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年近四旬,相貌温伟,虎背熊腰,满脸虬髯,鹰目锐利如剑,最引人注意的是他面有七星。桓温此时毫无平时豪迈洒脱,反而一脸苦笑,见到郗超忙唤道:“郗参军,帮老夫挡挡。”

郗超微微一愣,但见桓温身后跟着一名年纪比桓温略轻的中年男子,散着怀,喝的醉醺醺的,追在桓温身后,手里提着一坛子酒,冲着桓温嚷道:“大人,这坛子酒一定喝下去。”

桓温见状苦笑不已,指着郗超道:“无奕,这位便是你一直想见的郗超。”

“郗超?你就是跟王坦之那个小子齐名的郗超?”那男子醉眼朦胧的望着郗超。

“正是仆。”郗超恭敬的朝那男子行礼道:“参见谢大人。”能对桓温如此无礼,又叫无奕的人,这世上也就仅有一位谢奕了。

谢奕上下打量了郗超半晌,见他神色不动,不由大笑道:“好小子!比王坦之那一大把年纪还坐在自己老子腿上撒娇的小子有出息!”

郗超闻言不由好笑,这谢大人当真是百无禁忌。他同王坦之皆是少年成名,一直被人相提并论。王坦之的父亲王述溺爱儿子,王坦之已年过二旬,王述还时常将儿子置于膝上论事,时人戏谑的称王坦之为“膝上王文度”。(文度是王坦之的字)

桓温指着谢奕大笑道:“你就跟他们两父子有仇是不是?骂了老子不说,还在这里寒碜人家儿子。”

谢奕因出生高贵,又性格暴躁,故对人说话一向不留情面。与王述共事之时,一次王述不知因何事惹恼了他,他便暴跳如雷,对着王述极尽辱骂之事,王述则面壁静立,一声不吭,待谢奕骂累离开之后,王述则若无事状的继续办公。

谢奕微微哼了一声,摇晃着手里的酒坛道:“俗事休提,元子(桓温字),我们继续喝酒!”

桓温闻言嘟哝了一声,转身就外走去,那男子不管不顾的追在桓温身后,看的郗超诧异不已。

“阿冉。”桓熙从宴厅里走了出来,见郗超诧异的模样,不由笑道:“无奕叔父同阿父一向情同手足,追着阿父喝酒之事也常有发生。”说完桓熙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时候,居然呵呵笑了起来。

郗超闻言不由莞尔,想起之前曾听人言,桓温有一次被人逼着灌酒,在躲避无门的情况下,居然在无奈之下,居然逃到了公主房里,莫非那灌酒之人就是谢奕?

“阿冉,走,我最近得了一坛好酒,我们今天好好喝上一杯。”桓熙上前亲昵的搂着郗超的肩膀道。

“好。”郗超回神笑了笑,跟着桓熙进了宴厅。

端午节(三)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呃——三日——三日——”稚嫩的童音一开始背诵的还算流畅,之后便结结巴巴了起来,郗恢不由皱起了嫩乎乎的小脸,肥肥的小爪子不停的挠着后脑,“三日——”

“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轻柔舒缓的声音缓缓的响起,郗道茂正低头在绣着一只荷包,听到郗恢背不出来了,便顺着他卡住的地方接了下去。

“对!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郗恢听了阿姊的提醒,眼睛一亮,连忙接了下去。待第一段背完之后,他又哭丧着小脸说道:“阿姊——”他可怜兮兮的叫了一声。

“嗯?”郗道茂正专注的对付着手里的荷包。

“阿姊——”郗恢见郗道茂不抬头看他,不由急了,忙爬下胡床,迈着两条短短的小肥腿朝郗道茂的坐榻上跑去。这坐榻的高度差不多有郗恢一个人高了,一旁伺候的丫鬟上前正待要抱他上去,却见郗恢两只小肥手搭在榻面上,小肥腿用力一蹬,就灵活的爬上了坐榻,众人见状皆忍不住笑了。

郗恢上了榻,便扑到了郗道茂怀里,“阿姊——阿父让我这五天把这首诗背完。”他仰起粉嘟嘟的小脸,可怜兮兮的说道。

郗道茂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忙把针线丢的远远的,就怕绣花针戳到他了,见他一脸装可怜的模样,不由又好气又好笑的问道:“那你怎么不继续背下来了呢?等阿父回来,知道你背不出来,又要打你手心了!”

