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有贵慢慢翻看帐本,惊喜的发现,女儿留在苏州做生意,居然做的很不错。除了当初伍笛那批布以外,几乎每隔二三日,她便能采买到大批的棉布,转手给了外地的客商,卖价都不低。虽然单匹利润远不及绸缎,却胜在量大,动辄成千上万,两三个月下来,已经接近万匹了,仔细算来,利润不亚于绸缎交易。

反观自己,上回在江南入手的几百匹好锻子,运到京里去卖,赚得的钱,居然还比不上女儿这几个月在苏州周边买卖棉布所得,看来他真是要改一改做法了,棉布虽然便宜,利润却未必比绸缎差。

他对春瑛微笑道“你做的不错,女孩儿家,又没有大人帮衬着,做到这个地步,真的很好了。这牙行的招牌也是做得的,明儿咱们去衙门上档,索性在江南安家好了。我长途跋涉的来往两地之间,贩得那几百匹丝锻,挣的利润比你这里差不了多少,你还只是在江南之个城镇间来往罢了,又不愁没有买主。这里的生意,看来要比京城好做许多。”

“咦!”春瑛有些吃惊,“这是怎么说的,虽然棉布是薄利多销,但绸缎仍旧是大宗的买卖。这里跟京城的丝织品价格差距,有时甚至能相差数倍,爹怎么会说,你这几个月挣的钱跟我挣的差不多?那几百匹料子是少了点,可价值至少是我们这里的十倍啊!”

路有贵叹道“也是不巧了,你道怎么着?我才把料子运回京城没两天,皇城就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太后娘娘薨了!国孝在上,京中但凡有点体面的人家,哪个敢办喜事?连寻常的宴席都不好摆了。我那些料子都是鲜亮的花色,自然就用不上了。

最后是略降了点价,才叫木家小子和石掌柜还有另二处铺子收去的。”

刘太后死了,春瑛心中一动。想一想,她年纪也不算大,本来就是先帝立的继后,如今顶多就是四十来岁,又一向没听说身体有什么毛病,忽然就死了,真是耐人寻味啊。。。。。。

不过,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春瑛对父亲笑道“爹吃亏了,这国孝中虽然不好办喜事,但如今也不讲究什么三年国孝了,顶多不过是三个月功夫,一百日就顶天了。爹若是等一等,定能卖上高价的,如今是卖得急了,叫人压了价钱。”她才不相信,如今那个皇帝陛下会让刘太后的后事办的风风光光的。刘太后没有儿子傍身,又一向跟皇帝不对付,事事制肘。如今她娘家陷进了泥潭,她自己也跟逆党纠缠不清,朝里朝外但凡有点眼力劲儿的人,都不会怪皇帝“不孝”的,那皇帝又何必花太多钱做无用功?

路有贵摇头“你一个人在这里,我怎么放心?路途又远,好不容易将尾款收齐了,安顿了家里,我便带着你娘来了。路上我就在想,索性把家搬到江南,省得两地奔波,还要叫人看不起咱们的出身。”

路妈妈撇嘴道“我说你是自找麻烦。叫人奚落几句又怎么了?咱家是兵部尚书府出来的,说出去谁不敬咱们三分?哪些宵小之辈也不敢来招惹咱们。京中又有二叔家和秋姐儿一家,跟其他亲朋好友走动起来也方便。如今你忽然说要搬到江南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就算瞒住了出身,也免不了叫人欺负!”

春瑛低头想了想,问“爹是真有心这么做吗?若是真搬过来,也没有什么要紧,就是姐姐和二叔家来往不方便。虽有运河,这一趟来往也要一个多月呢,冬天结了冰,还要封航。不过爹的想法也有些道理,在这里住了两三个月,其实觉得,世人说江南富庶,不是没有道理的。在这里就算轻轻松松的,也能挣些银子,比在京城容易。虽说没有靠山,可没有靠山的人家多了,难道人家就没法活了?且冷眼看几日,选一家处事厚道又有名望的人家,送份大礼去,偶尔奉承一两回,求个安心,便也罢了。”

路有贵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厚着脸皮说一句,侯府在这里还有船队呢,虽然咱们已经调到了东府,又脱了籍,毕竟东府侯府还是一家的,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求船队的管事出面,也不费什么劲。”

路妈妈听到这里,生气的将口中的瓜子吐出来“你们还真打算这么干了?!不行!我这辈子没出过京!这回也不过是跟过来看看,可没打算在这里长住!我住不惯这地方,也不想离开京城!”

