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在高府一向不同于其他侍夫。

高太尉一女三子,大少爷高念、三少爷高晨,女儿高平都是高老夫君嫡出,唯有二少爷高有是庶出的。

高太尉子嗣单薄,不仅对唯一的女儿疼爱异常,连带对三个儿子也是宠爱有加。高有虽说是庶出的,但他兄弟有的,他都有,两年前又嫁给了施家的二女施荣。

虽然是二女,继承不了其母的爵位,但那施荣却是施家最出色的,两年前已是盐课提举司,这两年更是一路扶摇直上,成了盐运使司运同。

虽说只是从五品的外官,但确是主管盐运的,自古以来,盐就是民生大计,更是暴利行业,盐商是出了名的富有,而这盐运方面的官职,更是最有油水的。哪怕不贪,只是份例的冰炭孝敬,就已经足够丰厚。

施荣的前夫去世了,虽然没留下嫡出的儿女,侍夫中却已经有了一女一子,高有是续弦。

一开始,王氏还为儿子有些委屈,后来发现那施荣不仅疼爱他儿子,对他这个做侍夫的姨爹也非常恭敬。逢年过节向府里送的东西,有高老夫君的,也必然有他的,而且还捎带着,连其他几位侍夫的也有。

送给他的,自然没有高老夫君的多,但件件都不是凡品,就连其他几位侍夫得的,也经常有难得血燕窝,珍贵的玉石摆件。

虽说高府也不差这些,但他们侍夫的份例却是有数的,他还好些,有个儿子,月钱、吃食上都还算可以,而且高有孝顺,经常的也把自己的份例孝敬他。而另外的几位侍夫,说起来,也算是半个主人,其实还比不得高老夫君身边的使年有体面。

像他们这种做侍夫的,若没有儿女,就只有靠妻主的宠爱,年轻时倒罢了,年龄大了,特别是如果妻主先走了,他们所能依靠的,也就是存下的体己了。

往年,他和张氏、刘氏、柴氏等人没少斗,虽然他有个儿子,但毕竟是儿子,那几位,也不是怎么把他放在眼里,他虽然得高太尉的偏爱多些,可那几位联手,也没少给他苦头吃。

而自从施荣开始往府里送东西就不一样了,那几位先是尴尬,收的多了,对他也不同了。

他手里宽松,府里的上上下下有体面没体面的也都打点了个遍,上到管事下到丫头小厮,人人对他都更不一样。

而半个月前,因施荣升到了盐运使,连高太尉待他,都比往日温柔体惜了不少。

王氏也是个聪明的,否则也不可能四个侍夫中,独有他生了个儿子。但这么自上而下的捧着,他也不免飘飘然。对待高老夫君,也就没有了往日的小心谨慎。

但是他是非常清楚高老夫君的手段的,并不是故意不让通报就进来的,只是先前高平来了,高老夫君一连声的让吩咐厨房,外面守院门的滴儿先去了,他又走的快,出声的早,说起来,真不能算故意坏规矩。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高老夫君会拿着这事发作,虽然打的是小厮,罚的是使年,但却是在打他的脸。

何况今天还是梳洗节,这就是在拿他做椽子呢。

王氏兴冲冲的来了,此时只觉得异常没趣。

“挑灯,还不给三姨夫看座,怎么,也想挨板子了。”

王氏连忙道:“使不得使不得,老夫君这里,少夫君还站着呢,哪有我坐的余地。”

“他是新来的,哪一家的新夫不立规矩?你却和别人不同,怎么说,也是我们府里二少爷的生父。”

王氏的脸色更是难看。虽说他是高有的亲爹,但在外人面前,高有也只能喊他姨夫。若是让外人传了高有将他当爹爹供着,连带着高有,都要被人看不起。

“老夫君说笑了,我不过是个侍夫,怎么能和少夫君比。”

高老夫君见他脸色灰白,知道也敲打的差不多了。这些小手段,他年轻时用来不算什么,现在年岁渐长,却越来越不轻易出手了。这里面,有小部分原因是他地位已经稳固,高太尉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再宠侍夫,也有限度。

而有大部分原因,则是他夜晚深思,想起当年做的事,怕是要报到儿女身上,唯一的女儿身体不好,一直是他的心病。

他这些年吃斋念佛就盼着高平的身体能有所好转。总算天可怜,这半年有了起色,他更是虔诚,若不是王氏最近有些太得意忘形,他也是不想理会的。

此时见敲打的目的已经到了,当下也不多说什么,转而对林若鸿道:“你也坐下吧,巴巴的也站了一早上了,平时倒也罢了,此时你家奶奶来了,见我还这样待你,不见的在心里怎么编排我呢。”

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高平跟着凑趣:“爹爹就作践女儿吧,女儿就是这样有了夫君忘了爹的人?”

