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听得目瞪口呆,心里更是委屈。他还打算等鹦鹤二位走了再接手的,费尽了心思讨好太太与少爷小姐们,没想到老太太居然先抬举了春锳,又想到自己服侍的年份更长,居然叫外头的占了先,眼圈便红了。见众人上前向春锳道贺,她脚上便像灌了铅似的,勉强道一声恭喜,便转身叫人给四少爷四小姐倒茶送点心。

卓氏淡淡地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又见众人都在围着春锳道贺,悄声对婆婆道:“母亲,近日白鹭似乎总在敦哥儿跟钱转悠,哄他欢喜。媳妇担心她人大了,心也大,您看......是不是让她家里领回去配人?”

二老太太太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好歹服侍我一场,你叫她老子娘来,说是我赏的恩典,给她二十两银子、十匹上好料子和一副金头面,算是我给她添妆。叫她老子娘给她寻一户好人家,不可委屈了她。”卓氏低头应了:“是,媳妇知道。”

春锳不知道这对婆媳暗中讨论的结果,只知道没过两天,白鹭的母亲便亲自来求二老太太,说家里给女儿定了一门亲事,对方个殷实的庄户人家,男方人品也端正的。二老太太问了对方的情况,便点头应了。白鹭傻了眼,大哭着不肯走,又去求卓氏,没想到卓氏只是另赏了她一份嫁妆,她没法子,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又过了几日,鹦哥离开,秋雁、百灵和翠翎补上了另三个一等大丫头的缺。

春锳只觉得从此事事顺心,东府里就没人跟她作对了,心中也畅快。家里又送了信来,说接到了胡飞从南边捎来的信,已经于上月初起程出洋,一切顺利,再来则是弟弟的功课有了进步,已经开始学《诗经》了,先生还夸他用功。她只觉得前路一片光明,做事也更加有动力。

一日,春日晴和,二老太太想起了西府的妯娌,自从回京后第二天去喝了一回茶,便再没见过了,便遣了人去打听,知道侯府老太太今日精神不错,便带了春锳、秋雁,坐了软轿,上门去探望。

春锳跟在软轿边一路走着,偶然遇到一两个熟人,都无视对方脸上的讶意,淡淡笑着,不一会儿,便进了侯府二门,往老太太的院里去。到了院门前,扶着二老太太下了软轿,正打算进门,却听得附近传来一阵吵闹,顺着声音望去,居然是二少奶奶梁氏在指着一个年轻妇人斥骂,说的话极难听。而那年轻妇人一直跪在地上嘤嘤哭着,几乎伏到地面上了。

二老太太眉头一皱,春锳便上前问:“那边骂人的是谁?怎的这般吵闹?!”

梁氏恼了,也不管是谁在问,劈头骂来:“我管教丫头,哪个多嘴?!”转身见是个气派不凡的老妇人,便怔了一怔。

这时,跪在地上的年轻妇人抬头望来,春锳才看到了她的长相,暗暗吃惊。

那居然是崔曼如!

第六卷 云散 第二百六十二章 再遇

春瑛记得,刚被撵到庄上时,王家的人来看望,曾提到曼如要开脸了。她当时跟十儿都很是吃惊,想着三少爷那么讨厌曼如,怎会答应纳她为妾?后来太太被夺了管家之权,想来三少爷也应该没什么心思纳妾才对。

只是现在曼如一身少妇打扮,又穿着一身的粉,可见是真的当上了姨娘,只是这打扮未免寒酸了些,衣服倒罢了,头上戴的还是她在浣花轩做丫头时得的镶琉璃珠的银鎏金簪子和旧绢花,就算当年的多姑娘,日常穿戴也比她富贵。再瞧眼前二少奶奶梁氏的架势,和看曼如的眼神,似乎跟她有很大仇怨。春瑛不由得怀疑,莫非曼如不是三少爷的妾,而是二少的?可她不是一直很怕二少爷吗?该不会是二少爷见太太失势,特地把曼如抢过去做小,好落三少爷的脸吧?

春瑛心念电转间,已经回身面向二老太太,低头回禀:“老太太,这位是去年新进门的二少奶奶。”

二老太太淡淡地看了梁氏一眼:“就是那个梁家的女儿?当年在京里时,也曾听过她的名声,不是说贤淑端庄,德才兼备,堪称天下名媛之首么?可见世人误传之谬,真真见面不如闻名!”