春瑛忙上前劝“娘,你听我说。。。”

“我不听”路妈妈红了眼圈,“当日青姨娘陪着姑太太出嫁,二十年都没能回京一趟,父母临终也没能见上一面。我们家若搬过来了,叫我的秋姐儿怎么办?康哥儿怎么办?难道真要一辈子骨肉分离么。。。。”

“娘”春瑛有些无语,“你跟爹来一趟,除了时间长些,路上不方便些,也没什么难的,顶多每年都回京探望姐姐和二叔就是了。青姨娘回不了家,那是因为她身份所限,又要服侍姑太太。咱们如今也不做人家奴才了,想去哪儿不不是自己说了算么?!”老实说,以青姨娘的忠婢性子,就算有权利选择,也未必真会离开主人那么久吧!

眼看路妈妈神色有些松动,春瑛忙加紧道“您想想看,京城贵人多,咱们出个门,都要小心会冲撞上什么大官呀!皇帝呀。做生意做得好了,又要提防别人眼红了算计。再说了,咱们家的出身,在京城是瞒不了的,不但要时常回东府请安,爹出去跟人谈生意,也常常遇见熟人,奚落几句是算不了什么,就是心里憋屈!何况那个腿风。。。。叫人拆穿了也不好!小虎如今大了,想要读书,出人头地,一个好环境是非常重要的。就算他自个儿用功,若是旁人嫌弃他的出身,瞧不起他,他也不好受呀?娘,在江南认得咱们的人少,只要离得远远的,咱们就能体体面面的过好日子,等买了宅子,接了小虎来,咱们也正经请一位学问好的先生来教他,单个儿教!只要他不是榆木脑袋,你还怕他没出息?”

路妈妈直了直腰,虽不说话,瞧着已经有五六分肯了。

春瑛深知劝人要适可而止,也不多说,让她自个儿想去。

路有贵睨着妻子,凉凉地插了句话“江南多好呀,你在京里只能跟在太太们奉承,在江南自己就能当太太了!有多少人来奉承你!”

春瑛忍笑扯了扯父亲的袖角,路有贵才撇开了头。路妈妈瞪着他半天,一跺脚,站起身来“我累了,房间在哪里?!把饭菜送过去!”春瑛忙扶着她到后院正房,姚婶殷勤地倒茶铺床,又给她捶腿,跟里一串串的奉承话就出来了,春瑛知道姚家夫妻自从来了自己家,就一直处在不安中,生怕有一天又叫人卖了,不由得有些心酸,便对母亲道“这是墨涵的母亲,偶然遇上了,就接了过来。外头那个是墨涵他爹。娘若无聊了,跟姚婶子说说话也好。”又对姚婶道“我娘只是想略躺一躺,我怕她睡过去,会误了饭时,你坐着陪她说说话吧。”姚婶笑着应了,她方才回到前面来。

路有贵见了女儿,挑了挑眉,“你娘在后面一定摆威风摆的正高兴吧?”春瑛抿嘴笑道“娘不会太过份的,姚婶在陪她,就是墨涵的娘,娘知道墨涵是小飞哥的人,自然不会把姚叔姚婶当成寻常奴仆。”又将姚家夫妻到来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路有贵点点头“就冲墨涵这几个月帮咱们家办的事,也该这么做。我还要谢他们夫妻陪你呢,你一个女孩儿家住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虽有个荷嫂,到底还需有年纪的人陪着才好。回头提醒我略一份礼谢他们。”

春瑛应了,父女俩重新坐下,商量起定居的事。

春瑛道“若说生活方便,买卖兴盛,自然是苏州城好,但这里物价高,咱们家虽有些钱,也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不如在周边的城镇里买宅子,若是田地价格不贵,再买些地也好,江南一年两熟 ,棉花瓜菜也是种得的,哪怕是种桑树呢,都不愁出路。”

路有贵沉吟,“你的话虽有道理,但咱们既要开牙行,总要在热闹兴旺的地方开才好,不然那有生意上门?”

关于这点,春瑛早就有了腹案,只是还有些犹豫,生怕父亲会有想法,又觉得不好意思,踌躇着不知该不该直接说出来?

