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暗暗呸了一声,又轻手轻脚地挪到门边,试探地喊了句:“大娘…”就立刻被飞过来的花瓶打断了。程大娘哭着嚷嚷:“都给我滚!”又再顿足捶胸,眼泪鼻涕糊成一片。

春瑛缩着脑袋,迅速离了门边,撇了撇嘴。程大叔固然有错,程大娘也不是无辜,就象那天石掌柜说的,那么多年都让丈夫在外奔波,一年只见那几面,谁能担保她不会起异心?要赚钱也不是这么个赚法吧?

她再看一眼屋中地上散落的东西,知道等程大娘哭完冷静下来,定要痛惜不已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拿自己撒气呢。她眼珠子转了转,索性跑了出去,暂时躲避开,大不了直接回云想阁石掌柜。

但她才一关上院门,回头看到对面的院子,便停下了脚步。先前那妇人对她说的话,压在她心头上,沉甸甸的。想想小胡子好歹是她的旧识,也帮过她不少忙了,她深吸一口气,便过去敲门。

门没锁,她轻轻一推便开了,走进去,院中仍是一片狼藉,似乎自那天过后,便再没人收拾过。春瑛随手扶起一张破板凳,走进正屋,便看到屋中条桌上,摆放着一块再朴素不过的灵位牌,上书“故显妣晁氏之位,不孝子胡飞立”几个字,灵前小炉中插着半支香,两边的白蜡烛已经燃尽。

她心想,原来小胡子的本名叫胡飞呀?却忽然听到厢房方向传来轻微的声音,忙走了过去。

胡飞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旧布衣,头上绑着白布条,手里还拿着一件同样的旧衣,兴许是从估衣铺里买回来的,他撕下了旧衣的一只袖子,放进旁边的碗里醮了醮,布料慢慢地变了色。

春瑛闻出那是油的味道,有些疑惑:“你在干什么?!”胡飞吓了一跳,忙拿过一个破箕将东西盖住,有些不自在的撇开头:“春瑛小妹子,你怎么会来?”

春瑛见他有心隐瞒,也不好追问,便道:“你怎么见了我好象很不高兴?可是我得罪你了?”

胡飞红了脸:“不是!怎么会?!”他看了春瑛一眼,低下头:“我知道你是好人…当初你替我跟许家小哥牵线,也让我赚了些银子,前些时候,托了那些银子的福,我才能给我娘请大方抓药…”他红了眼圈,“只可惜我没用,救不了我娘,若不是街坊们出手相助,我连我娘的后事都办不了…”

春瑛忙劝道:“这怎么能怪你呢?所谓生死有命…咳,总之,你以后好好生活,你娘在泉下知道了,也会为你高兴的,别再伤心了。”顿了顿,又道:“我听邻居家的大娘说…你好象还没找到谋生的办法…其实这人啊,适应性还是很强的,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嘛,暂时受点苦,是为了以后过得更好呀?呃…”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说得直白些吧,又怕刺痛了小胡子的自尊心,但她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未穿越的时候,何曾想过她会给人当丫头?在侯府当差的时候,又怎会料到她要忍受整天挨骂还要不停干活的日子?结果她还是适应下来了,可见一个人换了环境,只要想坚持,还是能熬过来的。

胡飞脸色变了变,苦笑道:“我也想要好好过活…可惜有人容不得我…”他对着春瑛欲言又止,终究叹道:“不怕小妹子取笑,换了别人,听了我的话,只会以为我在瞎说。最初到学堂做事,我是极愿意的,我从小没做过杂活,笨手笨脚了些,惹得先生生气,我也只好认了。后来到那福满楼…还有茶叶铺子,却不是我拉不下脸来…初时还好,后来有人来给我使绊子,我认得那是谁,也知道是谁指使他们来的…”

他咬咬牙:“原是亲手足,他将我母子二人赶出家门,已经够狠心的了,我也没想到,他竟连一条活路都不给我!明摆着是要逼我离开京城!我已经一让再让,没法再忍了!”他一拳击在桌面上,破箕一震,歪了,露出底下沾了油的布块来。

春瑛眼尖地瞥见里面还有几块火石,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心下骇然:“你打哪儿弄来这些东西?!该不会是要放火吧?烧谁?!”