春瑛强忍住笑意。当年梁氏才十二三岁,就已经出落得挺水灵了。梁太师一家不知是不是打着送她入宫,为后为妃的主意,因此早早在京中做宣传,把个小姑娘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引得无数人夸赞。谁知皇帝就是不上钩,还把她赐婚给了侯府的二少爷,刚进门时,也是自重身份,总端着大家闺秀、名门千金的架子,如今看来,显然是没那个耐心了。

梁氏一听二老太太的话,脸便涨红了,又猜到眼前的是位长辈,不能随便骂,但是当着崔曼如那小见人的面,被人如此奚落,她哪里忍得住:“这位老太太不知是哪家的?我是此侯府中主人,不过是教训教训自家屋里人,您倒是不客气,特特跑来横插一脚,我却不知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二老太太反而笑了,叫过春瑛:“我不跟小辈一般见识,你去替我教训几句。”

曼如正想原来曼如真成了二少爷的妾,一听二老太太的话,便应了,略一思索,上前道:“二少奶奶,这位是东府的老太太,是你叔祖母,回京已有些时日了,也曾来探望这里的老太太,侯府的晚辈全都见过的,想必你当日不在,又不曾得空来拜见,因此不认得。只是,既然是不用下人通报引路,便直接到这里来的长辈,自然是本家的亲眷了,你身为晚辈,即便不认得,也该问声好儿,怎能如此无礼?!还说我们老太太干涉你管教屋里人。二奶奶要管教,哪里不能管教?偏要在老太太院门前管教,把人骂得鬼哭狼嚎的,也不怕惊动了长辈?!老太太病了这一秋一东,才好了些,正要静养的,你做孙媳妇的,不说在长辈跟前尽孝,怎的反而要给长辈添烦恼?我们老太太拦你,是教给你做小辈的道理,免得你一错再错,你不说感激我们老太太的教导,还恶人先告状,为免辜负了你天下名媛之首的好名声吧?”

梁氏一路听,那脸色一路红下去,到最后已经红到黑了,咬牙道:“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小丫头,也敢对我说这样的话?!”忽然又觉得她有几分眼熟:“你是这府里的人?!老大的胆子!居然对我如此无礼!”

春瑛丝毫没被她吓倒:“二少奶奶是大家闺秀,怎的把规矩忘了?您当日刚进门时,教训这府里的丫头,可是命自家丫头发话的。这原是做主子的自重,不与底下人一般见识的意思。我们老太太见你是小辈,不想驳了你的面子,叫你家长辈瞧瞧,因此命我们做丫头的代为开口,其实说的是我们老太太的意思。我做丫头的自然不敢跟二少奶奶无礼,只是我们老太太难道连管教晚辈媳妇儿几句都不能了?!二少奶奶,你是知礼的人,不妨细想去!”

梁氏脸色更难看了,二老太太对春瑛的话挺满意,便淡淡地点了点头:“算了,她听不进去,说再多话也是白搭。回头提醒我告诉你们太太,寻访京中人家的女儿,还得细细打听了才好,想来这京城人家,名不符实的事儿也多。”说罢也不理会梁氏,扶着秋厌的手便迳自往院门里去,老太太身边的纹玉早就听到消息迎出门来,扶助二老太太的另一只手臂,缓缓前行,嘴里还说着老太太早就等急了之类的话。

梁氏见院中的小丫头们探头探脑来偷看自己,周围又有婆子媳妇私下议论纷纷,觉得丢脸至极,又羞又恼,一脚踢开曼如,瞪她一眼:“都是你这贱人害的!看我回去不煎了你的皮!”说罢甩袖而去。

曼如颤抖着爬起身来,眼泪汪汪地转向春瑛,引中隐隐有些妒忌,又带了几分欢喜:“春儿,你是来救…”

不等她说完,春瑛便打断了她的话:“崔姨娘?还是该叫你姑娘?”

曼如脸色一白,吱唔着不说话,便有媳妇子在旁笑道:“这是曼姑娘,可是二少爷的心头肉呢!”引得周围人窃笑。曼如紧咬下唇,双手绞帕,眼中带了几分忿恨。

春瑛见她真的成了二少爷的通房,便淡淡地道:“既然是二少爷屋里的姑娘,还请多劝着你们奶奶,在长辈面前,别忘了礼数。”然后转身就进了院门,毫不理会她那泪汪汪的双眼和连声呼唤。

春瑛进德正屋中,见屋里没人,心里正疑惑,旁边暖玉就迎了上来:“老太太和二老太太在暖阁里呢。”接着顿了顿,“原来你去了东府。”

南棋出嫁后,暖玉曾经在表小姐院里服侍过一段时间,算是熟人,自然也知道当初一帮姐妹们的遭遇,她是老太太的人,没受牵连,但心里也不是没有想法的。如今忽然重遇春瑛,自然感慨万分。

