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天真无知,所以他认为她真的可以什么都不计较吗?

宝茹站在走廊上,看着站在不远处洗手池前洗手的家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或许爱情就像一场注定的败局,你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沦陷,只不过是早一点,或许晚一点。

他们去宝茹和文雯他们常去的那家面馆吃面,去的很早,店里人还不多。家讴要了鱼汤面,宝茹照例要了罗宋面。不过她一点都不饿,只吃了两口就停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下午会来找你?”宝茹用筷子搅着碗里的面条,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家讴。

“我不知道,我只是猜测。”家讴喝着鱼汤慢条斯理地说。

“那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学校听课?”宝茹气鼓鼓地说。

“我不知道,我也…只是猜测。”家讴还是慢条斯理地喝着鱼汤。

“那你为什么要在课堂上为难我?”宝茹用力瞪着他。

“那是为难吗?”家讴看了她一眼,“你不觉得坐在前面比较容易看到我?”

“…”宝茹翻白眼,有时候家讴也会让她很无语。

“既然都来了,为什么还要藏起来不让我知道?”家讴恢复了正经的样子。

“那是因为…”宝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顿了顿,才委屈地说,“难道你觉得我已经不生气了吗?”

“你还在生气吗?”家讴问他。

“对,我还在生气。”宝茹咬牙切齿。

家讴却笑起来:“那就别生气了。”

“…”宝茹目瞪口呆,某些时候,程家讴还真是叫人可恨啊可恨。

“难道你不觉得你应该跟我交代一下你跟景湫小姐的事吗?”宝茹索性摊牌。程家讴先生太会装傻了,她要是迂回曲折旁敲侧击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家讴看起来有些好笑:“你想听什么?”

“全都要,包括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为什么结婚,为什么每届成婚,现在又是什么关系…”宝茹霸道地说,既然他都主动跟她求和了,那么应该是做好了坦白交代的准备了吧。

“当兵的时候认识的,她是某个领导的女儿。会考虑结婚是因为彼此意愿一致,没结成婚是因为发现其实性格不适合,现在的关系,”家讴停下来,想了想说,“一般关系吧。”

这也太敷衍了吧。宝茹翻了个白眼:“我要具体一点的。”

“具体一点的话,”家讴很配合,“我父亲因为从政的关系,很希望我们结婚,当时我已经觉得我和景湫不合适,所以和我父亲吵了一架,最后扔了三百张喜贴,开着车失踪了。”

难怪他父亲对他和她结婚好像不太满意呢,宝茹看着家讴,他太坦坦荡荡,她反而有些不自在起来。她不知道家讴是否说的都是实话,但是因为答案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复杂纠结叫她失望她就该去质疑它的真实性吗?

这似乎有点可笑了。

“你后悔过吗?”宝茹问家讴。

“我并非一时冲动。”家讴淡淡地说。

“那你们…她好像还忘不了你呢…”宝茹咬着筷子说。

“为什么这样说?”家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赞同地把筷子从她嘴里拔下来。

宝茹吐吐舌头:“她不是在圣诞节的时候特地来看你吗?她还记得你爱吃羊排,给你的朋友点他们爱吃的菜,她还好像很瞧不起我,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景湫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她那天只是在跟你开玩笑。”家讴不太当回事地说。

哼哼,她才不觉得景湫是在跟她开玩笑呢,这种女人的直觉,男人大概是不会懂的。

“不管怎么样,那是她自己的事,”家讴看她不服气的样子,又说,“我跟你说过,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看法。”

好吧,她承认她是没有他那么高的境界,所以才会庸人自扰。

走回去的路上经过中央公园,他们在小湖边的长椅上坐了会。宝茹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而天色也晚了,湖里的鸭子们都已经回家了。他们坐在大树底下,天空已经变成靛青色,湖面很幽静。

“你的朋友们好像很不欢迎我呢…”宝茹捡了颗石子想要打水漂,结果咚的一声,石子直接沉入湖中。

“他们…或许只是不知道要跟你说些什么吧。”家讴抢过她手里的石子,很利落地打出好几个漂亮的水花。

“那他们就知道要跟景湫说些什么了吗?”宝茹很不服气地又捡起一颗石头,结果还是咚的一声,直接沉入湖中。

家讴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哦…”宝茹很沮丧。

家讴看着她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却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发,问:“又生气了?”

