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儿沉默地站在边上,半晌,才咬了咬牙,跑了出去。

南棋用最快的速度,泡好了茶,小心送到上房,抬眼迅速望了望坐在霍漪对面的少女,才低下头奉茶到她们跟前,然后小心退到一边。

那周姑娘十四五岁年纪,模样虽算不上美人,却也有几分清秀,就是皮肤黑了些,气色倒是很好。穿着桃红缎子袄,宝蓝色缠枝莲绣花襴裙,虽然用料贵重,却显得有些俗气,更像是姨奶奶们的打扮,而且不衬她的肤色,也许这姑娘是因为家里没有母亲,所以不知道女孩儿穿衣打扮的规矩?

不过她头上那几根宝石簪子,倒是晃眼得很,两个耳墬子,都极简单,却也吓人,竟然适用细细的金鍊子吊下两颗大红宝石,每一颗都是有龙眼大小!看来周管事的确家资丰厚。

南棋心中转了几转,便镇定下来,眼观鼻、鼻关心地侍立一旁,脸上带着温柔和顺的表情,仔细听那姑娘对霍漪说话。

“…我那年只有十岁,我爹带我去了旧港,本来是想继续往爪哇去的,不料遇上了大风,便只好在旧港赁了几间屋子住下。那年风雨可大了!旧港一带,足有上百间屋子被吹垮!我们的船也有两艘断了桅杆,修修补捕的,期间又遇上风暴,足足折腾了小半年,才出发去了爪哇,结果临入港时,又遇上大风…”

霍漪与青姨娘听得紧张万分,她们虽然在南京常常听说出海的故事,但都是通过别人转诉的,像这样与亲身经历过的人面对面交谈,却是头一回。青姨娘听周姑娘说完在爪哇抵抗大风的故事后,才松一口气,校道:“真真吓出我一身冷汗,出海的事也听得多了,却没想到瑶瞳会遇到这般惊险的事!你小小年纪的,当时居然没有哭,实在是了不得!”

霍漪也微笑着点头道:“我只听说周管事有个闺女,却不知道他会带着闺女出海。你当时也很害怕吧?”

那名唤瑶瞳的少女却笑着摇头道:“那算什么呀?见得多了,就不害怕了。我从小跟在爹身边,早就习惯了!”她见霍漪与青姨娘很是和气,便又说了几件在南洋遇到的趣事,逗得她们忍俊不禁,才松了口气,想要挪一挪屁股,舒缓一下僵直的肌肉,却留意到方才那上茶的仕女一直站在边上,还时不时偷看自己。她心中一动,心想莫非这就是未来的继母?瞧着面相倒和气,只是不知为人如何?她留了个心眼,悄悄打量对方。

但青姨娘却很快就引开她的注意力:“听瑶瞳所说,你去过许多地方?我曾听说,南洋那边的人,长得比我们黑瘦,是不是真的?”

瑶瞳忙笑道:“这话倒不假,不过也不算什么,就像我晒多了太阳,也长得比别人黑。我听说南巫里(今印度)、忽鲁谟斯(今波斯湾口)、麻林(今非洲的东岸)那一带的人长得更黑,尤其是麻林人,简直就是黑炭一般!从前不是有过“昆仑奴”么?听说也是长得极黑的,我还从南洋带了两个爪哇下女回来,懂得几句我们的话,温顺又勤快,小姐若是感兴趣,我下回带了她们来给你瞧?”

霍漪失笑:“这倒不必了,从前在南京时,我原也见过南洋人,只是没用过那边的下女。”

瑶瞳笑了笑,又去偷看南棋,心中隐隐有些失望,这位后母看起来还行,只可惜是个丫头出身…

南棋心中却紧张得很,她想要表现出自己很和善很友好很细心,想了想,便拿了两个点心匣子来,柔声道:“周姑娘吃些点心吧?离晚饭还有些时候呢。”

东儿在门外见了,冷笑一声,便进来回禀:“小姐,姨娘,饭菜都备好了,请到偏厅去用饭吧。”然后与南棋对视了一眼。

青姨娘忙劝霍漪与周瑶瞳去用饭,又叫南棋跟上。东儿送她们出了门,回身收拾茶具,忽地眼圈一红,便将茶盘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菊儿从门外急步走进来,拉了她一把,又迅速看了看门外:“你这是做什么?!有脾气到别处发去!叫小姐看见了,又要说你!”

