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强势的人物只要还活着,她所带来的阴影就永远不会消散。

所谓图谋不轨的传闻已经烟消云散,凌波出入上阳宫的权限也被韦后收回了。韦后对自己那位婆婆有一种深深的畏惧,因此也忌惮有人与女皇太亲近。当凌波又以业已及笄为由,请求在外居住的时候,她立刻爽快地答应了,更觉得这小丫头识趣。于是,她又以凌波和上官婉儿亲厚为由,许她随时出入洛阳宫,更厚赐了锦缎五十匹,甚至大方地允准除了朱颜的宫籍,让其继续留在凌波身边。

当这一次凌波带着一大车的东西回到通利坊家中的时候,她有了一种不同以往的感觉。终于……在离家三年多之后,她脱离了那个阴森森的地方,不必再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费尽思量,不必再为了看到什么人该有什么反应而心烦。至少在自家这座宅院里她是老大,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必再看别人的眼色!

她心中异常愉快,当下便吩咐仆人将东西搬进去,正在这时候,小巷中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多时,十几骑人便风驰电掣地奔过,那马蹄扬起了漫天烟尘,兜头兜脸地罩向所有猝不及防的人。等到烟消云散的时候,一个个仆人都是灰头土脸,而那车上的箱笼上也是多了一层黄土,看上去异常扎眼。

凌波一不留神眼睛里吹进了沙子,好容易才恢复了视力,回头看见一群下人灰头土脸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还不等她出声喝问,只见刚刚那些人消失的地方又是烟尘滚滚,竟是同一批人又转了回来。

这一次,那十几个人却没有呼啸而过,而是在距离大门不远处停了下来。为首的那个年轻人头勒高头巾子,身上一件湛蓝长袍,腰悬长剑,看上去英气勃勃。然而,他在扫了这边一眼之后,却嗤笑了一声。

“我倒是谁住着这梁王的宅子,却原来是赫赫有名的十七娘啊!早先没了爹娘就跟着皇祖母,之后看到皇祖母对你不留心就投了上官婉儿,如今倒好,看到我那母后更有权有势,居然又改换了门庭!啧啧,你这妖娆多姿还真是武家的遗传,怎么样,是不是也想当我父皇的妃子?啊呀,我倒是忘了,听说母后还曾经有意让我娶你的!”

他肆无忌惮地打量了凌波一会,继而不屑地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别以为父皇现在因为母后一心偏向你们,这朝中已经不是你们武家人的天下了!天底下漂亮的女人多的是,我可不想娶一个蛇蝎心肠的放在家里恶心!也不想想你爹娘当初是什么身份,居然还敢高攀皇家!”

倘若说最初只是安慰自己说别和一头猪计较,那么听着听着,凌波就货真价实动了真怒。她当然认得这家伙就是即将成为太子的李重俊,一个得到了烫手山芋却还沾沾自喜的愚蠢家伙,仅此而已。他说什么,她都可以不计较,但是,此人居然敢出口辱及她的父母家世,她就再也忍不住了。骂武家其他人可以,她死去的爹娘一向安分守己招谁惹谁了,还要摊上高攀两个字!

看到李重俊仰天大笑了一阵,一挥马鞭准备走路,她顿时对那边如同桩子一般的武宇和武宙喝道:“将他拦下来!”

话音刚落,就只见两条人影迅疾无伦地冲了上去,一个拦在想要转向的李重俊前方,一个死死抓住了其坐骑的缰绳。此时此刻,凌波忘记了把什么冲动的后果全都抛在了脑后,大步上前几步,一字一句地说:“卫王殿下,今天我明明白白把话撂在这里。我武凌波虽然不是什么千金贵女,但对于嫁给皇家人却没什么兴趣。你嫌恶心,我还嫌寒碜呢!”

李重俊闻言大怒,本能地挥起马鞭对着面前那张脸狠狠甩了下去,谁知道那鞭子划出呼呼风声落下,却被人一手迎上抓了个正着。对着那双怒火汹涌的眸子,他竟是本能地感到一阵心悸,旋即气急败坏正想往回拉的时候,却只见面前寒光一闪,那鞭子竟是断成了五六截落在了地上。一时间,他只感到后背发凉,因为他既没看见对方是怎么出的手,也无法想象对方是怎么出手。

算了算了,和一个狐假虎威的武家小丫头啰嗦什么,等他当了太子,还不是要怎么样怎么样!

如是一想,他便丢下了只剩下一个柄的马鞭,正想调转马头走人,谁知道缰绳被武宇死死拉住,而另一个武宙则是杵在面前一动不动。气急之下,他一下子拔出了腰中利剑,恶狠狠地斥道:“让开,否则本王砍了你!”

利剑之下,那两张脸却是丝毫未变,正当李重俊雪亮的剑锋要挥下的时候,旁边终于窜出来一个喝声:“武宇,武宙,让开!”