第三百三十四章 发家

犹豫再三,春瑛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父亲道:“其实…因为这两三个月赚了些银子,我…我就留意了一下附近城镇的房价…常熟县城有两处店铺,前店后宅的那种,地方还算宽敞,价钱也不贵,而且刚巧在河道边上,往来极方便的。我想着…若是在那里落户,来往苏州也还算方便,又离太仓州不远,前往侯府的南洋船队驻地,也不麻烦。”她小心地打量了一下父亲的面色,迅速低下了头。

路有贵哪里还不明白?胡飞的田庄就在常熟县里,自家在那里落户,以后女儿出嫁了,来往自然是方便,哪怕是现在,胡飞还没回来,女儿想照应他的田庄,也不成问题。只是他本人另有想法:“常熟虽好,但常熟布在外头却不如松江布吃香,为何不在松江置产?不然嘉定县也是好的。我听说嘉定棉布也极多,不亚于松江布,房价也不算太眚,且离太仓更近。”

春瑛脸红了红,小声道:“嘉定,那里的牙行把持着棉布买卖,只有当地商人可以做,外地人连找织户收货都是不许的,若是有违,定会被牙行派人打走。咱们进不去的。况且那里的田地只能种棉花,不如常熟的田地,还能种粮食。”

路有贵倒不知道这些事,他也是听别人说起,哪里象春瑛是在周边城镇转过几圈的,听到女儿这么说,倒也没坚持,只是仍嫌常熟太远:“暂且在苏州多做几日买卖再说吧,这里收布便利,又不愁找不到买家。”春瑛只好应了。

不多时,路有贵便到苏州府衙门里,领取牙行执业牌照。因他是京师人士,又没落户苏州的打算,颇费了一番功夫,还请了侯府船队的一个管事写了信过来,并花了些打点银子,终于在五天后,得到了官府的许可文书。

路有贵没象春瑛那样,不设牙行明铺,只是打游击战。他想到女儿提过的嘉定牙行的做法,知道自己毕竟是外地人,若不正正经经想法子融入苏州的牙行圈子,很难做得长久,于是便在苏州府里棉布牙行汇集的商业区里买下一个前店后宅的院子,又请了之前做过交易的一个经济做介绍人,请周围店铺的同行们到大酒楼里吃了一顿酒,联络联络感情。

苏州府里专做棉布生意的牙行,早就听说过“路二姐”的名声,心中不是没有想法的,但因为春瑛做的买卖规模不大,又得了伍笛的介绍信,承接的也是伍笛的货源,加上她是女子,他们一帮“大老爷们”不好跟小女孩计较,方才没做什么手脚。

如今见她的父亲识相,又表示愿意跟众人一同进退,便勉强接受了他们在本地开牙行,打算先看看路家的行事,再做表态。

路有贵在生意场也历练过几年了,从前在门房上当差时,更是见识过各色人等,哪里还看不出众人的意思?也不说什么,仍旧笑吟吟地应酬着,又向他们打听行内的规矩禁忌,打算照着做。众人见他如此,面上更亲热了些。

春瑛对这些牙行商人的做法有些不以为然,统一卖价没问题,还能避免价格战呢,那可是行商的大忌,但是统一买价,而且价钱还很低,就未免太不厚道了。照他们订出来的标准,织户们只能维持温饱而已,但凡有别的客商给的价略高些,织户们就有可能改弦更张,而偏偏苏州这边的牙行,又不如嘉定的牙行那般, 能完全控制本地织户。强制低价收货的结果,只会对苏州本地牙行的经营越来越不利。

不过她也理解父亲的顾虑,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一家初来乍到的,也没必要坏了本地布牙行当的规矩。

路有贵大概也明白女儿的想法,从牙行开张起,他便没让春瑛再出面料理生意了,连账房也是另外雇人,从进货到销售,都是清一色的男子,有托人雇来的熟手,也有临时雇佣性质的经济,除了一个账房是本地人外,其他都不是苏州本籍。墨涵当了伙计,给路有贵打下手,很是能干。路有贵特地给他涨了月钱,足足有二两银子,几乎跟当初侯府小管事的待遇等同了。

春瑛因为父亲撇开自己的举动颇生了几天闷气,听父亲说了几车好话,脸色方才缓过来。虽然不出面做买卖了,但家务事她也是帮得上忙的。她特地带着荷嫂与姚婶,仔细收拾了新宅子,无论是前面的店铺,还是后头的住宅,都整埋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每一样家具、摆设都恰到好处。

她还特地在前头店铺边上设置了接待室,也就是世人常说的雅室,摆放了样式简单大方透着文气的家具,又买了两幅小有名气的书法家的作品挂在墙上,窗边的小几摆着盆栽的芗草,作为间隔的博物架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卷卷的样品,上头附有标签,上门的客商看中了哪一种,只要凭着标签上的天干地支号数,就能在仓库里找到相应的货品,迅速完成提货程序,十分方便。

