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小伤不碍事。”凌波见芳若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脚,便无所谓地道了这么一句。见珠儿带上房门退了出去,此间再无外人,她便站起身来对两人郑重其事地裣衽行礼,沉声道,“大变在即,我困在大明宫无人可用无计可施,所以惟有请两位入宫相助。我也拿不出什么事成之后如何相报的承诺,只请你们看在曾经共事一场的份上,尽力帮我这一回。”

芳若还来不及说话,云娘便笑道:“要是让别人看见你这个金尊玉贵的县主给我们这两个奴婢行这样的礼,只怕会惊得眼珠子都掉下来!我当初若是不想帮你,出了宫我就是自由人,谁拦得住我?再加上你那个心上人也对我的脾胃,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好了,其他的我说不好,给你跑跑腿传传口信打打下手却还是举手之劳。不过,要说人脉,却还得靠芳若。她手上出去的人不计其数,就连皇后……咳,皇太后那边也有不少人受过她的情份。”

“情份这东西在宫里不算什么。”芳若忽然截断了云娘的话,认认真真地说,“在这宫里头最不实际的就是情份,所以若是以这一点要挟或请求别人去做什么,那就是愚者所为。我不能像县主你保证什么,只能说若是真的发生大变,那么,区区一丁点情份就能变成扭转大势的关键。至于县主说什么帮忙,有一句话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县主就只管说好了。”

得到这样的回答,凌波可以说是喜出望外,甚至连右脚的肿痛都忘了。她先是坦然告知了李显为韦后安乐公主所鸩杀的事情,接下来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可认识杨思勖?”

云娘忽然笑了起来:“就是那个一刀砍了野呼利,声名大噪的杨思勖?这小子当初入宫的时候就长得敦实,人家都在宫教局学认字练文章,偏偏就是他舞刀弄枪没个停歇。要说宫中宦官那么多,他大概算是第一高手了。这小子我不熟,芳若倒是曾经在他地位低贱的时候在则天大圣皇后面前举荐了一回,也算是一个小小的荐主……怎么,你要替那位李三郎笼络他?”

“此人武艺高强是一点,最重要的是心存忠义,倒确实可用。”芳若微微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那次在玄武门楼下杨思勖能挺身佑护先帝,之后又获迁高官,对先帝自然是有感恩之心。若是让他知道陛下被人鸩杀,让他倒戈倒并不难。不过,还有一个问题县主一定要考虑清楚。临淄郡王若起事,自然是拥立相王,必定先要除去皇太后和安乐公主,而且要向天下宣示其劣迹。县主素来是重情义的人,可考虑了这样的后果?”

后果……后果便是鱼死网破不成功就成仁,若是没有眼前这沸沸扬扬的流言也就罢了,既然有了,她还奢望能有第二种选择?就算被人骂成忘恩负义也好见利忘义也罢,总比被人倒手卖了身首异处来得好吧?

“后果我当然知道。”她露出了一丝苦笑,无所谓地一摊手道,“她们想要荣华富贵,我也想要。她们不想死,我也不想。都要下地狱,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到时候大家在地狱碰头再算账好了。”

这种匪夷所思的大实话让云娘和芳若双双一愣,很快云娘便大笑了起来,连芳若也不禁莞尔。既然凌波主意已定,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云娘二话不说取了信物飘然出去,芳若则是解说起了家中的情形。当她提起陈莞这几天心中焦急三天两头往李隆基那儿跑,凌波的脸色顿时变得异常古怪。

上回她戏谑地取笑了一回,过后也就忘了,这妮子不会是真的看上李隆基了吧?想想李隆基一表人才,在潞州的时候更是招蜂引蝶无数,陷落了颗颗芳心也不奇怪,可问题是陈莞那丫头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再加上李隆基家里头妻妾如云,难道她就忘了这辈子不做人小妾的誓言么?思来想去想不通,凌波只得把这个问题搁在了心里,决心等这阵子风头过去后好好问一问。

云娘这一趟出去便是整整一下午,凌波等到花也谢了,等回来的却是上官婉儿。这位一大清早就不见的先帝昭容一进门便长长嘘了一口气,面上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恼恨之色。一口气喝干了凌波放在几案上的一杯残茶,她忽地在上头重重拍了一巴掌。

“太平公主今天正好进宫,结果在含凉殿和皇太后吵得天翻地覆。皇太后说公主如今已经是大长公主,应该出居封地。太平公主则是讽刺皇太后包藏祸心颠覆社稷,最后两边闹得不欢而散。结果,我挤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太平公主临走前还对我冷嘲热讽了几句。”说到这里,上官婉儿愈发觉得心烦意乱,竟是恨恨地脱口而出道,“她和崔湜在一起的事情,难道以为我真的不知道?若是真的无计可施,我还不如一条道走到黑!”

