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三十是各家各户守岁的日子,然而,兴致大发的李显在朝会时忽然发了一道敕令,召中书、门下与学士、诸王、驸马入阁守岁。这种场合原本没有凌波的份,可黄昏时分韦后便派了车来接她,她只好带着朱颜和云娘前去。结果,无巧不成书的是,她在大明宫延福门正好撞见了太平公主。

“十七娘,你倒还舍得回来!”太平公主一看见凌波就爽朗地笑了起来,径直走上前来,声音却低沉了一些,“一去就是将近一年,而且还跑得那么远。要不是八哥提起,我都不知道你胆子居然那么大!塞外天高地阔风沙又大,你这个丫头还真是痴心。”

这相王李旦怎么嘴那么快!

凌波在心里头埋怨了一番某个疼爱妹妹的哥哥,暗自庆幸相王只以为她和裴愿偷偷溜到庭州去玩,别的全然不知。含糊其辞地敷衍了太平公主的话,她这才看见太平公主身后还有几个少男少女,其中并没有曾经和她谈婚论嫁的薛崇简。她还正庆幸避免了一场尴尬,耳朵里却又钻进了一句话。

“崇简那个小子简直是个混球,文不成,武不就,竟是没一样能配得上你。”太平公主的面上满是不悦,随即竟是绝口不提这个儿子,指着其他几人说道,“你这几个表弟表妹都是没出息的,你以后得空了多提点一下他们。”

情知这不过是说说而已,凌波立刻笑着答应了。虽说有太平公主这么一位厉害的母亲,这些当儿女的一个个看上去都畏缩得和什么似的,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是一家子出来的,仿佛根本没有遗传到那位一代女皇的半点强悍血脉。

这一夜奉诏入阁守岁的林林总总有好几十人,歌舞之外少不了赋诗等等娱乐活动。而在这种场合,帝后和安乐公主的份素来都是上官婉儿捉刀代替,而这位才女素来文思敏捷,几首词藻华丽的诗赋一出,顿时引来了满堂喝彩。看见那个顾盼自得神采飞扬的上官婉儿,凌波不觉也心情大好,一口气喝了好几杯秋清蜜酒。

酒酣之际,李显忽然取笑起了御史大夫窦从一,说是知道窦从一丧妻已久,要亲自说给他一门好亲事。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满座文武都愣了。凌波悄悄询问安乐公主,得到的竟也是摇头,不由更加好奇。

然而,当内侍引烛笼、步障、金缕罗扇,引了一个礼衣花钗的女子上来,然而,行至众人跟前,那扇却不曾除去。李显硬是让窦从一吟诵了好几首却扇诗,这才让人除却了那金缕罗扇,赫然是一丑陋的老妇。

“天哪,那……那是母后的乳娘!”

安乐公主一愣之下,竟是笑得乐不可支,手中满满当当一杯酒全都翻在了凌波的裙子上。而凌波硬是没忍住,嘴里含着的一口酒喷出去老远。至于高踞御座上的李显韦后也都是哈哈大笑,席间众大臣人人失态,竟是没顾得上神情尴尬的窦从一。

长安城中常太平,这一刻,所有人都好似无忧无虑。

第一百七十九章 理所当然的托付

这是笙歌曼舞纵情享乐的年代。这是朝不保夕政令百变的年代。今朝高朋满座一呼百诺,明朝零落尘埃无有他顾。

一年四季,长安城中的丝竹管乐声始终不断,那门庭若市的几座豪宅永远吸引着无数人趋之若鹜,那些或正牌或冒牌的金枝玉叶的脚下永远都拜倒着无数的人。比起中书门下的宰相来,这里才是真正的政事堂,这些女人们才真正把持着天下。兴道坊的太平公主门下出了两位宰相,群贤坊的上官昭容门下同样也是两位,而安乐长宁诸公主卖出去的官爵数以千计,宫中女官也乐意用卖官来为自己积攒脂粉钱。

崔湜和郑愔主持铨选大肆收受贿赂,尽管被御史弹劾,上官婉儿不过是悄悄和安乐公主武延秀说了一句话,两人便轻轻巧巧谋了个起复,照旧在地方上当着高官。唐休璟为儿子娶贺娄闰娘养女为媳,不日即以八十高龄再拜宰相。突骑施的娑葛也不再乐意打仗了,上书卑词请降,朝廷乐得轻松,于是封其为钦化可汗,赐名守忠。已经及笄的金城公主则是在李显亲送下远嫁吐蕃,从此便得长居雪域冰原,再也望不见中原河山。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一日日地过去,转眼间又到了一年隆冬。达官显贵们锦衣玉食挥霍无度的时候,关中却是饥荒四起,米价之前好容易才跌到斗米三十文,如今又高涨到了斗米百钱。为了将山东、江、淮的谷米输入京城,运谷的牛马十死八九,朝臣们多劝天子再幸东都,韦后却执意不肯,于是,长安城下至黎民百姓,上至俸禄较低的官员,无数人只能勒紧裤带过日子。

