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愤然之极的声音在高一(3)班教室门口响起,满屋的学生都抬头循声望去。看到萧星野正朝着一位圆脸蛋大眼睛的俏丽女生怒目以视。

那个女生一脸仰慕地看着他:“萧星野同学,只要可以天天看见你,我就半点都不觉得累。”

萧星野愕住:“…”

年少时分的爱情,有着春光乍泄般的稚气和天真。少女们的情思萌动,如花朵与季节的邂逅,一夜春风千万枝。想不让它开都不行。

教室里响起一片低低地窃笑声,如野火四面八方烧起来:

“这个高一(4)班的丁玎玲,可谓是星野军团中最死忠的粉丝了。天天跟着他。”

“是呀,她自从在校运会上看了萧星野的百米跨栏后,就大大倾心。只要是不上课的时间,萧星野走到哪她就跟到哪。”

“什么叫咬定青山不放松,这就是了。”

“萧星野现在的魅力不小呀!快赶得上‘旭日王子’了。”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讲是非,讲到明日朗身上时,不约而同地都朝他望去。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前排的白云净正回过头来和他讨论着课本上的一道练习题。虽然是在嘈嘈杂杂的教室里,他们却仿佛身处洪荒般,周围一切视而不见,只是二人促膝而谈。

众人说话的声音顿了顿,又悄悄响起来:

“旭日王子已经有了白云公主伴随左右,反倒没有什么女生再来示爱了。自知比不上白云净,还争什么争呢。”

“说实话,他们俩确实般配呢。都长得那么好看,像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赏心悦目的一对。”

“听说最新出炉的全校十大最佳男女配对,就是明日朗和白云净名列榜首。”

“当然是他们俩了,他们代表了整个晨光的最佳男色与女色嘛。”有人说得酸溜溜的。

教室里的人说得热闹,教室门口的僵局也打破了。萧星野忍无可忍地拳头一挥:“我警告你,别再跟着我。否则…”想了半天,想不出什么狠话来,只得匆匆抛下一句:“否则后果自负。”

说完他转身就走,可这话显然不起作用,那个丁玎玲还是如影随形般跟了过来。不得已,他只好用他的追风速度甩开了这个穷追不舍的邻班女生。冲出教学楼才停下缓口气,又被另一个脸色绯红的女生拦住了。

“萧星野同学,我很崇拜你。你跑步跑得那么快,游泳也游得那么快,你是我心目中的男子汉,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KAO,你们烦不烦啊!”

萧星野气呼呼地扔下一句话,转身又跑。边跑边在心里暗骂:花痴如果会飞的话,这晨光学校就是一个飞机场。每天无数架“飞机”在起起落落。

继续朝前跑,冲出教学楼前的水泥路,他朝着足球场的方向跑过去。半道上却有人挡住他的去路,是高三的几个学长,领头那人留一头长发,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萧星野认得这人,百米自由泳中他的手下败将——李智海。据说这位李学长连续两年占据晨光游泳比赛的第一把交椅,今年本想三连冠,却功亏一篑在他手里。想来不服气得很,今日必定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果然,李智海出口便伤人:“小子,我就不明白。听说你妈妈跟个有钱人跑掉了,你爸爸又天天泡在酒桶里醉生梦死,你没人教没人管的,这身本事是怎么练出来的?”

萧星野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眼睛瞬间雪亮锋利。他疾如闪电般朝着李智海扑过去,如一头被激怒的豹。

一场昏天暗地地厮打。虽然对方有好几个人围攻他,但萧星野不管不顾就是揪住李智海痛下杀手…

这场混战最后被闻讯而来的周靖邦制止了。那时李智海的模样挺惨的,马尾辫早就乱成了鸡窝,脸上青青紫紫,衣衫破破烂烂。萧星野打起架来骁勇之极,虽然是以一已之力敌数人之攻,却还是把李智海这个罪魁祸首狠狠收拾了一顿。自然他的模样也不好看,鼻青脸肿的。