嘴上说着,心中却有些差异。平时?难道说平时林若鸿都要来立规矩?但她每日中午来的时候却没见到过啊。

高老夫君呵呵的笑着,挑灯一边笑一边道:“时候也不早了,老夫君,大小姐还没有用饭呢。”

“是了,厨房那边已经去说了,你先看看我这里有什么你要吃的。”

高平看了一眼,只见桌子上有粥有菜,粥是莲子百合粥、红米粥以及八宝粥。菜是凉拌木耳、咸鸭蛋、酱瓜萝卜、小葱拌豆腐、炒菜心、炒苦瓜、抄茄子以及炒竹笋。

高老夫君虽说只是逢初一十五吃素,但平时也很少沾荤,今天又是要到庵里游园,此时桌上更是只有素菜。

高平要了碗红米粥,配着菜,吃了半份炒面。

对于女子来说,这样的饭量实在不大,高老夫君看着直心疼:“我这里没有荤菜,你的饭已经送来了,看看再用些什么?”

高平笑道:“爹爹,我已经吃的不少了,这养生之道,也是只能吃七成的。”

高老夫君拍了拍她的说:“说的也是。”

用了饭,漱了口,那边高晨和张氏几个侍夫就来了。高晨平时,倒也算得上正宗的大家公子,但在今天,却有些跳脱,嘴中和高老夫君说着话,却是坐不住的。

“行了行了,咱们这就走,玉暖去看看,车子是不是都备好了。”

玉暖去了,片刻回来,说都预备妥当了,软轿也到了门口。

高老夫君起身,箱子、物件是早就放好的了,有小部分甚至已经送到了静夜庵。

按说,高平作为女子是应该骑马的,但高老夫君深怕她摔了,让她和自己坐了一辆车。

高平也从善如流——她就在公园里骑过小马,技术那实在是不怎么样,虽说这个高平应该本来都不怎么会骑马,她骑马也一定是有人牵着的,但万一摔了怎么办?

她对马有向往,对那种驰骋草原的浪漫快感也有向往,但前提条件是,她要会骑。那种不会骑还硬要骑马的事情……恩,如果她身边也有个英明神武武功一流胸膛宽厚的男人倒还可以做做,那种情况下,危险也是浪漫,而如果在这里,救她的八成就是虎背熊腰的大妈了。

她和高老夫君一个车。高晨和林若鸿一个车。王氏张氏柴氏等几个侍夫分成两辆车,之后是几房比较体面的使年,再之后是一些小厮。

高太尉是有约,和其他官员聚会了。于是现在在外面支应的,就是比较体面的管事丫鬟,还有高府的护院。

说是护院,其实是私兵,按照规定,高太尉位居正一品,可以拥有二百名的私兵,但他本身就是武官重臣,又在京城,再养私兵,不说皇帝如何,总引人非议,因此就从高家的本家调了百人做护院,这些年,又收留了一些或身手不凡的或有什么特长的。

此时府里的老少夫君出门,就有百多人的护院在外面围着,高平用心观察,见这些人穿着统一的服装,拿着刀剑,倒也说的上飒爽。

“平儿?”

“爹爹。”她回过头,对着高老夫君笑笑,虽然没有时间的积累,但这大半年他也感受到了这个男子对她的关怀和爱护,虽然知道这是对“高平”这个人的,但她本来就不是哲学家,也早过了雨朦胧鸟朦胧的少年期,既然她现在时高平,享受着这份关心,那何必纠结呢?

而且经过这大半年,她对高老夫君也培养出了感情。

“平儿,挑灯的话虽是玩笑,但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你和若鸿,也实是该圆房了。”

高平的脸顿时僵住了。

“要说这话是该由你娘来对你说的,但她忙,一直也没有机会和你详谈,由我来对你说也一样。过段日子,待你身体再好一些,就把这事办了。眼看你就要十八了,也该早日生女了。”

高平瞪着眼,开始思忖,这身体,是不是不养比较好?

