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从不爱到爱有多远?

天长地久的爱情,必将变成亲情才得以长久,

燃烧或是永久,非此即彼。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主角:马骁,杨念萁

【正文】

春风沉醉

作者:蓝紫青灰

第一章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杨念萁一百次后悔结了婚,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卖,心里后悔,还不能找人诉苦,用过去的书面或是电影语言来说,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咽。用谚语来说,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下了班,杨念萁坐公交车在市中心的商业街跳下来,而不是一车坐回新婚不久的家里,那个家新得不处不体现出一个“新”字,新得像商场里的家具展厅,有保养剂的化学芳香,有家具的木头气息,有皮革的冷冰冰的气味,卧室和客厅的角落还放得有大盆的竹炭颗粒,好吸收新家具里残留的甲醛分子。什么都新,新得没有一点人间烟火气,就算是厨房里也没有一杯热茶斟得出,饮水器放在客厅里呢。厨房,一个星期难得开一次火,人家的厨房烦恼的是油烟的沾腻,她的厨房里落的是灰尘。

反正回家去也没热乎的笑脸相迎,而她也没心思为两人做一顿像样的饭菜,杨念萁在街上游荡饿了,顺脚走进一家商场的地下一层,进去买了一个套餐吃了,从一楼的化妆品部、皮具部,到二楼的少女装,三楼的淑女装,四楼的男装部直接跳过,到了五楼的家居用品部,楼上楼下逛了个遍,最后在瓷器柜台买了一只手绘骨瓷的西方古典式大裙子的牧羊少女瓷像摆件。

连逛商场都没有可买的东西,今萁心里把这个婚姻又后悔了一百遍。结婚三个月,家里的东西都是新的,大到房子家具电器,小到一个杯子一只碗,包括茶几上那盆有着碧绿油亮叶片的袖珍椰子盆栽,都是崭新崭新崭新的,新得没有一点可供花心思的地方。

本来她顶爱逛商场,从前和女友一起,可以逛上半天,那么多漂亮东西可以让她买,这个放在什么地方,那个又怎么摆放更好看,对着一只水晶果盘她都可以做上半个小时的梦,说这个芭蕉绿的冻石盘子,要是放上樱桃该多么漂亮,放在阳光下就是一首诗: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那个时候想象如果她将来结了婚,买东西随心所欲,一定会把家里布置得像她做了几百几千回的梦那样,卧室就是莫里斯金银花房间的翻板,客厅就是中式风格,偶尔有朋友上来,她穿了家居风格的软棉印花衣裙,捧出白瓷茶盅来,阳台上的竹帘子下,是一张老旧的镶了大理石桌心的小八仙桌,朋友各据一方,品着新茶,吃着白糖杨梅和甘草瓜子,竹帘半卷,头上是一方湛蓝的天幕,一钩新月在天,夜凉如水,客人走后,就是一幅丰子恺的画:人散后,一弯新月如钩。

在她的这幅画里,有她一手布置出来的房间,有朋友,有她自己,有她心爱的夫婿,就站在她的身边。她站在画面外面,看着她心爱的这一切。

她在心里想了千百次,每想一次,都把细节更丰富一点,开始只是个大概的模糊的印象,后来添上了家具的颜色,茶叶的清香,小到瓷器上的纹饰,是芦雁还是鸳鸯,一笔笔立体鲜活地在她的脑子里具体起来。

她曾经对婚姻抱有那么大的热情和信心,但只有三个月,就把她的热情冰封了起来。

拿着装那个瓷摇铃的小号购物袋,走进观光电梯,马上就后悔了,要是走下去,不是又可以消耗掉二十分钟?这电梯直下一楼,一分钟就完成了二十分钟需要的时间。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电梯里一下子就站满了人,把她挤得贴紧玻璃,连站直身子都难,更不要说拔开别人出去了。

念萁默默地对自己说,我可以改个名字,叫杨念悔, 和那个著名的杨不悔只差一个字。因为我一天到晚都在念叨着后悔。

电梯到一楼,人呼啦一下都走空了,念萁刚要举步出去,又进来一大群人,把她逼在角落里,电梯门关上,哗一下上了五楼。人群把她压得紧贴在冰冷的玻璃上,让她有一刹那的失神,心里的某处,温柔地荡漾了一下。

念萁被旁人挤着推着出去,不由自主地就又站在了那家瓷器柜台前。刚才的导购小姐还记得她,马上满面堆笑地问:“小姐,你对我们的商品不满意?”