东儿咬了咬唇,不甘心地道:“我就不明白了!小姐为什么就挑中了她两个?!南棋有什么本事?主子换了三个,就没见她有多得宠!成天摆着架子,只知道巴结小姐!春瑛就更不算什么了!论长相,论才干,论忠心,她哪一样比得上我?!还不知好歹!想想日后咱们要冲她们叫奶奶,我就恶心!”

菊儿急得要捂她的嘴:“我的姑奶奶,你怎么说出来了?!小声些儿!”

“这有什么好瞒人的?!”东儿挣开她的手,“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丑事!若是换了篱儿她们,我也服气,可为什么偏偏是春英和南棋?!”撇撇嘴,“春瑛方才还说她看不上人家呢!”

菊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声劝道:“我知道你在赌什么气,但这种事,也算不上肥差,你且看那周管事和蔡管事的样儿,扪心自问,若你是春瑛,你情愿嫁个能当你爹的男人么?南棋还好,周管事除了年纪大些,又娶过妻,其他一切都好,人品也端正,可那蔡管事…你甘心跟他过一辈子?”

“有什么不甘心的?”东儿冷笑,“男人罢了,嫁谁不是一样?咱们这样的身分,将来跟着小姐出嫁,不是嫁给姑爷家的管事或小子,就是给姑爷做小。若是留在这府里过好日子,我也看不上那种胖子,可如今…”顿了顿,咬牙道,“小姐昏了头,偏要过那苦日子!顾家家规严,又长年在外任,咱们日后还有什么盼头?!”

菊儿脸色一冷:“这话也是你说的?快住嘴!没脸没皮的,再让我听见,可别怪我告诉姨娘!”

东儿撇她一眼:“我就不信你心里没想法!我可不是青姨娘那样的人,她跟着太太,一辈子就想着太太,三十多了也不嫁人,老爷不好了,她担心太太小姐将来受欺负,怕自己身份低微帮不上忙,还特地求了个姨娘的名头好帮衬,其实老爷压根儿没碰过她一个指头!我不想像她那样活,我一家子都在京里呢,日后只要能一家团团圆圆地过好日子,哪怕是胖子我也肯嫁!”

菊儿又好气又好笑:“真真是个不知羞的丫头!这种话都说得出来?!”她再看一眼门外,“快闭嘴!休要再提起了!小姐和姨娘自有主张!”见东儿还是一脸不服气,才叹道:“周管事和蔡管事如今身分不一样,不能随便许人过去。你我是小姐身边得用的,将来必是陪嫁,你也断了别的想头吧,至於篱儿她们,小少爷身边还离不得,雪蝉蓝蜻又定了人家,别人则是身分不够。南棋虽差一层,却也有个做管事的老子。小姐和姨娘选中她们,自有道理,你…你还是安分些吧!”

东儿撅起嘴:“春瑛已经拒绝了…”

“她拒绝了,还有别人呢,不管是谁,都不会是咱们,快死心吧!”

东儿低头不说话,菊儿好声劝她,两人却都没看到,十儿在门外已听了半日,脸色铁青,恨恨地走了。

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八十三章 王家人的辛酸

十儿冲进春瑛的房间。反手关上门,便抓着她问:“我二姐要订亲的那人,是不是很糟?不但年纪大,还是娶填房?!”

春瑛怔了怔,答道:“年纪大是真的,看起来有四十来岁了吧?听说老婆死了,有一个女儿,如今来作客的就是她。”见十儿脸色难看,便补充道:“不过除此之外,倒还不算糟。我匆匆见过一回,人挺和气的,长得也端正。方才我听小丫头路过时谈起,说他的女儿打扮得极富贵,看来家里挺有钱。”

十儿板着脸不说话,春瑛有些疑惑:“你是听谁说的?她们…不会现在就宣扬开了吧?!”