没有人注意到再次扩编的羽林军万骑。从千人陡增到万人,左羽林大将军刘景仁又不是雷厉风行的管事材料,这下头的几个果毅渐渐掌握了真正的实权。再加上有人暗地照应,万骑的马匹兵刃从来都是第一等,数次操练兵马雄壮,更是让天子龙颜大悦赏赐不断。两年前的兵变阴影早就烟消云散,所有人都对这样一支精锐的天子禁军交口称赞,没有人看到那刀枪之后的玄机。

凌波的俸禄加上封邑原本并不高,而且安乐公主驸马武延秀看中了卖官鬻爵的美好前景,从她手中把公主金印收了回去,她竟是闲了下来。不过她不缺钱,人家在抢奴婢搜刮封地上百姓的时候,她在长安东西市和洛阳南市买下了不少产业,选出了精干的人前去经营,甚至直接把楚南派去了洛阳总管所有一切。然而,面对外头的无数饥民,她能做的却也只有偶尔小小赈济一下,饶是如此,她的名声也挽回了不少,安乐公主为此却嘲笑了好几次。

“十七娘,那些蝼蚁似的人你那么操心干什么,难不成你也想当宰相?”

宰相固然是没希望,但另一颗金印却送上了门。面对太平公主开玩笑似的递上金印,说什么公主府长史虚位以待,凌波哪里肯接。就她那么一丁点小伎俩,糊弄安乐公主还马马虎虎,若是和这位最是精明的姑姑打交道肯定大败亏输。于是乎,她东拉西扯了老半天,总算是把这“好意”给推辞了。也幸好她躲得快,没过几日,就在百姓们苦于饥荒的时候,太平公主和安乐公主姑侄俩竟是各拥党羽在朝堂上谮毁不休,闹得整个大明宫乌烟瘴气。

就在长安城一片混乱的景象中,平康坊的永年县主第又来了一拨客人。当为首的那个人踏进书房,拨开油衣的毡帽,露出了那张脸时,凌波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你你你……你不是在潞州抱美人抱得畅快吗,怎么一声不响就回长安了!”

“哦,敢情别人对我在潞州的一举一动还真是关注得很!”

李隆基干笑了两声在凌波对面坐了下来,陈珞和另一个壮汉则是一左一右守在了门口。看到这一幕,凌波忍不住朝他投去了一个白眼,这才懒洋洋地说:“谁让你这位临淄郡王名声太好名气太大,盯着你的人多了去了。你在潞州馆驿看上了一个歌女,随后就抱得美人归,这风流阵仗早就传得人尽皆知,我上次见舅舅的时候,他还摇头说了一句荒唐。”

“看来我这风流还是值得的,至少安了不少人的心。对了,陈珞是你的人,我就不用介绍了,旁边那个是王毛仲,我人在潞州的时候,他一直都留在长安负责联络万骑。”

听到这样的话,凌波不由得吃了一惊。她也顾不上那什么王毛仲,紧盯了李隆基一会就直截了当地问道:“你究竟要羽林军万骑帮你干什么?难道要学李重俊再来一次玄武门政变?”

“不过是自保而已。”李隆基晒然一笑,见凌波满脸不信,他摩挲着微须的下颌,语带谨慎地说,“据我所知,当初李重俊事败身死之后,那些人竭力构陷父王入罪,其中多有宗楚客授意。宗楚客此人比武三思更狂妄更野心勃勃,趋奉皇后不过是为了取得更大的权力,兴许有朝一日会图谋不轨。我不在长安,若是连这点准备都没有,将来必定为人鱼肉。十七娘,你也要小心此人。”

宗楚客?凌波眉头一皱,登时想起此人出入韦后含凉殿的次数比昔日武三思更加频繁,兼且相貌堂堂,自然比武三思更具吸引力。而且,不知不觉之间,宗楚客已经成了中书令,权力之大更胜武三思当日。但要说此人图谋造反……

“防人之心不可无。”李隆基适时又加了一句,随即又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我在潞州频频流连烟花之地,几乎很少交接官员,两年之中,那些跟踪我的人就一个个都撤了,所以我才会这么出入自由。可是单单这么做还不够,武家旁系之女不少,庶出之女也不少,我还预备再纳一人为侧妃,如此一来……”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到面前风声一起,赶紧一偏头,恰恰躲过了凌波劈头掷来的毛笔。然而,躲得过笔却躲不过那飞溅的墨汁,他的脸上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几滴,顿时有些狼狈。

“你们这些皇族子弟,就只会拿婚事当筹码!”

凌波恼火地站起身来,不由分说地下了逐客令:“好了,你该说的事情都说完了,我也不留你这个大忙人了,郡王请回吧!”