念萁期期艾艾地说:“没有没有,很满意。”

导购小姐笑容更加甜美,“那是想买下那个吹笛子的牧羊少年?是啊是啊,这两个瓷像本来就是一套,你光买了牧羊少女,不是硬拆散一对小情人?”导购小姐很是幽默,“虽然我们这一组瓷像可以分开来买,可是客人们大多喜欢成套的购买,你要是买了这一对,我们可以送一只小羊羔。你要是再买下这一棵苹果树,我们还可以加送一个小苹果。”

陌生人也可以这样亲切随和,念萁听得喜滋滋,看得笑眯眯,本来打算退了那个牧羊女的心思早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用细长的手指拈起那只鲜红的小苹果说:“唉,这小苹果真好玩,可以放进这牧羊女的手掌上。”

“是的是的,我们做这一套瓷像的时候,就是把所有的细节都考虑进去了,每一样单独摆放都是一个完美的作品,但是组合在一起,也看不出是另外插接进去的。”导购小姐继续介绍说:“这里还有一个盘子,可以把这一组瓷像都放进去。我刚才就对小姐你说了,你单买一个牧羊女不划算的,如果你现在想补上其他的,我可以把这些都结算在一起。然后我们还有一个百合花钟赠送。”

念萁接过那个百合花钟,翻来翻去的看,看得爱不释手,导购小姐又说:“我们的优惠活动就到后天,后天就恢复原价了。小姐,你这个时候买是最优惠的时段,要不是这个商场搞全场买两百送一百的活动,逼得我们参加,不然没有这样的的优惠的。还有啊,我们是直接送商品,不像别的柜台那样送券,你拿了券还要另外想办法凑够券上的数。”

念萁被说得只会点头了,她鬼迷心窍一样地说:“我就是觉得划算,又喜欢这一套,就又上来买了。”

导购小姐马上拿出开票簿子,唰唰地写下“牧羊少年像一座、盘子一个、树一棵”,多少价格,赠送什么,“嗤”一下撕下票,笑容可掬地说:“收银台就在前面。”

念萁心花怒放地付了钱,拎着一个大购物袋,跟着人群,在肯尼G的萨克斯音乐送客乐曲声中,出了商场的大门,踏上了回家的路。

每走一步,念萁就骂自己一声:真笨!真笨!她本来上了五楼是要去退牧羊女的,哪知被导购小姐的糖衣炮弹和温言笑容打中,买下了更多的东西。

这就像她的人生,每一次都是被别人左右,从来就做不了自己的主。考大学时她本来想学室内设计,但爸爸说女孩子当老师好,她就填了师大。妈妈说大学里好好读书,同年纪的男生大多幼稚,不是好的好象,男孩应该比女孩子大上个三五岁,她就和大四的男生恋爱。可人家一毕业就去了国外,她花了两年才从失恋的打击中恢复,再注意身边的男生,和她同龄的已经有了女朋友,剩下的就是低年级的了长满了青春痘的小男生了。生活就像是一艘船,一路风快浪高,推得船不停地往前走,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成了岸边的风景。

等她读完研出来工作了,妈妈皱着眉头说你怎么还没有男朋友?念萁咕哝说:“为什么大学里不开谈恋爱的课程?又没人教给我,我怎么知道怎么找男朋友?”妈妈哀声叹气说人家都是不教就会,你看那谁谁,那谁谁,那谁谁谁,不都是自己在学校里找的?人家也没人教,不也会了?念萁赌气说:“我笨呐。”妈妈只好安慰她说,你不笨,我家萁萁年年考第一,一点也就不笨。这只是我们没开始找,你放心,我的朋友那么多,只要我放出风声去,男孩子的资源还不是一大把一大把的?我家萁萁这么漂亮,这么听话,这么温柔,如今哪里去找这样完美的女孩子?转身开始为她介绍相亲的对象。

这一相亲就是三四年,左不成右不就的,念萁一悠三荡的,就从当季的新鲜果子成了果脯,虽然苹果还是那个苹果,梨还是那个梨的,但到底不比新鲜的杨莓荔枝樱桃那么抢手了。

第二章 新婚之夜,孤枕独眠

二十七岁的杨念萁,是滞销的失了水的皱巴巴的苹果,虽然营养成份还在,甜度因为失了水还更浓缩了,但二十七就是一个坎,二十七之前还是新鲜的,二十七之后,自己都觉得有点抱歉。等她遇上三十四岁的大龄男青年马骁,那也是一个干巴巴的香蕉,表面还光鲜,但已经有了点点黑斑,面对二十出头的像刚出炉的冒着热气的小笼包一样的鲜嫩的小姑娘,也有点惭愧,遇上还在二字头里的杨念萁,就是甲三配丁二,再配也没有。两方的父母都有强烈的愿望要把套牢在手里的走势向下的两只快要成为垃圾股的这一对趁势抛掉,两只自己也不敢认为还是潜力股的大龄青年也觉得对方不错,门当户对,年貌相当,你出得起一对“爱司”,我就出得起三只“皮蛋”,你听三六九万,我胡一四七条,大家都不吃亏,于是婚事在相亲三个月后就定了下来,男方早就买了婚房付了头期,女方就出装修;男方定了电器,女方就买家具;男方定了酒席,女方就订了两张机票送给新郎新娘来个蜜月旅行。天平的两方不肯让自己坍一点的台,别着苗头,热火朝天的把这个婚事办了下来。两方父母志得意满,一对新人仍然是一对新人,不比当初相亲的两个陌生人熟悉更多。