“我背不下去——”郗恢腻在郗道茂怀里说道:“阿姊,你陪我背——陪我背嘛——”

郗道茂见他撒娇的模样,心里一软,阿乞才三岁啊!现代三岁的孩子除了玩还懂什么,阿乞已经在背诗经了,她叹了一口气,让丫鬟把诗经拿来说道:“阿姊先给你说说这首诗的意思,等知道这诗的意思之后,背起来就容易了。”

“好。”郗恢腻在郗道茂怀里,大眼笑成了月牙儿,他就知道阿姊会陪他一起背书的,他一个人背书好无聊啊。

崔氏午睡起身的就见一双儿女同坐榻上,郗道茂手里拿了一本书,侧头认真的给郗恢讲解着书中诗句的意思,郗恢则倚在郗道茂的怀里,仰头依恋的望着阿姊。崔氏见着眼眶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若是——阿纪还在,那该有多好啊!

“阿母。”郗道茂和郗恢见到崔氏来了,忙起身走到崔氏身边,一人拉着崔氏的一只手撒娇。

崔氏爱怜的摸摸两人的小脑袋,坐在榻上,顺手将两人搂到怀里问道:“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心?休息一会吧。”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现在能有阿渝和阿乞,她也满足了。

“嗯!”郗恢用力的点点头,摸摸自己凸起的小肚子说道:“阿母,阿乞饿了。”

郗道茂失笑的摸摸郗恢的小肚子说道,“让阿姊听听,阿乞的胖肚肚是不是又叫了?”

“阿姊给。”郗恢小肚肚一挺,正准备凑到郗道茂身边去,结果一个重心不稳,跌了下去,四肢朝天。

崔氏见状,笑得前俯后仰,郗道茂也笑得直不起腰来,靠在崔氏身上直揉自己的肚子。郗恢委屈的瘪瘪小嘴,可怜兮兮的瞅着两人,崔氏见小儿子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忍着笑将他搂在怀里,狠狠的亲了两下。郗恢让崔氏亲过之后,又将小胖脸凑到郗道茂面前,“阿姊——”

郗道茂含笑亲了亲他,郗恢才满足的继续钻到崔氏怀里撒娇。三人正玩笑间,门外双竹传报道:“夫人,二姑爷、二娘子带着几位小郎君已经到城外了,正往我们府里来呢。”

崔氏闻言喜道:“怎么这么快?不是说还有一两天才到吗?”

双竹唤了丫鬟进来,伺候三人换衣,“王家派人的下人说,这几天天气好,路上没耽搁行程,就提早了一两天到了。”

崔氏道:“快通报郎君,说二姑爷和二娘子到了,让他早点回来。还有快去桓大人府上通报大少郎君。”

“诺。”

“阿姊——”郗恢拉着郗道茂的衣摆问道:“大家都说姑父长的跟天人一般,是不是就是说姑父长的很好看?”

郗道茂笑道:“嗯,姑父长的是很好看。”

“比阿兄还好看吗?”郗恢问道。

“唔——”郗道茂想了想说道:“比阿兄还好看!”

崔氏摸着郗恢的小脸说道:“一会见了你姑父之后,可不许淘气!你姑母、姑父还没有见过你呢。”郗道茂心里也隐约有些兴奋,毕竟她也已经三年没见姑母了。

因王家人来的突然,郗昙和郗超皆还没有赶回来,崔氏便让老成的家人带着郗恢去接待王羲之等人,自己则同郗道茂到了二门接郗璇。

崔氏同郗璇已近十余年未见面了,相会自是悲喜交集,抱着哭了半晌,两人才在诸位仆妇的伺候劝慰下渐渐止住哭泣。

郗道茂上面拜见姑母,郗璇见了已经到挽了两个小髻的郗道茂,不由爱怜的搂住,亲了亲,“三年不见,阿渝越来越漂亮了!”