李隆基没料到一句玩笑话引来她这么大的反应,本还打算解释一下,可看到她那张嗔怒的脸,只能无可奈何地起身离开。临出门前,他也没忘了回头再关照一句:“陈珞才学颇高,我会留在身边赞襄谋划,以后若有信我会让王毛仲带给你。十七娘,我今天见过所有要见的人就会离开长安,父王那里不便过去。所以,父王还有一切大事就拜托你了。”

直到人走了,凌波方才气咻咻地拍了一下桌案。她最恨的就是这家伙那理所当然的架势,他家里分明有一个贤内助的王妃,非得让她奔前走后忙忙碌碌。要不是看在相王李旦的面子上,要不是考虑到自己的立身之计,她恨不得和这李三郎立马划清界限!

“小姐!”陈莞一进来就看到凌波咬牙切齿的光景,心中忍不住好笑。刚刚在外头为李隆基递上毛巾,看见那位一向淡然若定的郡王满脸尴尬,她心里头对自家主子实在是佩服极了,“郡王临走的时候还说,既然小姐那么生气,武家的女儿……他就不娶了。”

“我管他娶谁!”凌波恶狠狠地迸出了一句话,随即对着陈莞郑重其事地警告道,“你以后可得把眼睛擦亮一些,甭管嫁谁,也千万别嫁给这种风流倜傥的家伙,否则有的是苦头吃!”

陈莞不曾想话头一下子转到了自己身上,登时满脸通红,讪讪地说:“小姐说笑了,小姐没出嫁,我又怎么会嫁人?”说完这话,她竟是旋风似的转身夺门而出。

“这丫头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对了,她上次的样子似乎是说有心上人了!”

凌波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掰着手指头一算,猛地发现了一个骇人的事实。陈莞似乎马上就要满十九岁了,而过了年之后,她就要二十了!不知不觉之间,女皇天下的时代已经落幕了整整五年,而她长袖善舞周旋在洛阳长安的名利场中也已经整整五年。这五年的岁月虽然还不至于在她脸上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但却在她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疤。

这样的日子究竟还要过多久?难道真的要再来一次翻天覆地的巨变?

这天夜晚,当长安城中的八百下闭门鼓再次敲响的时候,裴愿急匆匆地踏进了永年县主第的侧门,熟门熟路地冲进了凌波的书房。还来不及站稳,他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相王……相王忽然病了!”

第一百八十章 阴差阳错

安国相王李旦。对于如今的大唐天下来说,这个名字仿佛很近,仿佛又很遥远。尽管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尽管那是当今天子硕果仅存的嫡亲兄弟,但是,除非必要,李旦从不会针对任何政事发表自己的意见。在大小朝会中,相较镇国太平公主的激扬高调,他仿佛永远都只是一抹影子。

凌波气急败坏地赶过来,恰逢太医为相王李旦扎过针离开,这位尊贵无匹的皇弟刚刚苏醒。瞧见他面色尚好,她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当成王李千里父子落马之后,大唐的嫡支宗室便只剩下了相王李旦和雍王李守礼。后者原本就是比李旦还闲散的性子,而李旦若是这当口出了什么事,她怎么向那个李三郎交待?

此时,李旦卧在榻上,含笑端详着站在身前的两个人,忽而感慨道:“十七娘,你和裴郎站在一块,还真是一对佳儿佳妇。”

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话,凌波登时愣了,奈何面前这位乃是长辈,她是嗔也不是恼也不是,呆立半晌之后方才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都这个时候,舅舅你还惦记着这些!你要是真惦记我们这对佳儿佳妇,就赶紧好好养着。你这一病吓得我三魂六魄飞了一半,若是舅舅你有什么不好了,以后谁给我和小裴做主?”

李旦此时笑得愈发松乏,连连点头,很是满意凌波这爽利。他费劲地扭头看了一眼裴愿,瞧见那脸上流露出货真价实的关切之色,心中不由得更觉暖意融融。虽说他是亲王,可五个儿子如今都在各地出任官职,身边竟是一个贴心的人都没有。倘若不是他那位皇帝兄长还记着他的让国之功,只怕他也会被打发到相州封地上。如今这时节,侍奉在病榻前的竟是只有裴愿这个异性子侄。

“转眼之间,十七娘你就已经快二十了。只可惜你的婚事我说不上什么话,而且说了也未必对你有利,这才一天天拖到了现在。倘使有那么一天……”李旦忽然住了口,旋即轻轻摇了摇头,“看我说的,今非昔比,总有一天你们俩能心愿得偿。”

裴愿连忙在榻前屈膝跪了下来,满脸诚恳地说:“会有那一天的,您安心养病,到时候一定会看到我和小凌……”

听到愣小子呆头呆脑还要再往下说,凌波赶紧在他的脊背上狠狠捏了一把。把那话头掐断了半截,她这才笑道:“他说得对,这点小病根本不算什么,舅舅你如今还正在年富力强的时候,好好养息也就好了。若是不想见的客人就回绝不见,也免得人来人往打扰了你养病。舅舅素来人望极好,那些诋毁的事情自有人会鼎力相助。就算别人撑不住,我也一定会尽力的。”