李重俊见两人闪开,方才气咻咻地转头瞪了凌波一眼,冷笑一声便带着扈从打马离去。

看着这群人离去的背影,凌波悄悄握紧了袖中的拳头,继而转过身来看着依旧面无表情的武宇和武宙,又瞥了瞥另一边同样面不改色的武洪和武荒。虽说还是不习惯他们活死人一般的表情,但刚刚这四个护卫的在场确确实实让她多了几分底气。安乐公主的这份大礼,还真的是一场及时雨。

只是道了一句寒碜,又怎能倾泻她心头之怒?今天这羞辱,他日她必让那家伙偿还十倍百倍!

第五十三章 谋主

忽然之间遇到有人莫名其妙的寻衅,武家的下人们自是少不得心中惴惴。几个稍微有些见识的见到自家主子一回家就带回来这么多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的赏赐,暗想怪道是那位卫王如此说,原来主子是真的攀上了韦后。至于那些没见识的则一边搬东西一边在心里捶胸顿足,这得罪了即将成为太子的卫王李重俊,这岂不是大大的遭殃?

凌波面沉如水地踏进门,忽然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换上了一件灰白的袍子,扎上了圆头巾子,原先那位显得穷困潦倒的中年人如今看上去多了几分矜持的官气,看上去倒也精神。

她没时间也没心情和这个人多啰嗦,遂淡淡地点点头道:“郑大人,伯父那里我已经去替你通报过了。如今乃是非常时刻,你且在这里住一阵子,等风头过后,伯父兴许会抽空见你一次。”

“县主!”

瞧见凌波想走,郑愔顿时急了。他只休养了一天就恢复得七七八八,于是暗自向服侍的下人打听主人家的情况。听说是个武氏县主,他原本还不那么上心,结果昨天遇到了心直口快的紫陌,他一下子打听到了更多的消息,登时多了一个心眼。今天他听说凌波归来,更有宫中的不少赏赐,便悄悄出来看个究竟,谁知道竟会撞上这样离奇的一幕。

卫王李重俊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更在心里掰碎了来回分析。所以,刚刚虽然凌波说武三思不准备立刻见他,他很有些失望,却并没有完全绝望,因为他发现还有一条迂回侧击的路子。只不过这条路子要走通并不容易,他先得打通这个以前从来没听说过,如今却显得很有体面的武氏千金。

见凌波停下来看着他,郑愔疾步上前,兜头又弯腰做了一揖,声音一下子压得极低:“县主今日和卫王冲突,实在是殊为不智。如今内外皆知卫王乃是储君的不二人选,朝官中又有不少人赞卫王英果,他日他真的成了储君,或是继位天子,岂不会衔今日之恨肆意报复?县主当早图未来,否则到时候恐怕就晚了。”

这家伙倒是挺能说!

凌波若有所思地扫了郑愔一眼,忽然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多谢郑大人关心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去里头如何?”

这样的邀请郑愔求之不得,当下就跟着凌波登堂入室,在书房中施施然坐下。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晓以利害,让人好好领教他谋划的本事,谁知还不等他开口,书案后头的凌波抽出一卷书轻轻抛在了案头,抢在前头发了话。

“卫王虽说尊贵,但从礼法来说,他只是陛下的庶子,之所以如今立储呼声最高,不过是因为谯王外放,而他居长。但最重要的一点却是,韦皇后的嫡子已经被害去世。他若是聪明,就应该恭谨侍上礼尊母后,更不应该对武氏的事情指手画脚,那是陛下的家事!他今天尚未登上储位便公然对武氏表示不满,堂而皇之地向我寻衅,郑大人,你说他翌日又会如何?”

这原本是郑愔想说的话,如今却被别人说去,他顿时呆了一呆,原本的轻视之心顿时少了七八分。见凌波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他心想若不能打点精神拿出真本事,只怕会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给看轻了,当下便露出了肃然之色。

“县主说的只对了一半。卫王对武氏不满,其根源虽在于昔日年少记忆,但更多的却在于群臣的影响。梁王如今得陛下之意,但五大拥立功臣不但窃据相位,且手握兵权,若卫王成了皇太子,他们仿照当初废立则天女皇之举,废陛下而立卫王,而后诛戮诸武,那又如何?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们可以不遵臣节第一次,当然也可以有第二次第三次!”

