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春海是自己有一个小院子的,高太尉给她拨了两个丫鬟四个小厮,院子里有独立的小厨房,但饭食一般都还是从高府那边领。院子里种着竹子、万年青,说不上多么优雅,但也有几分惬意。

知道高平要来,蓝春海也是吃了一惊,早早的就迎到了门外,两人一边寒暄着,一边进了门,高平见那房间里的摆设倒是普通,心中有些奇怪,面上却不露。

她拿出的东西,蓝春海本不受,后来她坚持,也就收了,同时让自己的小儿子蓝子青出来道谢。

高平见这蓝子青容貌普通,但穿的干干净净的,行礼也规规矩矩的,不由得想到周关的那个弟弟。

谈了一会儿,高平道:“我今天遇到一件事,一时拿不准,过来问先喻。”

蓝春海连忙道:“春海不才,衙内先说来听听。”

高平将从吴玠那边听来的说了一遍,然后道:“这事看来普通,但我觉得一些东西未免太过巧合,先喻知道我以前身体不好,对朝中的一些事情也不了解。敢问先喻,甘印曦……是新党旧党?”

蓝春海本来脸上带着微笑,但随着她讲,那份笑早就不见了,再听到最后一句,她的眉头还皱了皱。

“不是蓝某推脱,但有件事,一直未对衙内说明,蓝某更擅长的,是地理兵法,历史典籍,倒也马虎,至于其他的,就有些了了了。”

高平一愣,隐隐的有些明白,为什么她虽也是谋士,住着高太尉拨的院子,房间里的摆设却是这么普通了。

她这一愣只是暂时的,立刻就道:“我想先喻总要明白些的。”

“蓝某所知,甘印曦是凤巢十年的进士,曾担任过翰林,也曾放到地方上为县令。此人倒也是有几分才干的,曾将一个二等县治为一等县,因此入了圣上的凤眼。她是两年前被升为京兆伊的,一直以来,倒也算是严谨。至于说新党旧党,蓝某不能肯定,只是听说,她参加过宁王的几次家宴。”

高平点点头,她知道,这并不能证明甘印曦就是新党。宁王势大,这种家宴,连她娘恐怕也是参加过的,上次路上相遇,她爹也要给宁王让路。

自然,宁王尊贵,但她爹也是一品的诰命,加上大雁素重仁孝,换个其他的王,是要给他爹让路的。

想到这里,她又一次觉得这个宁王的前途不是太好,这么张扬,就和那康熙朝的八阿哥似的,不说其他人,上面的那一位恐怕都会忌惮。

她正想着,就听蓝先喻又道:“这事,衙内还是和府尊说说的好。”

第22章 周关 (下)

从蓝春海处出来,就见两个丫头站在胡同口,高平认得其中的一个是高太尉身边的江丘。

见她过来,江丘上前道:“小姐,府尊已经回来了,正等小姐过去呢。”

高平点点头,跟着江丘来到高太尉的院子。

高太尉正在拿毛巾擦脸,显然也是刚从外面回来,此外,屋里还有一个女子,那女子穿了件宝蓝色的儒衣,系了条白玉扣的腰带,正在那里喝茶,因此高平第一眼只看到她半边脸,虽然只是个侧面,但也能看出这女子气色红润,脸型圆润,年龄也应该不是很大。

见到她,那女子放下茶杯对她笑笑,却没有马上站起来。

“平儿来了。”见她来了,高太尉丢下毛巾,笑道,“过来给你介绍一个人,这位是你二审娘的堂妹,姓孔,说起来,你也是要叫一声姑妈的。青山,这就是我那个女儿了,你还没见过吧。”

孔青山站起来笑道:“其实我是见过侄女的,不过是在十多年前了,连你都没有印象了,恐怕平儿更记不得了。”

高平拱手行礼,那人却只受了半礼,高太尉只是说了句青山如此客气做什么,也就没有别的了。高平心中疑惑,面上却不露。

说了一会儿话,高太尉就要传饭。高太尉一直是讲究养生的,晚饭向来不多吃,今日虽有孔青山和高平在,也不过多加了一条鱼,一道海鲜,一个青菜外加一道汤,其他的就是原本的四热二凉。

