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家的下人满脸喜色地道:“我们夫人生了个少爷,老爷高兴的很,特地派奴才来通知王妃一声,说是此次多亏了王妃,如今府里头抽不开身,等过两日,老爷一定会亲自登门道谢。”

“那你们夫人呢?”

祝家的下人笑得见牙不见眼:“瞧奴才这脑袋,大夫说了,夫人这胎生得顺利,只要好生修养就好。夫人与少爷都平平安安,可多亏了王妃呐!”

等祝家的下人回去了,宁暖才长舒了一口气,彻底放下了心来。

她总算是将注意力放到了楚斐的身上。

却见楚斐的脸色依旧的白,神情恍惚,还是有些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爷?”宁暖疑惑地叫了他一声。

楚斐这才回过了神来:“什么?”

“王爷,你怎么了?”宁暖不解:“方才祝家派来了人,说明玉母子平安,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楚斐又是一阵恍惚。

上辈子,他听到的,却不是这样的话。

楚斐面露痛苦,一时又沉入了回忆之中。

“……”

宁暖狐疑地看着他,想觉得他没问题都不行,只是他的状态实在是奇怪的很,让宁暖丈二摸不着头脑,只能扶着他回了屋子里歇下。服侍着他躺下,宁暖出了屋子,关上门,抬眼朝汪全看了过去。

汪全下意识地抖了抖。

“王妃?”

“王爷今日遇到了什么?”

“王爷他……”汪全苦思冥想片刻,又茫然地摇了摇头:“王爷什么也没遇着,今日上朝时,他还骂了几个御史,下了早朝以后就去办差了,中间听到了祝家的消息,才赶去祝家,后来就与王妃一块儿回了王府。”

“其他什么也没有?”

汪全摇头。

宁暖又问:“今日去祝家之前,王爷可有什么不对劲?”

汪全还是摇头:“去祝家之前,王爷没有半点不对劲之处。”

宁暖不禁陷入了沉思。

看楚斐那样的反应,还是在去了祝家以后才变成这样。可祝家能有什么?也就只有在生产的薛明玉罢了。

宁暖愣了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王爷该不会被生产时的动静吓到了吧?

产房里传出来的惨叫的确是渗人了一些,薛明玉平日里娇柔柔的,哪里受过半点苦,宁暖刚听到时,也被吓了一跳,可很快注意力就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开始担忧起薛明玉的状况,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宁暖对他们王爷再了解不过,说不定就是将薛明玉的情况代入到了她的身上,将产房里的人想成了她,他们王爷向来喜欢多想,可不就被吓到了?

要知道,他们王爷也不止说过一次担心的话。

宁暖也不知道自己误打误撞猜对了大半,可仅仅是大半,也足够让她担心的了。

等到了晚膳时,宁暖才去将楚斐叫了出来,两人用晚膳时,她状似不经意地提起:“王爷先前说要带我去一趟云山寺,看看慧真大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楚斐一愣,也想起了这回事。

原来他是有这个想法,只是后来宁暖忽然检查出了身孕,他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直到现在,一时将这件事情忘了。

听宁暖提起,他才总算是回过味来。

是啊,他自己想不明白,他去找大和尚问问不就行了?

他担心这辈子也仍然会发生上辈子的意外,因而战战兢兢的,片刻也放不下心来,老和尚向来神通广大,先前都能发现他重生而来的事情,他找老和尚算一算,定然能算出来这辈子如何。

楚斐当机立断,道:“收拾一下,我们明日就出发。”

宁暖一下子愣住了:“明日?”

楚斐重重地点了点头。

真要出发,也不会是明日这么快。下人们收拾要一番工夫,楚斐也要处理自己接下来这段日子里的公务,而那边薛明玉刚生了孩子,宁暖还没有见过,也要去见一见。

等他们出发时,已是很多天以后了。

知道马上就要见到慧真大师,楚斐竟是奇迹般的冷静了下来,非但没有了半点紧张,甚至还翻过来安慰宁暖,让宁暖哭笑不得。

马车驶得缓慢,清晨出发,中间停下来歇了几回,到了夜里头才赶到云山寺。

慧真大师早知道他们要来,小沙弥收拾好了院子,只因着天色不早,两人才没有直接去找慧真大师,而是先在院子里歇了下来。

坐了一天的马车,赶了一天的路,宁暖身子重,比平时还容易觉得疲惫,因而匆匆用过膳食以后,脑袋沾上枕头便沉沉睡了过去。确定她睡着了,楚斐才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起来,穿上外衣走了出去。

香桃侍奉在外面。

他低声道:“注意一些,若是本王还没有回来,王妃就醒了,就和她说本王先去找慧真大师了,让她不用担心。若是王妃要寻本王,就去慧真大师那儿找。”

香桃低低应了下来。

趁着夜色,他与汪全一块儿到了慧真大师的院子里。平日里守着门不让人进去的小沙弥如今不知了去向,院门打开,屋内灯火明亮,显然是在等他们。

楚斐推开屋门,让汪全等在外面,一个人走了进去。

小桌上点着一盏烛火,火光还算是明亮,慧真大师盘腿坐在榻上,借着火光看着手中的佛经。他听见开门的动静,头也不抬,将手中佛经放了下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了一声。

“大和尚。”楚斐径直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你知道,我有事来问你。”

慧真大师敛眉垂目,声音平和:“王爷有什么话,直接问吧。”

“我已经尽了人事,天命是如何说的?”