新婚夜什么都没发生,念萁在酒店的大床上孤枕独眠,身上还穿着敬酒时的一身大红的小凤仙装,马骁倒在长沙发上睡了一夜,脚上还有一只皮鞋,身前的茶几上是一堆印了四个伟大领袖的粉红色老头票,还有一叠红包。马骁数着数着礼金就睡着了,红包散了一地,一觉睡醒,再也分不清谁送了多少礼金,谁收了多少礼金。

念萁从床上爬起来,进浴室换下小凤仙装,洗了澡,把一头喷了半瓶定型水的硬如钢盔的头发用两遍洗发水才洗滑溜了,吹得半干,套上T恤仔裤,坐在床沿上,把那套荒谬的小凤仙装用一只大纸袋子装了,还有红色的头花和一双红色的高跟鞋。

马骁这时也醒了,见她从卫生间出来,捧着老头票和红包坐在她对面,说:“礼金给你收着吧,我也分不清谁是谁的了。”

念萁马上说:“不,你收着吧,反正我也用不着还礼了。”心里说,我已经是我朋友当中最后一个了。念萁一辈子争第一,争了二十年的第一,在结婚这个问题上,得了个倒数第一。她的同学朋友,有结婚了又离婚的,有离婚了再复婚的,她这些年的礼金送出去不知多少,这一次,大家都回了礼,比她当初送出去的都多,有点庆祝跳楼大甩卖的意思。念萁心里有愧,生怕礼金比马骁多了,让他觉得她有压他一头的意思。

马骁看她半天,才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念萁心里的小念头被他看破,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忙撇干净说:“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马骁皱着眉头看着她,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念萁怕他不高兴,两只手一通乱摆,“我没什么意思。”怕他不信,再加一句:“真的真的,我没别的意思,我意思是,那什么…我真的不用。你收着也是一样的。”

马骁撸了撸头发,揉了揉脸,说:“那我把两个人收到的礼金存进一个折子里,将来谁要还礼,就从这个折子里取吧。”

念萁十分诚恳地点头,“好的好的,你的主意不错,我这里还有我最要好两个朋友的礼金,是她们先前就给我了,我也放进去吧。”

马骁呼一声站起来,红包掉了一地,“随便你。”一脚高一脚低地朝卫生间走,到了门口,用光着的那只脚蹬下另一只脚上的皮鞋,关上门,里头是哗哗的放水的声音。

念萁看出他不高兴,心里想我说错话了吗?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回想一遍,就开始后悔了,自己说的那一堆有没有意思的话,真的是没意思得很,显得自己那么没有水准,连个基本意思都表达不出来,简直连小学生都不如。第一天就在马骁面前丢脸,肯定让他看不起了。念萁心里懊恼了一百遍,扭着手指头,看着那一堆红包,想着要怎么才能挽回一点坏的表现,琢磨来琢磨去,既然马骁说把礼金都放进一个存折里,那她就把钱数一下吧。

正埋头数着钱,卫生间里的水声停了,马骁在里头大声说话,说的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要出来了。”

念萁嗯一声,没在意,继续数钱,马骁又说:“我要出来了。”念萁以为她先一声回答太轻,马骁在里头没听见,便大声说:“我听见了。”然后福至心灵,跳起来说:“你别出来。”数好的钱被她这一跳搅得如满天红雨飘下来,飘得一床都是,她也顾不上,嘴里乱嚷说:“我到…”左看右看,没有可避让的地方,只好说:“我到阳台上去。”说完像有一只老虎追在她这只羊的身后一样,倏一下逃到了阳台上。

马骁在里头哭不是笑不是,说:“你扔件干净衣服进来不就是了?”

念萁在阳台上哪里听得见,只管捂着飞烫的脸,心里一叠声的骂自己,恨得直跺脚。

直到两边父母来了酒店送他们去机场,念萁还躲在阳台上不敢见马骁,见了妈妈,扭着胳膊把头靠在妈妈耳边说:“我不想去了。”妈妈瞪着眼睛问为什么,念萁吱吱唔唔地说:“我累。”

妈妈轻轻拍着她的手说:“知道你累,所以才让你们去青岛,到了那边你不用招呼他家的亲戚,又不用做家务,休息几天就好了。乖,听话,打起精神来,别让你婆婆看了笑话。”转脸对“你婆婆”,也就是马骁的父母笑一下,说:“我家萁萁不太懂事,将来还要马骁多费心。”

马骁妈妈马上把自家的孩子贬得一钱不值,以此来配合念萁妈妈对自家女儿的谦词,说:“我家马骁也是个糊涂的,我看还是萁萁会来事,你看这么多箱子都整理好了,是萁萁干的吧?多好的孩子,我家马骁从来不会做这些,将来还要萁萁多指导他干活。”

念萁看一眼地上的箱子,脸都红了,又瞟一眼床上,那些钱也收了起来,这一下更是难堪,想说不是自己做的,又开不了口。两边父母客气来客气去,就到了该去机场的时间,乱哄哄地坐了车子到了机场,马骁去换票,念萁妈妈拉了念萁到一边,低声问:“你们昨天怎么睡的?”念萁红了脸说:“妈。别问了,我丢脸丢大了。”念萁妈妈一惊三跳地问:“怎么了?好好说,告诉妈妈不要紧的。”