校方对这次打架事件,以和稀泥的态度来解决。双方各打五十大板,责任均担。再分别要求他们各交一份检讨书到教导处,以示沉痛悔过。萧星野于是被周老师关在教研室里写检讨书,不写完不许回家。

教研室里的老师们都陆陆续续下班了,只留下周靖邦陪着他的“心腹爱将”。萧星野坐在他对面,蹙着眉板着脸,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他手里的笔握得紧紧的,桌子上摊着的那张白纸却只字都无。

周靖邦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带着这班学生如带弟妹。这次打架事件,他听说了缘由后,其实是满心偏袒他的这个学生。然而,纵然事出有因,但打架这样的暴力方法绝不是解决的最好方式。所以校方的惩罚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有监督他写完检讨。

“萧星野,你坐了半天了,还一个字都没写出来。你是不是想害我不能下班?”

“周老师,我没错,为什么要我写这个?”萧星野一脸桀骜。

“萧星野,你动手打人就是错。”

萧星野激烈地反驳:“我没错,是那家伙找打。”

这段对白已经重复又重复了,周靖邦忍不住摇头叹气,这个一根筋的学生,真是倔强固执得让他头痛。他头左右一摇时,一眼瞥到窗外的一个纤细身影,忙起身道:“我出去一下,你在这里等着。”

周靖邦“东风吹战鼓擂”般的砰砰脚步声跑出去,一会儿后,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走进来。萧星野头也不抬,只是看着桌上的白纸咬牙切齿。正在想着要不要把这张纸拿起来撕成粉碎时,一双雪白纤细的手把那张纸拿走了。他抬头一看,周老师钦点的语文课代表兼学习委员——林月弯站在他面前。

她拿走了纸,还朝他说:“把笔也给我。”

“你干吗?”萧星野莫名其妙。

“奉周老师的旨意,我来帮你写检讨。”

萧星野愕然,周老师居然会替他找“枪手”,真是想得太周到了。这份检讨书让他动笔,他死也不会写。但有人若愿代笔,他乐得轻松过关。

林月弯拿过纸笔,在他对面坐下,伏案疾书。萧星野卸了差使,舒舒服服地朝椅子上一靠,问:“放学这么久了,你还没回去吗?”

林月弯头也不抬地答:“今天我值日。”

看着林月弯下笔洋洋洒洒一挥千言,萧星野忍不住道:“不用写这么多吧,随便写几句就是了。还有,你不要把我写得可怜兮兮、哀哀切切的。那样我会撕掉的哦。”

林月弯还是头也不抬,但声音里带了一分笑意:“你很罗嗦。”

萧星野气结,但看在人家为他写检讨的份上,忍了。

林月弯很快写好了检讨,萧星野一把抓过去看她写些什么。看着看着,脸色和缓起来,显然代笔的内容让他很满意。

“怪不得周老师那么喜欢你,一入学就夸你作文写得好,直接任命你做了他的语文课代表。原来文章确实写得不错。这份检讨虽然看来处处都是我在检讨自己,其实句句都是在说李智海那个家伙故意挑衅。好,写得太好了。”

林月弯静了片刻,才回应他:“萧星野,虽然这件事是李智海故意挑衅,但你也确实太冲动了一点。”

萧星野脸色马上一寒:“不用你来教训我,别以为你替我写了一份检讨我就要感恩戴德。这是周老师派给你的活,我不用领你的情。”

他活像个刺猬,一个言语不慎,便要竖起一身的刺来伤人兼自保。

林月弯并不恼,依然心平气和:“萧星野,我才不是来教训你的。不过是看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份上,才忍不住想劝劝你。”

同是天涯沦落人!萧星野听得一怔:“你什么意思?”

