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家手握北府兵,北府兵骁勇天下皆知,又是最离建康的军队,若是桓家能将这北府兵掌握,定能实力大增。可偏偏郗氏桓家并不买账,桓熙想起之前郗愔写给阿父的那封装疯卖傻的信,就恨得牙痒痒的,这老狐狸分明就是不想交出兵权!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桓熙早知父亲动了要打压郗氏的心思。偏偏现在郗氏一门气势正旺,郗愔借隐居之名,守着京口兵寸步不离;郗昙镇守下邳多年,手握重兵;朝堂上又有郗超在建康苦心经营多年;郗恢年纪虽幼,但少年扬名,又在北府兵里待了多年,在军队里颇有威信;郗氏唯一的嫡女又嫁了王羲之的嫡子…现在的郗氏虽不及他们桓氏,但也不是他们能随便打压的!

桓熙微微叹气,他同郗超少年相识、意气相投,又在桓府相处多年,原本以为两人会成为一辈子的挚友,可现在两人的交情也因家族的关系渐渐的淡了。若是阿钺真娶了阿渝,现在的夫妻情义恐怕还不如他和阿福呢!

两人一路上静默无语,到了桓府之后,桓熙隔着牛车对王氏说道:“我跟阿钺有事商量,你先回去吧。”而桓济只是淡淡的对司马道福说了一句:“我不回来了,你自己休息吧。”

王氏自然是恭敬的应了,而司马道福听了桓济的话,忍不住紧紧的扭了扭帕子,冷冷的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桓熙见司马道福如此,不由微微蹙眉。待两人离去之后,他叹气的对桓济说道:“你跟阿福怎么还是这副样子?她虽说之前性子是大了一点,成亲的时候也——稍稍落了你一点面子,可丞相不也骂过她了?她现在性子也改了不少,夫妻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

桓济只说了一句道:“我们之间挺好的。”

桓熙知道桓济不欲谈他同司马道福的事情,只能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这本就是弟弟内房私事,他碰到劝一句也就算了,自是不会深入谈下去,“走,我们进去吧。”

两人进了内房,落座之后,便有丫鬟端上了茶水,桓济漫不经心的举起茶盏浅浅的轻啜了一口。“嗯咳!”桓熙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

桓济闻言便抬眼漫不经心的瞄了丫鬟一眼,正对上一双翦翦的秋水明眸,他不由愣住了。

“怎么样?”桓熙略略得意的问道。我可费了不少心思才找到这宝贝呢!

桓济垂目低声说道:“大哥你这是?”

桓熙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我之前送你的女人也不见你碰几个,这个你总喜欢了吧?我可费了不少心思才找到这宝贝呢!怎么样?像吧?”

像,很像。”他抬手微微抬起那女子的脸低低的说道:“若是光看五官,简直有八分的像。”他粗糙的大手扶上那女子娇嫩的脸颊,让女子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身子,怯生生的望着桓济。

桓济望着那水盈盈的目光,不由心里一疼,目光不由自主的转柔,低低的轻唤了一声:“阿渝——”

桓熙见桓济如此,不由满意的笑道:“你喜欢就好!”

“嗯。”桓济应了一声,“多谢大哥。”

“你要真谢我,就早点生个孩子出来吧。”桓熙叹气道:“阿母为了你子嗣的事,真是操碎了心。”

桓济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愧疚,“是我不孝,让阿母担心了。”

桓熙道:“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好,我走了。”桓济点点头,桓熙迟疑了一下,还是出声嘱咐道:“阿钺,这个丫头我只是给你消遣用的,你若真喜欢让她生下孩子也无妨,只是——”只是让这个丫头当属妇是万万不行的!

桓济淡淡一笑道:“大哥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桓熙闻言松了一口气道:“反正你也快回青幽了,把这个丫头带上也行。”

桓济点点头,望着那丫鬟怯生生的跟在他身后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

且说司马道福到桓家之后,匆匆同王氏告别之后,便气冲冲的回了自己房里,一进房间,便伸手将桌上的茶盏杯碗尽数扫在地下,“可恶!”她恶狠狠的说道,“他们有什么事情好商量的?定是去找那些狐媚子消遣去了!保母!给我收拾行李,我要回去!”