念萁嘟嘟囔囔把事情说了一声,妈妈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说我当是什么大事,就为这个呀,这不是小事嘛。念萁嗯一声,小声说:“他会不会觉得我笨呀?”妈妈说:“不会的,马骁是个好孩子,没这么小心眼,是你自己还像个孩子似的。萁萁,你已经结婚了,就别再像个孩子家。你看你爸,洗了澡不是穿条短裤满屋子乱走?喝水吃西瓜的。夫妻就是这样的,等你们相处长了就好了。”念萁“呃”一声不依地说:“那是爸爸呀!怎么一样呢?”妈妈皱着眉看着她,想教育一番,这时候也迟了,只好安慰似的摸一摸她顺直的长发,念萁乖巧地靠着妈妈的脸,两只手抱着妈妈的腰,样子就像只有七岁。妈妈软着心肠抱着念萁的肩头说:“我女儿哪里笨了?考试年年都考第一的。”

念萁信心大增,说就是啊,我年年考第一,只要努力,就能做好。

念萁信心十足地上了飞机,转头就被马骁一句话打掉了,马骁问:“你是不是把早上的事都告诉你妈妈了?”念萁还没来得及嗯,马骁又说:“要不要把你妈妈也请上飞机,和我们一起去?”

一句话,就让念萁窘得无地自容。

马骁看着舷窗外,念萁低头看着手掉头,半天才说:“对不起,以后我不说就是了。”

马骁气得哼哼的,说:“我是这个意思吗?有些事情,有些事情,它…它就不应该告诉外人。”

念萁仍然低着头,答一句,“我知道。”

马骁叹口气,也赔礼道歉,说:“对不起,我不是说你妈妈是外人,但两个人之间的事,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

念萁嗯一声,仍然只有一句,“我知道了。”

马骁的头一直朝着窗外,念萁等飞机起飞后,卫生间的指示灯一亮,就跑了进去,在里头大哭了一通。

结婚才一天,杨念萁就后悔了。

第三章 有人忘记,有人提起

念萁磨蹭到最后还是回了家,马骁在书房里对着两台电脑看着K线图,听见念萁进门的声音,只回头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又回过头去了。念萁把一盒子瓷像从购物袋里取出来放在茶几上,收起购物袋,进卧室拿了睡衣,去洗澡洗头发,头发擦得半干,趁这工夫把换下的衣服用手洗了,拿到阳台上去晾,收下晒干的衣服,坐在真皮的沙发上一件件折叠。

这真皮沙发也是念萁不喜欢的一件家具,觉得冬天坐上去冷冰冰,夏天坐上去沾汗水,依她的意思,最好冬天用磨沙麂皮,夏天则是藤椅。冬天窝在麂皮软沙发里头软绵绵热乎乎,夏天坐在藤椅里清凉透风,那该多美?马骁当时就问,那冬天藤椅放哪里?夏天沙发又放哪里?念萁就咬着嘴唇不说话了,马骁说真皮的好清洁,一句话,就定了下来。念萁想,马骁一定觉得她只会做梦,不会打算,就好比说两人的收入,马骁说他是学金融的,就把家里的财政大权给夺去了,而念萁从小就看见爸爸把工资奖金连带加班补贴出差津贴黑的白的收入都上交给妈妈,猛一听马骁说以后由他管账,都不知说什么好了。虽然她没想过结婚以后马骁会把他的收入都交给她,但他这样不商量就决定的做事习惯,让她一时适应不了。

看样子马骁没空理她,念萁松一口气,坐着叠了两件衣服,又随手打开电视,挑了央视十一台的空中剧院来看,那台上诸葛亮在城楼上对着杀气腾腾的司马懿唱“一来是马谡无谋少才能,二来是将帅不合失街亭。你连得三城多侥幸,贪而无厌又夺我的西城。”

正跟着诸葛亮一唱三叹摇着头听得高兴,就听见马骁脚步咚咚进了卫生间,咔啦啦拧响了洗衣机,气呼呼出来在她身边坐下,劈头问道:“你去哪里了?你记不记得今天早上说好了去我家的?我姐和我侄儿从西雅图回来过暑假,今天是为他们接风,你就不能出席一下?”

念萁心里哎呀一声,又把自己骂一百遍,苦着脸说:“对不起,我把这件事给忘了。”怕他不信,再加倍解释一遍:“真的真的,我真的忘了。我今天上班忙,忙着把暑假里的安排打出来,一直忙到下班,连午饭都是叫同事带回来的。”

马骁冷冷地说:“我们订的是晚宴。”

念萁无话可说,忘了就是忘了,不然也不会下了班去逛商店一直逛到商店打烊。

马骁又说:“你手机呢?我给你打过电话。”

念萁无言以对。她就怕他找她有什么事,一下班就关了机。

马骁看一眼放在茶几上的包装盒,说:“你去逛街了?有闲心逛街,没工夫见我家人?”