“你妈妈不要你了,我妈妈也没要我呀!你爸爸醉生梦死,我爸爸已经和我生离死别。我好像比你更加沦落呢。”

她的声音那么轻那么细,仿佛未曾承担过生命的任何重负,却在三言两语中,诉尽生命的沧桑冷暖。萧星野睁大眼睛看着她,完完全全愕住了。

教研室里静寂如深山无人,唯有壁上一方斜阳,如梦如幻。

回家的路上,萧星野骑着单车送林月弯。他边骑边看着前方说话,仿佛是说给迎面拂来的风听。

“我妈妈是在我十岁那年走掉的。”没头没脑的一句。

林月弯明白他的意思,也告诉他:“我妈妈是在我六岁那年跟爸爸离婚的。”

“她也是有了别的男人才要求离婚的是吗?”萧星野话里尽是鄙夷之意。

林月弯却沉静地答:“爸爸说,妈妈和他之间已经没有爱情了,所以他们要分开,因为没有爱情的婚姻继续维持下去是不道德的。”

萧星野愕然,他的父亲可不是这样教他的。每每都是喝得醉醺醺地喊:“你妈妈是个坏女人,她贪慕虚荣,跟个有钱人跑了。她不要我了,也不要你了。”

他半响无声,林月弯捡起话头继续说:“后来你见过你妈妈吗?”

“起初见过几次,我都没理她,她送我的东西我全部扔掉,当着她的面就扔掉。她每次都哭着离开,后来就再没来过了,听说她和那个男人去了香港。”

“那你想她吗?”

萧星野答得倔强:“我想她做什么。”顿一顿,他问:“你呢?你想你妈妈吗?”

“以前我不太想她,可能是因为她从小不在我身边的缘故吧。但是我并不仇视她,爸爸说过,妈妈虽然不再和我生活在一起,但她永远是我妈妈,永远是会爱我的。”

“你爸爸…居然不在你面前抱怨你妈妈吗?”萧星野实在震动。

“从不,恰恰相反,爸爸总是对我说妈妈的好。他一再地告诉我离婚是他们大人之间的事情。而作为父母,他们对我的爱是不会减少的。”

“那你爸爸是怎么…”萧星野想到她说过的那句“生离死别”,想问又不知该不该问。

林月弯猜到他的问题,简短地答:“肝癌。”

萧星野沉默半响,方小心翼翼地问:“你爸爸不在了,你现在又跟妈妈一起生活吗?”

“没有,我一个人过。妈妈的新家在B市,她每个月寄生活费给我。”

“什么?”萧星野一个急刹车,单脚撑地。他扭头看定林月弯,满脸难以置信:“你妈妈就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不管了?”

林月弯却答得淡定从容:“妈妈没有不管我,她每月会按时寄生活费来。我这么大的人了,自己也能照顾自己的。”

萧星野定定地看了她半天,才扭过头去重新骑车。他不再开口说话,只是埋头骑车。

相似的境遇,一个如此愤世嫉俗,一个却如此心态平和,为什么?是因为两个父亲在面对婚姻失败时不同的处理方式吗…

回家后已经时近六点半,林月弯从冰箱里找出一碗冷饭,准备炒个蛋炒饭吃就充一顿晚餐。却发现没有鸡蛋了,忙下楼去买。

从她家楼下走不到三十米,就有一个简易菜市场,都是近郊的一些菜农过来摆摊。虽然这时辰卖菜的摊子大抵都收市走人了,但市场两旁张罗油盐酱醋米油等的小铺还是会开着的。她正欲走去她常去的一家小店买鸡蛋时,一眼瞥见路旁犹有一个面色苍黑的老菜农蹲着,他面前的菜筐里,只剩下一块冬瓜。

老菜农看见她的眼神看过来,马上热情招呼:“小姑娘,要冬瓜吗?只剩这一块了,要的话便宜些卖给你,我好收摊回家去。”

林月弯脚步一顿,不问价钱便答道:“那好吧,我买了。”

拎着这块冬瓜,林月弯再去小店买鸡蛋。相熟的店主见了便笑道:“弯弯,你又好心去买人家的收摊菜了。这块冬瓜足有三四斤重吧,你全买下来,一个人吃要吃几天才吃得完呀!”