十儿冷哼一声,将方才听到的话都说了出来,道:“我觉得二姐似乎早就知道了,可我们家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见!凭她的人才长相,还有我叔爷爷的面子,嫁谁不行?!即便那人是个官,也不过是家生子出身,比不得人家正路子,还是个老鳏夫!从前向我二姐提亲的,有好几位都是家境殷实的秀才呢!叔爷爷当时没应,嫌人家门第低了,如今算什么?二姐这是自暴自弃了?!”忽然想起一件事,忙问:“春儿,方才东儿的话里,还提到要你嫁另一位管事,那人什么样儿?!也是个老家伙?”

春瑛听得有些好笑:“老家伙算不上,三十来岁吧,人很胖,说话有些阴阳怪气的,我觉得很讨厌。”她皱了皱眉头,“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十儿飞快地打断了她的话:“好春儿,千万不能答应!嫁个老头子就够可怕的了,居然还是个胖子!咱们还年轻呢,不图那些虚荣,看你姐姐的亲事,就知道你爹娘是疼女儿的,将来必会给你安排好姻缘!”

春瑛笑了,心里暖暖的:“放心吧,我当时就拒绝了,不管姨娘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的。”

十儿松了口气,又犯起愁来:“可我二姐该怎么办…”

晚饭过后,周姑娘又陪着霍漪与青姨娘说了一会儿话,便告辞离开了,临行前还说好过几天再把她在南洋收集的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带过来给霍漪看,后者则命南棋备好一份厚礼,让周姑娘带回家去。周姑娘嘴里虽没说什么,但面上却隐隐带了些欢喜与兴奋。这回见面,双方都可算是宾主尽欢。

南棋回到房间时,已经是一更时分(晚上十九时到二十一点)了,她有些疲倦,正想好好休息,不料才进门,便看到春瑛与十儿坐在床上就着灯火做针线,闻声抬头望过来,后者立刻便跳下床,关上了她身后的门。

南棋有些不妙的预感,勉强扯了扯嘴角:“这是做什么?”

十儿没回答,拉着她到床边坐下,正色道:“二姐姐,你答应了这桩婚事?你愿意嫁给那个好鳏夫?!为什么?!从前多少好人家,你都没看上,如今怎能随便结亲?!”

春瑛也道:“南棋姐姐,我知道你是担心自己的婚事受阻,那位周管事瞧着也还行,不过他年纪真的跟你差太远了,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

南棋脸色一黯:“还有什么可考虑的?这就很好了。”说罢又抬眼望春瑛:“我听说你拒绝了?这是为何?咱们做家生子的,能嫁到外头的殷实人家做正室,便是天大的福份了,何况还是官家?你比不得我,我仗着爷爷的面子,或许还能再攀别的好人家,你…你未必能在遇上这样的姻缘。”

春瑛愣了愣,脸色就有些不好看起来:“我不知道什么叫好人家,但我不愿意糊里糊涂地被人嫁出去!那蔡管事一看就不像是好丈夫,他再有钱,我也不会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你若定了主义,我也不劝你,但你也别帮着人助我!你想要的东西,别人未必想要!”

南棋一脸讪讪的,十儿却生气了:“二姐姐说的这叫什么话?!你肯自暴自弃,春儿可不会!那些又老又丑的男人,不过是有几个臭钱,亏得姐姐还把他们当宝贝!”

南棋脸上有些挂不住,带着几分气恼,瞪了十儿一眼,咬牙道:“你当我就甘心?!从前说亲的人家,好些比周家强的,我都没应,如今若嫁了周管事,就是打自己的嘴,你当我不要脸面么?可我又有什么办法?!但凡有别的出路,我也不会点这个头!”