那孔青山也是知道她的,看到饭桌就笑了:“府尊的养生功夫越发厉害了,但是你也知道我的习惯,得,我不阻碍你养生,但也别挡着我的嘴啊,不说别的,肘子你总给我上一个吧。”

“你这嘴馋的,在代州还没过好嘴瘾?”这样说着,还是吩咐厨房加菜。

孔青山道:“代州,那是指射之地,海鲜倒是不少,但我也不敢多吃,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里瘴气厉害,说不定我多吃几口,就回不来了。”

“就在这儿吓小孩子,你又不是往代州的山里去的,哪里就染了瘴气?”

一边吃着一边说,高平在旁边听着,心中越来越觉得奇怪。

这孔青山明显和高太尉是很熟悉的,但还不能单单说是亲戚,高太尉和她说话的口气,隐隐的,还有些和蓝春海的样子。但当然和对蓝春海又不同。

难道说这个孔青山也是府里的先喻?

吃完饭喝了茶,高太尉道:“你今天做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再对你姑妈说一遍。”

高平说了。

高太尉听了点点头,没说什么,那个孔青山也没说什么,反而道:“府尊,好久没有杀一盘了,来一局吧。”

高太尉让人拿了棋盘,猜数之后,孔青山执黑。

高平是完全不懂围棋的,她对围棋的唯一了解,除了五子棋,就是一部动画片,此时也看不懂两人谁的功力更高些。

不过虽然不懂,她还是规规矩矩的在旁边给两人倒茶,没事的时候,就在那儿发呆。

她过去画图写文,一坐坐一天,现在虽然都不能干,但在脑子里构思构思故事情节,想想今天看到过的东西,也坐得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孔青山道:“府尊好久没有下棋了吧,这次可是要输了。”

高太尉也笑道:“青山不在,我没有对手啊。”

她说着,就开始拣棋子,显然是已经认输了。

两人将棋盘上的棋子都收拾干净,却并没有让小厮将东西收起来,也没有重新开盘。

“当今圣上,没有公主。”

孔青山突然道,高平精神一振,回过神,就听孔青山又道:“圣上已经四十有二,而身体……一向不是很健朗。”

她说的含糊,高平也明白了,这句话,第一是说,当今的皇帝,很可能哪一天就突然驾崩;第二则是说,皇上再有亲生公主的可能性不大。

“圣上有三个一父同胞的姐妹,第一个是老宁王。”

她说着,拿出一个黑子,放在棋盘的正中:“也就是当今献宁王的母亲。老宁王比圣上大十六岁,可以说是看着宁王长大的。圣上出身于过去的轩王府,轩王自然也是太祖的血脉,只可惜,轩王几代都不善经营。虽说顶了王爵,生活却是一般。”

说到这里,她看了眼高太尉。

高太尉微笑的喝茶,没有说话。

高平明白,这说生活一般,恐怕还带点落魄的味道,同时,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她娘能在这个位置上了。

家族势力是一方面,当年的私交才是重点。当然,只有私交还不成,当年的皇帝,不过是一个落魄王府的幼女,委屈不见得怎么委屈,重视则是一定不会有。高太尉那时和她结交,甚至说的上是雪中送炭。

“圣上一直视老宁王为半母,最为依恋,当年还未能亲政,就强为老宁王加封,从过去的三等轩王,直接加为一等宁王。”

高平这段时间和蓝春海厮混,也多少知道一些大雁的典故。知道在爵位上,大雁朝和当年的清朝有点像。虽说都是王,但铁帽子王和普通的王是不同的。

而在这里,虽说没有铁帽子一说,但三等和一等也是不一样的,不仅能多传几代,俸禄封地更是大大不同。

自然,作为圣上的大姐,被加封也是情理之中的,但从孔青山这句话中听来,那意思却大不一样。

按照中国古代的模式来想,皇帝不亲政,掌权的是太后。听政的太后很少有希望皇帝本人强大的,就算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是希望他在自己死后再掌权,过继来的,更是千方百计的限制其势力。

