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是得罪了他,只怕以后在苏州也会有些掣肘。

毕竟他能救命,而宋玉不能,所以苏州当地的势力更加偏袒张渊。

第008节出诊

宋家大老爷宋玉被二老爷宋希的几句话,说得有点犹豫。

万一顾家老爷子平素是深藏不露,一身高超医术,真的把张渊比了下去,张渊定要气急败坏的!

倒不是张渊没度量,只是他是苏州杏林第一人,身份不同寻常。神医的身份,让他败不起的。

可是,顾家老爷子真的医术了得吗?

怎么说起来他,杏林界的好手们都是隐约透出几分讥嘲?

是嫉妒他医术平常还能做到太医院提点?

要是让人去拒绝顾家,那是对顾家老爷子的侮辱!顾老爷子是宋玉的亲家,就是长辈,单单这一条,宋玉也不好如此。

宋家也是诗书传家,做不出那么狂妄无理的事。

宋玉就唯盼世间流言是真的。

第二天,宋玉亲自上门,迎接顾老爷子,给老爷子很大面子。

他先到妹妹的院子,问妹妹到底老爷子去看病是什么意思。

宋盼儿笑容里带了歉意:“都是我不好!瑾姐儿跟着老爷子学医,小有所成。听说大舅母生病,她是本着孝顺去看病。小孩子开的方子,大嫂怎敢吃?她又不是小病。她病了那么久,身子虚,不敢乱试药的,我也能明白大嫂。昨晚闲话的时候,我告诉了老爷子,老爷子当即就要去给大嫂瞧瞧,估计是想着替瑾姐儿鸣不平。老小孩嘛”

宋玉啼笑皆非。

感情他愁结了一夜,原来在顾老爷子这里,是哄小孩玩罢了。

宋玉摇头笑:“既然是这样,就请老爷子去府上坐坐吧。”

顾延臻挺不好意思的,问宋玉:“没给您添麻烦吧?”

“什么话,我求之不得呢!”宋玉笑,“倘若是平日,我们请都请不动!老爷子是给皇上、太后看病的太医,统领着太医院,能纡尊降贵去看你大嫂,我们感激都来不及。”

话说得冠冕堂皇。

顾延臻笑笑。

宋玉在外做官,说话自然场面又漂亮。

顾延臻也不曾当真。

丫鬟们已经去请顾瑾之和顾煊之姐弟,前来给舅舅问安。几个人说着话儿,顾煊之就跑来了,欣喜大声喊:“大舅!”

宋玉一把抱起扑过来的孩子,大笑:“好小子,小半年不见,你又长个儿了!”

舅甥俩很亲热。

顾延臻在一旁轻咳,示意顾煊之下来。已经七岁了,别像个小孩子那样行为轻浮。

男孩子举止要沉稳。

顾煊之听到了父亲的轻咳,神色里多了几分忌惮,不知该如何是好。

宋玉就笑着,将外甥放下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他知道顾家乃是簪缨望族,规矩大。虽然孩子们现在住在延陵府,可他们迟早还是要回京的。

他也不能坏了顾延臻的家教。

“大舅,您给我带什么好玩的了?”顾煊之扬着脸,问宋玉。

宋玉又是笑,摸着他的脑袋说:“带了很多!等会儿煊哥儿跟我去拿?”

其实这次回来没带礼物。接到长子的书信,知道妻子病重,他就匆匆忙忙赶回来的。

只是往常他回家,总会给孩子们带当地的玩物或者吃食。

顾煊之年纪小,不知道这次情况与以往不同,就问了。

宋玉又不好扫了孩子的兴,想着过年的时候带回来的苏州特产还有没分出去的,都堆在库房,回头给顾煊之找一件。

宋盼儿却故作严肃,对顾煊之道:“你不能去大舅舅家。今日又不是休息,你还要念书去!等学里休假的时候,娘再带你去。”

顾煊之就瘪嘴,很可怜望着母亲。

宋盼儿不为所动。

顾瑾之稍后也到了。

她喊了大舅舅。过年的时候才见过,宋玉这小半年变化不大。

宋玉也说了句瑾姐儿长高了之类的话。

宋盼儿见顾煊之不想去念书,非要去大舅舅家,就喊了他的乳娘来,让把他送回房,打发他去幼学。

顾煊之不情不愿的,嘟起小嘴巴,跟着乳娘去了。

宋盼儿看了眼自鸣钟,估摸着老爷子应该起床了,一行人去了老爷子的院子。

顾瑾之一家人现在住的宅子,位于马原巷,也是年代久远的老巷子,是当年曾祖父叫人治下的产业。

顾氏族人大部分住在马原巷。

顾瑾之家的宅子在巷尾,占地面积大。

从父母住的院子到祖父住的,至少要走两盏茶的功夫。

这也是顾瑾之喜欢延陵府的原因。

住的地方大,清净!在京城成国公府,面积小,顾瑾之父母住的静园,紧挨着二伯一家人,一点动静都能被人知道,很不方便。

顾老爷子已经穿戴整齐,等着出发。

看到宋玉亲自来请,顾老爷子微微颔首,表示很满意。

顾老爷子拿出了一个紫檀木雕花的行医箱子,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从前顾老爷子总是随身带着。