“哎呦,我的小祖宗,郎君又怎么你了?”司马道福的保母杨氏一听见司马道福又要会娘家,忙上前笑着轻哄着司马道福。

“保母——”司马道福委屈的扑到杨氏怀里,“桓济他又不理我,回来这多天了,就今天才跟我说了第一句话,还是在桓熙在的时候。”

杨氏叹了一口气,爱怜的摸着司马道福的发丝柔声说道:“郡主,不是保母说您,您有时候对郎君软一点,这男人啊,最吃的就是女人这一套。只要女人撒撒娇,这男人啊就什么都肯做了。”

“保母,你要我对他服软?”司马道福听了杨氏的话不由瞪大了眼睛望着她。

“这哪是服软呢?”杨氏轻拍司马道福的身体道:“夫妻之间哪里需要服软?我们做女子本就该柔顺些。”杨氏见司马道福又瞪起杏眼,忙说道:“郡主,你难道真要同郎君这样下去?你们可是要过一辈子的!”

司马道福闭了闭眼睛说道:“昨天大姐姐跟我说了,希望我把清兰的芜子汤停了,还让我在她的丫鬟里挑几个我中意的…”她知道南康公主忍了自己四年已经接近她的极限了,别说是南康公主了,便是自己的阿母也多次提点她,让她在自己的陪嫁丫鬟中挑选合意的人给桓济做通房。司马道福紧紧的咬着自己的牙关恨声说道:“逼着我嫁给桓济的是你们!现在逼着我给桓济纳妾的也是你们!”

“郡主,女人都要过这一关的,熬过去就好了,你是正妻,她们不过只是生子的工具!等她们生下后孩子之后,随你怎么处置她们!奴相信南康公主定是不会管的!”杨氏喃喃的安慰着司马道福。

“她不管!她当然不会管!她什么管过我!”司马道福大声的说道,“我跟那兵家子成亲四年,他来过我房里几天?我要是能怀孕才怪呢!这事她怎么不管管?就算责怪我生不出来孩子来!”

杨氏听到司马道福的话,不由心头一酸,别人不知道郡主的苦楚,她如何不知?郡主同郎君成亲四年,郎君在青幽就待了起码有三年,剩下的一年的时间里,郎君是从来不会在除了每月的初一和十五以外的日子进郡主的房里,期间还要去掉郡主来小日子的时候,这么算下来两人成亲四年,同房的次数十个指头都数的过来啊!这样的生活,郡主能怀孕才奇怪呢!杨氏紧紧的楼了楼司马道福,落泪说道:“我可怜的小郡主——”

司马道福听了杨氏的话,顿时如同炸毛的猫一般,蓦然推开杨氏冷冷的说道:“可怜?我有什么好可怜的!我还巴不得他不来呢!他要纳妾就纳妾吧!反正我看到他就恶心,更不要说让他进我的门——”司马道福还没有说完话,就杨氏惊恐的捂住她的嘴,同时颤巍巍的唤了一声:“郎君——”

争执(二)

司马道福听了杨氏的叫唤声,顿时身体一僵,半晌才缓缓的转身,就见桓济带着清兰站在门口,桓济神色平静,似乎像是没听到司马道福说的话一般,而清兰则同杨氏一样,惊恐的望着司马道福和桓济。.

司马道福直挺挺的站着,嘴唇微微的颤动,她呆呆的望着杨氏拼命给自己使眼色的模样,她知道桓济定是听到了她的话,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应该上前同桓济道歉,但她真的说不出口!尤其当她看见清兰怯生生的站在桓济身后,她心里的怒火更甚!