“王爷想要听到什么?”

“大和尚,你知道的。”

慧真大师双手合十,又阿弥陀佛了一声。

楚斐原先身体紧绷,而如今也渐渐放松了下来。他微微弓起身体,抹了一把脸,面上有几分疲惫。

“我费尽心思,算计这个,算计那个,也就只想过些舒坦日子。”楚斐说:“那个位置,我也本来也不想坐,可他们逼着我不得不争,如今阿暖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这件事情,你知道了吧?”

慧真大师微微颔首。

“阿暖肚子里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只要是我的,宫里头那两人就不会放过。我已经将王府清扫干净,也不会给其他人动手脚的机会,只是天命……大和尚,天命能不能违?”

慧真大师道:“王爷已经知道了。”

楚斐不由得苦笑。

有着重来一次的机会的人可不止他一个,上辈子的这个时候,不论是江云兰,还是宁彦亭,都已经早早死了,而这辈子,他们已经顺利地过了上辈子的死劫,往后是如何的命运,谁也说不清楚。

他也是,宁朗也是,都是死过了一回的人。

可阿暖不一样,他们死了,有了重来一回的机会,可阿暖没有。

楚斐不知道自己要是再死一回,还能不能有重来一回的机会,可他死了也就死了,这辈子本来就是多得,但阿暖不行。

宁暖死后,他浑浑噩噩度过了余生,一直到临死时都在后悔,已经成了他摆脱不掉的梦魇,甚至再睁开眼后的那一段时间里,他也无数次梦见过那一段日子。他站在屋子外头,听着屋子里的阵阵惨叫,伴随着新生儿的一声响亮啼哭,最后却听到了宁暖的死讯。

重来一回的日子过得太舒心,以至于他将这事埋在了心里头,还以为是忘了,直到往祝家一走,他才又重新将这段记忆翻了出来。

一时梦魇重来,他又感受到了当初彻骨的冰冷与绝望。

他什么都可以赌,唯独阿暖不行。

阿暖得好好的,不能有半点性命之忧。

楚斐放在膝上的双手攥紧又松开,布料被他揉出了许多褶皱,他的模样可实在是算不上好,周身气质阴郁,哪里有平日里半点光鲜照人的模样。

“大和尚,你向来算得准,你再替我算算,原先你说的……一生顺遂,还算不算数?”

慧真大师先前说过,人的命数自有天定,不论做出什么,都有可能会更改自己的命数。

上一回,他替宁暖算命时,说宁暖会富贵平安一生,百岁无忧,可如今一切都有了变化,也不知道宁暖的命数改变了没有。

慧真大师微微摇头:“贫僧得见到了王妃,才能看清楚。”

“生辰八字也不行?”

慧真大师仍旧摇头。

楚斐吐出一口气,又是沮丧,又像是放松。

“那我明日再带她来。”

“王爷不必如此紧张。”慧真大师伸手替他倒了一杯茶:“王爷向来对自己自信,既然万事都已经像王爷说的那般做到了极致,那王爷又何必不安,徒添烦恼罢了。”

楚斐将杯子拨到眼前,却不动,他垂眸盯着杯中瞧,杯子里的茶水漾出几道波纹,一梗茶叶也随之上下随波晃动。

他盯着看了许久,才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杯子放到桌上,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咯嗒一声。

慧真大师笑:“王爷不多坐坐,与贫僧下一盘棋吗?”

“我明日再来陪你下棋。”楚斐往外走:“若是我没有我陪着,她睡不安稳。”

他走到了门口,拉开门就要走出去,忽然又听到身后传来慧真大师的声音。

“上天有好生之德,王爷做出了诸多努力,佛祖也都看在眼里。”

楚斐动作一顿,这才迈开了步子。

他回到院子时,香桃还侍候在屋子外面。

“王妃醒来过没有?”

香桃垂眸说:“王妃不曾醒来过。”

楚斐安下了心,动作轻轻地推门走了进去。他将外衣脱掉,等着身上从外头带进来的寒气散了,这才钻进了被窝里。

宁暖皱着眉头,果真睡得不安稳,她的手无意识地抓着,楚斐连忙抓住了她的手,宁暖皱起的眉头才总算是舒展了开来,主动往他怀里凑。

楚斐抱住她,也合眼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早,外头传来了动静,宁暖便睁开了眼睛,却发现楚斐已经醒了。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仰头看去,就见楚斐眼底有些青黑,想来也是昨日夜里没有睡好。

楚斐揉了揉额角,道:“今日我带你去见见慧真大师。”

“王爷要不要多睡一会儿?”宁暖关切地问:“王爷这些日子一直没睡好,我们已经到了云山寺,也不急着去见慧真大师,不如等王爷休息好了再去,想来慧真大师也不会介意。”