念萁无颜见人。确实她不想见马骁的家人,她连马骁都不想见,心里根本觉得马骁的家人跟她这姓杨的人没一点关系。

马骁见她不说话,又听见电视里咿咿呀呀唱得像杀鸡杀鸭,诸葛亮假模假式地对司马懿说“你到此就该把城进, 为什么犹疑不定进退两难, 为的是何情?”听得生厌,抬起手拿了遥控器就换台,啪啪啪啪按一阵,停在体育频道上,电视里正转播F1,那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刺得念萁神经抽紧,连牙根都痛得咬紧了,又不敢让他关小声点,只好忍受着。马骁盯着电视画面,看也不看她,等法拉利车队毫无悬念地胜利了,才忽然开口说:“各人的衣服各人洗是吗?分得这么清?”说完扔下遥控器,进卫生间把洗好的衣服取出来,拿去阳台上晾。

念萁目瞪瞪地看着他的背景,话也说不出一句。马骁晾完衣服进来,念萁辩解说道:“我的衣服是真丝的。”连诸葛亮都可以和司马懿谈心,为什么马骁不能跟她好好沟通?马骁,你就是那个笨马谡。

马骁站着俯看着坐着的念萁,抱着胳膊说,“又怎样?”

“要手洗。”念萁鼓了半头的劲被他的气势压得像漏气的气球,躲开他的视线不敢和他对看。“我没打开洗衣机来看,我下次一定检查一遍。”邀功似的把叠好的马骁的衣服托起来给他看,“喏,你的衣服叠好了。”

马骁像是气消了一点,嗯了一声,念萁如蒙大赦,说:“我去放好。”捧了两人的衣服逃跑似地跑进卧室,把两人的衣服分别放好。马骁的衬衫放一格,自己的亚麻连衣裙挂在衣架上,内衣裤放一个抽屉,袜子卷成卷排成一排一个挨着一个密密实实地码着。

念萁的一大爱好就是整理衣柜,衣架要一顺风,裤子要折出裤线,衬衫的硬领全挺立起来,袜子一个一个像喧腾的馒头。从前她在家里的时候,一人一个衣柜,从来都整齐得像宜家的商品目录,自从和马骁结了婚,马骁就有本事把衣柜折腾得像刮过十级台风。念萁跟在后面不停地整理,不敢有一句怨言。有人就是喜欢乱,她大学时有个室友,衣服收下来从来不叠,团一团扔在床上,要穿时在从一堆衣服里抽一件出来,袜子配不上对,全部买白色,袜统一只长一只短穿着去上课,反正裤子罩着,人家又看不见。和这样的人同住过,念萁对马骁的搞乱衣柜也就很无所谓了。比起两人的沟通困难来,整理混乱的衣柜算得上是一种享受。

念萁整个人埋在衣柜里,没听见马骁什么时候进的卧室,等马骁开口说话,念萁的身子就僵硬了。马骁在她身后说:“还不睡吗?”念萁哼哼叽叽地说:“就睡。”话这么说,却把一件刚挂好的吊带裙扯了下来,“头发还没干。”

马骁上床靠在床头上,拿起一本《指点蓝筹股》来看,念萁勉勉强强挂好了两根吊带,关上衣柜门,磨磨叽叽在卫生间洗牙,啪啪啪拍上紧肤水,坚持拍了两百下,抹上眼霜,按摩上眼皮,又按摩下眼睑,再用晚霜在脸上打圈,来来回回打上两百圈,所有的保养工作做完,也不过才花了五分钟。

念萁关上卫生间的灯,在卧室门口像忽然想起来似的说:“我去看看煤气关了没有。”

马骁头也不抬,“关了。煤气关了,大门关了,阳台门也关了,电视机也关了。手机在充电,还有电脑也关了。”

念萁“啊”一声说:“我忘了把明天我要穿的衣服取出来。”

马骁嗯一声,关上他那边的台灯躺下。念萁还真的又打开衣柜门,左挑右选拣了一条裙子出来,挂在柜门把手上,关了灯,这才上床躺好,和身边马骁的距离,大得可以再躺一个人。

念萁在最初的五分钟静默之后,感觉马骁翻过身来侧躺,手伸过两人中间的楚河汉界,放在了她的腰上,念萁脑中早就绷紧了弦这个时候断了,她脱线似地问:“你们晚上吃什么了?”