这话里头虽有诡辩,但凌波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很有见地,看问题亦是一针见血。想到此人口口声声说有要事见武三思,她不禁又多打量了人家两眼,暗想有这样的口才,至少不逊色于那个崔湜,武三思那一关大约不会有多大困难。要知道,郑愔既然把矛头指向了张柬之那五个人,自然是和武三思一拍即合。

于是,她欣然点了点头:“郑大人果然谋划深远,你的提醒我记住了,一定会转告伯父。”

一番话得到了这样的承诺,郑愔自然是欣喜不已,连忙欠身谢过。及至凌波问起他的情形时,他也就不再隐瞒,痛心疾首地说当初不该因为一时昏头和张氏兄弟走得近了一些,结果被贬宣州司户。而在任上,他又因为同僚构陷而被控藏赃,这宣州呆不下去了方才惶惶然坐船逃到了洛阳。幸好他还记得这通济渠边上的房子是武家的,想不到误打误撞居然碰到了贵人。

秉承着唐人绝不谦虚的传统,郑愔自信满满地说:“梁王如今看似风光,实质上危若累卵,若有我襄助,足可让梁王逢凶化吉,处处料敌机先。若是县主能代我美言,我必会记得这情分,他日必当厚报!”

凌波面上含笑,心中却想,武家的通天大树则天女皇已经倒了,武三思虽说看上去仍旧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但实质上却已经到了需得攀附在另一棵树上尚能生存的境地。这郑愔号称可以逢凶化吉,牛皮实在是吹得大了。当然,就目前而言,皇帝李显对韦后是言必听计必从。只要韦后仍然需要借重武三思,武家就还能站得坚实稳当。

韦后似乎一招一式都在学当年的女皇,朝臣纷纷反对却又无法动摇皇帝的决定,这一切似乎都在延续当年则天女皇的老路。然而,李唐江山已经倾覆过一次,将来真的还会有第二次?她的心中浮现出了一种极度不确定的感觉,旋即便将这些顾虑全都抛在了一边,对郑愔抛出了许诺。

“三日之内,我保准你能够见到伯父。”

第五十四章 奴婢的宿命

陈珞曾经有温柔的母亲,威严的父亲,体贴的妹妹,和睦的家庭。他曾经是士林中赫赫有名的才子,深受师长赞许,被誉为必能考中进士,光宗耀祖。虽然家境比起同族其他人来说只算是小康,但这样的日子他过得很满足,很舒心。

然而,一朝之间,一切翻天覆地。对于陈珞来说,他失去了母亲,父亲虽然还在却已经是陌路仇人,那些往日说话好听的族人全都换上了一幅轻蔑的嘴脸,而那个摆出一副理所当然态度的家伙最最可恨!就因为母亲是他旧日奴婢,这家伙就生生让一个家四分五裂,逼死了他的母亲,更让他和妹妹沦落到了如今的境地!

他曾经想过去死,却终究抛不下母亲的临死遗言,割不舍妹妹陈莞的亲情。当被人转卖的时候,他曾经暗自在心中立誓,有朝一日,一定要脱去家奴的身份重见天日。至少,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妹妹。

奴婢贱人,律比畜产,这一条铁律如同大山一般压得他死死不能动弹。那一天他之所以没有逃,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妹妹陈莞正好身体不适。所以,事后面对新主人雷厉风行的处置,他尚有一丝幻想。直到最后听说那两人撞上了安乐公主时,他的最后一丝侥幸也被击得粉碎。

陈珞生来天赋异禀,耳力极其灵敏,因此那天赫然听清楚了安乐公主的那个执事对凌波的低语。他们这些被特意挑选出来的人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卖给权贵充当玩物,这一点他们每一个人都清楚。虽说他和逃跑的那两人并没什么交情,但同病相怜也曾经交谈过,深知这两兄弟身怀武艺,一心想要在沙场建功立业,所以才会百般逃避为人家奴的命运。可笑又可悲的是,那两人居然最后还是沦为了安乐公主的男宠!

“陈珞!”

正在胡思乱想中的陈珞猛然之间被人推了一把,顿时敛去了脸上的所有神情,冷冰冰地回过了头。见老管家楚南指着帐簿唠叨着什么,他便走上前去心不在焉地听着,随口嗯啊两声敷衍过去。这些事情他在家中就学过,若不是为了藏拙,此刻他根本就不耐烦听这些。因为他实在难以相信,花了大价钱买下他的人,居然是为了给家中培养一个新管家?

凌波来到帐房门口,一眼就看到了里头的一老一少。年老的楚南正在絮絮叨叨吩咐些什么,老眼昏花只看到了桌子上的帐簿,而那个年轻的陈珞虽人站在旁边,口中亦有答应的声音,但只看那游离的眼神和表情,就知道这家伙肯定没听。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射在了房中,愈发衬得楚南老相十足,那花白的头发以及条条皱纹都仿佛更清晰了些。而陈珞则是显得神清气爽,尽管只是普通的圆头巾方头鞋,一身朴素得没有任何装饰的灰袍,但却掩不住那种天生的俊逸。她更加惊讶的是,陈珞虽说听的时候明显走神,待到楚南提问的时候却头头是道丝毫不差。