胡飞慌忙将那些东西盖住,脸色变了又变,春瑛使劲儿将他打开,翻出那火石与油布,又看到旁边的椅子面上横了四五根粗大的木棒,便抓住他问:“你这是要做火把?!你…”

胡飞愤然挣开她,怒道:“他这样狠心,我又何必顾念旧情?!他仗的不就是那份家业么?我去给他全烧了,看他还有什么倚仗!”

“你疯了?放火是要坐牢的!”如果烧死了人,罪就更重了。

“坐牢就坐牢,横竖我也是活不下去的,就算死,我也要拉着他一起!我要看着他家门败落,一文不值,看他还拿什么嚣张!”胡飞的表情有些狰狞,眼中隐隐露出疯狂。

春瑛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气愤,索性一拳揍过去:“你这样对得起你爹娘吗?!对得起好心帮你的街坊们吗?!那些家业可是你亲爹挣下来的!你就算再生气再委屈,也不能这样害人害已!你要是真放了那把火,以后死了,还有什么脸见你爹?!”

胡飞被她一拳打懵了,听了她的话,便觉得心里的悲痛全都涌了上来:“我知道这么做不对,可是我忍不下这口气!我长这么大,一直安分守已,我娘更是忍气吞声。我们娘儿俩安安分分地过日子,从不妄想不该得的东西。我娘…日日到那女人面前立规矩,说话都不敢大声,还常常劝我爹去见那女人。我小时候不懂事叫了她几回母亲,她每次都要害怕上半天,直等到离了胡家,才听我叫了一声娘,没两天就…我从来没想过要贪爹的产业,爹也跟我提过,等过几年我成了家,就分我一处田庄和一个宅子,等日后他做古,便能将娘借出去过活。我们一直守本份…一直…”

他颤抖着手去扒自己的领口,指甲抓着皮肤,刮出几道红痕,表情悲痛不已。

春瑛看得不忍,忙道:“别说了,你冷静些…”

“我冷静不了!”胡飞吼道:“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容不下我们!爹病得这么重,只有我和娘在身边侍候,他们母子二人只顾着生意、生意!从没给爹端过一回药!爹的病情明明已经好转了,我和娘也是累得不行才歇了一会儿,怎的忽然他就去了呢?!一定是他们搞的鬼!他们好狠的心…”

春瑛闻言大惊:“你爹不是病死的?!”

第三卷 高门 一百零一、劝人不是个容易活

胡飞咬牙切齿地道:“胡家对外自然是这么说的,但是真是假我心里有数!虽然他收买的大夫说爹先前只是回光返照,可爹是真的好转了,他一位朋友请了位太医来开方子,十分灵验,他已经连着三天都能睡上安稳觉,饮食也无碍了。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劝娘去歇一歇,她为了照顾爹,已经累了好几日。我回房略打了个盹,就有人告诉我爹已经去世了,他身边侍候的人私下跟我说,那人曾到正屋去过,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也不知道在屋里做了些什么,但有人听到他和爹在屋内大声争吵,接着爹就…”他顿了顿,从牙缝里阴森地挤出一句话:“若说爹是死跟他没关系,我才不信!绝对是他下的毒手!”

春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那…有人能作证吗?既然你爹身边的人都听到了,应该会起疑心吧?就没人说什么?”

“能作证的人都被那女人送走了…”胡飞满脸恨意,“我只恨自己为何这样愚蠢,竟没发觉他们母子的险恶用心,未能尽早将人截下来…如今我再说什么,也不会有人信了…我知道,他们就是怕被人知道自己的丑行,才会将娘与我往死里逼!本来爹一死,娘就死了一半,他们却连大夫都不肯请…我好容易请了大夫来,又说服娘吃药,眼看着她病情有了起色,他们却把娘拖到院子里,当着众人的面骂她害死了爹…我酿足足跪了三个时辰!若不是族长发话,那女人还要将我娘活活打死!可怜我娘旧病未除,又添新疾,当场口吐鲜血…他们还要将我除名,逼我们净身出户…”

春瑛听得目瞪口呆:“就没人阻止他们吗?!再怎么说,你也是你爹的骨肉,你娘也不是没名没分的。而且你爹死得这么蹊跷,就没人起疑心吗?象是族人啊,管家啊,你爹的朋友啊…你爹不是有一位朋友引荐了太医吗?他应该很清楚你爹的病情吧?”