“今天吃不完就留着明天吃,明天吃不完留着后天吃,反正冬瓜又不是容易坏的东西。”

“那你得吃上好几天的冬瓜了。”

“吃什么不是吃呢,买下来好让人家早点回家。”

店主叹道:“也只有林老师这样的好人,才教得出你这样的女儿。可惜好人偏偏不长命…”

话没说完,店主的妻子在一旁捅他一下,忙不迭地住了口。

林月弯拎着鸡蛋和冬瓜回了家。冬瓜放进冰箱,鸡蛋敲了一个炒蛋炒饭。吃过晚饭,她坐在客厅的方桌上温书做功课。时时一抬头,可以看到壁上父亲的遗像,温和地含笑看着她。便觉心安。

***

周三下午,体育课。

明日朗基本不上体育课,因为体育课的大部分运动他都参加不了,所以每每借故请假。但这次的体育课一早就说了体育老师有事不能来,让大家自由活动,于是他也跟下来走走过场。

体育委员秦广风带着同学们在操场上慢跑三圈后,安排大家自由活动。他从活动室里抱出一堆体育运动物品来,羽毛球、乒乓球、篮球、足球、跳绳等,同学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各自领了自己喜欢的去玩。

明日朗在羽毛球的队伍里稍做逗留,上场随便打了几个回合。他的球风温和如吹面不寒杨柳风,只是轻盈的点杀、柔和的拔球,没有大力的扣杀和快节奏的攻守。一些不怎么会打的女生,特别喜欢和他打球。但萧星野看到,在一旁直撇嘴:“男人打球这样软绵绵的,不如穿上裙子做女人算了。”

明日朗只当没听见,但眼神瞬间一黯。马上有他的粉丝群为他出头,几个女生一齐来轰萧星野:

“萧星野,你知道什么?明日朗这叫优雅风度。”

“就是,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打起球来带种杀气。”

“是呀,你打球时杀伤力无穷,我们都不敢和你打。”

一个女生若是五百鸭子,眼下等同有几千只鸭子在萧星野耳边聒噪着。他不敢恋战,只有赶紧撤退:“好了好了,跟你们的王子打没有杀伤力的球去吧。我什么都不说行了吧。”

他脚下带着足球,跟着秦广风等人冲到足球场去了。而明日朗心不在焉地再打了几个回合后,便退了出来。他离开人群,一个人慢慢踱回教室。在墙角的饮水机上接了一杯水,静静倚在窗边看着操场上的学生们生龙活虎着。他的眼睛,眼瞳如乌墨,眼白是幽幽天际蓝。

白云净也上来了。同样接了一杯水,她边喝边走到他身边,“明日朗,你好像不喜欢上体育课。”

“我对体育没兴趣。”明日朗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看的出来,你几乎就不上体育课,校运会你甚至都不来参加。”

“我参加校运会做什么,我不比萧星野,没这方面的特长。”明日朗的眼睛一直盯着远处绿茵场上那个龙腾虎跃般的身影,眼眸深处,藏着由衷的羡慕。

“萧星野确实是个体育天才,他简直为体育而生。”白云净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

萧星野此刻脚下盘着足球飞奔在绿茵场上。并不是真刀真枪的实战,只是半训练式半游戏式地踢着玩,但他灵巧的动作、娴熟的带球突破技术,依然在不经意间完美体现着。博得了许多女同学的尖叫。

明日朗的目光久久地留连在那片绿茵场上,白云净陪着他看了一会儿,喝完杯中的水后,说:“那你在这看吧,我下去了。”

明日朗点点头:“好。”

如果说明日朗会和白云净渐渐熟悉并成为朋友,就是因为她那极有分寸的接近。不像别的女生那样熔岩般灼人的热情,无孔不入地想渗入他的世界。她如一杯温茶,冷与暖恰到好处,让人觉得很舒服。明日朗乍从家里封闭的环境中走出来,对如何与人相处交往缺乏经验。太过热情的人让他无所适从,白云净这般矜持温柔的女孩子,方能让他能自然而然的接受。

