虽以音色而闻名天下,但也只有她能弹出这般境界。

今日弹琴的她……真的会是当日那个少年吗?

“我配吗?”她的声音忽然在身旁响起。

他闻声抬头,突然,嘴里的茶向她直喷了出去。

见对方惨状,不仅微赧,他从未在人前如此失礼过……

但又怎能怪得了他。

话说,惜日弹琴完毕后,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暗道时机到了。先说了句话引他注意,就在他抬头之际,猛然扯下脸上面巾,露出当日曾在苏州戴过的面具,只等他发怔之际再吹过去已准备好的“春风十里香”,可做梦也未料到,只因她一时心急,在扯落面巾之时手指甲刮在了面具之上,所以一不小心,面具被刮落了半边。本放在嘴边欲吹出的“春风十里香”也因索阁突然的喷茶行为而反吹了回来。惜日急忙闭气,可发觉还是晚了。

说实在的,面具是好面具,只是,若只有一半挂在脸上,而另外一半耷拉在一边,还随着鼻息而微微抖动,那种情景……也难怪索阁会当场喷茶。

这下子只有换惜日呆滞了。可怜的惜日,想到自己中了“春风十里香”,心里发酸。竟没有发觉面具已经掉了半边。暗自凝视索阁无比疑惑着:为何?这是为何,她自许平生最得意的作品,到了他的面前怎么就不管用了?想当日见过此面具的,最差的一个(龙茗那厮),也是脸色发白呆滞许久的啊。而他竟然喷茶,不仅如此,还一副隐忍笑意,想看又不好意思看她的样子,为什么,这到底为什么?她有那么失败吗?这个面具可是她特意为他做的,他不鬼哭狼嚎吓得四脚朝天,最少也面色苍白呆滞一下子吧,怎么还会笑?!

正在这胡思乱想,忽见索阁的手指有些颤抖的指向自己的脸。

她下意识伸手在脸上一摸,惊然!面具居然掉了一半!怎么会这样!

索阁忽然笑出声来。

她心中更气!撕下面具重重的拍在桌上,吼道:“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闻言,索阁忍住了笑,微偏过头去,轻咳。

见状,惜日重重的喘息了几口气,忽闻一股子清香,几欲呕吐。

再也不顾礼节,猛然转身大踏步正欲无视他扬长而去,却听到身后那人说道:“等一下,‘焦尾’送给你了。”

她愤然转身怒目而视,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吼道:“你自己留着吧!”一指桌上的面具,道:“那个送给你了!不用谢了!”之后,狠狠拂袖,大步而去……

尚未走出竹林,就听见竹林深处有人毫不客气的大笑。

她紧握双拳咬牙切齿低头走得更快,恨不得这个时候插上双翅膀飞得远远的!

何谓“春风十里香”?“春风十里香”别听名字好听雅致,其实是田双江湖上的朋友送的一种特殊香料。

“春风十里香”闻者三日内吃不下去饭,上不了茅厕,一闻到任何带味道的东西都会想呕吐。管你是香味臭味什么味,只要有味,即便是自己拉屎的味,闻了也会吐。所以中了‘春风十里香’后,不能吃饭,只能喝白水,上茅厕也必须堵住鼻子,即便是最常用的薰香,闻了也会呕吐。而且没有解药,唯一的方法就是堵住自己的鼻子三日。

而今日,惜日本欲趁机给索阁用上一用的,结果没想到自己却中了招,所以她才会这么生气、这么悔恨、这么窝囊、这么郁闷、这么想尽快离开。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惜日此刻的心情,那真是:见鬼了!

所以说,有时候,有些人,注定是另一个人的命里克星。

为伊消得人憔悴(有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