他们王爷自小便和慧真大师认识,将慧真大师当做长辈,想来慧真大师也不愿意看到他没有休息好。

楚斐摇了摇头:“不了,早点去吧。回来再歇也是一样的。”

早点去了,他便能早早安下心。

宁暖也就只好依着他。

寺里头送来了素斋,楚斐心里头揣着事,吃得心不在焉。问了小沙弥,听说慧真大师已经起来了,两人便立刻赶了过去。

今日慧真大师院外一个等待的人也没有,守门的小和尚无聊地清扫着院子里的落叶,见到他们来了,连忙将扫把丢掉,引着他们进去。想来是特地留出了时间,等着他们过来。

楚斐急匆匆地拉着宁暖走了进去,宁暖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拽了拽他,见慧真大师脸上并没有不悦,这才长舒一口气,彻底放下了心来。她有些拘谨地对着慧真大师点了点头:“大师。”

慧真大师对着她微微笑了笑。

两人在慧真大师对面坐下,楚斐便立刻道:“我把人带来了,现在你总能看出什么来了吧?”

看出什么?宁暖不解地朝他看去,用眼神问他。

而楚斐只伸手过来,抓住了她的手,并没有回答她的话。

慧真大师却并不着急,先是伸手给两人倒了一杯茶,推到了两人的面前。

楚斐着急:“大和尚……”

慧真大师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王爷尝尝看,这是寺中后山上种的茶。”

楚斐:“……”

他只得拿起杯子,胡乱喝了下去,喝的心不在焉,连味道也没有仔细品,直接囫囵落了肚。

宁暖却是仔细品了,顿时有些惊讶:“这……”

比王府之中那些价格高昂的贵重茶叶都好上许多。

慧真大师微微一笑,颔首道:“若是王妃喜欢,回去的时候,不如带上一些。”

宁暖连忙道谢。

楚斐又着急道:“大和尚!”

慧真大师仍然不理他,又拿出一个方方正正布包着的东西,推到了宁暖的面前。

“王妃有喜,贫僧没来得及贺喜,若是王妃不嫌弃,这个就当做是贺礼吧。”

宁暖不禁疑惑。

她接了过来,看了慧真大师一眼,见慧真大师点了点头,这才将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本古旧的书,纸页泛黄,封页也破旧不堪,上面还有火烧灼过的痕迹,连封页上面的字也辨认不清楚。宁暖又抬头看了看慧真大师,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翻开了一页。

幸好,虽然封页烂了,可书的里面却还是好端端的,宁暖从第一个字看了起来,才刚看过一行,她的脸上就露出了惊讶,一时激动难耐,惊喜地抬头朝慧真大师看了过来。

“大师,这……这是骆本的……”

慧真大师颔首:“真迹。”

宁暖呼吸一窒,捧着手的动作也越来越小心翼翼的起来。骆本才华横溢,备受学子们推崇,他留下来的文章也是引得众人争相背诵,只可惜年代久远,后又几经战乱,留下来的也只有其他人的手抄,若是宁暖手中的这本真迹拿出去,恐怕会引来无数学子争抢。

这实在是贵重无比,宁暖也没想到,慧真大师一出手,竟然这么大方。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本真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收下。

慧真大师道:“王妃若是喜欢,可去贫僧书室看看。”

宁暖眼睛一亮,立刻朝楚斐看去。

连骆本先生的真迹都拿的出来,慧真大师的书室里定然还有不少宝贝。

楚斐点了点头:“去吧。”

宁暖小声向慧真大师道了歉,这才带着香桃走了出去。

等她走远了,楚斐才抬头朝慧真看去。

“大和尚,你特地把人支走,如今这儿也没了旁人,只有我们两个,总该告诉我,你究竟看出了什么吧?”

第147章 第 147 章

“王妃命中有一死劫。”

慧真大师如是说。

如今还是清晨, 屋子里也没有旁的什么人, 山上尤为安静, 因而连慧真大师说得话,楚斐也听得清清楚楚, 半个字也没有落下。

他的心刚刚提起,然后重重落到了地上,摔得个稀巴烂, 甚至连捡起拼回去都来不及, 他猛地起手拍在桌上, 下意识地要站起来, 下一瞬,腿撞上了桌子, 又跌了回去。桌上的茶具稀里哗啦撞在一块儿,杯中的茶水也洒了出来。

宁暖在书室里头, 都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闻声连忙赶了过来:“王爷,大师, 怎么了?”

“没什么。”楚斐弓着背, 捂着脸, 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 “阿暖, 你回去吧, 方才是我不小心撞到了。”

宁暖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走了回去。

楚斐抬起头来, 死死地盯着慧真大师,眼眶微红,他一字一句地问道:“是因为我?”

慧真大师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楚斐闭了闭眼,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冷静。

“先前你给她算命数时,说她会一生顺遂,那时你算出来的,她命中并没有那个死劫?”

慧真大师点了点头。

楚斐又说:“是因为她嫁给了我,那死劫才会应验到她的身上?”

慧真大师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