第四章

一堂体育课上完,萧星野已经满身汗透,却依然意犹未尽地脚下带着球走。秦广风和他玩拦截抢球,两个人边走边战,突然脚下一个急射,球高高飞起,砸向路边一株小槐树。

教学楼附近的这一片槐树林是今年新栽的,作为一种很有观赏价值的风景树种,在校园里大面积栽种。春来树树青翠,入夏枝枝凝碧。萧星野一球踢在一枝初生的树桠上,啪的一声,那一指粗细的枝桠应声而折。如垂死的天鹅耷拉下头颅般,笔直的枝干呈弯曲状了。

学校三令五申要爱护环境,保护花草树木。不得轻易攀折损坏,违者必究。萧星野刚刚才从‘打架风波’中脱身,不想又被教导处抓去教训。左右一顾,趁着没人看见,和秦广风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赶紧拣回球‘畏罪潜逃’了。

他们不知道,三楼的窗台里,明日朗自始至终在旁观着这一幕。

萧星野和秦广风的身影已经跑开很远了,明日朗的眼睛却还停留在那根折断了枝桠的槐树上。他的眼神阴郁,他的嘴唇紧抿,他握在手中的一次性纸杯已经捏成一团,水无声无息地湿他一手。

纤细的槐树枝桠,经不起外力的触碰撞击。如此脆弱、仿佛是…

槐树林旁,三三两两的同学们言笑晏晏走过去。林月弯和几个女生抱着羽毛球、跳绳等体育用具经过时,一眼就看到了那根折了的树桠:“这是谁干的?”

在她之前,没有人注意到那株受了伤的小树。没有一颗很细腻的心,是不会注意到身边司空见惯的事物有着怎样不易察觉的变化。

几个女生脚步一顿,瞄了一眼很快又举步。“不是谁想折一枝下来玩,就是谁无聊在搞破坏。”不以为然的口气。

林月弯不动,她把手里拿着的跳绳交给另一个女生,说:“你们先去还这些东西,我来抢救一下这棵小树。”

“林月弯,你还会抢救小树?”

“姑且一试吧。”

林月弯心里早有了主意,她拾来两根冰棍棒,再解下辫子上的一根蓝色头绳,准备给小树做‘接骨手术’。托起半断半连的枝桠,她先小心地把断折部分的参差处接合对齐,让它恢复成笔直的状态。再将两根细棒一左一右夹住,固定好形状后用蓝色头绳一圈圈绑紧,不让它移位。

一切搞定后,林月弯如抚婴儿般摸了摸这根受伤的枝桠:“我已经尽力了,能不能再在这棵树上存活下去,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加油喔!”

一阵清风拂来,满树的叶子都在飘摇,仿佛是无声地挥手致谢。

三楼的窗台里,明日朗遥遥地看着槐树前尽心尽力想要救活那根枝桠的女孩子。心底怦然一响,如火柴擦燃般蓬蓬地生出火苗。一点微红,无限炽热…

小槐树很争气,没有辜负林月弯的一番施救。一个星期后,曾经折断的枝桠又长合在一起了。枝头的绿叶依然青翠如故,幼叶还长大了些。林月弯自然很满意,一个劲地夸它:“你的生命力果然顽强,比我想像中好得更快呢。”

不过,她还有疑虑:“我当初给你‘接骨’时,是用的我的蓝色头绳,怎么现在变成一根蓝色鞋带了。谁来给你‘换药’了不成?”

小槐树自然不会回答她,一树枝叶在风中哗啦啦地响,像年轻清脆的笑声。

***

明日朗开始悄悄地注意起坐在他左侧的语文课代表林月弯。他是四组第四桌,她是五组第三桌。只要是上课时间,她总处在他的视线之内。

这是一个很有特点的女孩子,一样穿着白衣蓝裙的校服。但是在全班女生甚至全校女生中,她都可以是毫不费力就能被认出的那一个。因为她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并且永远只梳成一个款式。笔直的中分发线后,再编成两个长长的麻花辫子垂在胸前。前额覆着一排细密的刘海,衬着她细细的眉、细细的眼、细细的肌肤洁白如玉,整个人有种江南水乡的古典韵致。