春瑛鼻子一酸,忍住了,小声问:“其他人怎样了!”暖玉也压低了声音:“大少奶奶接管家务后,她们派了新差事,不过混日子罢了。

快随我进去吧,免得里头问起。”春瑛知道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忙跟着转进了里间。

老妯娌俩正聊着方才在院外发生的事,老太太叹道:“不怕弟妹笑话,我真是拿这些小辈没法子了!我才好了些,想着今儿天气好,还打算到院里走走的,谁知那梁氏一大早过来呆坐着,既不懂得说笑,也不合群,我跟孙女们玩笑,她还要在旁边摆张冷脸。跟她来的那个…记得是媳妇儿给敞哥的丫头,叫什么…曼如,开了脸的,嘴巴还算甜,哄得我老婆子笑了几声,谁知道梁氏立刻带了人告退,一出门便骂开了。我在里头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不是嫌弃我老婆子不中用了么?!”

二老太太安慰道:“她家教不好,慢慢教她就是了。若真不想见,便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也省得生气。咱们都一把年纪了,何必自讨苦吃?”又问春瑛:“她如今怎样了?”

春瑛便上前笑道:“回老太太,您前脚刚进门,二少奶奶后脚就走了,还骂了那个通房一顿,说要煎了她的皮呢。只是那通房拉住奴婢,哭哭啼啼地要奴婢救她,倒叫奴婢不知如何是好了。”

二老太太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都是不懂事的,这是她们自家事,你别理他。”春瑛应了,站回她身边。

老太太却认真端详了春瑛一番,春瑛知道她多半是记得自己的,便朝她微微一笑。老太太惊道:“这不是…我记得是叫春瑛不是?当日漪儿在这里住时,你服侍了她几年的,不是已经放出去了么?!怎的会到了…东府去了?”

春瑛看了二老太太一眼,后者淡淡一笑:“老太太问你,你照实说就是了。”春瑛暗一思量,便上前笑道:“回老太太,奴婢不小心说错了话,得罪了太太,一家人都被撵到庄上去了。过了半年,见太太似乎已消了气,又正好遇上东府挑人,便去试了试,没想到能有幸到我们老太太跟前当差,可不是天大的福气么?”

二老太太笑了,对老妯娌道:“这丫头我瞧着不错,正巧去年漪姐儿路过我那里,曾提过有几个心爱的丫头,都极能干的,其中就有她,因此我一见她来,就留下了。却不知道她是放出去了的,怎的从没听说过?管家登记入册时,也说她的名儿是在这边名册上的,清清楚楚,并没有放出去的纪录,还特地找了你家总管,将她转到我们那边去呢。”

老太太脸色有些难看,只问春瑛:“你说你一家子都被撵了?你老子是做什么的?”

春瑛笑道:“回老太太话,奴婢父亲是绸缎庄子的掌柜,已经干了好些年了,如今只是在庄尚待着,并无差使。”

老太太脸色更难看了。她虽然病了很长时间,但家中发生的大事,也隐约有所耳闻。儿媳安氏为了安插亲信,换了好几处管事之位,结果用人不当,得民怨沸腾,最后无法收拾,才让儿子把管家大权夺了。这春瑛的老子既然做了几年管事,想来就是那时候被裁掉的?

这时二老太太又问春瑛:“我倒是头一回听说你老子是位掌柜,怎的没跟我提起?”春瑛笑答:“差事都丢了,说出来也是没脸。那时太太生了好大的气呢。虽然必不太明白是什么缘故,但如今想来,那时老太太正病得厉害,兴许太太也是着急上火了。”

这下老太太更生气了,自己才病重,儿媳就不把自己的说话当回事,自己明白说要放出府的人,她居然回头就撵了?!难道是因为记恨自己命令她把女婿家的产业归还霍氏一族的缘故?还是认定了自己不可能好起来,所以作威作福了?!无论是哪一点,都可恨之极,更可恨的是,她居然告诉自己外孙女儿的丫头都放出去了!几个丫头事小,但这样的小事,她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叫自己如何能忍?!

这时有丫头来报说:“太太听说二老太太过来了,特地赶来拜见呢。”接着便是儿媳妇的声音,带着两分娇弱:“婶娘真真是稀客,怎得不常来坐坐?”说罢安氏就掀了帘子进来,笑盈盈地先冲老太太行里,却不料老太太拉下脸朝她大喝一声:“你还有脸来见我?!”安氏不由得一愣。

老太太待要骂她,忽又想起妯娌就在边上,叫对方知道自家儿媳不敬婆母,也是件没脸的事,还是等对方走了再说,便瞪了儿媳一眼,没了下文。

安氏一头雾水,不明白婆婆为何忽然骂自己,正觉得委屈,眼角却瞥见有个眼熟的丫头站在二老太太身边,认真一看,居然是从前霍漪身边的,已被自己撵到乡下去了,怎的会出现在这里?!当即又惊又怒:“你这丫头是怎么回事?!不在庄上好生反省,怎的跑到婶娘身边去了?!你好大的胆子?!”

