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洛几乎寸步不离他。每天活动的范围就是他的视线所及之处。

之前她偶尔出去了一趟,他那时一没看见她,就大发脾气。

医生给允圣熙做了TC断层扫描后,发现因为脑压过高的缘故,导致他的脑前叶受创。

允洛之前也学医,自然知道脑前叶是掌控情绪的重要部位。这大概就是他情绪变差,脾气乖戾的主要原因。

降低脑压需要再做一个分流手术,通过“引流管”将脑脊液分流到体腔。可刚刚术后不久的允圣熙还不适合做这个手术。

她有一次,趁他还在睡觉的时候,急匆匆买了食材,赶回家煲了汤,再回到医院的时候,他刚醒不过10分钟的时间,而整个病房里,能让他砸的,早就被砸了个精光。

一次查房,小护士忽然说:"允小姐,你对你弟弟可真好。隔壁那个,住院那么久,女朋友也就偶尔来看一次,而且呀,那个女人就待了那么一小会儿就特不耐烦…"

允洛不安地瞥一眼在床头看歌谱的圣熙。他虽然没有抬头,可她看见他的手,紧握成拳,歌谱一角早被捏皱。

允洛一愣,赶紧打断她:"啊,对了,能不能帮我把洗好的那个苹果拿过去给圣熙?我的花还没插好。"

等护士走了,允洛的花也插好了。她把花瓶摆放到床头,顺势在床边坐下,接过他握在手里的那只苹果。

他突然甩手将歌谱扔得老远。

“怎么了?”

他不答。

她无奈,蹲下身捡起歌谱。他教过她看五线谱,她看了看,哼了一句,“很好听啊,为什么不要?”

他仍旧无话。

她凑过去,身体贴着她,抬手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颊:“是你说的,别去在意别人说什么的,记不记得?”

他眉眼含着冷意,想了想,僵硬地点点头。

她搬了条凳子,坐到病床边,削苹果。他吃东西太大口会牵扯到头上的伤,所以她把果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用牙签串好,送到他嘴边。

他脸上的戾气缓和了些,苹果丁含进嘴里慢慢咀嚼。他连抬手都显得有些吃力,她坐到床沿上来,慢慢喂他。

他很乖,全部都吃完,没有吐。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她倍感欣慰地想。

这时,门边突然传来两声咳嗽声。

循声望去,是一身笔挺西装、一手水果篮一手花篮的席末。这几乎是探病的人的标准配备了。

允洛下床,接过花篮和水果篮,回身看了看允圣熙,转身出了病房。

席末看着允洛走出门去,这才收回视线,瞅了瞅允圣熙。

“还好吗?”

允圣熙点点头,“公司怎么样了?”

“最大的这棵摇钱树倒了,你说能怎么样?”

席末见身旁的椅子上放着一叠乐谱,于是拿起来看。

哼了一句就哼不下去了,席末撕下它,团一团,准确无误地投进垃圾篓里:“看来你真的是撞坏脑袋了。”

允圣熙瞪了他一眼。

席末由着他瞪,这小子真是病了,眼神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撇撇嘴,席末懒洋洋地说道:“这半个月你和允洛也厮守够了,该松松她脖子上的项圈了。”

允圣熙倏地蹙起眉,拧着眉心瞥他一眼:“什么意思?”

“你会不明白我这话是什么意思?”席末好整以暇地靠在病床尾端。

两个男人中间,是夹带着火药味的气场。

“她是人,又不是狗,哪来什么项圈?”

他淡淡地说。

“你也知道她是人,不是狗?那你每天都要她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又是怎么回事?”

允圣熙斥道:“神经。”

席末也不怒,笑着反问:“到底是谁神经?”

允圣熙再无可辩驳。

席末敛去笑,慢慢踱到允圣熙身侧,略微弯下身,拉进自己和允圣熙的距离。

“你一向挺聪明的,可怎么对象换成她,你就可以变得这么蠢?”

“…”

“我话就说到这里,我不想以后再听到那些护士到处跟人家讨论说,你这个天王巨星,像个吃奶的狗崽子一样,时时刻刻赖着你姐。OK?”

说完,席末转身,拿起那篮花就往外走。

在过道上刚巧碰到洗完水果回来的允洛。

“就走了?”

允洛出言挽留。

席末抓了抓头发,提了提手里的花篮,示意到:“哦,我还有一朋友在这医院里,我还得去看看她。”

允洛看了看他手里提着的花篮的时候,她原本还以为这花是送给圣熙的。

她很快收回视线,冲他笑一笑,“这样啊?那你忙,也不耽误你时间了。”

“嗯,好。”

语毕,允洛继续往前走,却又很快被席末叫住:“允洛!”

她停下脚步,疑惑地转头看他。

“你知道,孩子不能太惯的。惯着他,由着他胡来,到头来烦心的还是你…”顿一顿,他希冀地看着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允洛习惯性地抿了抿唇,笑了一下,随后朝他点了点头。

这个女人,那样略带苦涩的笑,多年后,席末想起,依旧清晰无比。

席末看得有些走神,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兀自捏紧了拳头,朝反方向离开。

允洛提着水果,走到了圣熙的病房门口,一手已经放在了门把上,却迟迟没有推门而入。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脚像生了铅一样,再不能前行一步。

终于,她转身,走到不远处的长椅上坐下,装水果的塑料盘放在膝盖上。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每天例行给圣熙换药的护士推着放着一齐和药物的推车,到了病房外,见允洛坐在那一动不动,护士好奇地朝她走过去。

“允姐,你怎么坐这啊?不进去吗?”