自从到了延陵,顾延臻就再也没看到过这个医箱,一时间有点感触。他亲自上前,要帮老爷子拎着。

顾老爷子却道:“你不要动!”然后对顾瑾之说,“瑾姐儿,你拎着!”

宋玉看了顾老爷子一眼。

大夫外出就诊,徒弟拎着行医箱。宋玉也听说了顾瑾之跟着顾老爷子学医,他一直以为顾老爷子是开玩笑的,打发日子来着。

再看顾老爷子不让儿子提行医箱,单单要孙女来拎,足见老爷子当真了。

真把顾瑾之当成了亲传弟子!

可顾瑾之是女孩子,她将来要嫁人的!

宋玉又看了眼胞妹宋盼儿。

宋盼儿不明所以。

宋玉心里就有些急:女孩子德言工容才是本分,顾家这是要干嘛?顾瑾之原本性格就怪,谁都不爱搭理,已经是傻姑娘的名声在外。再这样离经叛道的,瑾之还怎么嫁人?

偏偏顾瑾之的父母和祖父都不以为意。

宋玉心念转动,又不好当面说出来,只想等妻子的病好了,让妻子找宋盼儿谈谈。于是他不动声色,请了顾老爷子往家里去。

老爷子的行医箱很重,顾瑾之拎得有点吃力。

宋盼儿不忍,几次想上前帮忙。

可看着老爷子肃然的一张脸,又没敢。

马原巷离青果巷大约两刻钟。

他们一家人到的时候,张渊正在给宋大太太号脉。

看到众人进来,张渊起身。

宋玉把张渊介绍给顾家众人,又把顾氏众人介绍给张渊。

张渊给顾老爷子作揖:“顾老,久仰您的大名!”

老爷子看了眼张渊,微微颔首,态度很冷担

张渊顿时尴尬起来,心里暗骂老东西,给你体面你还真装起来了!我好歹是闻名江南的人物,你别说你没听说过我!

他心里就对顾老爷子有了愤然。

第009节药到

宋大太太比上次顾瑾之来瞧时又瘦了一大圈,整个人皮包骨头,一双原本就明亮的大眼睛更加空洞无神,眼角泛青。

宋盼儿想起宋大太太往常的好处来,心里发酸,眼睛就起了雾气。

宋玉看着也难受。

宋大太太和从前判若两人。

昨晚吃了张渊开的药,宋大太太头轻了不少,没有往常那么重,眼睛也不花了,看着精神比往日好了些。

可病症并未太减轻。

看到了顾老爷子,她有气无力喊了声亲家老爷。

顾老爷子微微点头。

宋玉忙叫人给他们搬了椅子来坐,又吩咐上茶。

顾老爷子摆手,道:“还是先看病吧。”然后转头,不带情绪看了眼张渊,“张大夫诊断过了吗?不知老夫可能看看?”

张渊心里一阵好气:很久没听人叫他张大夫了。他被叫神医已经好些年头了,名头在外。

这个倚老卖老的!

“顾老请!”张渊面上不露情绪,笑容依旧温和,心里却在冷笑。这种疑难杂症,张渊曾经看好过一例。

顾老爷子也未必有手段。

到时候看看这个老东西怎么出丑,让他现在端架子!张渊狠狠的想。

这样想着,心里的怒火倒减轻一半。

顾老爷子就坐下来,专心给宋大太太号脉。

片刻,他收回了手,对宋大太太道:“不是什么大病,几副药就能好,大舅太太安心。”

宋大太太眼底就露出了求生本能的狂喜,连声说:“多谢亲家老爷费心!”

顾老爷子颔首。

“咱们外头说话?”顾老爷子起身,对宋玉和张渊说道。

宋玉说好,亲自替顾老爷子和张渊打起了毡帘,顾瑾之紧随其后,四人去了外面的次间。

宋盼儿和顾延臻留下来陪着宋大太太。

西次间坐定之后,丫鬟上了茶。

顾瑾之坐在祖父的下首。

张渊就往她脸上看了几次,心中讶然:既然是外甥女,不跟着母亲在内室,反而在顾老爷子身边服侍?这是什么规矩呢?