宝茹闷声摇头,她觉得自己有点可笑,这确实没什么好争的。就算景湫跟家讴的朋友们关系比较好那又怎么样呢,毕竟她要结婚的对象是家讴啊,又不是他的那些朋友。

这样自我安慰一下,她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

“明天跟我去个地方。”家讴突然说。

“去哪?”宝茹回头问他。

“明天再说。”家讴神神秘秘的。

宝茹还想再问,他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闭上了眼睛。

过了很久,她睁开眼睛来,发现家讴睡着了。

她在半明半灭的天色里安静的看着他,突然希望自己从来没有爱上他。那么至少在她眼里,他还是姨夫姨妈的侄子,还是那个傲慢无礼、沉默寡言、面无表情的程家讴。他会是长辈们总会在饭桌上提起的专业出色的外科医生,而她怡然自得地当她普通的小学老师。他们可能一年才见上一面,也可能几年都不见面。他们八字不合,互相看不顺眼,偶尔会抬杠。在接下来的15年或者30年或者更长的时间里,他们能做的,只是把这样熟悉的陌生人的关系继续保持下去。

这样会不会更好?

回去的时候仪式万家灯火。宝茹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家讴也一起下来了。某些时候,他的体贴很固执。宝茹按了单元门的密码,门锁嗒的一声弹开,她拉开门要上楼,却突然被家讴拉住手,他用另一只手打开了另一边的楼梯间的门,然后把她拉了进去。楼梯间里还是黑的,宝茹只听见两声大门反弹门锁自动扣上的声音,他就已经吻上来了。黑暗让索取变得激烈而狂放,他的舌尖勾缠着她,嘴唇温暖而柔软,吻很缠绵。宝茹紧紧抓着家讴的衣襟,紧张得心都快要跳出来。因为紧张,感官更是刺激,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在自己家楼底下跟男人接吻。某些方面,她觉得自己十分保守,而家讴显然要比她厚脸皮得多。

“喂…”宝茹轻喘着气推开他,压低声音说,“一楼也有人住的,而且一有人上楼灯就亮了,被看到怎么办?”

“那就假装没看见就好了。”她没想到家讴居然这样孩子气。

宝茹瞪大眼睛,黑暗中她看不清楚家讴的表情,却分明觉得他在笑。

十八(1)

这一天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早上起来的时候,宝茹拉开窗帘,分明觉得似乎整个城市也已经有一种迫不及待要迎接新一年到来的欢欣了。

下午她接到家讴的电话,才知道家讴说得神神秘秘的事,原来是要在下班后带她去参加他朋友的跨年派对。

想起那天在餐厅的不愉快,宝茹心情低落下去,完全没有任何期待。

“我也有朋友的派对要参加,而且很早就答应了。”她不太高兴的说。

“…”家讴并没有觉得太为难,“或者我们可以先去你朋友的派对,然后再去我那边。”

“你愿意去跟我的朋友们见面吗?”宝茹有些吃惊,或许是她一直下意识地觉得,家讴并不见得跟文雯和姜鹏他们聊得来吧。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不愿意?”家讴吃惊地反问。

“…”宝茹说不出话来,她突然意识到,原来她竟会这样想。原来先入为主是人之常情吧,也许并不是家讴的朋友们真的在针对她。

所以才真的会有社交圈子这么一说吧。

“所以,你愿意跟我去派对了吗?”家讴并没有太纠缠这个问题,把话又转了回来。

“去,会比不去更好吗?”宝茹还是有点犹豫,既然已经明白问题的根源了,也无法融入他们的圈子,那么,就没必要强求了吧。

“据说今晚的派对会很精彩。”家讴卖起关子。

宝茹最后还是换了衣服,然后去等家讴下班。他们走路去姜鹏的餐厅,那里离军医院大概有三个街口的距离。姜鹏在餐厅门口挂上打样的牌子,然后把餐厅清场,布置成他的个人告别派对。

