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醒醒睡睡,反复做了好几个噩梦,清早精神也有些不济,听说楚斐进宫来请安,也是一副兴致恹恹的模样。

可她也没有让人走,而是让人将楚斐放了进来。

楚斐进了殿中,先给她请了安,才和她说了这个消息:“王妃给儿臣生了个儿子,儿臣打算立这个孩子做世子。”

太后面容困倦:“那就依你说的做吧。”

“母后就不问问这个孩子的情况吗?”楚斐问。

太后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兴致缺缺。

楚斐又说:“昨日王府之中事情多,儿臣却是忘了先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母后,母后该不会怪儿臣吧?”

“哀家哪会这般不讲情理。”太后说:“只是安王近日可的确是鲜少进宫来看哀家了,莫不是有了王妃,便将哀家给忘了吧?”

“母后说笑了。”楚斐笑道:“儿臣哪里是这样的人。”

太后:“你记着哀家就好。”

“母后就不问问儿臣,昨日除了王妃生产之外,还出了什么事情?”

太后闻言,眸光一动,困倦也一扫而空,抬眸朝他看了过来。

楚斐垂着眼,声音低沉,也听不出喜怒:“昨日王妃生产时,竟然有一个丫鬟故意在参汤之中下了红花,若不是王妃机敏,恐怕如今儿臣就见不到王妃了。”

太后沉默了片刻,道:“那孩子是个有福之人。”

“是啊,若不是王妃机敏,恐怕儿臣才刚得了个儿子,就得承受失去王妃的痛苦。”楚斐吸了吸鼻子,声音之中似乎多了几分沙哑:“若是王妃有什么不好,儿臣也恨不得随她一起去了,想来当初父皇驾崩,儿臣的母妃就是这样的心情吧。”

“……”

太后的眼神一下子暗了下来。

楚斐说:“儿臣动了这样的念头,可想想才刚出生的孩子,到底还是舍不得,儿臣也实在是羞愧,觉得心中对不起王妃。可若是儿臣也走了,安王府就只留下这孩子一人,若是将他交给其他人抚养,儿臣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

楚斐抬起头来,目光直视着她:“如今儿臣想起母妃,也实在是不明白,母妃究竟是个多狠心的人,才舍得将尚在起那个包之中的孩儿抛下,就随着父皇去了呢。”

太后眼眸深沉,看着她一言不发。

殿中安静了许久,太后才道:“安王此次进宫来找哀家,似乎也不止是为了告诉哀家这个好消息……”

“儿臣的确是有一件事情不明白,想要问问母后。”

太后道:“你说来听听。”

楚斐问她:“从儿臣幼时起,就常常有宫人提起,说是母妃与父皇伉俪情深,甚至连父皇驾崩时,母妃一时悲拗难忍,也随着父皇去了。”

“正是如此。”

“母后也常常与儿臣说,父皇只喜欢母妃一人。”

“的确如此。”

“可儿臣也实在是不明白。”楚斐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母妃与母后年岁差了许多,儿臣与皇兄的年岁也差了太多,母后才是与父皇相伴了半生的人……原先儿臣不明白,如今就更不明白了淑太妃与先皇伉俪情深,太后娘娘您当真是半点也不介意吗?”

“……”

太后数着佛珠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

宁暖觉得躺着无聊,便让香桃去书房里抽了一本书出来。

等到了手里,她才发现,香桃拿来的书里头竟然还夹了淑太妃的日记,也许是先前王爷翻阅这些日记时,不小心夹了进去,后来就忘记拿出来了。

宁暖早就听楚斐提起过这个日记,如今看到,心中也难免好奇。

她在心中对淑太妃说了一声冒犯,到底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将日记翻了开来。

……

殿中安静的落针可闻。

在楚斐进来之前,太后就已经因为困乏而将宫人赶了出去,如今还留在殿里的,就只有她平日里的贴身嬷嬷。

还是太后先忍不住,开口道;“安王问哀家这种事情,难道是有什么不满吗?”