第11章 静夜庵 (上)

凡是庙、庵,除了特例,一般都在比较偏僻的地方,这静夜庵也是如此。在京城外的东南边,出了京城,还有十多里地,也好在高府本来就在京城的东区,从太昊门出去也不算太远,要换个方向,只是要穿过整个京城就不知道要多少时间。

一路上游人如织,和高平上次出来的景象大不相同。

那次是冷冷清清,这次还没出京城,就看到不少普通百姓。抱着孩子的,全家出行的。

虽然大都衣饰普通,但也都干净妥当,脸色红润,看起来,也是不缺衣食的。

“这么说,现下还是盛世?”

虽然在府里也经常听说陛下圣明这样的话,但高平知道,这话是最当不得准的,府里使年小厮的衣食都有保证先不说,就算有什么欠缺,她家娘亲就是当朝太尉,若是在他们府里传出一句当今陛下不好的话,不出半天,就要被打死了。

但是现在从街上的百姓来看,此时的年景,应该也不差。不管这个皇帝本身如何,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自然就是圣明的。

出了太昊门,游人更多了,不过和在城里的不同,这里的更具有大众气息。

先前她见到的,虽说是普通百姓,但也可以看出,起码都小有家财,这也可以理解。

虽说没有明确的规定,一般老百姓还是不会在京城的东区走动。而太昊门又要从东区过,自然,敢从这里过的,不是胆子特别大的,就是有些依仗的。

想到这里,她不禁回想起当年的八旗子弟,到了清朝末期,京城旗人不是黄带子就是红带子,随便抓住一个遛鸟的,说不定就和某个王爷有什么关系。

这大雁朝的京城,差不多也是如此吧。

不过这来往的游人,虽然着装不怎么样,但看起来,也是能吃饱饭的。有一家一户的,有三五成群的,有小孩在嬉笑,有男子孩童都坐在独轮车上被推着的。

高平留心细看,虽说大多女人都比较粗壮,但也有的女人是比较弱的。这种读书人比较多,斯斯文文的,看起来比较单薄,不过却没有非常弱的。而男子则分为两个极端,要不就是羞涩的,要不就时大大咧咧的,而后者,一般都是膀大腰圆,有点类似于现代经常坐办公室吃的特好的官员。

高府的马车在路上走,其他路人都纷纷躲避,原本嬉闹的小孩在车队经过的时候也躲在大人身后,离的远了,只有几个胆大的,还在玩闹。而其父母虽然拉拽,却并不呵斥,显然,这种吵闹,是不会有麻烦的。

果然,就算是小孩离的非常近,高府的护卫也没有驱逐,只是护着车,不耽误赶路。

高平看了,心中满意,觉得自家娘亲实在英明,不跋扈不张扬才是长久之道啊……不过这么一大家子,也够张扬了吧。

刚这样想着,就听到后面有大动静,仿佛马队经过似的,然后就听到一个有点沙哑的声音:“前面是谁家的,宁王车架要过了!”

“有福,对前面的说给宁王家让路。”

高老夫君吩咐,外面应了声是。

高老夫君又转过来,对高平道:“这宁王是圣上最喜欢的一个侄女,若是……恩,将来是有可能登上大宝的。这些事,你娘将来会对你说,赶明儿你身体大好了,出来应酬,心中也要有点数才好。”

高平不是很懂,此时也只能点头。过了片刻,又听那声音道:“不知是高太尉家眷,小的失礼了,我家宁王说了,要让老夫君先行呢。”

高老夫君提声:“这却是不敢,尊卑有序,还是宁王先行。”

那边应了,过了片刻,高平感觉到自己这边的车子向路边靠,然后就有大队人马走过的声音。

她有些好奇,偷偷的拉开帘子,就见当先是两匹高头大马,马上是两个虎背熊腰的妇人,穿着明亮铠甲,拿着长枪,看起来倒是英武。

那两个女人虽然看起来没有半份的柔弱,身材更是比高平在现代看到过的男子都要强壮,但却出奇的美丽。

大眼睛大嘴高鼻梁,全身上下都带着一种彪悍,就如同一只美丽的花豹。

在她们之后,是两队穿着明凯,拿枪的士兵,再之后,就是一辆辆的马车。

马车旁或坐或走着小厮,看起来是随时为车中人服务的,而在他们之外,又有穿着铠甲,拿着刀的护卫,这车一连过去二十多辆,才又是骑兵护卫。整整走了差不多一刻钟,这队人才算是过完。

高平的心彻底放下去了,有这么一队人马在,他们这一对不到二百人的车队算什么啊。

她这样想着,又听到先前的人的声音:“我家宁王多谢高老夫君让路。”

“宁王客气,这是应有之礼。”

等到宁王的车队完全过去了,高平这边的车队才又开始启行。

高平想了想,问道:“咱们家的车上,不是都有记号的吗?那宁王府的……”

高老夫君笑笑:“那宁王府的,又怎么会让咱们先走?”