屋子收拾好后,路有贵前后细细察看一回,暗暗点头:在大户人家侍候多年,果然不是一点用都没有的,至少见过世面,也知道家务该怎么料理。不过想想侯府一向的风格,又想想东府的,倒是对东府的二老太太和二太太多了一分感激之心,更有信心,女儿出嫁后一定能把小家打理得妥妥当当的,也不用自己操心了。

当然,以春瑛的做风,不可以乖乖待在后院做古代淑女打理家务的,棉布生意父亲已经决定了,她不好插手,便向他提了三个建议。

第一是兼绸缎纱罗。这也是为了给东府、侯府一个可靠的布料供应渠道,除了两府日常所用,还能供货给木晨掌管的铺子以及东府新添的绸缎庄,既可以维持与两府的联系,借他们的势在外立足,又可以保证销路,同时借用侯府船队主力,免费来往京沪之间,连通信渠道也不用自己腰包了,方便又快捷。

第二是所有衣料,不管是棉布是丝织品,都只固定几个品种,并且在质量上严格把关。毕竟苏杭松江一带,棉布品种极多,几乎每个村镇都有自己的特色产品,“齐全”二字对于路家这样的外来户不太实际,又增添了人力成本,还不如固定守着几个有声誉有品质又受欢迎的棉布品种,再添几样别的棉布牙行不做的苏州特色丝织品,才能以最小的成本搏得最大的利润,对质量的严格要求也有利于建立口碑。路有贵以前惯了经营绸缎铺子,一时间没从“花色齐全”这四个字里钻出来,多亏女儿提醒,才改变了经营方式,提高了效益。

第三,则是跟其他布行、绸缎庄建立有限的合作关系,掌握各家拥有的自家不经营的布料花色名单——因为自家只做固定的几个花色品种,倒不怕对方会有所猜忌——若是上门客商在自家牙行里找不到想要的货物,牙行可以尽快替他联系有货的布行、绸缎庄甚至是牙行,若是生意做成了,只收取一点中介费用。这样一方面能交好同行,另一方面也方便了客户,对他们这样的外来新丁极有好处。

路有贵考虑了两天,方才决定全数采用这些建议。不久,路家牙行干净雅致的店面,以及东家干净利落又和气周到的做事风格,以及质量上佳的货物,便深深获得了外地客商与同行们的一致好评。哪怕价钱与苏州城内其他牙行的等同,外地客商们还是乐意到他们家来。没多久,路家牙行就在苏州城内站稳了脚跟。

过了中秋,又过了重阳,进了十月后,天便凉快下来,虽然是在温暖的江南,人们也要穿起厚实的夹袄了。路妈妈担心留在京中的儿子和女儿外孙,吵着要回去,让春瑛陪她走一趟。路有贵便道:“我留着春儿给我查账呢!虽有账房,到底是外人,也该小心些。你要走,我托人送你,侯府的船队那边,循例在入冬前是要北上的,我明儿去打听他们哪天走,你跟着船走就是。”

路妈妈撇撇嘴,却也知道丈夫的牙行刚刚站稳脚跟,他不可能在这时候陪自己回家,便抱怨道:“都是你们父女俩弄出来的,京里哪里不能开店?偏要跑苏州来,如今回一趟家都要花上二十多天!”

春瑛小声劝她:“娘,江南的冬天比京城的暖和些,要不,你索性不走了,托人送弟弟过来不是很好么?若是姐姐家里没事,就让一家子都来!小孩子最怕冷了,这江南的冬天总会比京里好过。”

“不中用!”路妈妈摇头,“咱们家的亲朋好友都在京里呢,难不成过年了,也不回去看看?行了,你们有正事要忙,我自己回去!”说罢气冲冲地上了楼。春瑛回头看了父亲一眼,后者不动声色地转回头去看账本,她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

路妈妈坚持要回京,路有贵只好托了侯府船队的管事,将她送上了回京的船,又让荷嫂陪着同行。母亲一走,春瑛便把家务全部接管过来,因内宅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姚婶,她又到人市逛了一圈,选中了一个父母双亡后被叔叔送过来的十岁小女孩,名叫小香的,买来细细调丅教,好做自己的帮手。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路家的生活越过越好,路家牙行也越做越稳了。它虽然不是生意做得最大的商家,也不是质量最好的,更不是货物花色最全的,却在日复一日的买卖中,渐渐树立起自己的品牌,以稳健亲和的作风深受苏州城内外牙行、织户以外地的客商的信赖。

看到女儿的提议给牙行带来的好处,路有贵又一次感叹:“可惜了,你为什么是女儿家?若是个儿子,我也有个帮手。”

春瑛不以并然地道:“爹这是什么话?难道我如今不是你的帮手?怎么就只有儿子才能做你的帮手了?”