从一个普通宗室到皇帝,当然要对她的姐妹有所封赏,但更有可能的,恐怕还是给一个清贵的位置养起来。

老宁王能成为宁王,这之中,恐怕不仅仅是当今皇帝的强硬要求,更有多少利益纠葛,恐怕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皇帝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班底。

高平看了高太尉一眼,这其中,她家娘亲又做了些什么?起了什么作用?

“陛下亲政后,封了当今的常王。”

孔青山说着,又在棋盘上放了一枚黑子,她将刚才的那枚黑子放在了刚才那枚的右下角。

“常王是当今陛下的二姐,有三个嫡女。常王世女今年三十二岁,一向规矩。二女二十八岁,但在书法上已有小成,三女不过二十岁,因为年纪还不大,现在还没看出什么,只听说有些不守常规。”

她一边说,一边又在刚才的棋子下,列出三枚。

高平自己整理了一下,这就是说常王的大女儿是那种很收礼仪规矩,不见得怎么好,但也不怎么坏的类型。二女儿,看来是爱好文艺的。三女儿,也许有点纨绔,恐怕还有风流之类的传闻。

“陛下的三姐,是当今楚王。楚王殿下只长陛下六岁,和陛下的感情也不错。楚王有两位嫡女,世女不问世俗,崇尚佛法,少女时,还在庵里修行过两年。幼女少女从军,至今,已在七星关守了十年,已是我大雁青年一代的名将了。”

高平感到一股凉意直从后背冒了出来。其他的人倒也罢了,这掌军权的可不比什么爱文艺爱诗词的。

楚王的那个二女儿在边关呆了十年还成了名将,那七星关又是征战之地,禁军有可能是软脚虾,那里的士兵,恐怕都是如狼似虎。

“前年,老宁王去世,唯一的嫡女,继承了王爵,是目前新一代一等王里,最先封王的。”

孔青山摆了楚王的两枚棋子,才拿出一枚黑子放在老宁王的下面。

“陛下子嗣单薄,老宁王也子嗣单薄,一直无女,直到四十五岁,才有了宁王,宁王出生的那一年,陛下也开始亲政。”

说到这里,孔青山笑了笑:“侄女也见过宁王了,觉得如何?”

“这个……”

高平一时不知要怎么说,孔青山又道:“只从外貌,侄女觉得如何?”

“很好。”高平说完,觉得有些太口语,又加了一句,“仪表堂堂。”

孔青山叹了口气:“当今陛下,最爱人物风流。”

高平顿时汗了一把,不过她也明白这句话是说,当今的安乐帝,最爱看漂亮人,你要长的不好,那印象分就不要想好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高平记得中国颇有几个朝代是这样的,最出名的貌似是宋徽宗,他的臣子,不仅要长的好,还要有文采,传说大奸臣蔡京就是因为一手好字入了龙眼的。

而至于唐朝,在这方面也很讲究。不说别的,传说中的钟馗,好像就是这样来的。

据说这位鼎鼎大名的人物,本是唐朝一个很有才学的人,结果因为长的不好,入不了龙眼,因此愤而自杀,最后成了阴间专吃鬼的神。

而这位安乐帝,恐怕和那宋徽宗、唐玄宗之类的有点像。

同时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宁王会如此嚣张。

第23章 震荡 (上)

长的好,有印象分,老娘和皇帝的关系好,有感情分。她一出生,那边皇帝就亲政了,这在皇帝的心中,恐怕还有点玄幻的感觉,说不定还会有什么福星、祥瑞的联系。

再铁齿的人,对这种东西,恐怕都会有些将信将疑。比如高平自己,在现代的时候,也是一个出生在新中国,生活在红旗下,从小受的是唯物论的教育,但平时上网,也会看看和自己星座有关的东西。