高平明白了,不是认不出来,而是人家本来就是故意的,那先前一让也不过是走个场面。

当然,王府,听起来很了不得,又是将来很有可能登上那个位置的。但,这么张扬……中国历史上,在这个位置这么张扬的,有好下场的不多啊。

高老夫君拍了拍她的手:“我的女,朝堂上的事,以后有你娘对你说,今天咱们出来就是散心的。你也和这些外面野生的花呀草呀多接触接触,其他的,就莫要管了。”

高平连忙点头,她也不过是好奇,半点也没有想管的意思。

再往前走,又碰到了几个车队,不过这一次,都是其他车队让路,而且派人过来问安,这其中有什么大理寺卿、护军参领、委属前锋参领等等。

一时间,高平也弄不清这些都是什么,只是大概的知道,那个什么护军啦,委属啦,应该是武官,而大理寺卿是文官,至于品级,她虽然过去写文的时候也查过,但一时也想不起来,只是隐约的感觉,应该还不算小。

武官来问安那是应有的,她娘是太尉,几乎算是天下武官之首,下面的无论是什么,要不和她平级,要不就是下属。而那文官……在高平的感觉中,文武历来是不和的,而在太平时代,文官一般还不怎么看得起武官。

当然,为了礼节让路是一回事,专门派人来问安……这也算是她家娘亲比较有脸面了吧。

快到静夜庵的时候,外面有管家回报:“老夫君,小姐,静夜庵快到了,小的打听了一下,除了咱们家的,和原本知道的徐家、张家,宁王也在。”

“宁王?”

“是,净慧师太说那宁王是今早派人来说要到的,她先前也不知道的。”

高老夫君转过脸:“我的女,你说呢?”

高平想了想道:“咱们家要来,是早几天就定好的,现在避开,倒不妥。”

“对,就是这样。”高老夫君欣慰的拍了拍她的手,“有福,去安排吧,交代下去,都小心着,千万不要冲撞了宁王。”

到了静夜庵,高平下车,然后又将高老夫君扶了下来。那边早有知客尼迎着了,一见高老夫君,就先念了声佛号。

高老夫君也跟着念了声佛:“原来是净慧师太,真是好久不见了。”

“一向想去和老夫君说佛的,就是寺里有些忙,耽搁了,听到老夫君要来,贫尼不胜欢喜。”

这两人寒暄,高平在旁边看,见这净慧,倒也算的上慈眉善目,身上穿了件灰色的尼袍,但说话却异常顺流,口口念佛,但却绝对堪比后世的大堂经理。

说了几句,净慧就把话转到了高平身上:“这就是高家大姐吗?也是好久未见,现在看来,倒是精神了很多。”

高老夫君连忙道:“都靠菩萨保佑。”

“也是老夫君心诚,一直在为大姐儿祈福呢。”

“这也是应当的,我准备再为她多添点敬佛的香油,就不知她是否受得住。”

“大姐生在贵府,有太尉老夫君看护,福气大着呢。”

说话间,就向庵门走去。

这静夜庵建在山上,第一重门的台阶倒不多,但再向后,却是一重比一重高了,好在重要的殿堂就在第一重,像高老夫君和高平上着,倒也不算吃力。

到了第一重,稍息片刻,高老夫君就要去礼佛,高平虽然一向不怎么信这个,但也跟着磕了几个头,上了几柱香。

上香的时候,她抬头去看,见那高大的铜佛也是慈眉善目的,一如现代寺庙中供奉的那些。

将香虔诚的插上,她在心中默默许愿:“只愿我今生前世的父母,都平安快乐。”

上了香,就被请到后院喝茶。高平看那杯子,好像就是府里的,不过茶却不同,她虽然不是太懂,却也喝出比平时喝的多了些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