“好,好!”李旦忽地脸上倦色尽去,露出一种别样的神采飞扬来,“我有不少女儿,却一个都及不上十七娘你的兰心蕙质。我一向就当你和裴郎是自己的儿子女儿,外头的事情我就放心交给你们俩了。”

直到李旦睡着了,凌波便拉着裴愿退了出去。到了外间,她方才把憋在肚子里许久的气吁了出来。先头韦后不放心相王李旦和他的那五个儿子,于是把人一直都留在长安洛阳不曾外遣,但自从李重俊谋逆逼宫之后,这位皇后又怕了,于是把人全部打发了出去,弄得李旦的病榻之前竟没有一个儿子可以侍奉,就连那些女儿也一个个都随着夫婿在外地。

“小凌,你是否能想想办法让三哥他们几个都回来?”

瞥了一眼裴愿,凌波微微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就是再难,她也得想个办法才行!

正月里的天气异常寒冷,再加上连着下了好几场雪,室外更是滴水成冰银装素裹。凌波从延福门进入大明宫,立刻就有殷勤的内侍带了肩舆上来。这样大冷天的,凌波也不再拘泥于什么规矩不规矩,直截了当坐了上去,到了含凉殿门前下来又厚厚打赏了一番。

入得殿内,她便感到一股暖洋洋的热气扑面而来,和外头的冰天雪地比起来,这竟仿佛是两个天地。她随手脱了外头的裘衣丢给一个宫女,旋即抱着手炉缓缓朝里头走,半道上正好遇见了贺娄闰娘。

“哟,原来是县主来了!”贺娄闰娘一看见凌波便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挥退了众宫人内侍,她这才低声道,“我记得县主上次照应相王的事,所以赶紧得报一声。皇后听说相王病了,正在说预备找人去看看,还在那里嘀咕是真病还是装病。”

凌波不动声色地将一个装满了金珠的小锦囊塞进了贺娄闰娘掌中,这才笑道:“多谢贺娄姑姑提醒了。我不是说过么,以后不用县主长县主短的,叫我一声十七娘就罢了。说起来要不是相王那位长子孝顺,使钱使到了我跟前,我也不会管这档子事。以后若是有这份进项,少不得分姑姑你一半。”

李重俊已死,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被捂下了,而且攥着她把柄的人从来不以此为凭恃,再加上养女又得配宰相公子,贺娄闰娘近来可以说是春风得意。此时见凌波说得明白,又如此知情识趣,她心中登时大喜,立刻引了凌波去见韦后。

“这么说,相王是真的病了。”

韦后听说凌波去看了相王李旦,并没有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她素来知道凌波长袖善舞,别说相王李旦,就是太平公主那里也走动得相当频繁。不过,让她满意的是,这个她很中意的小辈在这些事情上都毫不隐瞒。就比如这一回,凌波就一五一十明说了寿春郡王李成器曾经送给了她一对羊脂玉佩、一对翡翠手镯外加越窑瓷瓶四个的重礼,托其婉转求情。

“寿春郡王李成器……”韦后沉吟片刻,忽然笑了起来,“那确实是一个闷葫芦似的老实人,但能够撞木钟撞到你头上,也算是有些聪明。不过,他毕竟是相王长子,为了照顾父亲或是侍疾而留在长安城不妥当。不若……唔,李三郎在潞州寻花问柳天天忙着抱美人,就解了他潞州别驾的职,让他回来照顾父亲好了。”

凌波怎么也没想到韦后一开口竟是让李隆基回来,那脸上顿时写满了货真价实的惊愕。但下一刻,她便恍然大悟了其中道理——要知道,昔日相王李旦在母亲武后的强力支持下登基为帝,立的便是李成器为太子。这样的人纵使再老实,韦后仍然是不放心的。

“那我可就代相王谢过皇后了!”

“谢什么!”韦后赞赏地看了凌波一眼,想起她从不曾僭越,更不曾和其他人那样卖官鬻爵,更觉得有些亏待了她,“你一回长安就不得闲地四处奔走,也是劳苦功高,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一定答应你。”

这样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忽然从天而降,凌波激动之下险些张口谈及自己的婚事。好在到最后还是冷静占据了上风,她一面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一面盘算着能用这个要求换取什么最大利益。这个时候既不能太贪心也不能太谨慎,得符合她一向的表现才行。

可是,她如今的房产遍布长安洛阳,田地也有不少,钱财更是这辈子都用不完。而且,她还不至于头昏脑热到想在爵位上更进一步。这么看来,似乎就只有官职了。问题是她手中压根就没有人,唯一能用的男人陈珞派到李隆基身边去当“细作”了,就算韦后答应,她把官职送给谁?