胡飞只是一脸愤然地摇头:“家里的管事仆人,稍对我们母子好些的,都受了贬斥,剩下的不过是他的走狗!至于族人?他们原是依靠我爹过活,我爹死了,那人继承了家业,他们便转而依靠他了。再说,对他们而言,那对母子是正室嫡子,名正言顺,我不过是个丫头生的,哪里有资格继承家业?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至于其他人…胡家亏损严重,那人却还花重资筹办爹的后事,别人劝他从简,他却说…”他冷笑一声,“他说爹为子孙积下这份家业,若死后无法风光大葬,便是他身为人子的耻辱!他绝不会叫爹死了还要受委屈!说得真好听…可惜偏偏有人夸他是孝子…”

春瑛皱起眉头。胡飞的哥哥似乎心胸狭窄却有些心计,她先前听石掌柜的议论,还对胡家长子大操大办父亲的丧事感到不解呢,却没想到根源是在这里。但老实说,这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大办丧事,顶多是面子上好看,真正孝顺的话,为什么不留在病重的父亲身边侍疾?哪怕是早晚问候一声,偶尔喂一口药也好。她就不信,真的没人知道胡家大少的所作所为。

胡飞的话不能证明他的哥哥真的动手杀了父亲,但也有可能是言语中冲撞了胡父,把老人气死了,不管怎么说,胡飞的哥哥总是理亏的那个。春瑛想了想,便道:“既然没有证人,你很难指证他害死你爹了。不过…难道你们全家、全族,连你爹的亲戚朋友在内,都没一个可以帮你的吗?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被赶出来?!”不是她怀疑,既然胡飞母子是良善人,遇到困难时却没一个人出手帮忙,他们做人也未免太失败了吧?

胡飞低下头,苦笑道:“也不是没有,可族长都站在那人那边,就算有人有异议,又能做什么呢?我有一位堂叔,跟我向来亲近,曾为我说过几句好话,可他家境平平,人微言轻,拖着一大家子,也不敢太得罪那人…家里的老仆也有几个替娘和我不平的,但那个女人恶毒得很,哪里有人敢违逆他?当日我们母子净身出户,还是墨涵悄悄儿收拾了几件换洗衣裳拿过来,他被强押回去,还不知道要受什么样的苦呢。”

春瑛心中有些不以为然,不能明着帮,还不能悄悄接济一下吗?胡飞租房子请大夫都是靠母亲随身带出来的首饰当得的银子,后来连给母亲办后事的钱都没了,如果那些亲戚能暗地里,送点东西过来,他就不用这么辛苦了。这些人他独自一人住在这个破院子里,除了街坊邻居,也不见有人来探望一下。

但这种话她不好对胡飞说,只能道:“这么说,居然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可我总觉得你那位兄长做事太过分了,又嚣张,他就那么有自信,没人会告发他?我听说你们家先前差点儿就丢了皇商的名头?可见有很多人跟他争的,不管是弑父还是气死父亲,都是丑闻,万一叫那些商家听到了,只需传出些风声来,就够他喝一壶的了。你这位兄长,实在是不太聪明。”

胡飞冷笑:“他自以为聪明,哪里会把别人放在眼里?”但神色间也有些黯然,“他结交了不少有钱有势的朋友,听说还巴结了什么公公,旁人心有顾忌,都让他三分。他大概也是担心我会给他惹麻烦,因此铁了心要将我赶出京城…”

春瑛摆摆手:“哪有这么容易?如果是我们庆国侯府,还有可能。你们胡家再有钱,朋友再多,也只不过是个皇商而已。这里可是京城!天上掉下块转头来,都能砸中十个八个高官权贵,一个皇商算什么?别说还差点丢了这个名头…”

胡飞眼神有些古怪地盯着她,她忽然发觉这话好象有讽刺他家的意思,干笑两声,便清了清嗓子道:“总之,我的意思是,他没那么大的本事,真能把你赶出京城。这里离胡家太近了,所以你才不顺利,大不了换个地方就是了。这里…是东城还是南城来着?”