昨天晚上上官婉儿还信誓旦旦地说太平公主必定会帮忙,这会儿就闹成这副模样,而且中间还牵扯到一个男人,凌波只觉得心里要多腻味有多腻味。然而,她旁敲侧击才劝了两句,就被上官婉儿二话不说地打了回来,不由有些灰心。看到那双以往流露出智慧和决断的眼睛如今赤裸裸的尽是愤恨和不甘,她惟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别人她已经顾不上了,只希望事成之后,能够保得上官婉儿下半辈子平安就好。

第一百八十八章 双杀

自从李显驾崩之后,韦后几乎整日里都在忙碌,从早到晚地泡在紫宸殿发号施令,那种和以往作为皇后截然不同的威权亦是让她格外满意。唯一不满意的是两个中书舍人拟旨常常不如人意,她不得不打消了心中的某种盘算,赶走了那两个不中用的家伙,却把上官婉儿从长安殿召唤到了身边。

韦后终究还是离不开上官婉儿,于是安乐公主也想起了凌波,她如今也是成日里在含凉殿召见外臣谋划将来,俨然把自己当成了皇太女。此时,见到凌波一身素服走进来,她便挥手斥退了周边的内侍宫人,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对方。

这是大变之后,凌波第一次单独见到安乐公主。所以,趁着人家审视她的时候,她不免也端详着安乐公主。按理说大行皇帝梓宫移到了太极殿,皇子皇女都要前往守灵哭灵,然而,安乐公主虽换了一身衣服,却是只到太极殿点个卯,比她这个无关人士去得还少,此时脸上非但不见半点悲戚之色,反而容光焕发,双颊更是流露出一种妩媚的艳红。

“十七娘,这些天我和母后忙着办事,也没顾得上见你。”安乐公主半支着下巴,面上挂着笑容,心里却想起了韦后之前的告诫,于是便直截了当地说,“你以前奉了母后的旨令也常常来往于公卿之家,虽说长袖善舞,但来往得多了难免会存下一点情分。若是往日,这也不算什么,但如今大事在即,你既然是我的人,以后就得把这些都抛在一边,明白么?”

凌波还是第一次听安乐公主说这样的正经话,可此时此刻,她更希望安乐公主还是如以前一样,尽说些男女之间的情事,或是对什么衣衫饰品高谈阔论,抑或是津津乐道于什么生财之道。

见凌波仿佛有些茫然,安乐公主露出了几许不悦,遂加重了语气警告道:“你能交接公卿,你能在相王和太平公主面前讨得好,那是因为十七娘你是我的人,任凭是谁都会给你三分薄面,否则,你一个武氏孤女怎能那么风光?已故梁王有好几个嫁出去的女儿,如今你那几个堂姐在夫家的日子可是不好过!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你尽心竭力,将来你这一辈子便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反之……”

安乐公主停住了话头,语气忽然变得轻松了起来:“如今不是有人在怀疑父皇驾崩得蹊跷么?内内外外的谣言已经够多了,昨儿个上官昭容杖杀了两个人,保不准这几天还会再冒出几个。这谣言多一条不多,少一条不少,十七娘你可得多多留心。”

这还是往日那位一味骄纵人性的安乐公主?这还是往日那位醉心于搜罗美男任事不管的安乐公主?从那张依旧娇美妩媚的脸上,凌波看到的完全是意气风发自信满满,简直没法相信自己曾经苦劝安乐公主搜罗人才,对方却完全置之不理。

定了定神,她不用假装也是满脸苦笑:“我能有今天自然都是皇太后和公主的提携,公主有话但请吩咐。”

“我就知道十七娘你最聪明了!”安乐公主抚掌大笑,竟是站起身来,一如往日般亲昵地在凌波身边坐下,这才低声道,“无论相王还是太平公主,都是我登上大位的障碍。这大明宫太极宫固然是掌握在我和母后手里,长安城中有五万府兵镇守,却也和铁桶金汤似的。只不过,相王和太平公主都有相当的人望,总不能随便找个罪名动手。明天晚上母后会在含凉殿设宴款待那两位,以求国事稳当,但这不过是托辞。他们俩一向喜你聪慧,你到时候亲手进一道羹给他们品尝,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面对安乐公主那炯炯目光,凌波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安乐公主竟是准备如法炮制除去相王和安乐公主,还授意她亲自动手?这事成之后若是百官哗然,她定然是被抛出来顶罪的替罪羊,到了那时就连李显的驾崩也能顺便栽赃在她的头上。若是事情不成,韦后和安乐公主也必定会迁怒于她。当安乐公主甚至能够作出弑父弑君这样大逆不道的勾当,她这个微不足道的人又怎比得上那唾手可得的至尊宝座?

沉默了片刻,她就将双手拢入袖中,侧身低头应道:“谨遵公主吩咐。”

安乐公主对凌波这样的态度自然是深感满意,又勉励了一番便放了她回去。等到柴淑贤进来,说了今日紫宸殿议事的种种进展,她更是觉得神清气爽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碍眼的人已经没剩下几个了,到时候一网打尽,这个天底下就再也没人敢与她作对了。

但使长立君王侧,俯瞰河山几重天?呸,凭什么就要女人服侍男人,凭什么就不是那些男人跪在地上舔她的脚趾?祖母能够做到的事,她这个生来就该是金枝玉叶的天之骄女同样能够做到!