“皇后,宗相公来了。”

凌波正苦恼的时候,猛地听见这么一句话,一个激灵之下连忙说道:“皇后的一个承诺可是金贵得很,容我回去慢慢想,到时候皇后可别说我太过贪婪就好。”

韦后一听到宗楚客来,哪里还顾得上凌波,傲然一笑便允准了凌波告退。等到宗楚客进来,贺娄闰娘把众宫人一起带了出去,她方才慵懒地瞥了那个相貌伟岸的人一眼,心想自己当初竟是瞎了眼,放着这种美男子不要,偏偏吃武三思迷了心窍。

宗楚客比武三思年轻,更比其保养得宜。此时脱去外袍,看上去仿佛只有三十许人。他娴熟地在韦后身侧坐下,轻轻在她的双肩上揉捏了两下,低声问道:“我刚刚看见十七娘从你这里出去,这满长安城的武家千金中,没一个人比得上她会钻营。”

“会钻营的人好啊!”韦后嗤笑一声,在宗楚客的脸上反手轻拍了一记,“如果你要是闷葫芦,也不会上这儿来不是?再说了,她知道在别的地方耍聪明,知道在我面前要老实,这就足够了。你也安分些,陛下可是压下了弹劾你的好些奏折,和事天子的名声都已经传开了。”

宗楚客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殷勤,竟是将头轻轻搁在了韦后胸前:“陛下这个和事天子,怎比得上管事皇后?”

韦后心中大悦,媚眼流波地斜睨了宗楚客一眼,竟是索性懒洋洋闭上眼睛任其施为。

攥紧了皇帝便是攥紧了天下,这个道理她是从昔日那位婆婆身上学到的。武后能够做到的,她也一定能做到,而且会做得更好!

第一百八十一章 悍妻训夫也别有情趣

望着长安春明门城楼上那龙飞凤舞的大字,望着那络绎不绝等着进城的人,望着更远处那依稀露出峥嵘巍峨顶端的大明宫,李隆基长长舒了一口气。就在半个月前,他才刚刚往这里来了一次,那时候曾经筹划过该怎样重回长安以谋大事。然而,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前脚回到潞州,后脚就传来了父亲染病的消息。还不等焦急万分的他设法运作,朝廷的圣旨就追了过来。

那圣旨别无他意,竟是解除了他潞州别驾的职务,召他回长安侍奉父亲。早知道如此,他那一趟长安城根本就是白跑,现在他人都回来了,有什么事情不能亲自处置?

“十七娘,这回我可是又欠了你一个大人情!”低声感慨了一句,他轻轻一夹马腹,飞也似地朝城门疾驰而去,后头几个护卫慌忙打马跟上。

落在最后的陈珞望着前头那个人影,心中百感交集。外头皆传李隆基风流倜傥拥美无数,但他跟着这位临淄郡王已经一年多了,看到更多的却是他和一众心腹商量大事,所议内容从朝堂到民间到军事无所不包。即便是他昔日在李重俊身边时,也不曾看到那个太子想得如此深远。不知不觉间,他竟是生出了一种念头。

若这位李三郎是大唐太子……甚至是大唐天子,这大唐天下必定不是如此光景!

再一次踏入相王第,李隆基不期然地回头,却看见门口巷子中那些奉命护卫的羽林军将士中很有几个生面孔,眉头顿时一皱。二月的天依旧寒冷,相王第中庭的那棵大槐树上光秃秃地全无半点绿色,再加上那些仆役的身上都穿着褐色的衣袍,于是更显出一种沉郁的格调来。踏入父亲的寝室前,他仰头望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轻轻推开了门。

“是三郎回来了?”

才进门槛就听到了这个略显疲倦的声音,他连忙反手关上了门,疾步来到床榻前。拉开帷帐,他就看到李旦正半坐在那里,目光中流露着一种藏不住的欣慰,慌忙后退一步倒身下拜,语带哽咽地说:“父王,儿不孝,直到现在才赶回来……”

“好了好了,三郎你什么时候也学起这小儿女一套!”李旦轻轻拍了拍床板,语气平静地说,“你能回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再说我这又不是什么大病!你看看你,不过是一年多不见,你就瘦了一圈,这做戏也不能像你这样,折腾自己的身体算什么!”

李隆基闻言大惊,猛地抬起头便撞上了李旦责怪的目光,登时讷讷难言。正在他心中七上八下的时候,却只听父亲又叹息了一声。

“我当初被母后逼上了皇位,却苦了你们几个。你一直都是个有志气的,却为了我这个父亲只能韬光养晦流连花丛,左一个美人右一个美人往家里带,只能夜夜纵情日日笙歌……唉,三郎,已经够了,只要我不管世事,别人未必一定要除我而后快,你也不必作出那幅样子来。你那个媳妇是晓事能干的,你也别让她面子上太难看了。”

听到最后,李隆基方才舒了一口气。原来,父亲只是知道他那些风流行径是做给别人看的,并不知道他在纵情声色之外还有更深一层的谋划。这样就最好了,他并不愿意让性子恬淡的父亲知道那些背后的阴暗勾当,并不愿意让父亲知道某些事情为他担心,更不愿意因为父亲的谨慎懦弱而毁了他苦心的计划。

他宁可让父亲最终坐享其成!