桓济双手背在身后,款步踏入房里,司马道福下意识的缩了缩身体,随即又挺起了胸膛,傲然的望着桓济。桓济见司马道福这样子,便止住了脚步,站在门口淡淡的对司马道福说道:“我回来拿一下衣物。”说完便示意清兰将自己的衣服打点包裹好。

他同大哥说完话,刚回书房,正准备梳洗歇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衣物已经被母亲全部送到了司马道福的房里来了。这种事,母亲也不止做过一次了,他早已习惯了,原本他只要派个丫鬟过来取一下就是了,但想起大哥刚刚同他说的话,不忍心母亲一把年纪,还要为自己内房之事忧心,就想过来看看司马道福,毕竟大哥说得对,他们已经是夫妻了,纵然做不成恩爱夫妻,也不能当一辈子仇人吧?可没想到司马道福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清兰手脚发颤的给桓济收拾着衣服,她的动作从来没有这么慢过,不仅因为杨氏在不停的给自己打手势,示意她打点的慢一点,也因为她现在真的手脚无力,她没有想到过郡主居然说出这样的话,郎君可是郡主的夫婿啊!再说郎君这么伟岸英挺的人,郡主到底有什么地方好嫌弃的?

桓济自然不会待在这里等着清兰收拾完衣物再走,他吩咐了清兰几句之后,便准备离去。杨氏突然跪在他面前哭喊道:“郎君您也知道郡主的性子,她刚刚真的说的是气话啊!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她是有口无心的!”

桓济并不接杨氏的话,他同司马道福自小就相识,当然明白司马道福的脾气,对她的话自然不放在心上,再说他也不在意司马道福是不是喜欢他。不过听了她的话,他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不用跟她捧场做戏了。

“郎君!”杨氏抱住桓济的脚哭喊的说道:“郡主真的是有口无心的!”

“杨嬷嬷,你放手。”桓济语气温和对清兰说道:“兰儿,把杨嬷嬷扶起来。 ”

“诺。”清兰颤声应了一声,正想弯腰扶着杨氏起来,突然她的额头上被硬物重重的敲了一下,“哎呦!”她不由跌坐在地上,紧紧的捂住额头,血涌如注,她无措的望着抬眼望着桓济。

司马道福并不看因她的随手甩出的镇纸而砸得跌坐在地上的清兰,而是傲然站在桓济面前,对杨氏说道,“保母,你不用求他,本来我不想见他这样的兵家子!”司马道福原是想顺着保母给的台阶给桓济道个歉,但听到他语气如此的温柔的唤着清兰为“兰儿”的时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头会突然冒出一股火气,随手抓起一个镇纸就狠狠的砸像了清兰。

桓济并没有去看清兰,而是蹙眉的望着司马道福:“你还有半点身为夫人的样子吗?”他摇了摇头,腿微微一抬,就将杨氏轻轻的踢了出去,“放心,我以后不会来‘恶心’你了!”

杨氏等桓济离开之后,先让丫鬟将受伤的清兰拖出去,然后抱着将浑身绷得紧紧的司马道福哭道:“郡主,你这又是何苦呢!为什么一定要跟郎君死犟着呢!最后吃亏的还是你啊!”

司马道福在杨氏的哭喊下,慢慢的放松了下来,她疲惫的跌坐在椅子上道:“保母,凭什么——凭什么一定要我低头!”

杨氏劝道:“出嫁从夫,郡主你去跟郎君认个错,他看到长公主的份上,定是不会难为你的!”

“不!”司马道福推开杨氏说道,“我才不会跟他低头呢!我并没有做错什么!生不出儿子也不是我的错!”她突然想起了郗道茂,她跟她一样都是成亲多年没生儿子,而两人的命运却天差地别,她的运气真是太好了,无论是出嫁前还是出嫁后…

杨氏叹了一口气,“郡主,你今天可不能回王府了,不然长公主会不高兴的。”

司马道福疲惫的点点头,“我有点累了。”

“郡主,您先休息一会,奴给你端碗灵芝汤过来。”杨氏低声说道:“那个清兰是不是——”

“不用。”司马道福摇头道,“你给她找个疡医治治,能不要留疤就不要留下。”

“郡主?”杨氏疑惑的望着她,“万一那个小贱人出去嚼舌怎么办?”