凌波一踏进长安殿就看到云娘和芳若迎了上来,顿时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却不好当着珠儿等上官婉儿的心腹问些什么。直到周遭外人都退了下去,她这才急忙询问云娘此行收获。

“这还用说么?杨思勖一听说我是替你办事,差点当场翻脸,直到我拿出了芳若的信物还有另一样东西,他才半信半疑,不过还是提出要见一见那位李三郎。”云娘见凌波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便将那另一样东西取了出来,“这是那位李三郎送给陈莞的,那时因为宫中来人催得紧急,派人通知那边也来不及了,她情急之下就塞了这东西给我。总之,这样东西派上用场之后,我就和他约好了一个时间。杨思勖既然是兼任宫闱令,出入宫禁都是方便的,到时候和李三郎一见自然就能搭上了。”

“既然这样,此事也就无需我再费什么劲,顺其自然也就罢了。”

凌波点点头吐出一句话,陡然想起刚刚安乐公主的吩咐,少不得把这件异常棘手的事又对云娘和芳若说了。她这话刚说完,云娘便冷笑连连道:“想不到安乐公主平日只会吃喝玩乐,事到临头倒是心狠手辣。我起先还不信这鸩杀先帝的事情是她干的,如今看来倒是八九不离十。不过,凭她先前对你的情份,论理不会把你当作这样的死棋使用,我看今天这件事绝对不是她的主意。”

“不错,安乐公主先前对县主虽说有几分笼络,但确实存了真心。今天这勾当多半是宗楚客赵履温那几个人的主意。”芳若紧皱眉头,紧跟着更是一语石破天惊,“宗楚客此人野心比武三思更大,而且一步步犹如弈棋一般极其精准。他劝皇太后自立为天子,以韦代唐;他劝安乐公主谋取皇太女之位,鸩杀先帝;仿佛是为了替那两位着想,其实未必不是为自己铺路。只要李唐宗室全都死尽了,到头来他若是悍然兵谏,打着替先帝报仇的名义,这江山就又要换主人了。”

芳若这一席话不但让凌波陷入了呆滞状态,就连云娘也是听得一愣一愣。只不过,她毕竟和芳若相处的日子长久些,不多时便使劲拍了拍额头:“人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还真是看得远,只怕上官也不曾看到这些。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宗楚客大约也没料到有人比他动作还快。这样,十七娘你写上一封信,让杨思勖出宫的时候带上,也好知会那李三郎一声。”

凌波此时刚刚从芳若那番话中回过了神,听云娘这么说,她却轻轻摆了摆手:“这信还是让高力士带出去,云姑姑你让他盯着一点杨思勖。虽然他多半是可靠的,但如今这种节骨眼上出不得半点岔子。”

三人正在说话安排的时候,外间忽然传来了阵阵喧哗。凌波心知不对,连忙上前打开了门。她才刚刚探出头去,珠儿便气急败坏地冲了过来,甚至连气也来不及喘一口:“听说今日紫宸殿议事的时候,皇太后被几位大臣顶撞了,悲痛交加之下晕了过去。如今宗相公已经把那些人全都下了狱,又调集了羽林军飞骑大约两千人入宫拱卫太极殿梓宫。”

韦后那么强悍的人居然说晕就晕?

凌波心头涌起一股荒谬的情绪,遂紧跟着又追问了几句。得知上官婉儿随侍韦后去了含凉殿,其他的一应情形都还不清楚,她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只看这节骨眼上宗楚客动用的仍是飞骑而非万骑,便可知那些人仍然对万骑心有忌惮不敢随意调用。

话说回来,某人单单掌握了万骑就准备发动,是不是太冒险了?

她越想越觉得头大,正打算抛开这些事情再作打算,却不料门口响起了阵阵惊呼,抬头一看,却见是一个全身甲胄的将领带着两个士卒大步朝她走了过来。那人径直走到她面前,忽然挤了挤眼睛,这才肃然行礼道:“某奉宗相公令调防护持长安殿,特来请见县主。”

凌波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这个中年男子,瞠目结舌的同时竟是连说话的功能也消失了。老天爷,是她见鬼了么?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发动的前夕

这一年的仲夏仿佛格外炎热,尽管毗邻太液池,但含凉殿中依旧热得发慌。对于这时候等在水榭里头的众人来说,此时最令人感觉燥热的却不是天气,而是韦后犹如寒霜一般的表情。她用刀子似的目光看着座上的众人,忽然一把掀翻了面前堆满了美酒佳肴的桌子,旋即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她这么一走,安乐公主也跟着站起身来,冷哼一声便匆匆追上了韦后。

“敬酒不吃吃罚酒!”宗楚客满心火气,恶狠狠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随即对韦温和叶静能赵履温道,“既然那两位主儿拿大不来,我们再去想想办法!”