“姑母。”郗道茂甜甜的唤了郗璇一声。

这时跟在郗璇身边的三名青年少妇也上前拜见崔氏,郗璇笑着指着三人一一对崔氏道:“这是玄之的媳妇,这是凝之的媳妇,这是焕之的媳妇。”

崔氏细瞧这三人,王玄之的妻子何氏,气韵沉静、稳重端方,王凝之的妻子谢道韫,气度疏朗高迈,王焕之的妻子孙氏因成亲不久,尚是新妇,故看上去有些羞怯,但仍不失名门闺秀的落落大方。

崔氏见了三人,心中喜爱不已,拉着这人的手,又舍不得放那人的手,又让双竹将给三人的见面礼奉上,崔氏对郗璇道:“二姐真是好福气,居然能找到三个如此出色的媳妇。”

郗璇笑道:“弟妹有阿渝这般聪慧贴心的女儿,又有了阿乞,这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崔氏闻言目光慈爱的望着郗道茂道:“是啊,有着阿渝和阿乞,我这辈子也满足了。”

“拜见二舅母。”待三位媳妇拜见之后,一直跟在郗璇身后的两名总角男童上前给崔氏请安。崔氏见两人皆是一身华贵的宝蓝色锦衣,眉目俊雅,举止优雅从容,不由问道:“二姐,这两人是寄奴(王操之)和官奴吗?”

“是啊。”郗璇指着两人道:“这是寄奴,这是官奴。”

“二舅母、二表姐。”王献之上前几步,彬彬有礼的唤了一声崔氏,俊雅不凡的小脸上挂着适度得体的笑容,举止投足尽显世家子的风范。

崔氏忍不住赞道:“好孩子!”她将搂在怀里,爱怜的问了又问,又亲自取了双竹托盘里的见面礼给两人。

王献之仰起粉妆玉琢的小脸甜甜的朝崔氏道谢,又说了好些甜话,喜得崔氏抱着他直嚷“小心肝”。

郗道茂微微吃惊,在她印象中,王献之就是一个敏感爱哭的傲娇小鬼,现在这模样——多少让她有点吃惊。

这时郗昙和郗超也匆匆赶了回来,同王羲之和王家几位年长的儿子见面之后,郗璇又送上带来的人情土物,一番忙碌之后,郗府众人才备好接风宴,接待诸位客人。

接风宴上,郗道茂见到了越发清瘦但依然不减天人之姿的王羲之。郗道茂有些错愕的望着王羲之怀里的郗恢,不由暗自嘀咕,这鬼精灵定是见了姑父长的好看,硬耍赖腻上去的!

王羲之见到郗道茂,不由笑着朝她招手唤道:“阿渝,过来。”

“姑父。”郗道茂忙上前唤了一声。

王羲之慈爱的望着郗道茂道:“三年不见,阿渝又长高不少,都已到了总角之年了。”

郗道茂害羞的低下头,王羲之大笑,爱怜的轻拍她的小脑袋,对郗昙道:“重熙如今爱女骄子皆有,这日子过的越发的舒心了。”

郗昙笑道:“逸少如今在山阴过的也乐不思蜀啊!”王羲之去年当上了会稽内史,故现在会稽山阴当官。

两个男人你一杯酒我一杯酒的大喝了起来,崔氏和郗璇在一旁相视而笑,也絮絮的低语起来,宴席上气氛极是和乐。宴罢,崔氏亲自领着郗璇去给他们准备的院子,见众人安顿好后,方才安心离开。

回房的时候,崔氏见郗昙闭目躺在躺椅上,浑身酒气,不由对双竹吩咐道:“给郎君端碗解酒茶来。”

“不用了。”郗昙睁开眼睛说道:“刚刚阿渝已经让人把解酒汤送过来了。”

崔氏让人打水,亲自伺候郗昙梳洗,“难得见夫君如此高兴。”

郗昙笑道:“难得跟逸少见面,多喝了几杯,自从我当上了这个什么散骑侍郎,逸少当然会稽内史之后,就难见面了。”

崔氏笑道:“其实做官也什么好,还是在京口的日子悠闲。”

郗昙轻拍崔氏的手说道:“话虽如此,可还是要等阿乞长大我才能放心回京口。”

崔氏被郗昙的突如其来的举动,弄的脸红了红,挣脱了他的手,转身娇嗔道,“都老夫老妻了,还这样!”