她沉吟片刻,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

这咳嗽声顿时惊动了里头的两人。楚南慌忙转过头来,看到门外站着的是凌波,慌忙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而在他背后,某个原本就面带冷意的人脸色一下子更加冷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冰寒,仿佛在提醒着生人勿近。而且,不同于一个仆人看到主人时应有的恭敬,陈珞站在原地没有挪动半步。

而凌波也根本没有朝里头的美男子看上一眼,只是笑呵呵地拍了拍楚南的肩膀,赞了声老当益壮,随即便笑道:“楚伯,你年纪大了,有些事情也不用时时刻刻盯着,就比如这帐房里头的事情,从今往后就交给陈珞好了。我原本想他们兄妹一起管管帐房的,如今看来他一个人做这些就游刃有余,陈莞以后就跟着我出门好了。紫陌和喜儿毕竟还小,只有朱颜一个也不方便。”

这种分派对于寻常奴婢来说乃是天大的喜事,陈珞却一瞬间容色大变,再也无法恢复那种平静冷淡的表情。妹妹倘若留在身边,他自可设法维护,哪怕是做更苦更贱的活计他也认了。可现如今与其说是新主人对他表示了非同小可的信任,还不如说是用陈莞作为牵绊,警告他不得轻举妄动。

“小姐,可是我还没有把账目交代清楚……”

“楚伯,放心,他干这些绰绰有余,你年纪大了别操心那么多,就是出点错也没什么打紧,这世上谁不会犯错?”

凌波不由分说地把楚南拉走,临走时却又朝陈珞投去了一睹。发现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更浓了,她不禁微微笑了笑。不就是自欺欺人的保护层么?想当初她刚进宫的时候也曾经用过这种法子,结果还不是把冷硬磨成了圆滑?说起来,这陈珞陡遭大变,虽然年纪比她大,但说句不客气的,她经历的风雨可比这家伙多得多。

迎面而来的风从耳畔呼啸而过,陈莞只觉得心如鹿撞。她习惯了在哥哥的保护下过日子,哪怕是遭到了最大的不幸,只要有哥哥遮着,她总能感到一种安全感。可今天被硬拉出来随行,她一下子感到无所适从。身前的凌波和朱颜距离她有好几丈的距离,虽然有四个护卫跟在后头,可她有一匹快马,难道人家就不怕她逃跑?就在她想得头都痛了的时候,却只听前方传来了马的嘶鸣,她惊惧之下慌忙拉住了缰绳,四下一看,却只见旁边赫然是挂着“梁王第”三个字的一座豪宅。

凌波率先下了马,把缰绳扔给一个仆役,正预备跨进大门,身后就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她刚一回头,一个笑声便迎面而来。

“陛下今日早朝钦赐梁王免死铁券,除非大逆可免十死,县主来得正巧,再晚些只怕这门槛就要被人踏破了!”

见崔湜满面春风地走过来,凌波不由耸了耸肩,等人家赶上来她便轻笑道:“免死铁券这玩意历来都发出去不少,可实际上有什么用?再说了,若是君真要臣死,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大逆之罪,这铁券也就成了摆设而已。再说,这铁券绝不止颁给了伯父一人,少说也有十多人才对。我看崔大人要贺喜的不是区区铁券,而是另外这一头吧?”

崔湜这时方才收起了满脸笑容,讶异地看了凌波一会,继而微微颔首道:“县主见微知著,湜实在佩服。”

陈莞跟着朱颜走在后头,前头的话虽清清楚楚地传来,她却一句也听不明白。当她看清了前头那张正谈笑风生的脸时,心中不觉微微一动,旋即慌忙低下了头。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人她曾经在家里见过的,还曾经是父亲的座上嘉宾。

对了,那个人如今已经不是父亲了。哥哥说得是,一个逼死了结发妻子,不要亲生骨肉的男人,再没有资格作为一个父亲!

第五十五章 不值钱的美男子

武三思的梁王第富丽堂皇,内中引洛水入池,依地势造楼阁,虽说不能高过洛阳宫,但处处的建筑都极尽奢华之能事,让人赏心悦目流连其中。武三思昔日曾经随父亲流落在外,被召回之后可谓是骤贵,但毕竟也读书不少有些品味,因此所有屋子里的陈设都是华贵雅致,显出一种富贵却不张扬的气息。

今日武崇训不在,因此高堂之上只有三人,武三思居中,凌波和崔湜各居左右。见几个侍女上完茶后就敛手退去,凌波情知武三思和崔湜怕是有什么要紧话,便让朱颜带着陈莞暂时退避。等到没了外人,她举起茶盏啜饮了一口,却听到武三思陡然叹息了一声。

“这今日得铁券颁赐的足足有十六人,也不知道一年之后,还有几人留存于世!”