瞧见宗楚客四人旁若无人地离开,崔日用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便站起身对上官婉儿作了一揖:“相王太平公主都抱病未愈,想必并非是有意拂皇太后的面子。上官昭容还请多多劝劝皇太后,事情过后不妨算了……”

上官婉儿斜睨了崔日用一眼,忽然笑道:“崔大人真是好生八面玲珑,既要趋奉皇太后,还想周全相王和太平公主?刚刚的情形你也该看到了,皇太后大发雷霆,宗相公他们只怕也不会善罢甘休。我不过是先帝的昭容,这当口怎么敢劝,怎么能劝?”她说着便不理会崔日用,朝身边的凌波打了个招呼,“你陪这位好心的崔大人说说话,我乏了,先回去歇息了!”

让我陪崔日用说话?凌波瞪大了眼睛看着上官婉儿离去,好半晌才回过头。发现崔日用面色尴尬,她连忙满脸堆笑地解释道:“姑姑这几天忙里忙外心情不好,并非是有意针对崔大人。崔大人一片好意,若是有机会我必定会转致皇太后。”

“那就多谢县主了。”

有了这么一个台阶下,崔日用的脸色方才好看了些。尽管席间尽是珍馐佳酿,但别人都走了,他却不想在这是非之地多做停留,索性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他这么一走,凌波方才真正出了一口大气。

相王和太平公主都没来,也就是说她那封信总算还是起了作用,安乐公主就算再怎么恼火也不会怪到她的头上。她能做的事情已经都做了,以后大约就没她什么事了。只希望老天爷保佑尚在羽林军万骑之中的裴愿能够平安无事,保佑昨儿个那位像幽灵一般出现在她眼前的……长辈能够逢凶化吉——她手中没有一兵一卒,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只有祈祷而已。

宫里的凌波准备听天由命,宫外的陈莞却还准备竭尽所能再做一些什么。这一天黄昏,她换上一身男装正准备叫上武宇武宙四个一起出门,谁知一出账房门口却被人拦了个正着。打量着眼前那个面如桃花的男子,她只觉一股厌恶从心底油然而生,遂冷冷问道:“小姐虽然不在,一应供给我却没有少过你的份,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瑞昌却仿佛根本没看到陈莞那逼人的目光,竟是直截了当地问道:“陈姑娘是否要去找临淄郡王?”

“你大胆!”陈莞见这个以色侍人的家伙竟然敢这样问自己,顿时愈发恼怒,“这种事情也是你该问的?”

“县主平素谈论大事也并不避忌于我,我有什么问不得?”瑞昌放肆地盯着陈莞那张娇美的脸,露出了一个极其动人的笑容,“再说,陈姑娘去找临淄郡王,应该并不单纯是担心县主的安危吧?”

啪——

话音刚落,他就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整个人也忍不住往后头退了一步。然而,站稳之后,他却仍是一字一句地说道:“不管陈姑娘你是想帮县主,还是想帮衬那位临淄郡王,最好都把我带上。你应当知道,县主用人不拘一格,若是我只会吃闲饭,她也不会这么好吃好喝地一直供着我。再说,有那四大家将随侍,你还怕我会做出什么不利举动?”

恼羞成怒的陈莞甩出那个巴掌就有些后悔了。毕竟,不管她怎么看不起面前这个人,她的身份也并不比对方高贵。可听了此时这番话,她只觉得这家伙令人厌憎得紧,可心里却有些犹豫了。想到凌波至今被困在宫中,虽有芳若和云娘入宫帮衬,但境况如何仍很难说,她如今的倚靠更是只有临淄郡王李隆基。

死马当做活马医,就带上这家伙走一趟吧!

想到这里,她便冷冷甩下了一句话:“我就姑且信你一次,若是你动什么歪脑筋,到时候别怪我不客气!”

叫来武宇等四个护卫,她便带着瑞昌从后门悄悄入了夹道,七拐八绕便出了平康坊。由于此时接近宵禁,再加上天子驾崩天下举哀,路上并没有几个行人,再加上几个人都是身着便服,路上巡行的金吾卫也没有多加注意。一行人顺顺当当来到了兴庆坊的临淄郡王第,熟门熟路地敲开后门闪了进去。闻讯而来的陈珞发现今天还多了一个人,不禁露出了一丝异色。

“莞儿,他是……”

“一个自吹自擂的妄人,放在家里我不放心,还不如交给郡王审一审。”陈莞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见陈珞还要再问,便不耐烦地岔开话题道,“小姐这几天可有消息?”

“你这回倒是来得正好,小姐昨天刚刚派人送了一封信过来。”陈珞见妹妹又惊又喜,也就不再卖关子,一面把人往里头带,他一面低声说道,“皇太后和安乐公主似乎准备在今晚设宴时对相王和太平公主不利,所以小姐瞅准了空子让那位高内丞捎了信回来,郡王便竭力劝说相王称病推辞了。除此之外,小姐还说动了内常侍兼宫闱令杨思勖来归,郡王为之大悦,今儿个下午还笑着说,当初费尽唇舌说动了小姐,果然是得了一个莫大臂助。”

陈莞闻言自是眉飞色舞,连忙追问其中细节,末了更是忍不住羡慕地感慨道:“若是我有小姐的身份和本事就好了,如此不但能够在宫中打探消息,还能够为郡王多多分忧……”

“哈哈哈,若是十七娘听到陈姑娘如此说,必定会哭笑不得。”

恍然惊觉的陈莞慌忙抬头,见身前不远处赫然站着李隆基,顿时感到耳朵根热得发烧,借着裣衽行礼方才遮掩去了这尴尬劲。而她旁边的陈珞虽也跟着躬身行礼,心中却冒出了一股挥之不去的感觉——这些天妹妹几次三番地跑到这里来,莫非并不完全是为了打探凌波的安危,还带有那方面的目的?若真是那样就糟糕了,这临淄郡王李隆基固然是雄才大略,在男女情事上却素来随便。陈莞身在贱籍,到头来岂不是错寄了一颗芳心?