春瑛心中一动:“你是担心太太拦着不让你出去嫁人?你年纪已经不小了,的确比较麻烦,不过你如今在小姐面前也有体面了吧?求小姐跟老太太开口,或者索性让青姨娘去找太太提,太太都不好再拦着的。说到底,咱们已经归小姐所有了,太太要再插手,便是失礼,光是老太太那边,她就不好解释。”

南棋苦笑:“你当我没想过么?可是小姐还未出阁,这种丫头配人的之事,她向来不会提的,除非做了少奶奶,才好给我们做主,如今即让她三分,明知道太太不乐意让我出嫁,她们怎会冒险帮我,去得最太太?但如今我要嫁霍家以前的管是,就成了小姐要指我去了,她是一定要开口的。”

十儿冷笑着插嘴道:“难道咱们不嫁霍家的管事,小姐就不故我们的死活了?!服侍了她几年,咱们虽说不上效死命,却也是尽心尽力,她这样对我们,未免太叫人寒心了吧?!”

春瑛也有同感,并且再一次醒悟到,不管外表有多美丽多有才华多可怜,小姐就是小姐,绝不会站在她一个丫头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南棋动了动嘴唇,低下头,有些为难地道:“这事儿…说起来倒也不怪她,咱们既是她的丫头,将来也是…要陪着她出嫁的,那还不是一样么?”她把头垂得更低了些,“我的婚事,家里早就求过恩典,青姨娘也答应了不会插手,偏太太

南棋动了动嘴唇,低下头,有些为难地道:“这事儿…说起来倒也不怪她,咱们既是她的丫头,将来也是…要陪着她出嫁的,那还不是一样么?”她把头垂得更低了些,“我的婚事,家里早就求过恩典,青姨娘也答应了不会插手,偏太太几次否了,才拖到今日。我那日在二老爷家听说有位周管事要进京,他早年丧妻,打算在京中娶一房妻室,正好锦绣那日对青姨娘说最好给这位管事安排一个自己人,将来即便不再是霍家奴仆,也会念着旧情,对小少爷多加照拂。我想了许久,才大胆求姨娘把我荐过去。至于那位蔡管事,却是前几天听说了,才临时起意要讨人的,我在二门上见了他,也吃了一惊。”

春瑛听完后,觉得心里稍稍好受些,但疙瘩仍在,也不去多想,径直问道:“那你急什么呢?拖着就拖着,等小姐嫁给了三少爷,能坐得咱们的主了,你再去想婚事也不迟。既然连周管事这样的你都能答应,还怕会嫁不到好人家?”

十儿也跟着附和:“这话不错!别的不说,光是那家求了三年亲也没死心的,二姐就不怕会嫁不出去!”

南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道:“你当我就光想着自己能不能嫁出去了?你也太小看我了!”

十儿一愣:“二姐?”

“太太几次拦着我的亲事,你当是为什么?”南棋盯着堂妹的双眼问,十儿有些迟疑地回答:“她是故意为难你?为了报复叔爷爷?”南棋冷笑:“那你就太小看太太了!”

十儿与春瑛对视一眼,忙坐道边上仔细听,春瑛则立刻跑到门边看了看外头,确认没人能听见,才关上门回到床边。

南棋道:“我爷爷在这府里当了几十年的总管,不客气地说句,几乎每个管事都是他亲手教出来、带出来的,尤其是各地的庄子、商铺,处处都有他的心血。即便是平日里跟他不对付的人,也要给他几分薄面。这几年爷爷年纪大了,不耐烦跟人争,便沉寂了些,可是这府里上上下下,要是真遇到什么大事,还得靠他老人家!太太千方百计要把我配给他陪房的儿子,不就是打算让他的人接手爷爷的人派么?谁叫爷爷就剩我一个孙女儿了呢?!”

春瑛张张嘴,叹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太过能干,太有名望,会惹人猜忌的。”十儿点头:“我爹早就劝叔爷爷,趁着身子骨骸硬朗,早些退下来享享清福,那些烦心事就没有了!”