顾瑾之也看他。

两人目光一撞,张渊就淡笑着挪开了眼,心想这姑娘不过十来岁,倒不怕事。

“顾老,晚辈今日讨教了。不知宋大太太病症如何,请顾老点拨迷津,晚辈领教。”张渊说得很恭敬,却不由自主摸了摸常常的美髯。

这是他得意时的下意识动作。

顾老爷子却道:“我好几年不号脉了。凡事先来后到,我断乎没有越过张大夫的道理。还是张大夫先说吧。”

显本事的时候,假如顾老爷子先说了,还有张渊什么事!

明明是他先来的。

这点上,这位老爷子倒厚道。只是厚道有什么用,得有真本事。张渊又在心里冷笑了一把,开口道:“以晚辈愚见,大太太这是阳明实热之证。”

阳明是指经脉。

手阳明大肠经,足阳明胃荆他的意思是说,宋大太太的病,乃是肠胃出了问题。

以往的大夫也大部分是这样来治宋大太太的。

“…病邪在表,宜以汗解之。麻黄峻汗,窃以为妥。”张渊笑着说,“不知顾老可有他见?”

“不见得是太阳阳明证吧?”顾老爷子语气仍是不变,带着几分冷漠,“我倒以为,是因一个多月前大太太的风寒…湿邪侵体,湿困中焦,导致脾阳受损,脾气不畅所致。”

张渊差点笑出声来。

看顾老爷子那一脸的淡然,还以为自己说得多么精辟呢吧?

宋大太太头疼、大便不通,怎么说得上脾气不畅所致?简直是驴唇不对马嘴!怪不得顾老爷子在太医院混不下去了!

“…顾老,您这个,可有根据的?”张渊忍着笑,神态却再也不见恭谦。

他平素也不是狂妄之人,只是刚刚对顾老爷子的态度极度不满。如今顾老爷子又见识浅薄,他就不再客气了。

这样的人,居然做到了太医院提点,他是多好的运气啊!

顾老爷子却不想和他说话,转脸对宋玉道:“上次瑾姐儿开的方子,不知可丢了?倘若没丢,吃上三剂,保管一日起效。”

宋玉陪着笑脸。

顾老爷子哪里是来看病的,分明就是来替顾瑾之讨公道的!

胞妹说老小孩,果然是老了就像小孩啊。宋玉难道跟顾氏这一老一小两个孩子计较?他笑着,道了是,态度有点敷衍。

张渊则惊讶看了眼顾瑾之。

顾老爷子说“姐儿”,无疑就是这个女孩子了!

看着她小小的,梳了双髻,满十岁没有啊?

顾老爷子这几年是脑子坏了吧?

张渊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顾老爷子丝毫不以为忤,好像没听到一样,依旧没有看张渊。陌生人,引不起老爷子半点兴趣,他带着顾瑾之先告辞了。

听闻老爷子要走,顾延臻夫妻俩也忙出来。

宋玉亲自送到垂花门,回来才对张渊道:“真是对不住啊张神医!老人年纪大了,做晚辈的只能顺着他的心意”

张渊心里的一口气全部出来了,哈哈大笑:“老朽明白的!”

他五十多岁,在宋玉面前可以称老。

宋玉又派人拿了张渊的方子去拿药,煎了让宋大太太喝下去。

当天,宋大太太觉得头轻了不少,人也好受了些,心里高兴,就直夸张渊真是神医。

张渊露出不以为意的笑容,这样的夸奖太多了,天天听,他没什么感觉。

只是想起顾家老爷子说什么脾阳受损,他就觉得好笑,想着回苏州定要说给同行们听听。

那样的人,居然是做过太医院提点的!

可是到了第二天下午,宋大太太的头又疼了起来。

吃了药也不管用,肚子坠痛,却便不出来。

张渊心里一寒:难道自己看错了,还是用药剂量小了?

他可不允许自己的招牌砸在延陵府!

他又重新加大了剂量,让宋大太太服下去。

结果到了半夜,宋大太太的病症增强了,腹痛如绞,一阵一阵的,这是以往没有的!

宋大太太疼得受不了,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骂张渊是庸医。张渊再来号脉,她劈头盖脸数落,不给他瞧。

张渊这些年,哪里受过这种待遇,脸都铁青了!

宋玉看着妻子难受,也顾不上照顾张渊的情绪,心疼拉着妻子的手,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