李隆基含笑对陈莞点点头,却没有把到了嘴边的后半截话说出来。凌波虽说为他做了这许多事情,但那与其说是自觉自愿,还不如说是被逼无奈。那丫头聪慧灵巧固然不假,但那性子却素来就是惫懒的。这念头只是在脑海中转了一转,他便注意到了夹在武宇四人当中的瑞昌,心中登时一动。

那一次成王李千里借故搜府时,此人曾经露了一手精妙的口技。那绝技平日作用有限,但关键时刻,若是精心谋划却可收奇兵之效!

看到李隆基的目光往自己脸上瞟,瑞昌便上前两步倒身下拜道:“小人料想郡王大事在即,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所以央陈姑娘将小人带到了此地,请郡王恕小人莽撞。”

陈莞原想从旁插话,见李隆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便住口不言。果然,不多久,她就只见李隆基朝自己点点头道:“陈姑娘,我确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可否将他留在此地?将来若是十七娘问起,我自会向她解释。”

李隆基把话说得这么分明,陈莞哪敢拒绝,几乎想都不曾想就答应了下来,心里却很是疑惑瑞昌能有什么作用。忽然,她想起那一次李千里带人搜府,凌波也是命她叫来了这家伙,两相印证,她一下子醒悟了过来。

若非这家伙别有用处,李隆基或是凌波又怎么会看得起这样的人?她果然是有眼无珠,那一巴掌打得实在是莽撞了些!

当夜,临淄郡王第的姬妾们又是个个独守空房,王妃王宁亲自带人往大书房送了两次宵夜,虽然疲累,心中却是倍感振奋。那些花枝招展妩媚妖艳的姬妾们比她年轻貌美,比她灵巧善媚,但那又怎么样?遇上了如此大事,三郎会找来商量的女人只有她一个。此次若是事成,那么她就不单单是宗室王妃,还能带挈王家再上一步;若是事败,她也会陪着她的三郎下地狱。

转过角门,她忽然看见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正痴痴地望着那大书房的方向。认出那是丈夫从潞州带回来的侍妾赵绯儿,她不禁晒然一笑。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弛,遇上了李隆基这样以大事为重的男人,纵使色未衰,也未必能长久。

第一百九十章 快刀斩乱麻

由于正在天子丧期,大明宫中自然是一片缟素,丝竹弦乐皆无。而对于凌波来说,最令人难以忍受的倒不是这个,而是自己被困在这深宫之中已经足足有小半个月了。以往她就是住在洛阳宫临波阁的时候,也是三天两头溜出去耍玩,就连在上阳宫陪伴则天大圣皇后的时候,也少不得有人说说话。现如今上官婉儿成天忙得连影子都看不见,她自己心中有事,又不想继续在韦后和安乐公主面前讨好卖乖,竟是只有云娘和芳若可以说说话。

这一日夜晚,在长安殿后头临近太液池的长廊中,凌波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只觉得后背心的汗已经濡湿了衣衫,脑门上也是湿漉漉的。回头看了看云淡风轻的芳若,还有懒洋洋仿佛没事人一般的云娘,她只觉心头冒出了一股极其无力的感觉。

都说她聪慧灵巧,但是和这两位久经风雨的比起来,她实在是算不得什么,这会儿她已经是急躁得团团转,人家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十七娘,这大热天的别走来走去了,好好坐下吹吹风不就成了?”云娘一面说一面把手帕中的杏脯扔了一块在嘴中,笑吟吟地说,“那一回废太子李重俊作乱,你是百般无奈被裹挟,这一次内外都有人照应,你怕什么?大明宫这么大,倘若有事,就算外头那些羽林军派不上用场,我也可以随便带着你往哪个犄角旮旯里一藏。等风头一过再出来,你就什么闲心都不用操,这岂不是最好?”

凌波听了一愣,细细一想不由得苦笑了起来。要说她在这是非圈子里头真是陷得太深了,根本没想到她除了祈祷之外,还可以什么都不管地睡大觉。事情都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她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只需坐等结果就好。倘若一切顺利,那么她便可太太平平地当一个小县主,坐享荣华富贵一辈子;若是事情失败……咳,那时候便是一死而已。

“咦,有不少人的脚步声,似乎是朝这边来了!”

