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广记云吞铺出来,看着烟火缭绕人群熙攘的食摊一条街,明日朗很好奇。

“这么多的食摊,他们都卖什么吃的?”

“烧烤摊最多,其次是各地的一些特色小食摊。”

“烧烤。”明日朗马上想起那回芳泽湖的野外烧烤,“是和我们那次野外烧烤一样的吃法吗?”

“是啊,不过他们有专用的烧烤炉。”

“他们有烤湖虾吗?”明日朗念念不忘湖虾。

“没有,谁会费那个事去逮湖虾来烤。”

“林月弯,我们什么时候再去捕一回虾吧?”

明日朗很想和她单独去一趟芳泽湖,尽兴地游玩。

“不行,已经深秋了,湖水很冷,下水容易感冒的。”

明日朗脸上浮起失望的表情:“我要是没受伤就好了,白耽误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没关系呀,明春天气一暖,我们可以再去捕春虾,又好吃又营养价值高。”

明年春天,明日朗觉得还好遥远。不过看着林月弯的笑靥,也含笑点头:“那一言为定,明春我们再去芳泽湖。”

春花般年华的少男少女,与春天定下了一个约会。

第三十六章

食摊一条街的人太多,又烟熏火燎的,林月弯不打算带明日朗去吃这种路边摊。他毕竟平时饮食极为精细讲究,这些东西还是少给他吃为妙,不要闹个肠胃不适就麻烦了。所以引着他绕路走,想快点出了这东华路。

明日朗走出几步却不肯走了,他认出这是回头路。“我不想就回去。”

“云吞已经吃过了。”林月弯婉转点明出来的目的已达到。

“这条街很热闹,我想逛一逛再走。”

林月弯面有难色,正是因为这条街太热闹,才不想带着他四处乱逛。人群太多,你挤我我搡你的,出了事怎么办?

明日朗看出她的顾虑,脸色一黯:“跟我出来是不是很麻烦?”

“哪有哇,只是我嫌这条食街太吵又太油烟气,才想快点离开。要不,我们穿过这里去西宁路吧,那里有很多特色小店,卖漂亮的工艺品或手工制品,很多人喜欢去逛。”

明日朗很欢喜:“好,我们赶紧去吧。”

西宁路是潮流小店的汇集处,长长的马路两旁一家家的店铺,卖的东西形形色色。木雕、十字绣、彩石制品、DIY巧克力、纸偶、花泥画、手工蜡烛、公仔彩绘…全是个性路线的流行商品。制作上不算很精致,却个个独一无二。

沿着马路慢慢地走,一个店一个店看过去。每一个店都独具特色,非常吸引人。明日朗这样极少逛过街的人,真是大开眼界。

在一家手工陶吧店,胖胖的笑容可亲的老板,向他们介绍了店里一系列手工制作的玲珑可爱的小陶器后,说:“如果这些商品中没有你们喜欢的,那你们可以自己动手做。”

店铺的里间就是一个制作间。长长的制作台旁,几个制陶拉坯机井然有序地排列着,等待顾客的亲身尝试。

明日朗不肯走了,“我想试试自己做陶器。林月弯,我们一起做好吗?”

他满眼的兴奋,好奇和渴求,林月弯无法拒绝,想想时辰还早就答应了。

店里有专业师傅来指导他们的制作。

“你们想做什么呢?比较简单的是小杯子、小碗、小花瓶之类的。”

他们一时拿不准。看看店里的其他顾客,基本上都是一双一对,也基本上都是在做杯子。心里想着杯子一定最容易做,就从这个最简单的开始吧。

“我们也做杯子。”

那师傅笑了,笑得似乎另有含义,但明日朗和林月弯没注意。

陶泥在他们手里渐渐成形。明日朗用的是硬陶泥,捏成了一个圆圆的胖胖的大肚杯,再配一个杯柄,稚朴可爱。林月弯则在师傅的建议下选择了可塑性强、色彩鲜艳的软陶泥,捏成一个郁金香型的杯子,十分精巧别致。两个杯子的杯底都刻上了他们的名字。

陶吧替他们把作品烘烤成型。软陶制成的杯子颜色鲜亮,真似一朵郁金香花。硬陶的则是原始的褐色,带着古朴的拙趣。

他们手工制作的这两只杯子显然是当晚顾客成品中的佼佼者,师傅都夸他们做得好。有几位顾客也过来看,其中一对恋人模样的男女看过后,女的笑着说:“你们俩看起来还是学生吧,这么早就要定下一辈子了?”