“父王教诲,我记下了。”他轻轻握住了李旦的手,重重点了点头,“家和万事兴,我回去之后自然会对王宁说清楚。”

“那就好!”李旦这才释然,他一向喜爱这个能干早慧的儿子,但既然生在帝王家,他希望的不是李隆基能成才,而是希望其太太平平过完这一辈子,“待会裴郎会送药过来,你服侍我喝完药就先回去吧!对了,这些天多亏了裴郎在内照应,十七娘在外奔走,我这才能够安然在家养病,你得好好谢谢他们才是!”

话音刚落,就只听大门发出细微的嘎吱声,李隆基回头一看,那赫然是端着木盘药碗的裴愿,旁边则是凌波。前者在这里他自是毫不意外,而对于凌波的动作迅捷,他却觉得叹为观止。

“我这才刚刚回来,十七娘你可真是耳目灵通。”

“你从潞州出发,从晋州蒲州一直到长安城,一举一动人家都有记录,你一进春明门我就得到消息了。”

凌波戏谑地反讽了一句,见相王李旦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她方才发觉自己逞一时口舌之快,竟是忘记了这里还有个不能忽视的人物。此时,她也顾不上和李隆基多说什么,用眼神暗示裴愿上去奉药,谁知裴愿刚刚上前,李旦却摇了摇手。

“这几天已经让裴郎忙坏了,三郎既然回来,这些事情自然该由他这个儿子做。十七娘,如今我这个相王只能在这个大宅子里头做主,外头的事情就只有拜托你了。我也没什么谢礼,指不定你还要受人责难……”

“舅舅这是说哪里话呢!”凌波赶紧在床头坐下,软言安慰道,“舅舅当初为了裴家出了那么大的力,裴愿把你当父亲看待侍奉汤药也是应当的。至于我早就收了成器表哥的大笔谢礼,在别人看来我是受人钱财与人消灾,哪里会受什么责难!”

“成器?”

李旦顿时更糊涂了。见凌波越说纰漏越多,李隆基只好上前打圆场,三两下编圆了一通谎话,又接过裴愿手中的药碗,一匙一匙地喂李旦喝药。没事情干的裴愿只能袖手旁观,看见凌波和李隆基趁李旦不注意时不时彼此一瞪眼一挑眉,仿佛是眉来眼去,但更像是吵架,他不禁心里很有些纳闷。

等到李旦合眼睡下,用眼神吵架吵得不亦乐乎的两人双双站起身来,这时才看见裴愿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凌波想到刚刚那些举动,面上顿时微微一红,李隆基就更尴尬了。好在两人都是绝顶聪明的人,把裴愿拖出去后便双双拿乱七八糟的话题岔开——李隆基一面叙兄弟别情,感谢裴愿代他照顾父亲;凌波则是拉着裴愿的手说之前送的那匹野马终于产下了小崽子。总而言之,不消一会儿功夫,裴愿就忘记了刚才心中的疑惑。紧跟着,他想起前头尚有太医留下的医案,遂忙着说要去取,匆匆走了。

他这一走,凌波顿时恢复了那横眉冷对的表情:“当初你离开长安的时候只不过带了两个侍妾十几个护卫,这回来的时候居然美貌女子装满了五辆马车!你这么一走,潞州刺史的弹劾就到了!你可别和我说什么这是做给别人看的,我可不信。如今你回了长安收敛些,我和小裴带回来的那三个人已经进了万骑,正在忠心耿耿地替你收拢人心,到时候你这好色名声一传开,谁还信你一心为国?”

这年头皇族子弟姬妾成群美女环绕原本就是最平常的事,就是驸马都尉也免不了寻花问柳,怎么到了她口中就成了了不得的罪过?什么时候,这风流成了恶名而不是善名?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对于这样的诘难,李隆基哪敢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惟有苦笑以对。

凌波话一出口就感到自己多事,见李隆基不辩白,她赶紧站起身道:“我是奉了皇后之命来打探消息的,消息既然到手不便多留。据说宗楚客已经把手插进了羽林军飞骑,你让你那些人小心些,别让人抓到了把柄。”

裴愿拿着医案匆匆回来,正好看到凌波起身要走,连忙三步并两步冲上前去:“小凌,李三哥刚刚回来,你不是说还有好些事情要大家一起商量,怎么这么快就走?你……”

不等这愣小子把话说完,凌波便劈手夺过他手中的医案扔给了李隆基,旋即拉着裴愿便往外头走,口中还不忘提高了声音教训道:“人家刚刚到长安,不回家去会会自己的娇妻美妾,反而和我们两个耗费时间?要商量事情什么时候不好商量,非得选在这个节骨眼上?以后说话的时候学会看眼色,别那么冒冒失失的。你啊,究竟要我说多久你才会明白……”

听着外头传来的那些声音,李隆基哪里还有心思看医案,脸上的苦笑就更重了。他喜欢的应该是那些柔情似水百依百顺的女人,应该是贤惠持家任劳任怨的女人,应该是那些婉转承欢妩媚天成的女人……可是,那隔墙传来的“悍妻训夫”似乎也别有一番情趣。

而此时此刻,兴庆坊临淄郡王第,面对丈夫从潞州带回来的十几个莺莺燕燕,纵使王宁从来以贤内助自居,也不禁露出了一抹难以掩饰的恼色——三郎究竟想干什么,不论什么出身的女人都不分青红皂白往家里带!