就在她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了云娘的一个声音。心中警觉的她慌忙抬起头瞧看,却是没看到任何人影,再侧耳倾听了一会,这才分辨出一种零乱的脚步声。稍稍等了一会儿,就只见一个将领带着十几个兵卒疾步朝这边奔来,那将领赫然眼熟得紧,正是几天前自陈刚刚调防长安殿的羽林军飞骑果毅。

那人行至跟前,甚至来不及朝云娘和芳若多打量一眼便急急忙忙地说:“羽林将士已经斩了韦璿、韦播、高嵩,迎临淄郡王入营。左右万骑正在狂攻玄德门白兽门,有杨思勖这个内应,不多时必定夺门而入。这一次将士们矢志诛除诸韦,长安殿已经不安全,所以郡王事先传来消息,让县主带人入我军中暂避。”

居然这么快!

凌波一时间只觉得心跳加速头皮发麻,想要再问几句什么,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最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点了点头道:“好,一切就拜托裴伯父了!”

此话一出,云娘登时色变。盯着那将领的脸直勾勾地看了老半晌,她终于认出了对方。想到那时他在女皇面前盛气以对,想到那时他坦然解衣受杖,想到那个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她不由得吁了一口气。岁月如白驹过隙,他竟是恍然间如此苍老了!见裴伷先根本不曾注意到她,只是急匆匆地和凌波说话,又对身后军士嘱咐着什么,她不知不觉露出了笑容。

百杖之威便是成年人也消受不起,更不用说裴伷先当初不过区区十七的年纪。他永远不会知道,那个对他心存爱慕的女子悄悄地对行刑军士假传圣旨;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她那时奉女皇之命到岭南公干,正好碰到那边刺史府追捕流人,又是她暗中使了钱和手段命人手下留情;等到他后来流放庭州的时候,她再也没办法打听到他的情况,只在朝廷诛杀流人之后得知他不曾死,那时候便欣慰了很久。

只不过,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她又何必学那些无知少女般表功?

凌波不经意间回头一瞥,见云娘神色有异,不禁心中奇怪。不过此时不是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更不好在此地多做停留,于是她立刻在一众军士的簇拥下来到了值房,旋即就有人送上了三套早就准备好的甲胄。

裴伷先屏退了众属下,直截了当地说:“兵士们不知道你和临淄郡王早有默契,到时候诛除诸韦的时候,少不得会有人翻你的旧账。你素日跟着皇太后和安乐公主太过招摇,若是这一次不出头做个样子,翌日论功行赏的时候便不好说话。”

情知人家为自己想得颇为周到,凌波虽说心中颇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点了点头。见裴伷先转身要出去,她忽地想到一件事,连忙出声唤道:“裴伯父,上官姑姑一向待我亲厚,先帝驾崩草诏的时候,她也曾经拟定由相王辅政……”

“上官昭容昔日对相王父子也算是颇有恩义,到时候临淄郡王应该会设法。”见凌波松了一口大气,裴伷先又解释道,“我已经传下令去,不得擅动长安殿中任何东西,你尽可放心。不过,只希望上官昭容不要和皇太后等人呆在一块,今夜动乱极大,到时候若是兵士们杀红了眼睛殃及池鱼,却是难说得很。”

凌波僵硬地点了点头,人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一旁的芳若和云娘却交换了一个眼色,前者微微叹了一口气,后者却是讥诮地撇了撇嘴,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换上那套甲胄,解开头上繁复的云鬓,结了一个最简单的发髻,随手插上一支玉簪,戴上皮戎,在腰间束上一把佩剑——踏出值房的时候,凌波赫然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她回头看了一眼同样装束的云娘和芳若,发现一个冷若冰霜,一个杀气腾腾,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而,当耳畔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时,她那笑容立刻僵在了嘴角边上,脸色渐渐白了。

“短短五年功夫,一连三次兵谏……人说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果然是一点不假。”

听到云娘这一声感慨,凌波也是深有感触。别说这短短五年,大唐立国以来,这兵谏政变还有叛乱什么时候曾经少过?每一次都会有无数人头落地,每一次都会有无数曾经光鲜的门楣随之败落,但这依旧不能阻止无数人前赴后继地掀起一场场狂澜。可笑的是她还认为天意如此人意何为,看如今的光景,这天下有几个人信奉什么天意?

忽然,三声震天鼓响从远处传来。就在这时,裴伷先带着几个兵士匆匆赶来,直截了当地说:“临淄郡王勒兵玄武门外,三鼓之后已经全部进发,玄德门白兽门已陷。我奉命带兵前往含凉殿请见皇太后,事不宜迟,县主既然已经收拾停当,还请和我同行。”

事已至此,凌波来不及更没有必要询问自己跟着去做什么。她对含凉殿自然是极其熟悉的,甚至可以说闭着眼睛也能说出所有东西都摆放在什么地方。尽管含凉殿顶多只能算得上是皇后中宫,但自从李显驾崩的那一日起,韦后便将玉玺贴身保管,此刻东西必定还在含凉殿。至于她如何面对韦后的问题,别人是无暇考虑,她是不能考虑。

大明宫中再一次火光冲天,那火并不是焚烧殿宇的火,而是无数人手中高掣的火炬将黑夜变成了白昼。一路上凌波撞见了好几拨飞骑,尽管这都是当初宗楚客调进宫来充作护卫的兵马,但此时此刻他们的手臂上却绑着鲜红的布条,清清楚楚地昭示了他们的身份。对于这样的局面,凌波惟有在心中嗟叹不已——就算是将身卖给帝王家的禁卫兵士,万不得已之下也会自己选择主人!