这话一出,凌波心中晒然一笑,却借喝茶遮掩了过去,并没有贸贸然开口。横竖对面坐着的那位之前才投靠了武三思,对于这种谋划的勾当绝对会抢在前头,还用得着她操什么闲心?如果连这种话头都接不上,那崔湜也就是绣花枕头一包草,可以直接滚蛋了。

“梁王殿下何出此不祥之语?”崔湜恰是早有准备胸有成竹,遂笑道,“张柬之等人自恃功高,擅权专断,陛下乃盛年之主,应该早就看不惯了,否则又怎会亲自插手委任洛阳令这种小事?梁王之前辞政事,予人虚怀若谷之感,陛下嘴上不说心中必然大悦。这此消彼长,岂可同日而语?所谓铁券虽说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但于梁王乃是荣耀,于张柬之之辈则是催命符!”

“澄澜你果然好口才,说得天花乱坠,我险些被你蒙混得晕了!”武三思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但随即却露出了微笑,“不过你说这铁券是鸡肋,这倒是不假。自来诛戮大臣多为大逆之罪,这铁券纵免十死,别人造一个大逆之罪,它也就没用了。十七娘,你说是不是?”

凌波正在优哉游哉地品尝这梁王第的好茶,冷不丁听到这问话,赶忙放下茶盏,笑吟吟地说:“伯父都已经认定了,何必还问我是或不是?我只知道陛下如今在伯父和张相公他们之间,明显偏向于伯父,这是好兆头。”

武三思越发得意,当初宫变时的仓皇窘迫早就被他扔到了九霄云外:“好你个十七娘,竟是比澄澜还会说话!”

“不过……伯父如今其实危若累卵。”凌波忽然慢悠悠地吐出了一句话,见武崔二人惊诧,这才笃定地说道,“就算伯父如今在陛下心中的地位高过了张柬之等人,但彼等恨伯父入骨,即使失势也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能废了那样强势的则天女皇,要除去伯父也在指掌之间。如今之局,恰应当居安思危,而不应该志得意满为人所趁。武家人不是亲王就是郡王,在别人看来碍眼得很。”

武三思原本眉头紧皱,可这越听越觉得有理,继而竟是站起身来,满面肃重地说:“那十七娘你认为我该当如何?”

这时候,凌波忍不住扑哧一笑:“啊呀,伯父,你真以为我有这样的大见识?我也就是只有一些小聪明罢了,这些话都是寄住在我那里的郑愔所说。伯父迟迟不肯见他,他自然是心急如焚,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所以方才对我罗嗦了这些。我想想觉得有些道理,今天就说出来让伯父和崔大人评判评判。我怎么知道接下来该当如何?”

“哦,是郑愔?”

武三思这下才真正释然了。倒并不是看不起凌波,他这些日子常常和韦后幽会,也曾经和上官婉儿见过几面,但两个如今站得最高的女人都不曾看得这么透彻,他实在难以相信一个刚刚及笄的小丫头会有如此见识。在厅堂中来回踱了几步,他便转向崔湜问道:“澄澜,你认为这郑愔所说可有言过其实?”

尽管对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郑愔很不感冒,但由于这人寄住在凌波那里,崔湜不得不考虑其中的利害关系,心念急转便起身拱拱手道:“梁王殿下,这郑愔所说恰恰也是我想说的。敬晖等人既然早就图谋梁王,梁王当早作决断,先下手为强!”

一句先下手为强激起了武三思强烈的共鸣,紧跟着,他立刻忘了一切,和崔湜一来一往地商量了起来。而被冷落在一旁的凌波一点都没有不高兴,她反而庆幸自己有了品茗的悠闲时间。至于耳畔环绕的那些阴谋诡计……权当是美妙的音乐就好了。她已经对那个郑愔仁至义尽了,要不是昨儿个正好遇到李重俊那一出,她才不会这么热络!

孔子曰,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很可惜的是,她既是女子,又是小人,所以李重俊惹到了她算他倒霉!至于张柬之等人……就算没有她火上浇油,武三思迟早也要动手的,她完全不必有什么负疚感。

张柬之等人全都是则天女皇一手提拔起来的,虽说女皇到了末年倒行逆施,但如果说为了这个逼宫政变就是正义的,那也实在太强词夺理了。算计了别人就得被别人算计,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武三思和崔湜的商议终于到了尾声,两人一转身方才看到某人坐在那里怡然自得地喝茶,不觉都有些尴尬。为了缓和气氛,武三思猛地恍然大悟一拍手,笑呵呵地说:“十七娘,我倒是忘记你如今已经及笄可以嫁人了。说起来这满城公卿子弟虽多,却是少有年轻俊杰。对了,澄澜的三弟四弟似乎如今尚未婚配,他们俩家学渊源才华横溢,而且都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倒可以配得上十七娘。”

陡然提到自己的婚事,凌波不禁心中一突,随即便摆出了一幅无所谓的架势,仿佛事不关己地看向崔湜。

“我那两个劣弟粗陋之姿,如何能配得上县主?”嘴里这么说,崔湜却心中大动,转而又笑道,“不过他们都还年少,来日有机会,我定把他们带来此地,让他们见见世面。”

武三思毫不犹豫地抚掌大笑道:“好好好,一言为定!澄澜下次登门,把你的三弟四弟一起带上!”