明日朗和林月弯不明白她的话,不解地对视一眼,再双双投以她疑惑的目光。

“怎么你们不知道杯子的含义吗?”那女的显然很意外。

他们一起纳闷地摇摇头。

“一杯子代表一辈子,所以来陶吧里的情侣最喜欢做杯子,意思是要和自己相爱的人守上一辈子。”

原来杯子还有这种寓意,少男少女恍然大悟之余,一起红了脸。

走出陶吧,两人犹一脸红晕未消。

两只杯子用一个漂亮心型盒子装在一起,抱在林月弯怀里。西宁路几乎走到头了,他们不打算回头,从另一条街绕回去。这条小街很宁静,两边的楼房都隐在深沉的夜色里,零星亮着灯火。路旁梧桐树荫婆娑,如绘在水泥马路上的淡墨画卷。

夜阑人静,唯有他们的脚步声声慢。两人都不说话,一种屏息般的安静。

良久,明日朗的声音打破寂静,低低响在耳畔:“林月弯,我…”

突然有轰呜的摩托车飞驰而来,不止一辆。马达轰隆隆的声音轻而易举掩去了他的后半句话。

七八辆摩托车从他们身旁流星般疾速驰过。林月弯忙拖着明日朗贴墙而立,避其锋芒。只见车上的骑手个个一付赛车手打扮,皮衣、手套、护具、头盔,看样子是要去哪里狂飚一场。

“真是的,这又不是赛车场,小街上怎么也开这么快。”

林月弯一边抱怨这群赛手太过张扬,一边和明日朗又踱回马路上。忽见已经远去的车灯又闪回来。七八个锃亮炽白的车头灯耀得他们几乎睁不开眼。不过一抬手遮眼的功夫,就惊闻马达声已经轰然近在身畔。林月弯勉力睁眼一看,只见一辆车竟朝着他们直冲过来。

林月弯霍然变色,双手一松,怀里抱着的纸盒清脆落地。顾不上那对杯子,她忙转身要去推开身边的明日朗。却蓦地,她自己的身体被一只手狠狠一推,跌出几丈远。

是明日朗先推开了她。

坚硬的水泥地面承接住她的身体时,发出嘭的一声闷响。可林月弯却全然不觉疼痛。她浑身发软地趴在冰冷水泥地上,从心底泛着颤抖,等待着身后激烈的撞碰声。泪,顷刻间无声无息淌了一脸。

却始终,只有机车的轰呜声。

心里浮起一线希望,林月弯勉力撑起身子颤抖着回头一看。

明日朗依然挺拔如树地立在原地,在他身前最多一指宽的距离处,摩托车定着,马达声依旧轰隆隆地响。车上的骑士把头盔一掀,一脸似笑非笑:“居然不闪不避,看不出你这个小白脸还有点胆色嘛。”

夜色深浓,衬着明日朗的脸色份外苍白。但他立在那里的身形,沉稳坚定如磐石。

看到明日朗无恙,林月弯全身的力气都回来了。她蓦地从地上跳起来,胡乱一抹脸上的泪,冲过去言辞激昂地指责那个摩托车骑手:“陆骁,你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子吓唬人,万一你没刹住车怎么办?”

摩托车上的骑手,原来是在枫林公园中与白云净同行的清河高中男生陆骁。

“刹不住车我会从你们旁边擦过去的,我的车技好得很,你不信可以再试试?”陆骁唇边浮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手里车头一摆,绕一个圈子预备再来一遭。

林月弯又惊又怒:“你…你混蛋。你要显摆你的车技,你找旗鼓相当的对手去呀!跟我们逞威风算什么本事。”

陆骁根本不管她的大嚷大叫,手里一加速,车子照样朝着他们冲过来。这回林月弯握紧明日朗的手,两个人不躲不避地迎着他愈来愈近的车头灯。灯光近在咫尺的一刹那,双双闭上眼睛,握在一起手扣得紧如连体。

车子逼近时果然车头一摆,从他们身边擦过去了。但实在挨得太近,劲风和震动袭来时,他们立足不稳,双双跌倒在地。

林月弯大惊:“明日朗,你没事吧。”