第一百八十二章 难以做出的选择

韦后、宗楚客将为逆乱。这样一个流言忽然如瘟疫一般在长安城蔓延了开来。

第一个说这话的人被李显下令乱棍杖杀。然而,这天下自有悍不畏死的人,仅仅是半个月后,许州司兵参军燕钦融就再次上书,洋洋洒洒一大篇,矛头直指韦后安乐公主武延秀和宗楚客。李显一怒之下把人召来当面盘诘,谁知却被人反驳得说不出话来。然而,宗楚客却不是那种能藏下心中气性的善茬,在奉命将人带下关押的时候,他干脆矫诏命羽林军飞骑将燕钦融扑杀,这才得意洋洋地回报天子。然而,素来对韦后维护备至的李显闻听此事,却露出了极其不悦的表情,二话不说拂袖而去。

“宗楚客目无天子,竟是第二个武三思!”

西市永嘉楼上,谈起这件事,高力士便是满脸冷笑:“陛下虽说对皇后言行举止不闻不问,可那是惦记昔日情份,那是感激皇后的坚忍让他得以安然继承皇位,所以才能容得下那许多事情。陛下昔日既号英王,李重俊暴乱的那一日能够在城楼上临机应变说出那样的话,自然还没有昏庸到那种地步。如今既然拂袖而去,对宗楚客之流只怕是有些警觉了。”

凌波默然不语,心中却想起了昨日入宫时,韦后在含凉殿中大发脾气的情景,就连柴淑贤和贺娄闰娘都丝毫不敢劝,她就更不用说了。后来安乐公主匆匆而来,母女俩在内殿嘀嘀咕咕了小半个时辰,韦后出来的时候心情才好了些。而她离开含凉殿的时候,恰逢又有两个官员前来谒见,均是相貌堂堂三十出头的男子,出入此地的目的不言而喻。

高力士最近在宫中也不甚得意,由于他是昔日武后身边旧人,难免遭新人嫉妒诋毁,因此这宫闱丞虽说堪堪保住,却不像以前那样在韦后上官婉儿面前说得上话。这事情原本可由凌波从中设法,但她瞧着如今的光景似乎越来越不对,也不愿意求一时富贵而把自己好端端的性命搭了进去。

“小凌,要我实话实说,皇后实在是太心急了,不及昔日则天大圣皇后远矣。”他一面说一面在两人的酒盏中斟满了酒,毫不避讳地继续往下说,“昔日高宗皇帝在时,则天大圣皇后虽一手遮天,但还顾忌着高宗,至少那时候从无入幕之宾。因此,尽管则天大圣皇后杀了魏国夫人,幽闭了章怀太子,甚至连孝敬皇帝的死都与其有关,但高宗皇帝临死时,终究没有废黜则天大圣皇后。则天大圣皇后虽说是为了夺权揽权,但在用人之上却深有手腕,可如今皇后用的都是什么人?”

“别说了,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

凌波没好气地丢过去一个白眼,举杯一饮而尽,随即就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盯着高力士:“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你那么聪明,我也没什么好说的。”高力士晒然一笑,想起面前这个也是和自己一样脚踏几只船的人,不会不知道其中利害,“我只是白嘱咐一声……我总觉得含凉殿那边进进出出的人太多,总有些不那么好的苗头。”

苗头?凌波心中一紧,正想追问两句,紧闭的包厢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了,她顿时吃了一惊。瞧见那闯进来的人是李隆基,她这才如释重负,但转瞬间就懊悔了起来——自从得到她可以随意使用这地方的允诺,她但凡有什么不方便在家干的机密事就都选择在这里商谈,结果倒好,今儿个撞见了正主。

“掌柜说是十七娘你带了个陌生男子来,我想想不是外人,就索性过来看看。”

李隆基笑着和凌波打了个招呼,又熟络地向高力士点了点头:“力士你虽说司职宫闱丞,可以随意出入宫闱,但如今非比寻常,还得小心些。听说皇后借口政务繁忙,已经把上官昭容从群贤坊的宅第召入了长安殿,你是皇祖母身边的旧人,务必小心谨慎。”

看到高力士恭谨地起身答应,凌波顿时心中了然——上次她对高力士提过李隆基雄才大略,看来这两位已经完全搭上线了。怪不得人说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两个家伙虽说身份地位天差地别,但野心勃勃这一点倒是一样的。看到李隆基坐下,高力士在他身后站了,她虽然心中觉得别扭,但也不好说别的。正寻思李隆基的来意,对方却主动开口了。