如果看到哪个颜色对她有利,说不定以后买衣服的时候,就会向那边偏点。自然,她心中也是知道这些东西是做不的准,但总会想着也许、万一。

古代奉行愚民政策,对大多数老百姓宣扬天命,自己倒不见得怎么信,这点从历朝历代,司监台对同一个现象进行不同的解释就可以看出来了。

但是再不信,心中有所偏向,也是难免的。

“目前,宁王最是势大,除了陛下那里,以王梓山以代表的新党对她也多有支持。”

孔青山说着,在宁王下面放了两个白子。

“然后,是鹤翔将军,也就是楚王的二女,她在边关十年,最受边军支持。”

孔青山在她下面也放了一颗白子。

“至于楚王的世女,虽然不问世俗,但最得当今皇夫欢心。”

她的下面也多了一颗白子。这一颗白子看起来是最弱的,绝对无法和新党、边军相比,但如果皇帝驾崩在皇夫之前,新君未定的时候,这颗白子,却又是举足轻重的。

“最后一个,是常王的世女,她虽不显于众人之前,却很得旧党赞誉。”

又是一颗白子。

高平看着那白子黑子的期盼,有些发蒙,同时也知道自己先前所想的是多么简单了。

听吴玠说完,她直觉的这里面有猫腻。

不说别的,那宁王出现的就蹊跷。

她和周关相识不深,但也知道这是个谨慎的,就算她当时怒发冲冠,从她还记得将周撮儿送进寺里就可以看出,她还没有完全的丧失理智。

去找甘凤若的时候,她必定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她知道自己要死,但同时也要把甘凤若拉着一起死。

既然如此,她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找甘凤若的麻烦吗?就算再怎么样,也要等个背街小巷,人少的地方才会动手吧。

而那宁王,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走小胡同的人,怎么就那么巧就碰上了?而且不早不晚,就是在甘凤若刚受了点小伤,而又没遇到大事的时候?

好吧,这巧合也不能说没有,要在过去,她也只会说一句天意。可是现在,她不得不多想几分。

如果她的假设是真的,那宁王又是为了什么?

周关是人才,但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教头,如果想将她招揽到旗下,对宁王来说,应该只是一句话的事,完全没有理由这么大费周折。说和周关有仇,那更不可能了,甚至不用宁王开口,只要她有这方面的表示,周关都恐怕活不过三天。

而周关,从她买个金钗都要攒几个月的情况来看,背后,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背景。

只是高平又有一些糊涂,她虽然想救周关,但也只见过那一次面,关系绝对说不上深的。这点,宁王应该知道,如果想做什么文章的话,人选也有点太淡薄了吧。就算是其他人设计,用周关来做诱饵,都有点不够分量。

也就是这一点,又让她有些拿不准,现在听了孔青山的话,更是一个头两个大。

她原本也就想了新党旧党,而现在看来,简直是四国乱军。

“平儿在想什么?”高太尉开口道。

高平回过神:“孩儿不解,我和周关……并无深交。”

高太尉和孔青山都笑了起来,孔青山道:“要的,就是这个并无深交!”

见她还有些不明白,孔青山又道:“无论是谁,目前,都不想把府尊推开。”

高平有点明白了,如果从他们亲近的人下手,那就是摆明了在打高太尉的脸,甚至很容易能成不死不休的局面,而现在又是四方角逐,到时候高太尉会选择哪一方,谁都不能肯定。所以,就算有心设套,恐怕也要思量一番,别费了老鼻子力气,最后便宜了别人。

而从周关下手就不一样,这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高太尉不会为了她大动干戈,不管怎么样,彼此都留有余地。

至于为什么是周关?恐怕,只是一个巧合。若不是周关,估计就是李关、王关,总之就是有些联系,却没有深交的。

但是,高平更加迷糊了,目的呢?

做什么事总要有个目的吧。如果这事是别人设计的,那她还能想明白,目的恐怕是为了让高太尉厌恶宁王。

可如果这事就是宁王做的,那她又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