马骁不回答,只管扯她的睡衣。念萁哀怨地问:“你怎么不问我吃过晚饭没有?”马骁和她的睡衣上一根打了死结的衣带争斗不休,不耐烦地问:“你吃了吗?”念萁说吃了,马骁说:“那我问了不也是白问。谁会饿了不吃?”放弃再去解开带子的想法,推高她的裙摆,翻身压在她身上,一手扯下她的底裤。

念萁心里恼恨一片,还存着一丝幻想,她想马骁要是这个时候吻我,吻我的嘴唇亲我的脸啃我的脖子咬我的肩头,他要是亲亲热热叫我的名字,温温柔柔地抚摸我的身体,他只要是这么做了,哪怕只做一样,我就回抱他,我就回应他,我就结开衣结,和他裸裎相对。我曾经对婚姻有那么高的期望,也曾投入最大的热情,他只要有一点爱怜的意思,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视他的欲望为恐惧,恨他的冷落和忽视,躺在床上,像一条冰冷的鱼。

第四章 茶和咖啡,溶岩和泪

杨念萁和马骁的蜜月在念萁的眼泪中开始,在马骁的沉默中结束。念萁从飞机上的洗手间出来,空中小姐已经在派饮料,她回到座位上,小桌板上放了一杯咖啡,马骁说:“我帮你要过了。”

念萁摇头说:“我不喝咖啡,我要茶。”

马骁觉得奇怪,问:“你不喝咖啡?”

“我从不喝咖啡,”念萁觉得有必要告诉马骁,毕竟从这一刻开始,两人就要一起生活了,有一辈子那么长,她的喜好习惯他应该知道,他的喜好和习惯她也会留意。“我一喝咖啡就睡不着,以前我们见面时你叫的咖啡我都没喝。”

两人在相亲之后到结婚之前有过三个月的交往,彼此都拿出了最好的面目来见面,约在市里光鲜体面的茶楼咖啡馆内,没话找些话说,念萁看马骁高高大大,一表人才,学历工作都上等,确实是个不错的相亲对象,并且对她也似有意,初次见面的第二天就打电话约她见面,不像以前她觉得不错的相亲对象,一面之后杳无影踪。马骁看念萁温柔安静,乖巧听话,容貌脾气都上乖,学历工作也拿得出手,虽说有二十七岁,看上去却像二十五,有时抬头微笑,眼中的温柔最是让他心动。

两人彼此有心,进展迅速,每次坐下来吃点喝点,马骁都要两杯咖啡。第一次还问念萁一声,念萁那个时候怎么可能说不行,一来并不知后来会怎样,没理由和见一次面的人就说那么多,二来也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挑剔难照顾,便说好。之后每次见面马骁就占了主动,约在哪里,吃什么,念萁都说好。这个时候她沉浸在虚幻的欢愉中,又一向乖巧惯了,很少违逆别人的意思,对马骁的安排并没任何不满,但每次约会回来半夜半夜的睡不着觉,这滋味也不好受。后来她看见咖啡就反胃,有时硬着头皮喝一口,有时趁马骁去卫生间或是打电话就倒在他的杯子里。马骁不是个细心的人,对杯子里的咖啡多了从来没怀疑过。这时猛听念萁说她不喝咖啡,还说两人在一起时他为她叫的咖啡都没有喝,不禁皱起了眉头。

念萁说:“这杯你喝吧,我另外叫茶。”

马骁拿过那杯咖啡放在自己的小桌上,为念萁要了一杯茶,淡淡地说:“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念萁不知怎么回答。为什么不早说?这样那样的原因,岂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不喝就是不喝。念萁抬起脸微笑了一下,轻声细语地说:“现在说也一样啊。我不喝咖啡不喝炭酸饮料不喝含糖的水不喝酒,除了茶,我只喝白开水。你呢?”

马骁说:“我什么都喝。”拿起咖啡一口喝干,“我没那么讲究。”

念萁被他的冷淡伤害了,咬着嘴唇,喝一口茶,仍是打起精神解释说:“我不是穷讲究,我确实喝了睡不着。你喜欢什么都喝很好啊,选择多多,不像我这么难伺候。”

马骁像是笑了一笑,放低坐位的靠背,说:“昨晚没睡好,休息一下吧。”

念萁嗯了一声,转头看着窗外。

我说错了话吗?他不高兴了?我不该直言,还是说得不够婉转?他是不是觉得我一直是在装温柔扮大方?怎么一结了婚,才过了一夜,我就露出了真面目?还是我一开始就错了?我一开始就该说我不喝咖啡,这样就不会误会到现在?也许在他的眼里,我还不知有多少在假的?

念萁看着窗外白云无边无迹地铺到视线的最远处,天空蓝得刺痛她的眼睛,橙红的太阳在天与云的尽头燃烧。这一片天空如此纯净,蓝就是蓝,白就是白,橙红就是橙红,不带一点杂质。一万米的高空,空气稀薄,人的联想也可以尽情飞翔,可以去想浩瀚无垠的宇宙,迷失思想的时间与空间,隔开地球的厚厚的云层,看不见的山川河流。这里本可以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新郎与新娘,新婚和新人,蜜月即将开始。但人怎么可能抛弃过去,真的重生一回?念萁的过去造就了现在这个念萁,马骁的过去塑出这个马骁,几十年的生活习惯一但养成,又怎么能改变。又肯不肯为别人改变?念萁想,我愿意。我真的愿意,但不包括喝咖啡。

念萁回过头去看闭着眼睛休息的马骁,心想我既然决定了和你结婚,我就可以为你做出改变。马骁忽然睁开眼睛,说:“把眼泪擦一擦,我也不是难伺候的人。如果和我结婚很委屈的话,我道歉,但暂时,我还没有离婚的想法。”

念萁本来含在眼眶里的眼泪,在马骁冷淡的话里,滚下了脸颊。

这一程飞机坐得如同在针毡上,到了青岛,住进原来订好的酒店,马骁放下行李,扭头问念萁要不要出去玩,念萁摇摇头,爬上床去睡下说:“我头痛。”哭过之后,她的头总是要痛,哭得越伤心,痛得越久。这个哭,不管是为了一场电影一本书,还是生活中的一点委屈,工作上的一点难处。“给我一片止痛药,马骁,对不起,我忘带了。”念萁在为蜜月准备的行李里,哪里会想到放一片止痛药?