“没事。”这样的跌倒,明日朗还经得起。

看见他们跌坐在地,陆骁一伙更兴奋了。几辆摩托车以他们为中心,擦边球似的在他们四周穿来绕去。都是险之又险地擦身而过,稍有不慎就会把他们撞个正着。

松开握着的手,明日朗紧紧地拥住林月弯。如沙漠风暴中的两峰骆驼,相依为命。林月弯的泪再次涌出来,为他竭尽全力的保护。

耳畔的摩托车轰呜声正声声不绝于耳时,远远地又有摩托车马达声响,几乎是乍闻时便已倏地逼近,速度看来更是风驰电掣。

一群骑手都是道中人,马上知道高手来了,忙不迭地都停住。朝着那辆飞驰而过的车闪灯致意,那车只略慢了慢,车灯一闪以示回应,又加速离开了。

林月弯眼尖,已经认出了那辆是原辰夜独一无二的“绝代佳人”,马上高声喊起来:“原辰夜,原辰夜。”

心怀嫉妒的人最可怕,陆骁已经把他们折腾大半天了还没有罢手的意思。若不叫住原辰夜,只怕今晚这场折腾不知几时休。

“绝代佳人”去而复返,原辰夜下了车,头盔一摘,皱着眉头把狼狈的明日朗和林月弯看了看,再掉过头去看了那群肇事份子们一看。眼神带着极度不屑:“怎么,你们一群人在这里欺负他们两个?”

显然原辰夜在玩车的圈子里颇有份量,他的话让这群人都不敢作声,一个个低下头去。唯有陆骁不服气:“我们好玩罢了,闲得无事寻点开心,原公子你这也要管?”

“你想玩,我陪你玩。正好我也闲得无事想寻开心。”原辰夜冷冷地盯着他,一身黑色皮衣皮裤傲然立在人群之外,酷得像个教父。

陆骁脸色变了。他拿明日朗和林月弯寻开心,原辰夜的意思却是要拿他来寻开心,轻视之意溢于言表。

“好,你选地方,咱们上哪玩?”陆骁的眼睛像在喷火。

与他相反,原辰夜的眼睛冷漠如冰。

“东岭盘山公路。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

陆骁领着一群人马轰隆隆地先行离开。原辰夜走近明日朗和林月弯,他们已经站起来了,互相拍着对方身上的尘土。

“原辰夜,今晚真是谢谢你了。”林月弯心有余悸,眼中泪光犹闪烁。两条光滑的长辫子也乱了,鬓发蓬松,丝丝缕缕垂在两颊。衬得一张泪痕犹存的脸更加楚楚可怜。

明日朗则神色复杂地看了原辰夜一眼,他曾一再在原辰夜面前以保护者自居,不许他伤害林月弯。可是今晚这种情况,却要靠原辰夜来救他们。

看着林月弯那付饱受惊吓的样子,原辰夜眉头一皱。

“明日朗,晚上你不该带林月弯出来玩。遇上什么事情你又保护不了她。”

自然而然的,原辰夜责怪明日朗护花不力。

明日朗身子一震,完完全全僵住了。一言不发地僵着,仿佛已经化成石像。

“原辰夜,不许你这么说。你怎么知道明日朗保护不了我,他刚才用生命在保护我。”

林月弯激烈的反驳,让原辰夜一愣。

而明日朗低头,缄默,转身疾走。深秋夜幕下,他的白色身影格外单薄削瘦,仿佛是水凝成的冰,随时会溶至无痕。

“明日朗。”

林月弯追出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原辰夜,你要和陆骁去盘山公路干吗,赛车吗?”

原辰夜点点头:“我这里不用你操心,你追他去吧。”

看着明日朗夜色里一抹薄如月光的身影,还有那零乱的步履。原辰夜隐隐觉察到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话。

“那…那你自己小心点,千万要小心点。”

“知道了,我不会有事的。你赶紧追他去吧。”

林月弯放心地撇下原辰夜,追着明日朗而去。

看着他们走远,原辰夜也朝着自己的车子走过去,脚下忽然踢到一个东西。低头一看,是个打碎的陶杯,犹剩一半杯身。几步外还有一个完整的彩陶杯,郁金香花般的杯型让它像一朵开在尘埃里的花。

原辰夜把那个完整的彩陶杯拣起来,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看到了杯底林月弯的名字。若有了悟。又回头仔细地拣全那碎杯子的碎片,在其中一片上看到了明日朗的名字。

原辰夜便能猜到,他们俩是一块从手工陶吧做了杯子出来后,遇上了陆骁这帮人。情况危急下,失落了这对杯子。把好杯子破杯子一起装起来放进了车子后尾箱。他驾车离开了小街。

老洪在车里等了快三个小时后,终于等到返回的明日朗和林月弯。他们的模样让他大吃一惊。

“少爷,林小姐,你们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明日朗一身白衣已经污渍处处,林月弯着一袭桂子黄的连衣裙,倒不似白衣那样易显污渍。但老洪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却发现她的右膝盖在流血。

“林小姐,你还受伤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们一路走来,明日朗只低头不语地疾行。林月弯忖他情形,一时也不说话,只是默默陪着他走。此刻听老洪这一说,明日朗方知她受了伤。霍然转身,在她身前蹲下,仔细察看她的伤势。

“是我推倒你时受的伤吗?”