“你看起来似乎有点紧张。”他们走在去餐厅的路上,宝茹挽着家讴的胳膊,抬眼看看他面无表情的脸。

“…”家讴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

“你不会…真的是在紧张吧?”宝茹睁大眼睛。

家讴咳嗽一声,转眼看她:“如果我承认我在紧张的话,你会不会取消这边的约定跟我去那边的派对呢?”

“当然…不会了。”宝茹做了个鬼脸,有些失望。本来还想捉弄一下他的,但看起来程医生恐怕真的不知道“紧张”两个字要怎么写你吧。

在门口迎接他们的是文雯,看到家讴后,她做了个很夸张的被惊艳到的表情:“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程医生。”

“嗨嗨,终于见到程医生本人了,”姜鹏从后面凑上来打招呼,“我还一直以为他跟我的邻居们一样…”

“?”

“你知道他们的存在,”姜鹏耸了耸肩,“却从来看不见他们。”

“姜鹏!”宝茹和文雯一脸不想理他。

姜鹏又耸耸肩,哈哈大笑。

家讴宠辱不惊地看着他们,淡淡笑了笑:“看来我似乎没有必要自我介绍了。”

“我们对程医生都久仰大名了,小表姐,你说是不是?”世玉从后面走上来,笑盈盈地把下巴搁在宝茹肩膀上。世玉跟家讴自然是认识的,她是故意来闹宝茹。

宝茹没想到世玉也在,她顺势往客厅里看去,更没想到齐晖也在。似乎跟自己的同学恋爱或者结婚真的很不好呢,因为如果不幸分手了,却往往还有共同的朋友圈子存在。

她开始相信今晚这个告别派对一定不会太无聊。

餐厅里布置了一个小型的舞台,每个人都被拱上去表演节目。

宝茹吃着无限量供应的烧烤,偷偷瞄一眼一旁的家讴,有点担心他被点到。但是他看起来很淡定,好像一点都没有在担心这件事。

“你想好要表演什么节目了吗?”她低声问家讴。

“没有。”他居然坦白地说。

宝茹瞪大眼睛:“那你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你不怕突然被点到吗?”

他看看四周,用很严肃的表情低声说:“我在想,不如我们趁没被点到前偷偷走掉好了。”

宝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过了几秒,她忍不住就要大声笑起来,却突然被家讴捂住嘴,一把拉了出去。

在外面马路上时,宝茹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原来程家讴先生也是会怯场的,并且还这么没风度地落跑。哈哈,宝茹打赌他刚才一定是在死撑。

她笑到肚子痛只好蹲在地上,直到家讴想要装作不认识她转身往前走才收敛一点。

“嘿,你要不要直接承认你刚才是在怯场算了。”宝茹跳上前勾住家讴的手臂。

“…”家讴没有理她,直到他们走出去好长一段路,才撇了撇唇说:“人生难免会有意外。”

“你确定是这里吗?”他们站在一栋灯火通明的大夏的地下停车场前,宝茹看着那个很像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故事里的大门,不确定地问家讴。

“我很希望我搞错,”家讴又看了一眼手中的邀请函,“但确实是这里。”

他们对视了一眼,然后沿着斜坡走下去。门口挂着休息的牌子,墙上的英文字体显示了这里是一家画廊。家讴咳嗽一声,正要抬手敲门,却突然被宝茹拉住。

“让我试试。”宝茹笑嘻嘻地说。

家讴已经猜到她要做什么,摆出一脸“你最好不要那么做”的表情看着她,不过最后还是退后一步,背着手站在一旁看她表演。

宝茹假装没看到他的警告,笑嘻嘻地把双手背在身后,清了清嗓子,用愉悦的声音对着门说:“芝麻开门。”