“嚼舌?”司马道福冷笑道:“她还没那个胆!桓济都已经知道这事了!她一个小小的奴婢能翻得起什么大浪来?再说她毕竟是大姐姐送给桓济的,又没犯什么大错,我无缘无故处置了她不是给大姐姐没脸?”桓济之所以把清兰丢下就走,一方面是不在意清兰的死活,一方面也是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在现在这个时候弄死清兰的。杨氏想想也是,“那奴让人去找疡医。”说着她唤人进来伺候司马道福梳洗。

“保母,一会你还是要派人回王府一趟。”司马道福咬牙说道:“把今天的事——跟阿母说一声——”司马道福知道自己今天的祸闯大了,虽说他们司马家的公主、郡主对待夫婿手段更狠的也尽有,但毕竟桓济不是一般的官宦弟子,他可是南康长公主最宠爱的儿子,让她知道自己居然这么侮辱桓济,她就别想再看到南康长公主的好脸色了!她能在桓府里如此作福作威,跟南康长公主的纵容是离不开的。

“对!对!奴现在就回去告诉侧妃娘娘!”杨氏心急的说道。

“慌什么!”司马道福轻喝一声道:“你怕什么,我父亲是乃堂堂琅邪王、当朝丞相,桓家权势滔天又如何?还不是要在我父王面前行礼?”

“郡主说得对。”杨氏原本慌乱的心渐渐的平定了下来,她整理了一下衣衫道:“郡主,奴下去换身衣服后,再去王府。”

司马道福点点头,“你拿着我的令牌坐牛车去好了,记得早去早回。”

“诺。”K妞

待丫鬟仆妇们都离开之后,司马道福疲惫的躺在床上,眼角的泪水缓缓的落下,当年…当年若是父王、阿母不把她嫁给桓济该有多好!

桓济从司马道福的院子里出来之后,他步履有些沉重,“三海。”他轻唤了一声。

“郎君。”一条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桓济面前。

“我同郡主今天的争执不许传到夫人耳里。”桓济低沉的说道,他常年在战场,惹得母亲担忧他的安危,已经够不孝了,可不能再让母亲因司马道福而担心了。

“诺。”三海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桓济回到了书房里,疲惫的叹了一口气,正想唤人进来梳洗。

“郎君。”怯怯糯糯的声音,倩娘端着木盆进入书房,“奴伺候郎君梳洗。”

“你怎么进来的?”桓济浓眉微皱,厉声问道,他的书房一向不允许闲人入内的。

“是大管家放奴进来的。”倩娘被桓济吓得忙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郎君恕罪!”

桓济望着那张同阿渝相似的脸,轻叹一口气,放软了语气说道:“你起来吧。”想来是福海见了她的模样,以为自己要收了她吧。

倩娘战战兢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柔顺的站在桓济面前,桓济望着她怯懦的模样,眉头皱得越紧,长得再像又如何?光就这份懦弱的模样,就让人倒足了胃口,“你下去吧。”桓济吩咐道:“我这里不需要你来伺候。”

“诺。”倩娘颤巍巍的退了下去,桓济望着倩娘离去的身影半晌,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头靠在椅背上,大哥真是太小看他了,若是他真需要代替品,哪里还要他找了送来?

“嗯啊——”郗道茂用帕子遮住脸,大大的打了一个哈欠,顺便将流出的眼泪拭去。

“再睡一会吧,你身子还没有全好呢。”王献之望着不停的在打哈欠的妻子,不由心疼的说道:“我也不是第一次去官署,哪需要你来伺候。”

“没事,我不是很困。”郗道茂给王献之正了正衣冠说道:“那些小厮伺候起来粗手粗脚的,上次差点把你衣服的都穿反了。你不是说我上次让你带过去的鱼鲊下饭吗?我又替你备一些,让墨池收好了。”

王献之笑着任妻子给自己穿衣服,“今天别去水月观了,你在家好好休息,明天再去也行。”他见郗道茂一脸困倦,生怕她累到。

“我们本来就约好了明天去。”郗道茂说道,“对了,我让你写的水月观的牌匾呢?观主都问我要了好几次了。”说着她翘了翘嘴,白了他一眼。

王献之见她娇嗔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搂着她轻哄道:“我已经写好了,让人在刻牌匾,约莫明天也能弄好了,我让人送来好吗?”