马骁看着躺在床上脸如白纸的念萁,耐着性子问:“要什么药,我去药房买。”

“阿司匹林,芬必得,都行。”念萁头痛得不想说话。

马骁关上门出去了,念萁一个人躺在陌生的城市的陌生的床上,想着一个基本上算是陌生人的丈夫,呻吟地叫了声“妈妈”,眼泪又湿了一脸。

吃了马骁买回来的止痛药,念萁沉沉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昏头黑地,直到马骁上床来,她才睁了睁眼,迷糊中还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马骁像是换了个人,忽然温柔起来,冷淡的神情和冷冰冰的言语都不见了,体贴地关上了刺眼的灯,黑暗中把软绵绵的念萁抱在怀里,解开腰间紧绷的仔裤,胸口上束缚的乳罩,念萁解脱似地放松了身体,更深地沉进睡眠中。昏沉沉的意识里有一双温柔的手在抚摸她的身体,沿着她起伏的曲线留恋不舍,还有热烈的吻和滚烫的唇落在她的胸口。这一生从没有人这样抚摸过她,手掌经过之处,烧起一串火焰,烧得她浑身发抖,连呼出的气息都是灼热的。这把火一直烧到心里,吞进肚里,烫出一个不安的背,扭动的腰,颤栗的腿。

随着一阵穿透的痛,刚刚放松的身体又紧绷了起来,念萁痛得脚趾尖都蜷了起来,痛得哭出来,瑟缩成一团,把不属于她自己身体的都摒弃排斥出去,痛得她收紧了她打开的每一部分,包括每一个毛孔,包括刚刚容纳过的一个陌生的身体,包括眼睛。闭紧的眼睛里迸出了泪,念萁羞愧得哭。

马骁在她耳边轻声说:“念萁,放松,放松,让我进去,让我做完。”

念萁的意识在说好的好的,我愿意改变我自己来适应这个婚姻,但身体却不听,她越是这么想,越是发着抖打着颤。马骁试着安抚她,手在她的背部上下抚摸,灼热的掌心在光裸背上滑动是那样的舒服,这样的适意让她忘了刚才的痛,念萁埋首在马骁的怀里,伸臂搂紧他的脖子,满足得叹息。

马骁再一次试着进入。刚才那一瞬间的炽热让他迷失,他迫切地想回到那一片岩浆里去。像火山爆发那样的温度,在念萁安静温婉的外表下,原来藏着如许的热情。哪怕挤得他爆炸,热得他出汗,烫得他咬牙,他也要舍身忘我,去赴汤蹈火。但那样的美妙只让他尝了一点,在他想再次投身进去的时候关上了。纵然念萁的手臂软得勾不住他的脖子,身体软得任他翻来覆去,腰肢软得折叠了起来,但最是该柔软的那一处,却像受惊的蚌,紧紧闭合。

这一夜就在马骁的不断尝试和念萁的极力迎合中度过,尝试和迎合都没有成功,到凌晨时念萁打起冷嗝来,马骁也筋疲力尽,两具疲倦的身体分得开开的躺在床的两边,好象那样的亲密从没有发生过。

念萁的冷嗝一声接一声,马骁的神经被拉抻到了极限,他坐起来带着点怒意问:“杨念萁,你是不是故意的?我就那么让你厌恶?连我碰你你都受不了?那好,我去睡沙发,这下你可以停止了吧?”

双人标间里除了一张双人床,并没有可以供人睡觉的长沙发,马骁把两张单人沙发椅拖到一起,裹了一床被子在那里蜷着,床上念萁的冷嗝仍然没有停止,马骁觉得不对劲,坐到床边,摸一摸念萁的额头,烫得他一惊。念萁发着抖,打着冷嗝,浑身滚烫。