住院期间,圣熙会时不时得小睡一会儿。

此时,他睡得很好。允洛站在窗边,看着外边。此时虽是正午,天空也有阳光,但光线却并不耀眼,今日的天气也已经没有几天前那么好,太阳下悬着一点灰色,虽然她现在身处室内,但完全可以感受到冰凉的空气里,有冷淡的尘埃味道。

不自不觉冬天已经来临。

今年的冬天,没有她想象中的寒冷,虽然时不时大雾弥漫,风沙也挺会严重,但还是可以安抚人焦躁了一个夏天的心绪。尤其是现在,外头惨淡的天光和时而刮起事儿止歇的寒风,室内的暖气,这种极大的反差让人恍惚而迷恋。

对面的草地上,零零散散的一些人,或坐或站,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像镀上了一层暖洋洋的皮肤。

这就是北京,即使寒冷,却也能给人一整片没有阴霾的晴空。

她想,冬天,不仅仅是一个季节,更是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再看了看睡得安稳的圣熙,她轻着脚步朝病房门走去,尽量不发出声音。

出了病房,她轻轻带上门。此时已经到了晚饭时间,她去给他买晚餐,等他醒来就可以吃了。

穿过医院草坪的时候,她见到了熟人。

距离远,那个穿西装的男人,允洛不能确定是不是席末。

男人正推着轮椅,朝医院大门走去。

轮椅上端坐着一个女人,她并拢的膝盖上搁着个花篮。

真的变了

裴劭做完11个多小时的心脏动脉搭桥手术,脱下手术服,双手消毒后,他和助手一起回到办公室。

他推开办公室的门时,正对着门的办公桌后,那原本椅背对着他的转椅,就在这时转了个圈。

他揉了揉眼角,这才看清椅子上坐着的人。

正是他的未婚妻Gigi。

“你怎么来了?”

他笑着正要走进办公室,Gigi却在这时站起身:“你忘了?妈今天中午叫我们回家吃饭。”

裴劭想了半天才想起原来还有这档子事儿。

他是真的忘了。

“我就知道你忘了,”Gigi一副了然的样子,扬了扬头,“幸亏我有先见之明,特地来这里接你。”

这小女子学得倒是挺快的嘛!连“先见之明”这个成语都会用了。

裴劭不禁笑了笑,冲她招招手:“好啊,走吧!”

到停车位取车,裴劭找着了自己的车,掏出钥匙,按下遥控车锁。可他刚准备拉开驾驶位那边的车门,就被Gigi拦住。

他不明所以的回身看她。

她将车钥匙从他手里拿过来:“你累了,我来开车。”

他点点头,绕到副驾驶位那边,拉车门,坐进去。

白色奔驰房车缓缓地从医院大门开出,车头打了个弯,下到机动车道之后,Gigi换了挡,车子开始加速。

11个小时的手术,他的确是撑得很累,这才以至于他脑袋一沾到座位靠椅,困意就排山倒海向他袭来。

“对了,你说我要不要带点什么礼物回去?妈都喜欢些…”

Gigi侧头看他,却见他竟睡着了,也就噤口不语。

中午正是下班高峰,路上车辆多,奔驰车很快融入车流之中。

正在这时,突然一个女人横穿马路而来,Gigi连按几下喇叭,那人却仍旧无知无觉,继续往前走,眼看女人和车子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几乎是一瞬的时间,Gigi来不及反应,条件反射地将刹车猛地刹到底。

车的惯性令两人身体不受控的大幅前倾。

女人没站稳,一下子就跌倒在地上。

Gigi大惊失措,半坐起来,才看到因跌坐在地而被车头挡住了身形的她。

幸而她离车头还有一小段距离,Gigi虚惊了一场,火气噌地上来,不耐烦地连按几下喇叭。那明显魂不守舍的女人这才醒过神来,受惊般的眼睛转过来,正对上挡风玻璃后的Gigi的双眼。

Gigi没来由的一怔,就在这时,她的耳边蓦地响起一声开车门声,她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火速冲下车的裴劭蹲到了那女人面前。

“怎么样?你没事吧?”

允洛挣开想要扶她起来的那一双臂膀,自己撑着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我没事。”

裴劭终于松了口气,可这时,他也意识到了此时两个人之间的尴尬处境。

他一手扯着她的手臂,一手即将碰触到她肩头。而侧边,自己的未婚妻正坐在车里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俩。

他倏地收回手,可还是不放心,只能从头到脚将她看了一遍。

冬天的衣服多,她应该没有磕着。她表情也很平静,只是眼神还是有些迷茫。

“没事就好,你…”

“笛——!!”

刺耳的喇叭声骤然间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Gigi脑袋探出车窗,朝他喊:“裴,时间快来不及了!”

他不禁拧了拧眉,看了看允洛:“我还有事,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