时下的城市校园里,潮流风以中性和欧化为主,女孩子不是剪一头个性十足的短碎发,就是烫一头海藻似纠缠不清的长卷发。至于发色更是七彩缤纷,赤橙黄绿青蓝紫,轮流粉墨登场。乌黑长发,麻花对辫,斯时斯世阔别久已。乍然有了林月弯这样古典气息十足的女孩子出现,教人顿生耳目一新之感。有人戏称她像是直接从三十年代的时空里走过来的,从名字到人物、都那么细致柔美,应该送到博物馆里保护起来。

然而,林月弯虽然外表古典,性情却并不如古典女性的那般动辄伤春悲秋长吁短叹。她没有那些多愁善感的脾性,待人爽朗真诚,性格乐观活泼。她在班里人缘很好,大家都喜欢和她接近。就连那个一惯桀骜不驯、很少给女生好脸色的萧星野,对她都份外和气。

萧星野就坐在林月弯的后面,以前他从不理会前排的女同学。可是那次在教研室,林月弯帮他写过检讨后,他骑着单车送她回了家。两个人不再“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来往”,开始有了正常交往。

这一堂是班主任周靖邦老师的语文课,他前一天的课堂上考试了一次。这堂课讲完正课后,剩下的时间公布成绩发考卷,林月弯、明日朗和白云净是前三甲。周老师把这几位得意门生大大表扬了一通后,又道:“有个别同学的语文基础实在是让我很生气,答题答得谬误百出。”边说边扫了萧星野一眼,满眼的怒其不争。

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萧星野心虚地低下头。考卷发到他手里时,周老师交待他前面的林月弯:“一会下课后你看看萧星野的卷子,帮他纠一下错。”

林月弯于是转过身来,伸手示意萧星野把试卷交给他。他迟疑了一下才交给她,丑话说在前头:“里面有些题我是瞎蒙的,答错了你不许笑。”

结果林月弯何止是要笑,简直差点笑破肚皮。别的题目萧星野都还答得八九不离十,唯独诗词填空这道大题,当真是谬误百出,让人忍俊不禁。

王昌龄的《芙蓉楼送辛渐》:洛阳亲友如相问,()

他在括号里填的是:就说我在岳阳楼。

韩愈的《调张籍》:蚍蜉撼大树,()

他在括号里填的是:一动也不动。

李白的《忆旧游书》:清水出芙蓉,()

他在括号里填的是:碧血洗银枪。

林月弯看到这里已经快要掌不住了,再看下面的一道附加题:左忠毅公叫什么名字?他竟写道:左冷禅。几乎要哈哈大笑起来,强自忍回去,她眉眼笑盈盈地看着萧星野说:“你这几道题答的,可以肯定你的武侠小说看了真不少。”

“那是,武侠小说我看得可多呢,真是很好看。纵马驰四方,仗剑走天涯…”提到他喜欢的东西,萧星野马上眉飞色舞。

林月弯却无心听他的读后感,她的眼睛依然在试卷上浏览着。突然看到一题,再也忍不住,扑噗一声笑出来。“这道题的答案,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萧星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请解释‘逝世’一词的意思,他写了很简练的两个字在后面——“去死。”周老师显然对这个答案极为恼火,打了一个大大的叉,力透纸背。

他大惭,忙解释道:“我其实是想写‘死去’的,写倒了。”

林月弯只是捂着嘴笑,乐不可支。这时坐在萧星野后面的秦广风,一个直身探手,把试卷抢过去。“看什么看得这么高兴,我也瞧瞧。”

萧星野大急,连忙去抢。“不许看,还我。”

他迟了一步,秦广风已经飞快地在试卷上扫了一遍,一眼就看到一个令他爆笑的答题。哈哈大笑着念出来:“天若有情天亦老,下一句是什么?我们萧大才子填的是‘人不风流枉少年’。”

全班绝倒,响亮的笑声此起彼伏。

萧星野满脸通红地追着秦广风要抢回试卷来,两个人在桌椅人群间游鱼般钻来钻去。仗着各种阻碍物,秦广风能一时避开萧星野的“追捕”。边跑边继续念:“小说《红岩》的作者是谁?答:中美合作所集体创作。我的天,这回答也够绝的,萧星野你太有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