声音无比心疼和自责。

是他大力推开她时,猛地撞上水泥地面磕伤的。如今回想,林月弯不禁要庆幸不是她先推开他。否则他这样狠狠摔一下,可就不是像她只磕破皮这么简单了。

“没什么的,只是一点皮外伤而已。回家涂点红药水就好了。”

“不行,洪伯,马上送我们去医院。”

第三十七章

晨光高中,高一(3)班。

教室里醒目地空着一个位置,那是明日朗的座位。林月弯看着那个空座位,心里七上八下的。

昨晚明日朗带她去医院处理了伤口上好药,然后送她回了家。自始至终,他的眼睛里是满满的自责。他在自责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明日朗,其实…”

话却被他打断了:“很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他有意回避。林月弯想一想,只好先下车回家。站在四楼的窗口,朝着楼下的明日朗挥挥手。看着他上车离去,车尾灯把她的视线牵出好长好长…

一堂课毕,同学们都三三两两走出教室。

白云净走到林月弯桌边,问:“今天明日朗怎么没来上学?”

林月弯被她问得一怔:“我怎么知道?”

“昨晚我在西宁路看到你们,今天他没来上学,有什么缘故应该是你最清楚吧。毕竟昨晚你和他在一起。”

白云净昨晚和几个初中同学一起聚会吃晚饭。回来时在出租车上惊鸿一瞥看见了人流中明日朗和林月弯的身影。待她下车找时,却怎么都找不到他们了。那时候他们俩正好进了陶吧制陶。

白云净说话的声音细声细气,非常柔和。但语气中带种阴阳怪气的味道,林月弯听得有几分恼。再一想昨晚的事情还不也是因她而起,便淡然又冷然地说:“想知道原因,你去问陆骁好了。”

“陆骁。”白云净闻言脸色一变,“他干什么了?”

声音有几分惊惶,看来她很了解陆骁的性格。

“你问他呀。”

白云净怔了片刻,狠狠一跺脚,飞快地走出了教室。下一堂课她的座位也空了。

白云净走后,前排的萧星野回过头来。

“你昨晚和明日朗出去了?”

“嗯,我一早答应了他,他伤一好就带他出去走走。”

她很谨慎地没说带明日朗去吃云吞了,怕萧星野不高兴,毕竟那是他带她去过的地方。

萧星野沉默了一下,接着问:“陆骁又是谁?”

林月弯简单地把陆骁喜欢白云净的事情告诉他。

“那他遇上你们,找你们麻烦了?”

“那个陆骁,真是混蛋。”

提起昨晚的事情,林月弯犹恨恨有声。把发生的事情大致讲给萧星野听,听得他拍案而起:“这个混帐东西,林月弯我一定替你出这口气。”

林月弯急了:“萧星野,我才不要你去惹事生非呢,你给我乖乖坐下,不准跟别人打架。”

萧星野不服气:“打陆骁这种人,不叫惹事生非,叫除暴安良。”

“这是二十一世纪,除暴安良这套古老法则行不通。总之你不许去找他生事,那样你不是在替我出气,反倒是惹我生气。听见没有?”

萧星野没办法,只得极郁闷地点头。

午餐时分,原辰夜在校园餐厅门口等到了林月弯。笑眯眯地举高手里一个纸袋:“林妹妹,我给你送东西来了。”

“什么东西呀?”

“被你们遗忘的杯子。”

林月弯这才想起她和明日朗一起手工制作的陶杯。昨晚身处危险时顾不上它们,也不知跌落到哪里去了,没想到原辰夜拣了回来。

“哦,那对杯子呀。没想到你替我们拣回来了,谢谢你。”她边接过来边问:“不过,你怎么知道是我们的?”

“杯子上不是刻着你和明日朗的名字嘛。”

原辰夜看着她笑得含义十足,想来他知道那个一杯子一辈子的寓意。林月弯脸一红,低下头打开纸袋一看,顿时怔住,明日朗制的那个杯子是碎的。

“怎么我的杯子好好的,他的杯子却碎了。”

“这个问题很简单,你用的是软陶泥,他用的是硬陶泥。硬陶烧制后质地坚硬,却很脆,一摔就破了。软陶的柔韧性就好多了,轻易摔不坏。”原辰夜好象什么都懂一点,解释得头头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