“羽林军飞骑多半为宗楚客所笼络,他们虽不曾将手伸到万骑,但那也是迟早的事。而且……”他略略顿了一顿,这才面露迟疑地开口说道,“陛下昨日带人去探望了父王,屏退随从在房间中很是说了一番话,我事后尽力打探,父王却不肯透露毫分。倘若和之前宗楚客矫诏杀人的事情联系起来,陛下此来多半乃是为了诉心中不满。”

听了这话,凌波再想起昨日韦后的气急败坏,这一切的缘由自然是一清二楚。韦后不满的不但是李显居然会相信燕钦融一个妄人,更是因为李显居然会巴巴地跑去探望相王李旦。

“十七娘,如今宫内时局瞬息万变,力士毕竟不便常常出宫,有些事情就得靠你了。”

揣着这么一个重任离开永嘉楼,再加上另外一个让她震撼的消息,凌波回到家里的时候浑身无力,那种疲倦欲死的感觉就仿佛是打了一场大仗似的。那托付也就算了,反正这种刺探消息的事她干得多了,但问题是……裴愿这小子居然隐姓埋名跑到了万骑中担任了一个校尉!而且,那个李三郎信誓旦旦地说这并非是他的撺掇,而是裴愿自己的主意,但她还是感到心中一阵阵不舒服。

先头她从庭州带回来的那三个羽林旧将都得过裴家不少照应,裴愿进了万骑,那三个人必定会以裴愿为主,听候李隆基的调遣。毕竟,陈玄礼等人固然可信,但关键时刻总得提防一二。然而,既然已经使出了这一招,难道又一场政变为期不远?

“这天下难道就不能消停一下?”

然而,才拐进自家门前那条巷子,她便看到了一驾熟悉的厌翟车。想到那个肆意张扬毫无顾忌的金枝玉叶,她很没有敷衍的兴致,但踏进大门的一刹那却不得不打叠出一张巧笑嫣然的面孔。穿过前庭和一段长廊,她就远远看见了那个站在厅堂前头的人影。安乐公主依旧是那样光彩夺目,周身上下依旧是锦绣华缎,眉目之间依旧流露出傲然的神采,那光芒仿佛永远都不会黯淡下去。

“十七娘!你可算是回来了!”

见到凌波上前要行礼,安乐公主一把就把人拉了起来,拽着她的手回身走进了厅堂。用眼神示意闲杂人等统统退避,她便看着凌波,用一种极其兴奋的语气说:“十七娘,母后答应让我当皇太女了!”

凌波本有些心不在焉,此时原想随意附和些什么,但下一瞬间,她就明白了安乐公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骇得险些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使劲定了定神,她才装作满面惊讶地问道:“公主,皇后对此事不是并没有异议么?皇后答应了,那陛下……”

“别提我父皇!”安乐公主的面上一下子布满了阴霾,随即咬牙切齿地说,“说什么最喜爱我这个女儿,都是假的!他居然宁可册立李重俊那样的贱奴,也不肯册立我为皇太女!母后对他那么好,他居然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迁怒于母后!他也不想想,是谁在危难关头保住了他的性命,是谁让他得以坐这大唐江山!他若是不肯把这江山留给我和母后,我……我就不认他这个无情无义的父亲!”

听到这样荒谬绝伦的话,凌波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不说韦后,这安乐公主这些年闯了多少祸事,挥霍了多少钱财,要不是李显这个父亲一直护着,就算是公主也抵不住朝臣的唾沫星子,如今一眨眼倒是李显成了无情无义的父亲?

“十七娘,若是母后临朝必定不会亏待你。你和相王太平公主等素来亲善,这些天多注意一些,防着他们暗中耍什么花招。”安乐公主见凌波面色茫然,索性把话点透了,“母后已经令宗楚客调来府兵五万拱卫长安,上回李重俊的事情决不会再次重演。只要你尽心竭力,翌日若是事成,我一定会奏请母后封你为公主,这天下还不是任你为所欲为?”

五万府兵!

凌波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其后安乐公主的承诺她甚至压根没有留意。长安城的金吾卫加上羽林军绝不超过四万,若是五万府兵进驻长安,那么,纵使控制了万骑,只怕也抵挡不住。而且,听安乐公主的口气,似乎是马上就要发动……这对母女俩究竟想对李显怎么样?

然而,这当口她却不可能说出什么打退堂鼓之类的话,连忙满口答应了下来。然而,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安乐公主竟是派了两个随身内侍给她,说是两人武艺高强俱可随身护卫,以后最好形影不离地带着他们。情知这既是保护又是监视,她自然不敢推辞,直到将安乐公主送走,她的脑海中方才转着一个难以遏制的念头。面对又一个生死攸关的节骨眼,上官婉儿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第一百八十三章 变生肘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