南棋瞥了一眼过来:“想得容易!爷爷的确是招忌了,可他也退不得!他退了,说话没了份量,咱们姓王的,一大家子足有一百多口人,该怎么办?!你当侯爷和太太就真的会安心让他在家荣养?侯爷还罢了,太太那性子,会让爷爷过舒心日子么?嘴上说得好听,每月给多少银子,派两个人来供爷爷使唤,可事事都管不得,出门都有人跟着,后辈子孙有人被革了差事,被贬到山里头,或打了杀了卖了…他能一句话?十儿,爷爷肩上的担子重着呢,别想得太简单了!”

十儿被她说得脸有愧色,低下头去。南棋不看她,继续说道:“家里人多了,想法就多了,咱们王家什么样的人没有?你们家虽与我家面上亲近,可是我娘被太太当众责骂时,你娘也只是站在边上看着罢了。虽是姓王,却是带着大少爷的,也不跟我们家来往。不过你家和他家至少不像三叔那样,处处惹事,给爷爷招了不少麻烦,便也罢了。其他那些偷奸耍滑,藉着爷爷的名头胡作非为的,就更别提了。爷爷为你们没少费心,我知道你们向来是不领情的,可无论如何,总是一家人,爷爷不会看着你们被人算计!”

十儿的头更低了,春瑛倒是有些吃惊,细细想来,王总管的确不是那么容易退下来的。或许有老太太在,他还能过上安稳日子,可一旦老太太不在了,他也许就要倒霉了,即便他不倒霉,那些姓王的年轻一代,难免做过些坏事,必会遭到家主清算。从王总管的立场来看,自然于心不忍。

她有些不忍地看向南棋:“那又能怎么办呢?这简直就是恶性循环!要是不想个法子解决,将来你们家还是会倒霉的!”顿了顿,恍然大悟:“难道你是想…另起灶炉?!”

南棋笑了笑:“难为你能想到这点。王家扎跟于此,轻易是离不得的。但若我能嫁个有权有势的人家,太太便不能坐得太过分。将来爷爷退下来了,王家人或许会丢差事,但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若实在不行,我便想法子让家里人都脱身出来。有霍家护着,又有…周管事,应该不妨事了。”她望向堂妹:“我原本想着,既然那蔡管事也要求妻,你也到年纪了,不如一起去…”

十儿脸色一变,猛地站起:“二姐!”她眼中满是惊恐,无措地望了望春瑛,春瑛皱眉:“漪定要这样吗?你愿意的事,十儿可未必愿意,况且太太也没拦着不许她出嫁!别忘了,她原先侍候的不是二少爷!”

“二少爷还是三少爷,又有什么不同?”南棋淡淡地道,“十儿总归是姓王。”

“他跟我差不多年纪,等表小姐成了三少奶奶,太太也没法插手管她的婚事了。”春瑛拉住十儿的手,“别怕。你不是王总管的孙女。”

十儿脸热发白,但还是镇定地点了点头,她转身对南棋道:“二姐,我们家不掺和那些事。太太心里是知道的,你要嫁便嫁过去,我…我宁可由小姐做主被小厮,或者到外头找个寻常人家吃苦,也不要嫁那蔡胖子!”

南棋眉间闪过一丝凄然,但瞬间便恢复了平静:“那就随你吧,反正…有我便够了!”她起身走到墙角,打湿手巾擦脸,留下春瑛与十儿两人在原地。

春瑛看了看十儿,再想想自己,忽然有些心情沉重。

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八十四章 真相了…

第二日一早,春瑛把自己的活都干了。也顾不上教新人规矩,便回到房间坐着发呆。

青姨娘先前说好了,今天放她回家去,把亲事告诉家人,问问意见,再做决定。春瑛心里早就拿定了主意,不管家人说什么都不会答应的,而且也有把握,父母不会点头,因此回不回都一个样,但是留下来看到某些人的脸,她又觉得心里咯应。

犹豫半晌,她还是起身收拾最近得的值钱物件和给父母弟弟以及周念新做的衣服,打算回家一趟,就当作是放假了。

才收拾到一半,十儿便气冲冲地跑了进来,随手将怀里的包袱往她床上一丢,便重重坐在凳子上生气。春瑛看了看包袱,又看看她,留意到她眼皮子略有些红肿,便好奇地问:“你这是怎么了?要回家去?”