“流芳千载!”

“光耀万世!”

但凡相交而过的两拨军队,彼此之间必定会对上这么一句暗号。如是疾驰了大约一刻钟,凌波就远远看见了含凉殿。那座素来庄严肃穆的大殿如今已经乱成了一团,不时有鬓环散乱的宫人从里头跌跌撞撞冲出来,内中更是哭声喊声喧哗声不断。而原本应该是负责此地戍卫的羽林军左飞骑营,则是刀剑出鞘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

须臾,只听得一个声音骤然响起:“太后不在宫内!”

听到这个消息,凌波竟是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然而,就在下一刻,右前方响起了一阵震天欢呼。那欢呼声由远及近,不多时就传到了他们这一边。裴伷先听到那短短几个字的时候,竟是不由自主地蠕动嘴唇重复了一遍。

“阿韦已死,天下太平!”

第一百九十一章 她也该死!

韦后死了?

凌波仍觉得不可思议的时候,却已经有人用枪尖高挑了一颗头颅出来。她几乎是本能地勒马退后一步转过了头,竭力抑制那种要呕吐的冲动。她只觉得一阵阵犹如痉挛似的惊悸,即便是当初被李重俊劫持的时候,她也是愤怒多于惊惧,但此时此刻,她终于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没错,她怕了。

“不可一世的韦皇后,居然会落得如此下场。”云娘冷笑着叹息了一声,遂朝凌波靠近了些,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她的腿,“事已至此,你也不用想那么多,成王败寇,古今都是如此。就算没有你,李三郎也一定会动手。先头张柬之等人拥太子兵谏洛阳宫的时候,那是有大义名分,所以不用如此酷烈手段。可李三郎今次便如同昔日太宗皇帝,难道你还奢望韦皇后她们能活命?”

听到云娘这及时的提醒,凌波陡然一凛,强自把那些不合时宜的思绪都赶出了脑海。就在这时,斜里又传来了裴伷先的声音:“县主,玉玺并不在……那人身边,应该还在含凉殿中。卫尉卿薛崇简已经赶来,带来了郡王之命,说是请县主带人进去取出玉玺,然后去迎郡王入宫。”

凌波这才看到含凉殿的大门口已经站着一个身穿甲胄的年轻人,赫然是太平公主的次子薛崇简。见裴伷先已经下马,喝令前方将士让开了一条道,她便咬咬牙跃下了马,带着云娘和芳若大步走上前去,竭力不去看四周投来的那些目光。踏着溅满了血污的台阶来到殿前,她这才发觉薛崇简的甲胄上布满了斑驳血迹,心中不由一悸。

“此番能够如此顺利,多亏了十七娘说动了杨思勖!”薛崇简抱拳行了一个军礼,这才沉声道,“若不是他和宫闱丞高力士事先打开了各道宫门,这一路拼杀怎么也得折损无数勇士。三郎说了,天亮之前便要迎相王安定大局,还请你尽快找出玉玺。”

面对这个曾经险些成为自己未婚夫的男人,凌波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便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当先跨进了门槛。大殿中充斥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鲜红的地毯上能够看到无数污黑的脚印,地上墙上飞溅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四处的地上还倒伏着生死不知的宫人内侍。她越往里头走,越是觉得脚下沉重,幸好身后跟着的并不止是一个薛崇简,还有芳若和云娘,她这才多了几许倚靠。

经过正殿和内寝,穿过一条狭窄的长廊,凌波便站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门跟前。轻轻推开那扇门,她还来不及跨过门槛,眼前便忽然闪过一道寒光,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时候,她只觉得肩头传来一股大力,整个人就不由自主地被拨到了后头。紧跟着,只听一声惨呼,她就看见一个人影重重地跌在了地上,而她只来得及看到那个傲然挡在她面前的人影。

自然,那除了云娘不会有别人。

陡然遭到这样的突袭,薛崇简不禁大怒,更让他恼火的是自己差点让别人得了手。见跌落在地的赫然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依稀还有些眼熟,他便拔出腰刀挺身上前,端详了片刻便冷笑道:“想不到这含凉殿中里里外外搜了一圈,却还叫你逃得了性命!柴淑贤,你身为勋贵之后却甘心为虎作伥,到现在还执迷不悟,那就让我送你去和你那主子作伴吧!”

闻听柴淑贤这三个字,凌波这才意识到刚刚的突袭来自何方。望着地上那个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女人,看着那个咬牙切齿双目圆瞪的女人,哪里还像是往日那个雍容华贵的女官?尽管知道此人乃是韦后最信任的心腹,绝对不能留下,然而,当看到薛崇简提着腰刀朝柴淑贤当头劈下的时候,她却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

“薛二哥,刀下留人!”