胡飞眼神更古怪了:“是东城…只是靠向南边…”

“那就对了!”春瑛暗暗记下了这个线索,“你搬到北城、西城、南城…随便哪个地方都行,只要不在他眼皮子底下,还找不到谋生的法子吗?生命可贵,又不是到绝路了,你何必想不开?”

胡飞摇头:“你要我象老鼠一样躲在阴沟里看他享福么?办不到!”

春瑛急了:“这跟老鼠怎么一样呢?!只是避开风险而已!你要是真的放了火,就真的没法回头了!街坊们好心帮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去害人的!再说,你放了火,你爹和你娘也不会高兴吧?你本来应该有好前途的,却自寻死路…”

她还未说完,胡飞已举起手止住她的话:“小妹子,你不用再说了。”

“咦?”春瑛担心地看着他,他苦笑道:“我知道那是傻事,但我爹娘的仇,却不能就这样算了!”他眯了眯眼:“那人作了这样的恶,若我放任他风光下去,爹和娘在九泉之下也无法瞑目!”

春瑛忙道:“你别冲动啊!如果为了报复,把你自己折进去,你爹娘才是真的没法瞑目了!”

胡飞抬眼盯住她,目光中隐隐有些寒意,春瑛吞了吞口水,劝道:“胡大少爷千方百计要逼你走上绝路,你要是跑去放了火,被官府抓起来,不就称了他的意了吗?凭你几个小火把,能烧掉什么?对他来说不痛不痒。就算全都烧光了,他还年轻,又有靠山,总有东山再起的一天,说不定会比现在更风光!你却只能关在牢里看他享福,你能吞得下这口气?”

胡飞脸色放缓了些:“他没那个本事,若不是靠爹留下的这份家业,他能做什么?”

“那你呢?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春瑛忽然想到了个主意,“如果你自己也创下一份大家业呢?你大哥一心想逼走你,你不但没走,还活得比他幸福,比他有钱,不是对他最好的报复吗?!他一定会气死的!”

胡飞的表情有些些许变化:“…哦?”但很快又黯淡下来:“不成的,我虽跟在爹身边见过些世面,但从未真正做过生意,从前…为了不引起那人母子的猜忌,有商行的管事跟我搭话,我也一向很少搭理…再说,我没有本钱。”

春瑛脑子转得飞快:“不一定要本钱,有一门生意用不着太大本钱,就是前期准备辛苦些。”她记起以前曾经YY过老爹脱了籍后可以去当中人,便道:“比如巷口的志良叔,他为你介绍过工作,他是个中人。我听别人议论,说他以前不是干这个的,因伤了右手,才转了行,至今不过七八年,附近就没别人比得上他了。他就是大街小巷到处逛,有人要买卖房屋什么的,就帮着找人、谈价钱、立文书、到官府上档什么的,也能赚点儿车马费。这一行需要多走动,也要有信誉,你年纪轻,刚开始可能不太顺,努力一点,多做点生意,慢慢的就会好起来的,除了房屋买卖,其实货物也可以做的。对了,你会写契约文书不?”

胡飞慢慢地道:“会,以前写过的…”

“那就好!”春瑛有些高兴了,“我现在做事的地方是个绸缎铺,需要托中人买布匹什么的,也有过中人上门推销,有文书会稳妥些,这种生意你也可以接接。钱少不要紧,慢慢就积少成多了,你也可以跑远一点,到通州那边的码头去找生意,我爹以前就干过这个。听说有人做得好的,一年也可以赚上几百两呢!”这是她从街市小贩的闲聊中听来的传言,真实性不明。她又谨慎地多添一句:“不过你也不必把钱看得太重,呃…只要你生活得越来越好,胡大少知道了一定会气死的,你爹和你娘想必也会为你高兴。”

胡飞笑了笑:“小妹子,多谢你了,我会竭尽全力的。”他眼中精光一闪,心里想的却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念头:要是他能积攒下足够的财力,把胡鹏…象蚂蚁一样踩在脚下…

(回南天太可怕了,整间屋子都是水…)

第三卷 高门 一百零二、意外的访客

终于说服胡飞丢开放火报复的念头,春瑛暗暗松了口气,接着又热心地跟他商量起最近福宁街一带有哪户人家需要中人,胡飞却已有了主意。

他指着桌面上那碗油道:“这是我从附近一家油坊里赊来的,总共有二斤。那油坊生意不好,榨了许多油,却没几个人来买。我冷眼瞧着,多半是因为他家店面太偏僻的缘故,店主夫妇又老实,不会吆喝,别人说要赊账,他们也由着人赊去,常有买了油的人赖账。我看他家的油不错,应该不难找到买家,不如先替他做一单?”