“气死我了!”十儿怒道,“二姐居然帮我讨了假,叫我回家去告诉父母,要他们答应我嫁给那蔡胖子!”

春瑛皱皱眉:“昨天不是都说好了吗?今天怎么忽然变了卦?”

“谁知道呢?她既然你不肯嫁,那总不能放过这们好亲事。我呸!什么好亲事呀?!”十儿狠狠地扯着手帕,迳自生了一会儿气,便将帕子甩开,拉住春瑛小声道,“昨儿晚上回去,我几乎哭了半宿,心里总觉得对不住二姐,可后来我想着想着,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她凑近了些想要继续说,又觉得不太稳妥,瞧了瞧门外,索性冲到门边把门关了,又下了窗子,才将春瑛拉到床脚边,挨到她耳边道:“二姐说她嫁那个姓周的,是为了保王家,可是…我想来想去,也没觉得咱们王家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你想啊,如果叔爷爷真个不当总管了,有老太太在,就算太太再不乐意,侯爷也不会亏待叔爷爷的,即便老太太有一日…那啥了,侯爷总还要顾着其他人吧?叔爷爷为侯府辛苦了一辈子,临老被人踢开,连子孙都保不住,其他几家会怎么想?别说什么犯不犯事的,哪个管事手上清白?”

春瑛眨眨眼,觉得她的话颇有道理,“说的也是,而且你们姓王的一大家子,足有百多口人,算上那些小的,就更不止这个数了。真要将你们都打发了,未必会受影响。”想了想,“也许南棋是担心你们会吃亏?就算不被赶走,丢了肥差,也不是让人高兴的事。”

十儿撇撇嘴:“会担心丢肥差的也就那几个,叔爷爷的儿子媳妇女婿孙子,还有乾儿子乾媳妇乾女儿乾女婿乾孙子…他可没少认乾亲!一个两个嘴里向淌了蜜似的,比咱们这些政经亲人都要亲近!其余王家人,除了几家跟他走得近些的,却是不怕。”她一边掰着指头,一边数给春瑛听:“比如小伍哥一家是铁了心跟大少爷的,将来分家出去,太太管不着;还有七哥家,他全家都在南边船队里,那里的人都是侯爷亲自过问,轻易动不得的;我一个四堂叔,倒是个大管事,但他全家都在二老爷那边。太太也伸不过手去;我们家里,爷爷只是个打更的,我爹管马棚,哥哥在前院扫地,我娘管着浆洗房,还有个姐姐在五小姐(注:二房的雅君)身边,我亲叔叔则是跟侯爷出门的长随,婶娘在针线房。还有另两位叔伯家也是差不多情形。我们安份当差,任上头斗来斗去,都不与我们相干。那些仗着叔爷爷的势得了肥差的,平时也没少笑话我们,他们倒霉就倒霉好了,王家不缺那几个人!”

春瑛听了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如果算上跟你们家的姻亲,几乎整个侯府的家生子都陷进去了,太太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傻,自乱阵脚的!”仔细想想,当年自家祖上似乎也有娶过姓王的妻子,王家人口多,女儿也多,姻亲就更多了,认真论起来,府中家丁丫环都能拐着湾认上亲戚呢。那所谓斩草除根的说法,根本不可能通用,太太要惩治王家人,也要提防自己手下是否跟王家人有亲,只要她没想着一锅端,那十儿家这样的中下层家生子家庭,应该不会受太大影响。她想了想,道:“如果太太真的把你们家的差事革了,也不怕,只要人平安,大不了另想谋生的法子,或者自赎出去,也可以好好过日子。”

十儿摇头:“自赎就算了,还要太太点头呢,不过靠自己过活,倒是还有些法子。”她扯回正题,“你看,我把王家的人几乎都算上了,即便真要倒霉,也是有限的,若叔爷爷肯早些求了老太太恩典,给二姐说亲,再把他全家摘出去,也能过个舒心日子,哪里就到绝境了呢?二姐也是奇怪,她自小就眼光高,何至于为了救王家,把自己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