郗昙笑着起身搂着她说道:“就是老夫老妻了,才百无禁忌啊——”

“阿姊。”第二天一早,郗道茂起身,给父母和姑父、姑母请安,众人吃过朝食之后,她便领着郗恢回了自己房间,一边练字,一边给郗恢解释他不懂的诗句。

“官奴。”郗道茂起身道:“你怎么来了?”

“我过来看看阿姊。”王献之今天换了一身月牙色的锦衣,头戴珠冠,衬得他越发的俊俏出色了。

“坐吧。”郗道茂迎着他坐在胡床上,郗恢瞪着大眼,好奇的望着王献之,“阿姊,他是谁?”

“没礼貌。”郗道茂轻敲他的小脑袋,“快叫七表哥。”

“七表哥。”郗恢立刻乖乖的叫了一声。

“乖。”王献之含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郗恢皱起眉头瞪着王献之的手,他小脸一扭就扑到了郗道茂怀里。

郗道茂含笑轻拍郗恢的小背,王献之含笑说道:“是阿乞吗?你喜欢这个吗?”

“嗄?”郗恢回头就见王献之如玉般的手掌里,放着一只小小的乌龟,“啊!好可爱啊!”郗恢雀跃的跳了起来,刚想伸手拿,又迟疑的朝郗道茂望了望,郗道茂诧异的望着王献之一眼,他什么时候学会哄孩子了?

“表哥给你的,你就拿吧。”郗道茂对郗恢说道。

“好!”郗恢开心的从王献之手里抓过小乌龟,“谢谢表哥。”

郗道茂嘴角抽搐了一下,不过一只小乌龟而已,就让他连“七”都省了。王献之笑着又哄了郗恢几句,郗恢就开开心心的捧着小乌龟跟仆人去花园玩了。郗道茂叹为观止的望着王献之,当真是士别三年、刮目相看啊!一只乌龟就把这个小磨人精给摆平了。

“阿姊!”王献之待郗恢离开之后兴致勃勃取出了一个精致的鸟笼对郗道茂说道:“你看,我带什么来了!”

“这是——八哥?”郗道茂迟疑的望着鸟笼里那只正在啄食的小黑鸟。

“八哥?”王献之疑惑的重复了一遍,“这是鸲鹆(qúyù),是我去年让人找来的,已经调|教过了,你看!”他对着那小黑鸟吹了几声口哨。

“你好!你好!”那只八哥扇了扇翅膀,说起话来。

郗道茂不由噗嗤一笑,正待说话,这时那八哥又叫了起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啊!”郗道茂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它——”

“好玩吧!”王献之得意洋洋的说道:“这鸲鹆是我专门让老师傅在几百只鸲鹆里挑选的,又精心花了大半年时间才调|教出来的!”

“真好玩。”郗道茂接过王献之手里的鸟笼,伸出手指小心的摸着那小八哥,那小八哥扇扇翅膀,小脑袋蹭了蹭郗道茂的手指,“咯咯!”郗道茂感到手指被那毛绒绒的小脑袋蹭着痒痒的。

“当然!”王献之腻到了郗道茂身边说道:“这只鸲鹆可让五哥羡慕了好久呢!他问我要了好几次我都没答应!哼!谁让他之前不肯把‘巧言’给我!”

郗道茂欢喜的把鸟笼放在书案上,对王献之说道:“官奴,谢谢你!”

王献之笑眯眯的说道:“不用谢啦!阿姊这些年给我送了好多东西呢!”他眼珠子转了转说道:“阿姊,要不你给我绣个小荷包?”

郗道茂翻了一个白眼,轻戳他的额头说道:“你还真会顺着杆子往上爬!”她算是看出来,这小子压根就是人前变得像模像样而已!

“阿姊,你给它取个名字吗?”王献之说道。

“呃——”郗道茂歪头想了想,“小黑?”

王献之闻言垮着小脸说道:“好难听啊!”