春瑛心中冷笑,低下头,换了委屈的眼神,看了二老太太一眼,二老太太便不高兴了,觉得自己身边的大丫头,叫隔房的晚辈媳妇这样数落,着实失了面子,便淡淡地道:“章儿媳妇这话糊涂!不是你说的,两府里闲置的家生子,随我们家挑选么?怎的我挑了人,你到不认了?!只是这丫头已经在我们家名册上了,她是我的人,还轮不到你来管!”

安氏一窒,勉强挤出一个笑,正想解释一下,又听得自家婆婆斥道:“你在家自己不尊重就算了,怎的在婶娘面前,也这样无礼起来?!快出去!我这里容不下你这样的大佛!”

安氏只觉得满心委屈,又难堪,不甘不愿地行礼告退,却没忘记自己的来意:“婶娘…方才是我的不是…我向您赔罪!弟妹这些日子总不见过来坐坐,还要烦请婶娘替我捎个话,让她来看看我…”

二老太太捧起茶碗:“等她闲了,自然会来。”说罢喝茶。

安氏悻悻然离去了。春瑛心里高兴,见周围气氛有些僵,便对二老太太小声道:“老太太,您方才来前,不是说要跟大老太太商量佛诞的法事么?”

二老太太笑了:“正是,差点儿把这事儿给忘了。”便跟老妯娌讨论起来。春瑛偶而找机会说笑两句,老太太身边的玛瑙琥珀等人也见机插话,场面终於圆了回来。

到了将近午饭时间,二老太太要回自家去了,老太太还依依不舍,要她常来。春瑛扶着二老太太出门上轿,眼角瞥见不远处有人躲在廊柱后头偷看,仔细一瞧,原来是三少爷,正向自己挤眉弄眼,似乎在叫自己。

她微微一笑,回头命命抬轿的婆子:“走吧。”便扶着轿边,一路往二门外去了。

第六卷 云散 第二百六十三章 冷嘲热讽

自打那日到侯府去了一回,春锳便安下心来。二老太太在侯府诸人面前,对她还是挺维护的,事后也没有改变态度,仍旧信任看重,可见她再这东府是真的站稳脚跟了,从此不必再担心侯府的人会操纵自己的人生大事。接下来她只需要做好本份,将东府的女主人们巴结好了,等到合适的时机,再求出府,然后找个“奉养父母”之类的藉口把一家人弄出去,就万事大吉。

春锳是安心了,但有人却不甘心。

这李氏一族聚居在附近一带,有一个族学,是专供族中子弟或近亲眷属读书用的,东府的四少爷李敦今年刚满十五岁,随父亲在外,一直都没丢下功课,回京后,因为一时半会儿的找不到好先生,便由母亲卓氏亲自打点了,送到族学里去。一日他从学里回家,先换过衣裳,便到祖母处请安。二老太太命他练字,他依言到隔间的大案边摆开文房,见春锳过来送茶,便小声道:“姐姐,请留步。”

春锳疑惑,停下脚步,问:“四少爷有什么吩咐?”

李敦欲言又止,瞥了旁边送笔洗上来的丫头一眼,那丫头便望向春锳。春锳担心把人叫走了,会引人闲话,便对她道:“你去把外头椅子上的软垫子拿一个来给四少爷。”那丫头去了,隔着多宝格,还能看到隔间里的情形,春锳趁机对李敦道:“四少爷有话请讲。”

李敦有些为难地道:“今儿在族学里,居然见到了三哥哥。他问我姐姐的事,又问姐姐如何到了我们家来。姐姐是祖母跟钱的人,我怎么胡乱对外头说去?我......我只好说我什么不知道,但又怕耽误了姐姐的事。”

春锳心中有几分恼火,微微冷笑,对他道:“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小时候在三少爷院里做过大半年粗活罢了,我也不明白三少爷为何要打听我的事。四少爷做得好,这才是大家子弟的做派,哪有把家里丫头的事往外头说的?只是三少爷到底是哥哥,不好驳他面子,四少爷就当听不到吧。”

李敦更为难了:“可他要我回来打听,说明儿问我......”