对于这两人的自说自话,凌波却只是微笑。又是两个美男子,难道这年头的美男子就那么不值钱么?

第五十六章 微妙的人心

由于宫中韦后派人急召,武三思不得不匆匆入宫,临走时还不忘关照让凌波明日将郑愔秘密送来。这主人家既然都走了,凌波一个客人自然不好多加逗留,因此眼看武三思带着大批随从出门,她也就预备上马回家。谁知恰在这时,缰绳忽然被人勒住了。

“我有一件事想要请教县主。”

拦住去路的恰恰是崔湜,见凌波止住了上马的动作,他便退后了一步,眼睛扫了扫一旁的陈莞:“县主的这位侍女可是来自山南陈氏?”

见凌波沉默不语,他又叹了一口气:“山南陈氏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远近皆知,我昔日曾经在陈家盘桓过一阵子,也曾经见过他们兄妹,这确实是人伦惨剧。不瞒县主,我那二弟对陈家千金颇有好感,闻听她沦为奴婢也曾经找寻过,想不到竟然能够在这里遇上,所以……”

不等他说完,凌波便忽然打断道:“你二弟可是对她有意?”

崔湜虽觉得这问题太过直截了当,但人如今在别人手里,因此他点了点头笑道:“县主,虽说是惨剧,但此乃律例天条不可轻渎,纵使我二弟曾经有那想头,如今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这陈家老二因为以婢为妻铸成大错,我那二弟也已经娶妻,只不过因为忘却不了昔日情份,所以想纳她为妾,如此她便可一辈子吃穿用度不愁,同时也是怜香惜玉不是么?”

这就是男人的怜香惜玉,这就是赫赫有名的博陵崔氏,这就是世家公子的怜悯!

凌波只觉心中一股无名之火,于是对那俊逸的脸也连带生出了几分恶感。可再转念一想,在那铁板钉钉永不可改的律法以及根深蒂固的观念作用下,这崔湜的说法简直可说得上是圣人了。

她微微一笑,随即含含糊糊将事情暂时拖延了过去,等到崔湜上马离开,她遂召来了陈莞,也不拖泥带水,直接把刚刚的事情说了。见陈莞花容惨变,她心想不出意料的话,这个曾经大家千金应该宁可选择一时屈辱而获得的安逸,也不会选择不可测的未来。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丫头竟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这个看似诱人的机会。

“我也曾经算是世家子弟,知道那些人都过的什么日子。如果我还是从前的陈家千金,那么嫁给那位崔二公子为正室,即使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至少可以太太平平过一辈子。可是我如今什么都没了,他现在贪一时之快,将来我人老珠黄,焉知他不会将我转赠他人?嫁人为妾是永远没好下场的,我就算死也不会入崔门!”

陈莞从来没有感到心头如此愤怒,这种愤怒不同于先前的绝望,那是一种仿佛要焚尽一切的冲动。她对那位崔氏二公子确实留有深刻印象,昔日也曾经沉迷于那俊逸的外表和博陵崔氏的名头。想不到,现如今她不再有家世不再有身份,竟会被人提出这样的要求。什么怜香惜玉,那人分明完全是将她当作了轻贱的奴婢!

“好,好,想不到你居然是外柔内刚的性子,有志气!”凌波终于动容,欣然笑道,“好了,我不过随口一问而已,如果你答应了,我反而会瞧不起你。上马吧,出来这么久,你哥哥指不定早就心急如焚了!”

陈莞呆了一呆,旋即才在朱颜的提醒下上了马,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道什么滋味。她只隐约明白了一个意思,似乎对自己不愿为人妾侍的想法,这位新主人很有些赞赏。可这是为什么?

夜晚,天空中悬挂着满天星斗,蒙蒙月光洒落在地上,乳白色的光辉柔和而不刺眼。虽然毗邻小码头的花园中如白天一样绽放着无数鲜花,但这时节却无人欣赏,一切都显得静谧而又幽深,只有三两只鸣虫不时发出些声音,给这深夜添了几分活气。

就在这种宁静的时候,围墙上忽然不合时宜地探出了一个脑袋,那脑袋四下转悠了一会,继而露出了整个身子,轻飘飘地落在了院子里头。那人影浑身着黑贼头贼脑,四下里望了一圈,见根本没人方才松了一口气,遂悄悄地朝内间掩去。虽然沿路有不少屋子,但他并未贸然入内,而是只在外围兜圈子,直到把整座宅子摸了个遍,他这才蹑手蹑脚地原路退回,小心翼翼地翻过了围墙。

大清早,凌波照例起来练了一个时辰的剑,出了一身大汗方才回去沐浴更衣。这一趟下来她自是饥肠辘辘,正准备叫人送早饭上来,谁知朱颜却忽然来说武宇求见,她不由得吃了一惊。

要知道,那四个人确确实实就是木头,整天说出的字绝不超过十个,而且不是“嗨”就是“是”。她如今算是明白安乐公主为什么不喜欢这几个家伙,换作任何一个正常人,只怕都不会喜欢这样的家奴。

尽管认为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但她更好奇人家前来求见的目的,遂吩咐朱颜把人带进来。瞧见那个英俊却呆板的第一号木头一丝不苟地下跪行礼,继而垂手站在那里,她不禁有些头痛了。这既然求见,好歹先开口不行么?