春瑛眨眨眼,小声问:“你赊了人家的油去放火,是不是也打算赖账?”

胡飞僵了僵,脸上有些发红:“这…”顿了顿,他深吸一口气,抬头道:“我知道自己错了,所以…我要好好弥补那位店主。他性子木纳不会叫卖自家的油,我替他找买家去!”

春瑛偷偷笑了:“好!加油吧!”想来胡飞到底是皇商之家出身,对做生意颇有些天份,不然也不会马上想到这桩买卖了。

胡飞正疑惑她那句“加油”的意思,心想难道是因为自己要做油的生意,她也想要打上几两吗?这是对门院子传来程大娘犹带哭声的叫嚷:“小春!死丫头躲到哪里去了?!还不快给我滚回来!”

春瑛微叹:“看来我要回去了,胡公子,你多保重吧,有机会我再来看你。”扫了一眼门外凌乱的院子,她心下暗暗盘算下回来时,要替他打扫一下。

胡飞正色向她行了一礼,送她出了小院,关上门转过身,便紧紧握起了拳头:胡鹏,不管你要做什么,尽管来吧,我绝不会认输!

春瑛才跑进程家小院的正屋,便被吓了一跳。屋里原本摆放的一些花瓶、茶杯茶壶等物都被砸得稀烂,碎片散了一地,几张椅子东倒西歪的,连桌面上原本放的几只新鲜果子,也有一半滚到了地面上。程大娘鬓发凌乱地坐在床边,神色怔怔地,一见她进门,劈头便骂:“跑哪儿去了?!你是见我倒霉了,暗地里在笑话我吧?!”

“哪儿能啊?因大娘叫我走,我才到门外坐了一坐。”春瑛小心打量她几眼,“大娘…咱回去不?”哭有什么用啊?不如尽早回去找自家兄弟商量一下对策才好。

程大娘却一听就火了:“回去哪儿?!这里就是我的家!谁也别想把我赶出去!”她吸吸鼻子,咬牙切齿地道:“死狐狸精,以为能抢走我的男人,占了我的家产,还能把我娘儿仨赶走?做她的春秋大梦!我就是死,也要死在程家!”

春瑛有些头痛,谁要赶她了呀?不过看程大娘的架势,这是要硬拼了?在古代,遇到这种事,做正室的不是应该先扮贤良把小妾迎进门,再慢慢儿换着法子收拾对方吗?她好象听张小美说过基本小说的情节来着…

时间隔了太久,她已经不太记得了,见程大娘还是一脸怒气冲冲的模样,便道:“那我先回云想阁吧?眼看着也快到晚饭时候了,掌柜的还要吃饭呢,还有苏洛苏伊两个…”

程大娘眼睛一亮:“对了!我还有两个儿子!你马上回去叫他们来,咱们这就搬回来住,省的那只狐狸精暗地里耍手段!”说罢眼圈一红:“就算是看在儿子份上,那个杀千刀的也不能太过绝情…”

春瑛匆匆退了出来,马上跑回云想阁,把事情都跟石掌柜说了。石掌柜听了一脸纠结,半响才道:“早提醒了姐姐的,偏她不信…”接着走到街上去叫两个外甥,又交待春瑛去收拾他们母子的行李。