果然,家讴翻了个白眼,她简直太好预料了。

宝茹回头朝他吐吐舌头,正要说话,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高斯博抱着臂站在门口,打量了他们一会儿,然后对宝茹微微一笑:“猜中通关口令的人今晚会有礼物。”

“真的吗?”宝茹惊喜地问,她回头朝家讴眨眨眼睛,看吧,无趣的人没有礼物。

“…”家讴无语地耸耸肩。

“请进,节目马上就要开始了。”高斯博侧身,让他们进屋。

宝茹勾住家讴的胳膊,突然觉得期待起来,如果她不来这个派对,说不定真的会错过很多。

他们进屋后,房间里的灯就被关了。然后,嵌在墙壁上的烛台被点亮,高斯博发给他们每人一支蜡烛,示意他们借烛台上的烛光点亮蜡烛,然后跟着他往里面走。

宝茹好奇地四处张望,借着手里的烛光,她发现沿着长长的走廊进去,墙上挂着的果然是一幅幅画。

“这里真的是一家画廊吗?”她悄声问家讴。

“我想,也许这得视主人的心情而定。”家讴斟酌着说。

“所以…”宝茹指指走在他们前面的高斯博,小声说:“他今天心情不好吗?”

“我今天心情很好。”高斯博突然转过身来,面对他们,微笑着说。

烛光照得他的笑容阴森森的,颇有夜访吸血鬼的电影效果。

“哈,哈…”宝茹只好干笑了两声,然后装作东张西望。

走到里面的时候遇见韩宥他们,他们同样每人都拿着一支蜡烛,正围在一幅画前。不出意料地,景湫也在。她穿一件羊毛连衣裙,肩上围着一块漂亮的皮草,手里擎着一支白色的蜡烛,烛光里,她看起来轮廓朦胧五官漂亮,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即使不情愿,宝茹也必须承认,景湫是个大美女。

这种事实,是就算你可以找到各种理由告诉你自己你不在乎,却发现那些理由都只会让你更捉襟见肘。

不过,黑暗也许是个好主意,这让大家放下了灯光下的戒备,看起来都很轻松。

“所以你们不觉得关了灯点着蜡烛看画比较有意思吗?”高斯博摸了摸鼻子,问道。

“所以接下来是要秉烛夜谈吗?”景湫拉了下滑下来的披肩说。

“…我突然觉得有点毛骨悚然,”韩宥耸耸肩说,“就好像走进了古墓派的洞穴里。”

“我猜古墓派的洞穴里不会有暖气,”宋迟讲起冷笑话,“我比较怀疑我回去后会不会被什么邪恶的力量所控制。”

“我在想,这里是否有一幅画是我买得起的…”家讴盯着墙上的画看了好久,说道。

“我还不知道你有收藏艺术品这方面的兴趣…”宝茹惊讶地看着家讴。

“…”家讴愣愣地看着她,过了一会,他说,“所以,很显然,刚才那句话只是个笑话。”

其他人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哦。”宝茹觉得糗大了,简直想挖个地洞让自己钻进去,或者突然刮一阵风,把大家的蜡烛都吹灭。

“事实上,我已经决定要送一幅画给宝茹了。”高斯博突然在大家面前说。

“?”宝茹惊讶地看着高斯博,她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而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称呼她为“宝茹”了。

“刚才不是说,猜中通关口令的人今晚会有礼物。”高斯博拿起靠在墙边的一幅画,递给她。

原来他说的通关礼物是一幅画啊,宝茹愣愣地接过来。她把蜡烛交给家讴,免得滴在画上。那是一幅充满童趣的抽象画,很想某个北欧神话的场景,即使是不懂绘画的她,也觉得非常美丽。

“谢谢。”宝茹把画抱在怀里,很开心地说。她不曾期待今晚会受到优待,但现在却有礼物可收,这是十分意外的收获。

“不用太感动,只是一张版画,我猜不会超过人民币三万元。”韩宥坏笑着说。

“我猜是他旗下的哪个画家卖不出去或者是拍卖会搭售不成功的作品。”宋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