薛崇简一刀砍下的时候听到这声音,原本指向柴淑贤颈项的刀锋不禁一偏,恰恰砍在了她的右肩上。然而,他随即毫不犹豫地举起腰刀再次恶狠狠地斜劈了下去,愣是将柴淑贤的惨叫声和喝骂声全都掐断在了半道上。发觉有不少热血溅上脸,他便旁若无人地用袖子擦了两下,这才转过身举重若轻地道:“十七娘,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心软?柴氏全家如今肯定是希望她一死了之,绝不想看到她活着祸害了满门。斩草不除根,恨你入骨的她若是编造一些乱七八糟的,到时候就是你倒霉了。”

凌波何尝不知道这些,然而,此时一个活生生的故人就死在面前,她还是感到脑袋一片空白。好一阵子,她方才恍过神,再也不敢去看地上那身首异处的尸体,匆匆来到了一旁的柜子跟前,娴熟地移动了几本书和一个花瓶。不多时,那柜子中间就弹出了一个暗格,她从中抱出了一个锦匣,打开盖子查看了一下,又回转身来。

“这便是玉玺了。”

薛崇简没注意到凌波话语中的艰涩,铿地一声回刀入鞘,面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有了这个便可名正言顺地迎相王入宫,那只会仰韦氏鼻息的小皇帝也就该下台了。事不宜迟,十七娘,你我一同去迎三郎。他带着大队人马押后入宫,此时大约先到凌烟阁等候了!”

见薛崇简丝毫没有接过那个锦盒的意思,无奈之下凌波只得亲自抱着出了书房,踏出门的前夕忍不住又瞥了一眼地上那具尸体。此时此刻,她完全无法用什么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的话来安慰自己,甚至也说不出什么各为其主的话。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借口,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自私和野心,仅此而已。

“十七娘,把玉玺举起来,让将士们看清楚。”

和薛崇简并肩走出含凉殿的一刹那,她陡然间听到了这样一个声音。无奈之下,她只得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锦匣,而旁边适时响起了一声大喝:“今日多亏诸位勇士健儿奋力拼杀,如今阿韦已死,大唐社稷再无倾覆之危!当此之际,该当迎相王入宫,重定社稷,以安天下!”

“相王万岁!”

闻听此言,底下顿时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和呐喊声。望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炬,望着人们脸上兴奋的红光,望着那些不断挥舞的手臂和兵器,凌波只觉得目弛神摇。此时此刻倘若是相王李旦本人在此,面对这样的高呼,只怕也会感到不知所措。而且,那声音中听不到一丝一毫的杂音,既没有人提到临淄郡王李隆基,也没有人提到太平公主,人们为之欢呼呐喊的人始终只有一个。

就在这欢呼达到最高潮的时候,忽然有几个军士从一旁瑟瑟发抖的宫人内侍中揪出了一个女人,把人拖上前摔在了台阶下头。为首的那个军士单膝跪下行了个军礼,旋即怒气冲冲地喝道:“这女人我认得,是尚宫贺娄闰娘!”

起初变乱刚起的时候,贺娄闰娘就警觉得快,匆匆换上了一套宫人的衣裳,果然,不多时便有大批军士冲进了含凉殿,见到衣着华丽的高阶女官就杀,不少年轻貌美的宫人也没能幸免于难,郑氏母女更是第一拨就被人给杀了。她侥幸逃过一劫,却没想到竟还被人认了出来,此时已是吓得魂不附体。瞅见凌波一身甲胄英姿飒爽地站在薛崇简身侧,她又羡又妒,当下便犹如抓着救命稻草似的嚷嚷了起来。

“县主,县主救命!当初皇太后要借李重俊之事诬陷相王的时候,我也曾从中帮忙效力!我……我知道安乐公主如今正在哪里……奴婢可以戴罪立功!”

听到贺娄闰娘情急之下竟是自称奴婢,凌波不禁皱了皱眉。想到那一次的事情虽说是她用计胁迫,但贺娄闰娘确实有从中出力,她便朝身侧的薛崇简看了一眼。然而,薛崇简却是冷冷一笑,径直走下台阶去,旋即居高临下地问道:“安乐公主在哪?”

贺娄闰娘闻言大喜,连忙答道:“安乐公主在紫兰殿……”话音刚落,她就看到一道雪亮的刀光当头而至,旋即便感到胸前一阵剧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穿胸而过的钢刀,她蠕动嘴唇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头一歪便气绝倒地。

薛崇简漫不经心地拔出了腰刀,环视了一眼周遭鸦雀无声的众羽林军将士,随即对站在左侧的一个羽林飞骑低声吩咐了几句。

看到众羽林飞骑齐声领命而去,凌波只觉得自己的两脚都在打颤。她虽然见过薛崇简数次,但从未想到他竟是如此心狠手辣。就在这时,底下依旧聚集的数百羽林军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永年县主素来党附阿韦,她也该死!”

此话一出,凌波顿觉心中一惊,眼看众羽林中响起了不少附和的声音。她这时方才感到,自己刚刚那点怜悯之心实在可笑得很。在这种兵谏逼宫政变的节骨眼上,她本人都是危若累卵,还奢望什么其他?

第一百九十二章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叫嚷,薛崇简面色一变,猛地抬起头来厉声喝道:“是谁在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