第五章 谁的愤怒,黑夜里烧

念萁想马骁能吻她,能像所有的恋人对待他们的爱人那样先拥抱亲吻爱抚,带着无尽的爱怜和疼惜。可惜两人之间从来没有培养出那样的温情来。

结婚前,两人没有拥抱过,没有打过KISS,更别说其他亲密的行为了,唯一的一次身体接触,是在一次约会中,两人在拥挤的电梯里,被四周的人挤得密密地靠在了一起,两人面对面,念萁的身高比马骁要矮个十五厘米,她的眼睛正对着马骁的脖子,胸口被身后的人压得贴紧在马骁的胸腹间,念萁想站直,离开马骁一点点。那样的姿式太亲密太难堪,不是她能接受的,但身后那人的包又硌着她的背,让她退无可退。马骁抬起一只手,放在她的背后,隔开那个皮包的硬角,掌心的热气就一阵阵从马骁的身体里涌出,传到了念萁的背脊。身前是马骁温暖的胸膛,背后是马骁宽厚的手掌,热气暖和了她的的眼睛,让她眼底有了一层水雾。而眼前正好是马骁的脖子,白衬衫的领子上,马骁的喉节一上一下地滚动。念萁想他也和她一样的热吧?热得心像要跳了出来,热得口喝,拼命往下咽唾沫,每咽一下,喉节就上一下,再下一下。

情热第一次烧灼了念萁,让她心跳加快。两人身体贴着身体,她的心跳无遮无挡地传递到了马骁的胸口,马骁的手动了一下,把她更加用力地压在他胸前。念萁红着脸,不敢看他,但心里却是高兴的。他也喜欢她的吧?借用一点外力,在挤满人的小空间里,透露出一点心意来。这样的认定,让念萁有了信心,原来他也不是像他表面上给人看见的那样,一贯的冷静冷淡,拒人千里。热情藏在修养之下,就像念萁一样,外人看她是个乖巧的女人,但心里却有九曲十八弯的心思。

就是这一回,让念萁下了和马骁结婚的决心。他的气息温暖而干净,让她闻了心安,他的手掌宽厚又有力,让她觉得可以依靠。念萁放软身体,放心地靠在马骁的胸前,让他的手臂和胸膛成为她的栖身之所。

马骁的手臂紧了一紧,手掌滑下一点,落在了她的腰上。念萁的眼睛看不见马骁的脸,如果她看得见,她会在马骁脸上看到一种惨痛的神情。如果她看见了,还会不会想和马骁结婚?马骁脸上的神情一闪而过,出了电梯,马骁放开手,往订好座位的餐厅里走,念萁松一口气地跟在他身上亦步亦趋。她觉得马骁是个君子,这样的情形下,他还可以镇定自若地行事,而不是进一步有什么失礼的举动。

这一顿饭是两人吃得最安静的一顿饭,席间基本没人说话,念萁含羞带臊,低着头吃她那份香菇滑鸡饭,心里反复回想着刚才的一幕,甜蜜而温馨。马骁吃了半盘黑胡椒牛排后,说:“吃完后去你家见见你父母可以吗?”

念萁抬起头来看他,眼里有一点欢喜露出,她不说话,含笑点点头。此时此刻,她还能说什么?这等于是求婚了。

也许求婚已经是马骁能做出的最低姿态的表示了,也许马骁也等着念萁能先迈出这一步,所以马骁在她上床之后等了五分钟。但念萁在和马骁的相处中,向来处于弱势,她只是努力改变自己去迎合他,迎合不了,就退回去。和马骁对话,就像和是外星人对话。她的意思他领会不了,他的举动,她也费神去猜。就像他把洗澡后脱下的衣服放在洗衣机里,等她回来洗完澡后一起洗。在她是手洗了两件真丝的衣裙,就不会再去打开洗衣机,而他却当她连两个人的衣服放在一起洗都不愿意了。生活中无数的小事堆积起来无数的误会,无数的误会又变成怨恨,若不是才结婚三个月,若是已经结婚三年、十三年,也许两人已经提出离婚了。

念萁不敢提,她连婚姻不愉快都不敢告诉人,对父母她不忍心诉苦,对朋友是说不出口。她知道这是婚姻的磨合期,她耐着性子慢慢磨。马骁不爱说话,她自己也不是善于表达的人,两个闷葫芦一起生活,原是比别人多些难度。如果马骁是女孩们喜欢的那种幽默风趣,体贴温柔的完美的男人,以他的条件,不会等到这个年纪。总是有些性格上的原因,才会拖延到需要相亲。念萁自己就是这样的毛病,所以她能够理解。她只是希望马骁能知道她在努力。

但马骁没有吻她。他只是用那双曾经使她燃烧的手粗鲁地把她搂紧,连抚摸都没有,就那样生硬地闯进。

念萁痛得抽搐,身子向后缩,手放在两人的胸前,轻轻推开。马骁的身体压着她,压得她无处可逃,马骁的双臂困着她,让她转不了头。念萁用最细弱的声音说:“痛。”她不爱叫痛,既然马骁没有爱惜的心,她喊痛也是没有用的。

声音再小,马骁还是听见了,但他没有停下来,而是一个人前进,不管念萁是不是跟得上。他有一种疯狂的劲头,像是稍有迟疑,他想要的什么东西就会一闪即失。念萁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刚开始时他是有耐心的,哄着她,等着她,但他的耐心很快就不见了,两人的情事,慢慢成了搏斗。马骁一人在搏,念萁用冷淡和不回应和他斗。马骁怒气冲冲在她耳边说:“你这个叫冷暴力。你不让我好过,你也好过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