“不满倒是没有。”楚斐说:“只是我不明白,太后娘娘为何要骗我。”

太后眼皮跳了跳。

楚斐:“既然太后娘娘心中是嫉妒淑太妃,为何又偏偏还要违心称道,既然太后娘娘不喜欢我,为何还要违心装出一个母子情深?”

“……”

“我那时也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孩儿,不论太后想要做什么,都无人会察觉,可为何到现在又忍不住了,要对我的孩儿出手?”

“……”

“今日我出门时,却是抓到了一个刺客,那刺客意图行刺我儿,只是他的计划却没有成功,已经被王府侍卫抓住。”楚斐:“还有那个意图暗害王妃的丫鬟,也是因为家人受了威胁,才大胆做出这种事情。”

“……”太后沉声道:“安王是在怀疑哀家?”

“那当然不敢。”楚斐说:“太后娘娘对我是一片慈母之心,关心我还来不及,哪里会害我呢?”

他口中虽然这么说,可听他的语气,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太后攥紧了手中的佛珠串子,手背青筋绷起,可面上仍然是十分镇定。

她早有猜测,猜想安王对她的态度变了,先前几次试探,也早已经肯定了她的想法。可她却是没有想到,安王竟然这样大胆,连半点也不掩饰,就直接来与她对峙。

这是要和她对着干了?

太后盛怒,又怒极反笑,竟是直接大笑了出来。

她当初就不应该犹豫,反而让这个孩子留了下来,这么些年来,回回见到都觉得心中气堵,可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安王还没有长成之前,幼时便已经展露出了不凡,这孩子天资聪慧,与皇帝的几个皇子一块儿在上书房学习,不论是什么课程,都能将其他皇子远远甩开一大截。她刻意溺爱这个孩子,引导他成了个京城内外都知名的纨绔王爷,到如今,这孩子竟是又自己走回了正道。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太后也想不明白。

明明原先一直好好的,大家提起安王,都说他是个纨绔,是个无能的废柴王爷,无人知道他有多聪慧,能力有多出众,她几次也生出过处理掉这孩子的念头,后来又想起,能让安王给其他几位皇子帮忙,这才打消了那个念头。

事情果然如同她想的那样发展 。

朝中内外都知道,安王办事无能,不管皇上给他什么差事,他都办不好。有些是替几位皇子顶了锅,有些则是实在棘手,便让他出面,按安王一直孝顺,也听她和皇帝的话,不论她和皇帝说什么,从来都不会怀疑。

可如今到底还是变了。

补助银,启蒙学堂,曲州赈灾,如今又提出了一个居养院。

她自然能看的出来,这孩子是大慈大贤之人,若是他的计划成功实施,那定是能造福天下百姓。如今皇帝的几个皇子都长成了,太子原先还算是出色,可如今已经被废,大皇子鲁莽,三皇子也是被安王操纵,哪怕是她处心积虑,这孩子仍然长得优秀。

太后恍惚还想起了几十年前。

先皇年纪已经不算是轻,他后宫之中的所有皇子都已经长成,本来已经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是她,是她自己,亲自将淑太妃招进了宫里头来。

楚斐出生时,先皇大喜,直夸这孩子未来能继承他的聪慧。

那个时候,如今的皇帝已经做了太子,在朝中有了威信,先皇一向稳重,早已经太子看做了未来的储君培养,是她,也是她自己,认为先皇那时的称赞对太子造成了威胁,才决定下手。

先皇对她十分信任,淑太妃似乎察觉了什么,可又哪里能敌得过她这个掌管后宫几十年了的人。

可如今看来,却是被先皇说中了,楚斐当真继承了先皇的聪慧,不论是他的兄弟,还是他的子侄,都没有一人能比得过他。

他做出来的事情,不管是拿出来哪一件,都值得旁人在史书上留下姓名。

太后竟是还笑出了眼泪来。

晌久,她才停了下来,擦干净了眼旁的泪水,道:“你是何时察觉的?”