“好。”郗道茂闻言展颜一笑,“观主答应我,只要我肯让你写一副牌匾,她便把自己观里多年珍藏的素斋食谱交与我,以后你想吃素斋,就不用老是派人去水月观等了。”

王献之微微一笑道:“以后这种小事别多费心了,我吃什么都一样。”王献之爱怜的抚摸着她的脸道,“别人坐月子都胖了,就你瘦了。”王献之眼底闪过一丝不屑,那观主定是见阿渝性子好,才敢提如此要求,区区几张食谱哪里比得上他的手迹?但见郗道茂如此兴致勃勃,又难得对他提要求,他也不忍让她败兴。

“我也胖了,你看我腰都粗了。”郗道茂笑道:“她们那是虚胖,身体没养好,反而养了一堆肥肉。”

王献之握着她纤细的腰身说道:“我怎么没觉得你胖了,别老是怕胖,多吃点东西才能养好身体。”

“嗯,我知道了。”郗道茂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便笑着点点头。

王献之道:“法护今天晚上就要回来,你明天让法护带你去水月观吧。”

“法护怎么回来了?”郗道茂疑惑的说道,“他不上太学了?”

“他回来处理点事,有他陪着你我也放心。”王献之说道。

“水月观就在城郊,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郗道茂嫣然笑道:“再说我还带了一队家丁过去呢。”

王献之伸手给郗道茂整了整头上的发簪道:“那我走了,有事遣人来官署说一声。”

“等等。”郗道茂唤住了准备离开的王献之。

“怎么了?”王献之疑惑的望着郗道茂,郗道茂笑着从接过保母递来的阿平道:“阿平,来,跟你阿父说路上小心。”经过郗道茂三个月多的细心照顾,阿平现在生的白白嫩嫩宛如糯米团子一般,尤其是那粉嘟嘟的双颊,让人看着就恨不得搂在怀里狠狠亲上几口。

“啊噗——”阿平似乎听懂了阿母的话,依依呀呀的叫了几声,对着阿父露出了一个可爱的笑容,顺便流了一下口水出来。

“阿平来,阿父抱抱。”王献之见到女儿这个可爱的小模样,心早就软成一团了,接过女儿爱怜的亲了又亲,直到在下人的再三催促下,才依依不舍的起身离开。郗道茂抱着女儿含笑送他到二门,王献之笑着坐上了牛车,有如此娇妻爱女,他夫复何求呢?随即想起近日陛下龙体欠安,已罢朝快有月余了,不由又沉下脸,叹了一口气,一会还是要去找郗超、法护谈谈。

寄名(一)

“啊呜——”小阿平穿着袖袖的小袄儿,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瘪着嫩嫩的小嘴,一脸委屈的望着正笨手笨脚抱着她的大哥哥。

“阿嫂,还是你来抱吧。”王珣手忙脚乱的抱着怀里软绵绵的小东西,看着小东西一脸瘪着小嘴,大眼水汪汪的似乎要哭出来了,不由紧张的连鼻尖都冒汗了。

“噗嗤——”郗道茂见王珣那笨手笨脚的样子,忍住笑了,她从王珣手里接过女儿,爱怜的摸了摸女儿的小脸,“你放心,这丫头乖得狠,不会哭的。”

王珣见郗道茂把孩子抱走了,不由松了一口气,笑嘻嘻的蹭到郗道茂身边看着自己粉嘟嘟的小侄女儿,只见她将自己的两根大拇指塞在小嘴里,紧紧的吸着,大眼不住的转着,“阿平真机灵。”王珣得意洋洋的说道,“看那样子就知道以后是聪明的孩子,阿嫂,以后我来教导她读书认字、吟诗弹琴…”

“阿平才几岁,你就想着让她学东西了?”郗道茂笑盈盈的说道:“我还想着让她多玩几年呢。”

“要玩也行,我带她踢毽子、打秋千,等女儿节的时候,我带她出去采花。”王珣眉飞色舞的说道,“还有,我还可以带她出去放鹞子。”

“啊!啊!”小阿平在郗道茂怀里开心的手舞足蹈,似乎在附和王珣一样,喜得王珣凑到小阿平身边,在她满是奶香味的小脸上爱怜的轻吻了她好几下,“阿平真乖。”

郗道茂含笑望着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好,等阿平大些了,可以走路了,法护就可以带着阿平去玩了!”