百般无奈之下,她只得先打破僵局:“武宇,你有何事要说?”

“禀告县主,昨日夜晚小人发现有夜行人潜入,本想连同宙、洪、荒三人立即将他扑杀,谁知此人只是在家中转了一圈。小人跟着他到了码头,见他跳下了通济渠。因有巡行卫士出现,小人不敢打草惊蛇,遂没有追寻而去。小人疏忽职守,愿受责罚。”

原本有些惊心的事情被武宇用那种丝毫没有起伏的语调一说,凌波听着竟有事不关己的感觉,好半晌才回过神,这面色顿时极其难看。往日父母还在的时候,有朝廷派的三十卫士守着那座大宅子,再加上父亲老实本分,因此从来没人打过她家的主意。谁知道她才刚刚搬来这通利坊没多久,居然就被人惦记上了!

如果是贼,当然不会处心积虑溜进来却分毫不取。可如果不是贼,跑到这个没油水的地方来干什么!难道就因为她碰到的那些阴差阳错,结果就有人把她当成了人物不成?

想到这里,她便觉得这几根大木头异常顺眼,当下立刻召入其他三人,和颜悦色地褒奖了一番。然而,即使在褒奖和赏赐面前,那四人依然毫无表情,仿佛完全没有喜恶一般。

虽然如此,但她仍然相信,人心都是微妙的,这四颗冰冷的心总有解冻的那一天。她会用事实告诉安乐公主,美男子不单单是床上的玩物。

第五十七章 暗杀

从神都降格成东都,这对于洛阳百姓的冲击不可谓不大。长安洛阳并领风骚的局面从高宗时起,到了武后时期,洛阳终于成功盖过了长安成为天下第一城。

虽说长安的大明宫辉煌壮丽,但洛阳宫几经修缮,不仅内有高山宿羽二宫,之后营造的上阳宫更为一时之冠。这洛阳的坊间街道几次修整之后,各种格局已经绝不逊色于长安,再加上作为京城人的骄傲,自是谁都不愿意圣驾离去。

然而,如今看来这却是一个奢求。自打月初开始就有官员提出既然已经以洛阳为东都,就应该尽快回銮长安,以安社稷。条陈虽然被暂时压下了,但这一呼声如今传得沸沸扬扬,洛阳百姓不禁有几分唉声叹气,尤其是作权贵人家生意的商人更是如此。更有聪明人早早地迁往了长安预备打点。在无数人悲伤感慨的时候,一帮子刚刚被授予重新授予爵位的李唐皇族则是兴高采烈。

即便先头再喜欢洛阳,在那位强势的女皇眼皮底下过了那么多年战战兢兢的日子,谁都不想在这个留下惨痛记忆的地方再呆下去。

搜寻裴氏余孽的风头暂时算是过去了,因此相王李旦重新给裴愿办妥了户籍,然后征辟他做了相王府典签,给了他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在外头行走的身份。得知自己以后可以不必小心翼翼躲着,裴愿一时间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欢喜了好一阵子方才想起应该对前来告知的李三郎道谢。

“李三哥,真是太感谢了……”

“自家兄弟,说什么见外的话!”李三郎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恬淡的父亲为人忙前忙后安排,甚至特地一反常态地请托了别人,因此他心中自是百感交集。不过,他自己也觉得裴愿对脾胃,倒不至于有什么嫉妒不满,当下便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虽说只是一个小小的典签,但只要有了这一重保护,别说洛阳,天下何处你都去得。今儿个晚上父王特意在家里宴请你,怎么样,现在先到我那里去喝一杯如何?”

男人的交情都是喝酒喝出来的,这本应该是一个绝对不会被拒绝的提议。然而,裴愿听到这话却极其为难地皱了皱眉,旋即尴尬地挠了挠头说:“李三哥,我也想和你好好痛饮几杯,可是……可是我想先去看看小凌。上次我从南市坐船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她使劲瞪了我一眼,似乎在生气。我当时就想找她问问,可又不敢随便乱跑。你不知道,我甚至差点就想晚上偷偷出去看个究竟了。”

李三郎起初一愣,继而便觉得哭笑不得。要知道,洛阳各坊都有金吾卫所辖的巡行武士,一旦宵禁便会四下巡逻,犯夜的几乎一抓一个准。还好这愣小子没发疯,否则麻烦就大了!见裴愿眼巴巴瞅着自己,他自然不好泼冷水,转念一想便微微笑了起来。

“既如此,我也和十七娘好久不见了,就陪你一起走一趟好了。对了,你既然出去,难道不带家人随行?”