路有贵笑笑:“话虽如此,可是这世上,断没有女儿家抛头露面出来打理生意的,少不得要我在外头奔走。”

春瑛更不以为然了:“我倒觉得江南比起京城,民风要开明些,街尾的张家布行,东家张娘子不就是女子么?我看她平日打理店铺,甚至是跟其他同行来往,也没什么避讳的。”

“她又与你不同。”路有贵道,“她是寡妇,又有儿子,只是儿子太小,才替他打理家业。张家在本地也是老资格了,她年纪又大,人家自然敬她。你是未出阁的女孩儿,做事处处不方便,等你出嫁,又是另一说。”顿了顿,“话又说回来了,胡小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吧?等他回来,你们也该把事办了,你的年纪可不小了呢!”

她还不到十九岁好不好?春瑛撇撇嘴,也知道在古代这个年纪还没嫁人已经算晚了。不过父亲这话倒提醒了她一件事:“爹,差点。忘了跟你说了,我让墨涵在刘家港雇了一个人,每月给他一吊钱,让他专程在码头打听宝船的行程。只要小飞哥他们使团回到大明,我们立刻就能得到消息了。我让他报到前头铺子来的, 你记得吩咐下去,让伙计们别把人赶走了。

路有贵正在喝茶,闻言被呛了一口,瞪着女儿半日,才叹息一声:“算了,你们也不容易…”

(某人要回来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归来

码头的耳报神迟迟没有好消息传来,即便打听到什么,也只是出洋的船队在哪个港口“听说”过使团的消息,如此而已,春瑛压下心中的挂念,一边照看家里,一边准备嫁妆,偶尔拿纸笔根据回忆画出世界地图,估算胡飞的日程。

而路家牙行,则渐渐兴旺起来。路有贵不满足于只经营棉布生意为主,便逐渐加大了丝织品的份额。不过他没冒险做大,只是联系上过去在京城认识的江南绸缎商人,开始充当他们的供货商。那些商人都笑说:“从前是我们卖料子给你,如今你反过来卖料子给我们,真真是风水轮流转了!”路有贵哈哈大笑。

年下路家牙行盘账,几个月下来,居然积下了五百多两的利润。照这个势头,不出十年,路家就真的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富贵人家了。

路有贵心满意足,打算开春就将老婆儿子一起接过来。他已经看好了城内一家学堂,夫子是个举人,最善长教孩子读书的,过去十年里便欺出了两个进士、五个举人、十几个秀才,而且待农家与商户的儿子也是一视同仁。他打算把儿子送过去,读上几年书,将耒哪怕是考个秀才功名回来,他这辈子也再没有遗憾了。

为了让自家名声好听一点,他还跟女儿商量一番,趁着年关,在苏州府附郭的吴县买下孑—\十亩田地,没租给佃户,只是雇了人手修整沟渠,打算开春后再雇上三四中熟练的长工,种上稻、桑、豆、油菜、瓜菜等物。这样一来,哪怕产业小一点.,路家也从商户转变成了地主。

次年开春,运河一解冻,路有贵就立刻运一批货物北上,顺便把妻儿接了过来。小虎头一次到江南,看什么都新鲜,兴奋得街头巷尾ll乱窜,春瑛哭笑不得地喊了他回来,又塞他几样苏州特色小吃,并把自己精心准备的书木和笔墨纸砚指给他看。

路妈妈满意地看着修整一新的宅子,再瞥一眼恭谨侍候在旁的小香,心情很好,甚至还微笑着教小香身另丫头穿衣裳应该怎么配色,并纠正了她几处“规矩”。小香困惑地看了春瑛一眼,见了春瑛的眼色,立刻明白了恭敬地答应着路妈妈,至于背转身后如何,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为了转移母亲的注意力,春瑛特地叫荷嫂和小香拿了十几匹料子过来,对毋亲道:“娘,这是预备给你和弟弟衣裳的,都是上好的料子,有纱罗,也有缎子,你瞧瞧喜欢哪个?我觉得这藕荷色的湖绉,正好能做件夹袄,衬娘那条酱紫色的裙子最适合不过了。虽然已经是三月了,但早晚还是挺凉的,我连夜赶做,三天就能得了。这匹宝蓝的绵绸,就留着做件夏衣,过个把月就能穿了。这个石青的,给弟弟做新衣裳吧?他要去上学,还是穿得简洁稳重些好,先生见了也喜欢,况且这料子颜色深,质地又厚实,最耐穿不过了一一”