王珣对着郗道茂羞怯的笑了笑,“阿嫂,阿平这么乖巧,叔父、叔母一定会喜欢的!”

郗道茂知道这个孩子实在安慰她,对王珣微微一笑道:“是啊,你叔父、叔母都写了好写信回来,让我早点带阿平回会稽呢!”

“夫人。”青草走进来行礼道:“牛车已经备好,可以动身了。”

“阿嫂,你要把阿平也带上吗?”王珣问道。.

“不了,她还小,我怕她受不住颠簸。”郗道茂也知道自己对女儿养的太小心了,女儿出生迄今她都没带女儿出过自己的院子,但她实在是怕女儿有什么万一。

王珣笑了笑说道:“也是,阿平还小呢!现在外头天气冷,还是少出门的好。”

“小姨——”小女孩嫩乎乎的声音响起,郗道茂忍不住微笑的说道:“是小亲亲吗?快进来。”

“小姨——”一个肉嘟嘟的小炮弹“嗖”的一声冲到了她的怀里,“小姨,小妹妹呢?小亲亲想小阿平了。”

“你这孩子!平时阿嬷教你的规矩你都忘了?”郗道薇跟着小爱亲身后轻声呵斥道,“怎么不给你小姨行礼?”

“小爱亲给小姨请安。”小爱亲一听到阿母的训斥,忙起身先恭恭敬敬的给郗道茂请安。

郗道茂等小爱亲行礼完毕,在爱怜的拉过小爱亲问道:“小亲亲这肃拜礼是谁教你的?”她并没有阻止小爱亲给自己行这么大的礼,也没有阻止郗道薇对小爱亲的呵斥,生在豪门士族,小爱亲若是礼仪不过关,丢的可以臧家和郗家的脸。

“是阿嬷。”小爱亲奶声奶气的说道。

“小亲亲真聪明。”郗道茂轻拍小爱亲肉肉的小身子,“阿平在床上睡觉呢,一会小亲亲乖乖的跟小阿平在外婆那里玩,好不好?”

“好。”小亲亲奶声奶气的说道:“小姨,你放心,小亲亲一定会照顾好小阿平的。”

“真乖。”郗道茂爱怜的亲了小爱亲的小脸袋一口。

郗道薇说道:“阿渝,时辰不早了,我们出发吧,阿云许是在城门口等我们呢。”

“好。”郗道茂让丫鬟仆妇们带着小爱亲和阿平去了崔氏房里,自己则同郗道薇上了牛车,“阿姊,你怎么不把阿维带来呢?我好久没见他了。.”

“这小祖宗太调皮了,无法无天,要是带过来,非把你家拆了不可。就没一会是安静的,都被他阿父给宠坏了。”郗道薇笑道,阿维是郗道薇的今年刚满两岁的小儿子,臧俊年近三旬方才得一子,故爱如珍宝一般。

“男孩子嘛,就是要调皮一点才好呢!”两人说笑着上了牛车,王珣则骑着马走在牛车前面。

郗道薇道:“他是太调皮了!家里除了他祖母之外,就没人能镇住他了,还是留他在家里让他祖母照看吧。”她嘴上虽抱怨着,但眼角的甜蜜却是怎么都掩不住。

郗道茂见郗道薇婚姻幸福,心里不由的为她高兴,“阿姊,你来的时候可曾吃过早膳了?我让人做了一些素点,你要不要尝尝?”她指着牛车里的小点心说道。

“好。”郗道薇取了一块素糕吃了起来,郗道茂也浅浅的尝了几块点心

两人到城门口的时候,张彤云的牛车也到了,张彤云见郗道薇和郗道茂坐在同一辆牛车上,也干脆上了郗道茂的牛车,“阿渝,你把阿平带来了吗?”张彤云问道。

“没。”郗道茂说道:“现在天气冷,我怕阿平受凉,没敢带出来。”

张彤云说道:“阿渝,我家几个孩子都寄在观里,你看你要不要也把阿平寄在孙观主的名下?”

郗道茂愣了愣,疑惑的问道:“寄在孙观主的名下?”