春锳笑道:“哥哥们有不是,弟弟虽不好责备,但也该指出他的错处。学堂是读书的地方,在那里不专心用动,已经有错了,还说家里内院的私事,就更错上加错。四少爷,你别跟着其他人胡闹,用心把功课学好就行了。若三少爷再找你,你尽可拿道理驳他,他但凡知道些礼数,都不好意思再说下去的。”

李敦应声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姐姐教我。”还特地作了个揖。

春锳对东府这对非常有礼貌的兄妹向来喜欢,笑着还了一礼,便往外间去了。方才那丫头送了垫子进来,李敦便认认真真地练起了小楷。

只是春锳心里不免恼怒,觉得三少爷也太磨叽了,犯得着这样么?有本事就直接来找她!从弟弟那里下手算什么?!只怕这次驳了回去,他还会想法子来找自己问个明白的,到时候可别想她给他好脸!

第二天,二小姐三小姐便来找四小姐说话了,在二老太太跟前说笑时,前者还特地叫了春锳过去,端详了半日才笑道:“我前儿就听说了,再想不到的!果然你是个有福的人,可惜我得的消息迟了,不然就叫你去屋里了!太太自己不尊重,逆了祖母的意思,如今可算得了教训了!那日祖母把太太叫去训了大半天呢!”

春锳迅速扫了二老太太一眼,见她坐在上座,微微皱眉,便微笑着对二姐宜君道:“虽然二小姐是在为我说话,只是太太毕竟是你嫡母,怎好当着长辈的面说其他长辈的不是?二小姐请慎言。”

宜君扫了兴,收起笑容:“你这人,怎么变得无趣了?我又不是胡说的。”

十二岁的四小姐牙雅君捧着茶碗,看了她一眼,微一撇嘴,转头对二老太太道:“祖母,前儿您不是说,想要人抄一百本《金刚经》散人么?我如今把簪花小楷练好了,正想抄经呢,祖母让我也抄上一份吧?我想为祖母、父亲、母亲和哥哥祈福。”

二老太太慈爱地笑了:“好孩子,难得你有这份心。我这里刚预备下,只有春锳一个帮着抄,正想找你哥哥抄上一份,你肯帮忙,真是在好不过了。”便命春锳去备笔墨纸砚。

春锳笑着去了,宜君有些尴尬,又怕被拉去抄经,扯着三小姐惜君,随便找了个藉口便跑了。二老太太叹了口气:“西府里没个好主母,事事都不成样子。女孩儿这么大了,难道连个教规矩的都没有?雅儿,你可别你姐姐们学。”

雅君忙应了:“我才不会呢!我跟二姐姐从小就玩不到一块儿,方才她把春锳姐姐叫到跟前盯着脸看,我就想说话,只是想着她是姐姐,才没吭声。祖母身边的人,自然比别的丫头尊贵,谁不是敬着的,她怎能如此无礼?亏得春锳姐姐好脾气!”

春锳笑道:“四小姐虽是玩话,奴婢可当不起呢。二小姐毕竟是主子。”这种时候,姿态就要放低些才能让上位者喜欢。

“凭她是谁?断没有在别人家里说自个儿嫡母坏话的,叫人如何应她?!”雅君转向二老太太。撒娇道,“祖母,您说,孙女儿方才可做错了?”

二老太太笑了:“你做得不错,只是往后遇到你姐姐们,还要客气些的好。”又对春锳说:“你也别过于自轻自贱了,你是我的人,被人看低了,我也没脸。左右规矩不错就好,你在外头,总得拿出点威风来,别叫人小看了。”

春锳心中大定,笑着应了。

不知是不是二小姐三小姐回去后提过在东府的经历的缘故,第二天,轮到三少爷李攸来了。

他在二老太太跟前奉承了半日,目光时不时扫到春锳身上,好几次趁人没注意,给她使眼色,春锳通通当看不见。李攸见状,心中暗恼,见春锳拿着东西出去了,便趁机告辞出来,一路追下去,到了走廊拐角处,上前喝问:“站住!你难道没看见我么?!”

春锳斜滑出半步,避开他伸过来的手,转身笑道:“原来是三少爷?对不住,奴婢在前面走着,没看见您从后边来。您这是要走了?”眼睛迅速扫过周围,很好,他们站的位置是东厢房外的走廊转角处,四少爷正在房间窗前书案上写字,望过来正好能看见他们,不怕她会吃亏。

李攸生气道:“你在这里装什么没事人?!方才我给你使了好几个眼色,不信你就没看见!”

春锳一脸惊讶:“我是真没看见呀?您给我使什么眼色?有话何不直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