郗道茂说道:“那你取一个?”

王献之提议道:“黑羽如何?”

“好——”矫情!郗道茂见王献之那满脸献宝似的模样,硬生生的咽下了后面两个字。

“那它以后就叫黑羽了!”王献之笑眯眯的说道。

“嗯。”郗道茂无所谓的点点头,黑羽也听起来也挺不错的,她一向不怎么会取名字。

王献之见她答应了,不由满脸笑容,阿姊果然是吃软不吃硬的人!

端午节(四)

王羲之不过才到郗家一天,便有无数人派家人送请帖来,请王羲之过府叙旧,故这几天郗家是车水马龙,达官显贵往来是络绎不绝,不止王羲之夫妻被叨扰的烦不胜烦,连郗昙和崔氏被忙得团团转。

等众人闲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快端午了,郗昙见这几日难得清闲下来,便兴致勃勃拉着王羲之等人去花园喝酒烹茶,崔氏凑趣,也拉着女眷们在一旁开了一席。

宴席中,众人对丫鬟端出来的角黍(shǔ粽子)啧啧称赞,晋时的粽子款式较为简单,基本仅用菰叶包裹黍米(黄米)而制成,有些讲究点的人家会在里面添点中药,郗道茂怕自己贸然创新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故没做出其他花色款式,就让人用糯米做了白水粽而已,但这颜色雪白的角黍已经引来了诸人的喜爱。

“这角黍当真好看。”郗璇见到丫鬟剥出来的白水粽的时候,不由脱口赞道。连王献之也忍不住侧目望着那“莹白如玉”的角黍。

上席伺候的丫鬟皆是受了郗道茂教导过的,她们将那雪白的角黍用棉线切成一块块铜板大小,又在角黍上附上了一层玫红的甜酱,那当众人见那抹嫣红顺着那白玉缓缓下滑的时候,皆惊叹出声!晋人素好风雅,见此美景如何不爱?

“弟妹,如此莹白的角黍,你是怎么做出来的?真是好巧思!”郗璇赞叹的问道。

崔氏也第一次见到白水粽,愣一会才笑道:“这我到真不知道,这是阿渝那鬼丫头想出来的。”

众人见状皆诧异的望着郗道茂,郗道茂顿时不好意思的低下来了,大家忍不住发出了善意的笑声,连对郗道茂一直有点意见的王徽之也忍不住赞许的望了郗道茂一眼,暗自思忖到想不到这个看起来一板一眼的小表妹,居然也能做出如此风雅可爱之物!

谢道韫望着自己碗里的白水粽,用筷子轻轻的戳了一下,小小的咬了一口,偏头笑问道:“阿渝是不是用黍米做的角黍,是用糯米做的吧。”

“二嫂说的是。”郗道茂起身说道:“这些角黍皆是用糯米做的。”

王羲之挟起一片蘸了玫瑰酱的角黍尝了尝,那角黍入口柔糯,又未失菰叶、糯米的清香,那甜酱尚未入口已是芬芳扑鼻,入口后口感细柔和润、满嘴甜香而带微酸,算是酱中极品了,他笑着指着那甜酱问道:“阿渝,这又是什么酱?”

“回姑父,这是蔷薇花酱,我用蔷薇花做的花酱。”郗道茂说道。

“以花入酱,不错,雅极!”王羲之赞许的说道。

郗昙对王献之笑道:“逸少你可夸她了,再夸她,她都可以飞起来了。”

王羲之笑道:“你就是这般嘴硬!孩子多夸夸又能如何!这角黍配上花酱甚有雅意,堪称‘色’、‘香’、‘味’三绝!也只有阿渝这般的慧心才能做出如此雅物。”

“姑父谬赞了。”郗道茂屈身说道。

郗璇笑道:“蔷薇花酱我也做过,可不及阿渝你做的好吃,一会你可教教我到底怎么才能做的如此好吃。”

“诺。”郗道茂笑应了。

此时王徽之挟起了一块角黍细细品玩之后,说了一句:“此物堪称得上是‘雪山晚霞半抹红’了!”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叫好,王羲之抚须赞许的望着五子,这时郗恢突然冒出了一句:“一抹朝晖掩玉峰。”

郗道茂本来在一旁暗暗撇嘴,吃个粽子他们也能说出这么多花头来!突闻郗恢的那句话,心不由突突的跳了两下,这不是她之前对着郗恢念过范烟桥专门对玫瑰花酱配白水粽而吟出的名句吗?他倒记得熟!