“不算是早。”楚斐说。

也的确是不早,上辈子,直到临死之前,他才明白了这件事情,明白太后和皇帝对自己并非是他想象中的温情。

楚斐又说:“也不算是晚。”

如今他已经重生而来,还有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如今他们的命运都已经改变,就连阿暖,也安然度过了死劫,他也做好了准备,不会再让自己重蹈覆辙。

太后说:“也的确是不算晚,竟然你瞒了这么久,连我也没有察觉。”

“有些事情,装的多了,您也就大意了。”

太后从来不拿真心待他,又如何能发现他的变化?

他一直将太后当做是生母来看待,从小到大,一直濡慕着太后,太后见的多了,自然也放松了警惕。

本来就不是真心换来的,一件事情能装几十年,还能装一辈子不成?

太后说:“难怪,我说你怎么会忽然支持老三,看来他也是被你骗了。”

楚斐微微一笑:“三皇子也如我当年一样好骗。”

可他当年是个孩子,三皇子却是已经成人了。

太后摇了摇头,又觉得困乏了。

“你走吧。”太后说:“往后都不要来了。”

“太后娘娘就这样放过我吗?”楚斐问她:“若是如今太后娘娘想要对我出手,只管将那些藏在暗地里的人手叫来,哪怕是叫来宫中侍卫,我也走不出去。”

太后冷冷地道:“你还不走,留在这儿做什么?”

楚斐这次倒不多话了,麻溜地滚了。

他这次进宫,与太后说了这么多,也是与太后彻底撕破了脸。太后定然会将此事告诉皇帝,往后他也不能再过安生的日子,两人一定会对他出手,明着暗着一块儿来。

他本来还可以再忍耐一会儿,等到了几个皇子斗得你死我活时,再得渔翁之利。

可他忍不了了 。

太后几次三番对安王府出手,如今又对阿暖和孩子出手,若不是阿暖机敏逃了过去,还不知道会如何。从重生回来以后,他就一直在做准备,如今朝中不少官员都是他的人,在百姓之中,他也很有威望,他比那几个皇子还要出众,既然忍着也躲不了那两人的针对,那他为何还要忍?

他就是要让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

……

楚斐回到王府时,宁暖也将淑太妃的日记翻完了。

她还在日记里知晓,原来他们王爷的名字,也是淑太妃亲自取得。

可惜淑太妃去得早,那时候他们王爷也还不知事,连淑太妃都不认得,淑太妃甚至也还没来得及多看他们王爷几眼,便匆匆去了。

等再见到楚斐时,宁暖的心中也有几分复杂。

“阿暖,怎么了,见到我是这般模样?”楚斐打趣道:“莫不是醒来时没有见到我,心里头一直在想着我吧?”

宁暖摇了摇头,道:“我倒是一直忘了问王爷一件事情。”

“什么?”

“王爷是否给孩子取好名字了?”

楚斐一愣。

宁暖提醒他:“先前是王爷说,此事王爷要亲自来做,我才没有插手,王爷莫不是将此事给忘了吧?”

楚斐:“……”

宁暖:“王爷?”

楚斐当即火急火燎地跳了起来,急匆匆地往书房里跑。

“阿暖!你等等我!我晚上再来答复你!”

宁暖:“……”

这回轮到宁暖无语了。

楚斐虽是将此事揽了过来,刚开始的时候,倒是也的确因此而为难了一段时间。可后来他太过紧张宁暖的安危,每日都只惦记着宁暖,再后来,竟是将这事情给忘了。

如今被宁暖提醒,他才猛然间发现,自己还的确没有给孩子取名字!

这事情可就大发了!

楚斐在书房里头翻了好久的书,无论是怎么翻,却还是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名字来,他一边翻着,一边又在后悔,为何上辈子给孩子取名时,已经是翻遍了无数典籍,取出了最好的名字,以至于如今却是抓耳挠腮,怎么也想不出来。

他自然不能将上辈子取得那个名字用到现在。

上辈子他的孩子死了,甚至连皇室玉牒都没有上,哪怕那是他五十个日夜翻阅典籍翻出来的,楚斐也觉得那个名字不好。

这辈子,他一定要取出一个更好的!