路妈妈看着女儿翻动着各色料子,不停地说着这个好、那个妙,哪个又适合做什么,不由得眼花缭乱,但看到那光滑柔软的绸缎,她心里又无比欢喜。如今能光明正大地把绸缎穿出来,又不用担心料子太贵了穿不起,随便想穿什么就穿什么,真叫人舒心得很。她捱起石青料子一角睨了几眼,道:“色太深了,小虎还小呢,那个宝蓝的给他,还有这个绿色的,你先给他赶制出耒,让他穿着去拜见老师。这个是什么绸?瞧着怪好看的。”

“这个是苏州本地产的春绸,又叫线春,正好拿来做春天的衣裳。娘要是喜欢,我做完了弟弟的,就替娘做一件。”

“那就做一件褙子,你也做件袄儿吧,换一个颜色,要娇嫩些的,瞧你穿的都是什么衣裳,也不知道把自己收拾得体面些。”

春烘无奈地看着身上的浅绿袄儿、青色百褶裙,知道母亲的审英是看不上这样淡雅的搭配的,聪明地选择了沉默,手下拖过另一匹料子,又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路有贵舒舒服服地坐在圈椅上,看着一家人和乐的情景,心中非常愉快,转头对女儿道:“年前不是得了一匹漳绒?你只给我做了一件道袍,便收起来了是不是?”

不等春瑛回答,路妈妈11插了句嘴:“漳绒?我听说过,叫什么天鹅绒的是不是?听说只有达官眚人能穿,咱们也能穿么?穿穿绸缎就行了,穿这种金贵东西,若是叫官府的人给抓起来,可怎么办?”

路有贵挑挑眉,笑而不语,春瑛便道:“娘不必担心,江南没京城那么讲究,外头连一般百姓人家也有穿绒的。爹是要出门应酬时才穿的。”路有贵也道:“如今穿绒的满大街都是,漳绒不算什么,雕花天鹅绒都有平民百姓敢穿出来,你就放心吧。”又对女儿说:“剩下的绒料给你娘也做一身衣裳要细细地做预备年下好穿。再遇上这样的料子,就多留几匹。到了年底,康哥儿也长大些了,也让你姐姐一家来住上几个月,到时候给他们一家也都做一身。”

春瑛笑着应了,想着到时候一家团聚,自然是件乐事。不过,她又忍不住想起了胡飞,这都大半年了,他也该回来了吧?想到这里,她便在脑中盘算着,要弄一匹素绒,给胡飞也做一身。

不知是不是因为上天听到了她的心声,她这念头才在脑中转了两三圈,前头店里便有人来报:“刘家港来人了!”她先是愣了愣,接着便马上跳了起来。

路有贵忙吩咐那人进耒问话,那人答道:“昨儿傍晚时分,就有靠岸的船队说看到使团的宝船了,结果二更时,船就靠了岸。早上众人方才听说,都闹开了,小的亲自挤到码头上问过,确实是朝廷派往西洋的使团所坐的船,听说带团的是位老王爷。小的立刻就赶过来报信了。”

春瑛紧紧抓住父亲的手臂,激动得只喊了声“爹”,便什么话都说不出耒。路有贵忙吩咐家人:“快备车!不,备船!我要亲自去确认!”

从苏州到刘家港,坐船虽快,也要花上大半功夫,因此当路家的乌篷船抵达码头—附近时,已是过了一畏。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太阳也从东方的云层后露出了一边小脸。三月的清晨,水边还刮着寒风,吹得码头边上停靠的一排大船桅杆吱吱作响。

春瑛裹着厚实的披风,坐在马车上,掀起车帘一角焦急地往外看。她是硬跟着父亲过来的,路有贵如今正站在马车边上等消息,墨涵与另一个牙行伙计,以及那名在码头上打听消息的雇工便分头找人去打听,只是问了几个人都说不清楚使团的人昨晚下榻在何处,行程又是如何安排的,是不是直接回京复命?还是要在太仓稍做休整?春瑛心里又是急切,又是激动,简直没法在车厢里安心等候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