裴愿闻言大喜,立刻点点头便转回去寻人,不一会儿就拉了罗七来,嘴里还笑呵呵地解说道:“张二哥和骆五哥出去办事了,我带罗七哥同去。对了,我只记得她家的房子在通济渠旁边,这具体地址……”

“放心,跟着我走就是了!”

罗七被裴愿不由分说地拉出门上了马,莫名其妙地跟出去老远方才知道是去凌波的家,脸色顿时很不好看。那一日遇见凌波的事情,他事后并未对裴愿提起,而是刻意隐瞒了下来。他一直告诉自己,他是不愿意让少爷知道心上人和一个贵公子交情密切,但此时此刻顺着洛水疾驰,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他却觉得有些心慌。

这万一让少爷知道了那一日的相遇,会不会因此觉得他别有居心?

一行十几个人很快抵达了通利坊,虽是头一次来,李三郎却显得熟门熟路,顺顺利利找到了那座不起眼的门头。然而,满心希望的裴愿亲自上前敲开了门之后,却得到了一个让他大失所望的消息。

“不巧得很,我家小姐才刚出去,大约就是一刻钟前的事。”

情知裴愿不善言辞,李三郎便上前问了几句,得知凌波今日是进宫,他就在心里算了算,旋即转头对裴愿笑道:“从通利坊到洛阳宫,不是沿着洛水走,就是绕一个圈子走长夏门大街和天街。既然刚走没多久,应该还追得上,裴兄弟,我们走!”

听说能追得上,裴愿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答应一声调转马头就跟着李三郎飞奔而去。而等到一群人全都呼啸着走了,呆在那里的罗七方才回过神,死死盯着那朱漆大门和牌匾又看了一会,然后便打马追了上去。

只看自家少爷那热络的架势,今天只怕是不见佳人誓不罢休。问题是,人家进宫去了,万一追不上,难道裴愿还打算一路追到洛阳宫?

凌波并不知道某个愣小子的打算,只是策马慢悠悠在路上走着。这春光明媚繁花似锦好时节,在路上打马飞奔岂不是大煞风景?除了两边葱葱翠翠的槐树柳树之外,街头锦衣华服的男男女女亦是一道不错的风景线,因此她频频投去肆无忌惮的视线,或辨认或猜测着这些人的身份。当然,她在看人家的时候人家也在看她,而更多的视线则是落在她身后那四个年轻护卫身上。

尽管凌波并没有把四人视作自己禁脔的意思,可目光太多了未免有些讨厌,因此当人家把她这一行当作了风景之后,她干脆绕进了一条行人较少的道路,总算是脱离了那些猎人看猎物的目光——虽说不是看她,但某些眼神实在令人恼火。

摆脱了骚扰,她便一路走一路寻思今日入宫是否和上官婉儿提一提,让武三思别吃饱了饭没事干管她的婚姻大事。想着想着,心里头猛然跳出一张憨厚老实的脸,她不由得吃了一惊,正打算把那贸贸然跳出来的家伙给重新按下去,谁知道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风声,紧跟着,她就被人猛地扑下了马背,在地上连打了好几个滚。

凌波惊魂未定,才一抬眼就看到街头上忽然窜出了十几个人,这一惊登时非同小可。她可不是瞎子,那些人手中分明拿着明晃晃的刀剑,某人手中甚至端着一具弩弓,那箭头正闪着锋利的寒芒。这时候她赫然发现,自己的初晴已经往斜里挪开了几步,刚刚自己站着的地方则是钉着一支利箭,那箭尾仍在微微颤动着。

居然需要动用弩弓来暗杀她这么一个小小的县主,谁吃饱了撑着么!谢天谢地,幸好她没有带着朱颜和谢莞!

第五十八章 恰是英雄救美

独立独行惯了,今天带四个护卫出来这么招摇一把,就收获了无数贵妇赤裸裸的欲望眼神,凌波原本是有些后悔的。

然而,当她看到那三人毫不犹豫地拔剑上前,而刚刚将她撞下马背的武宇也是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持剑挑开了两箭,她忍不住深深庆幸起了这一选择。然而,看到四人硬生生敌住了扑上来的杀手,却腾不出手来对付其他人,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当看到两支角度刁钻的弩箭先后飞速射来,她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但刹那间便睁了开来。向来百变婉转的眸子此时此刻已经是一片冷凝,即使面对那支呼啸而来的漏网之鱼亦不曾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