郗昙等人听了郗恢吟出的句子,先是愣了愣,接着王羲之脱口而出赞道:“好句!”

谢道韫也不住的点头,惊异而赞许的望着郗恢。郗恢见众人注视着他,忍不住害羞的躲到了郗道茂怀里,仰头望着郗道茂,郗道茂含笑点点他的小鼻子,对他眨了眨眼睛,郗恢懵懂疑惑的望着阿姊。

“阿乞,这句子你怎么想出来?”郗昙忍不住问道。

郗恢小脸皱了皱,挠了挠脑袋,“我也不知道,好像一下子就说出来了。”

“一下子就说出来了?你怎么会一下子就说出来了?”郗昙追问道。

“我——”郗恢小脸皱成了一团,怎么办?阿姊不让他告诉阿父这句子是她说的啊!

倒是崔氏听了郗昙的追问不依了,“怎么?这就不能是阿乞自己说出来的?”她偏头对谢道韫微笑道:“我曾听人说过凝之媳妇在幼年便说出‘未若柳絮因风起’的佳句,难道阿乞就不能说了?你让他背了那么多首诗经难道是白背的?”

谢道韫微笑道:“舅母过誉了,韫儿不敢献丑。阿乞小小年纪便能吟诵如此佳句,将来成就定是不凡!”

崔氏闻言不由欢喜的笑了,郗昙被崔氏一番话堵得无言,倒是王羲之大笑的抱起郗恢道:“此子将来定是不凡!”

郗昙嘴上虽道:“儿时了了,大未必佳。”但嘴角早已经不受控制的高高的扬起了。

郗恢先是被王羲之的抱高吓了一跳,再之便咯咯的笑了起来,“姑父再高一点!”

王羲之不由乐了,“这孩子胆子倒大!”

郗道茂在一旁掩嘴轻笑,乘着众人不注意,对郗恢悄悄的竖起了大拇指,郗恢见姐姐夸奖他,不由满足的笑开了小脸。

“阿姊,为什么你不让我说,那句话是你教我的?”晚上郗恢腻趴在郗道茂身边问道。

“因为阿姊不需要。”郗道茂含笑说,给郗恢盖好被子,自打郗恢出生之后,他的一切便是郗道茂一手打理的,故郗恢对姐姐的感情比父母还深,小时候看不到郗道茂就要哭,郗道茂就干脆让郗恢跟自己睡了,结果导致郗恢现在都三岁了,还一直腻着郗道茂。

“不需要?”郗恢顿时变成了蚊香眼,大眼疑惑的直瞅着郗道茂。

郗道茂想了想,对郗恢说道:“阿乞,以后阿姊教过你的任何东西,你都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连阿父、阿母都不可以吗?”郗恢疑惑的问道。

“嗯,连阿父、阿母都不可以。”郗道茂搂着弟弟,蹭蹭他的小嫩脸说道:“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小秘密,谁都不知道。”

“好!”郗恢用力的点点头,随即他又迟疑的望着郗道茂说道:“可是——”

“嗯?”郗道茂疑惑的望着郗恢。

“可这是姐姐想出来了,不是阿乞想出来了,阿父说这个叫‘窃’!”郗恢皱了皱小脸说道。

郗道茂闻言爱怜的低头亲了亲他的小肉脸说道:“对,阿乞用其他说的话就是‘窃’,可用阿姊不是。”她见郗恢依然一脸疑惑,她说道:“如果阿乞不喜欢用阿姊教你的东西,那你就要好好念书,超过阿姊之后,阿乞就不是‘窃’了。”

郗恢听了郗道茂的一番话,依然似懂非懂,但是郗道茂让他好好念书,他还是听懂了,他歪着小脑袋说道:“阿乞一定好好念书,以后好好孝顺阿父、阿母和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