“是啊,水月观是道门圣地,阿平若是寄在孙观主名下,也能受三清保护呢!”张彤云说道。

郗道茂想起似乎现在很多人家都流行将孩子寄养在道观、佛寺,以求孩子能平安长大,“我回去同夫君商量下吧。”就算要寄名也要王献之出面,她是不行的。

郗道薇也说道:“阿渝你若是担心阿平,给她在观里点盏长命灯也可。我看我家阿嫂,就给她大倌儿点了快有十年的长命灯了。”

郗道茂虽说穿越之后,对鬼神一说信了许多,但对点长命灯一事她还是不信的,她情愿把点灯的钱用来做点好事给女儿积福,她笑了笑说道:“阿平是女儿,年纪又太小,我怕给了她太多反而折了她的福气。”

郗道薇想了想道:“也是,毕竟阿平年纪还小,点长命灯一事等她稍大一点再说吧,不如先去观里问问如何给孩子寄名,我也想给小亲亲和阿维寄名呢!”

三人说话间,便到了水月观,孙观主得了消息,一大早做完早课,便使了小道姑在山门口候着,见了三人的牛车一到,小道姑忙飞奔去回报观主。

“王夫人、顾夫人、臧夫人。”三人尚未下牛车,观主便迎了上来。

“孙观主。”三人由丫鬟扶着下了牛车。

孙观主早知道了三人这次来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求子,略略寒暄之后,便领着三人去了正殿上香。郗道茂望着郗道薇和张彤云虔诚的模样,忍不住垂目想到,这古代女人还真可悲,没儿子的想儿子,有了儿子之后还怕孩子长不大,一定要生上三五个保底才放心。郗道茂自嘲一笑,自己不也同她们一样?想着她便敛下了心思,便诚心拜了起来。

三人拜完,郗道茂便同孙观主说起来要让她做阿平寄娘的事情,孙观主双手合什道:“无量寿佛,若是王夫人有意,本月初十二倒是好日子。”

郗道茂算了算,正好是五天后,王献之沐休的日子,“这事我回去同夫君商量一下,到时候再来叨扰观主。”

“王夫人客气了。”孙观主笑的极是和善。

郗道茂说道:“观主,你要的牌匾我已经让夫君写好,他说今天能送过来。”

孙观主闻言大喜:“王夫人费心了!”她身体激动的微微发颤,她居然可以得到王子敬汪大人的真迹!

郗道茂说道牌匾,张彤云也轻拍自己额头道:“观主,我家夫君说这些天他有些事务要处理,等过几天他亲自来观里,给贵观画壁画。”

孙观主忙道:“顾大人太客气了,小观的壁画只要顾大人随手画上几张就行了,不需如此隆重。”

张彤云笑道:“观主客气了,你是我那几位孩子的寄娘,夫君画壁画不过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郗道茂听了张彤云的话,忍不住暗道这孙观主还真有本事,让她问王献之要了字不说,居然还能通过阿云让顾恺之过来给她观里画壁画。

四人叙话了一番之后,孙观主便领着三人去了厢房歇息,张彤云掩嘴笑道:“这孙观主倒是聪明的,知道找你要王大人的手迹。”

郗道茂笑道:“她不也找你,让顾大人过来画壁画了?”

张彤云摇头道:“这可不一样,我家夫君虽说现在极少帮人画壁画,但也不是完全不画,若是有熟识之人相托,他便答应了。可王大人的手迹,却是千金难求。上次会稽王出千金想让王大人写一副《洛神赋》,王大人都不肯呢!听说连当今圣上每次拿到了王大人写的奏折都要叫人裱起来呢。”

郗道茂怔了怔,“是嘛?”王献之的手迹这么珍贵?王献之虽说在后世同王羲之并成为“二王”,可在郗道茂心里,王献之写的字永远不如王羲之好。郗道茂暗暗想到自己家里铺天盖地的《洛神赋》,心里暗暗奇怪,他这么喜欢写《洛神赋》,写起来应该是最容易的,为什么不给会稽王写一副呢?

“当然!”张彤云笑嘻嘻的说道,“阿渝,你也帮我要一副王大人的手迹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