春瑛照着他的话收拾了,又做了简单的晚饭,看着他们三人吃过,再拿一个食盒装了几样程大娘平素爱吃的菜和点心,连行李一起送到石掌柜手里。后者便送两个外甥回家去了。

接下来几天,程大娘都没再回来,春瑛倒是乐得轻松。她早已习惯了每日打扫的活,因此早早完成任务后,便大大方方地拿着自己的针线坐在楼梯口上做。没有程大娘不停地支使,也不用担心会被其他人发现,春瑛的效率格外高,没两天就已经做出了五六条帕子,把布料都用光了。她正打算找个时间将绣活送去寄卖,再买些线和布回来,便听到石掌柜在叫自己。

春瑛忙忙收好针线活,跑道前头去问他有什么吩咐,石掌柜一边叹气一边道:“我真是没法安心留在店里了,姐姐又跟姐夫吵了一架,连苏伊都差点儿挨了打。我要去说和说和,店里交给伙计们,你替我照看照看家里。”

春瑛忙应了,又有些犹豫:“我不用跟着去吗?”通常善后打扫都是她的工作。石掌柜苦笑道:“罢了,你小孩子家家的,去了也只有挨骂的份儿。况且这都是家事…啊,对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递过一把旧钥匙:“过两天又有一批新货要来,你替我收拾收拾后院南厢的库房,那原是存放卖不掉的旧货之处,打扫干净,再把用不上的东西丢了,腾出屋子放新货。”

南厢的库房?春瑛记得那是一间从没打开过的房间,原来是库房啊?她只知道后院有四间屋子是存放货物的,却不知道原来还有一间。

她拿着抹布来到南厢,打开了房门,顿时一股夹杂着陈旧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咳了几声,扇了扇空气,才看清屋里的情形。

屋中并排放着四哥高至屋顶的大木架,每一层都积满了灰,有两个架上胡乱堆着小匹的衣料,用粗布包着。她抽了一匹来看,不小心没拿稳,布匹滚落到地上,包裹的粗布散开了,她才发现,原来那是一匹桃红色的缠枝莲缎子,价位中等,但长度只有一米半不到。再看其他的料子,也大多是中低等价位的粗绸、粗绢,偶然有几匹颜色不太时兴的上等料子,全都不足一匹,最多的灰蓝色竹叶印花细棉布剩了有大半匹,最少的水色宝相花纹素绉缎只有两尺余,春瑛猜想,这大概是卖剩的货尾吧?

不过这些料子其实都不错,顾客买下时,为什么不连那一点货尾都买走呢?这几尺的布,做一件上衣有些勉强,但拿来做帽子、手帕什么的,还是绰绰有余的。再仔细看,其中有几匹的颜色花纹很眼熟,似乎在程大娘母子三人身上见过。看来程大娘还是把这些货尾利用起来了。只是这两大架子的余料,要几时才能利用完?

春瑛心中一动,想起自己还要买布料,反正石掌柜叫她把用不着的东西丢了,索性等他回来问一声,要是能把一部分料子给她,不是皆大欢喜吗?

她兴冲冲地把库房打扫了一遍,又将那些余料一一看过,挑中了一些数量少、眼色较浅又无花纹的料子,并两三匹质量差些的细棉布,摆到一边,预备等石掌柜回来后问。

她忙了一天,又做好了晚饭,听到前头店面的伙计喊话说要准备收铺了,便急急跑出来,接过他们手里的钥匙,笑着将两人送走,才要回身关门,却瞥见石掌柜正从不远处走过来,被人搀扶着,而那人居然是胡飞!

他们在店前谈了几句,便各自分手了。胡飞悄悄看了她一眼,微笑着点点头,才扬长而去。春瑛见他气色比前几天好了些,但似乎人黑瘦了许多,有些担心,扶了石掌柜进门,才问他怎么了,胡飞为什么会送他回来?

石掌柜脸上带着几分倦意,道:“别提了,今日又闹了一场,幸好胡二少在家,帮着劝了几句,才没打起来。我脚上拐了一下,伤得不重,只是走路有些别扭,你快拿药酒来给我擦擦。”

春瑛依言拿了来,石掌柜一边擦药酒,一边叹道:“姐姐家出了事,我也没心思理会别的,竟不知道胡家出了这样的变故。唉,那胡大少也太霸道些,我瞧胡二少为人倒好,不象是大逆不道之人。听说他昨儿他江家油坊做成了两笔生意,只收老江两口子一成佣金,老江高兴得恨不得认他当干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