他这一取,就取了好几天。

还不等小世子的名字取出来,楚斐又收到了一个新的消息。

仍然是从海上来的。

原来,海上巨船载着满船货物回来时,路上不慎遭遇了暴风雨,迷失了航向,等风雨停下来时,他们上了一个无人的小岛。

在那个小岛上,所有船员休息了片刻,可就在那里,船上特地带去的,对土质十分有研究的人探查过后,竟是当真在那个小岛上找到了楚斐日思夜想的矿脉!

还是个金矿!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楚斐整个人都傻了。

他也就是想想,怎么还当真成了呢?

等他缓过神来以后,便立刻跑去找了宁暖,亲了她一大口,又抱起自己的孩子,也在孩子嫩嫩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阿暖,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宁暖纳闷不已,也不知道这事情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

哪里会没关系呢?

按着信中说的,算算日子,巨船登陆小岛的那一天,还正是宁暖生产的日子!

那一日,宁暖不但给他添了个儿子,还给他添了一整个岛的金矿!

楚斐快要乐疯了。

当晚,他更是激动的睡不着觉,也不敢打扰宁暖休息,自己在书房里,连夜制定了无数的计划,每回觉得疲倦时,又捧起那封信看看,看到上面的矿脉二字,更是双眼放光,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满是动力。

阿暖是他的福星!儿子也是他的福星!

楚斐哪里知道,小世子与这个矿脉的缘分也不止这点。

当他手底下的人偷偷摸摸开采了那个岛上的金矿,载着满船金子回来时,正值这个孩子的抓周礼。

那时候请了不少人过来,桌上摆了无数东西,就连宁暖也拿了一本藏书过去,只有楚斐这个当爹,却是从自己的私房之中拿出了一个大金元宝,放到了桌上,金灿灿的,很是显眼。

所有人都很是无语,宁彦亭更是瞪圆了眼睛,气得胡子都快要翘起来,若不是碍着场合不对,又有宁朗等人拦着,恐怕都要暴打楚斐一顿。

谁知道小世子在桌上爬了一圈,最后却是抱着那个大金元宝不撒手,让无数人都跌了眼。

唯独楚斐更是高兴,直呼这孩子有眼光,再想起自己的金矿,当场便将孩子抱起来亲了好几口,瞧着这个孩子,笑眯眯,仿佛也是在瞧一个金娃娃。

可这也是后话。

好在距离船回来还有一段日子,等楚斐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便已经到了孩子满月的时候。

因着与太后撕破了脸,太后和皇帝的态度很是冷淡,只派了人过来走了流程,赏赐也简陋的人,让外人猜测纷纷,不知道为何一向备受太后和皇上宠爱的安王会忽然失了圣宠。

楚斐可不在意这个。

他大发请帖,将所有熟知的人都邀请了过来,更是大摆流水席,邀请整个京城的百姓来祝贺,就如同当初刚得知宁暖有了身孕时一样,张扬又毫不收敛。

有了上回的事情,旁人可没有觉得不对,更是连说他铺张浪费的人也没了。

上回安王是怎么说的?他的隐疾好不容易痊愈,是老天爷赐给了他这个孩子,如今这个孩子好不容易顺利降世,若他们是安王,也定是高兴的很!

满月宴上,宁府众人又来了。

小世子比上回他们见到的时候更长开了一些,当真是和楚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当他被楚斐抱在怀中时,一大一小两人,一看就是对亲父子。

江云兰见着了宁暖,才知道小世子的名字竟然才刚刚定下没多久,还是昨日才新鲜出炉,还热乎着呢。

江云兰很是无语:“先前明玉有了身孕时,祝寒山可是早早就取好了名字,提前了好些日子,怎么轮到了安王……我从前怎么不知道,安王竟然这般不着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