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到处都是骂顾瑾之的声音,人们恨不能撕了这个不懂事的小蹄子,恨不能一把火烧了顾家。

所以,除了太守衙门的人,每日都有百姓围在马原巷附近,怕胡泽逾徇私情放了顾家的人。

延陵府防御得严,目前情况商号。目前除了顾家,还没有一例天花。

“按说,都八九天了,也该死人了!”赵道元私下里嘀咕。他和周老爷子是去过顾家的,顾家的确是全部在发烧,是天花的前兆。

已经八九天,那些体弱的孩子和丫鬟,也该扛不住了。

到了第十天,顾家开了大门。

他们家三爷顾延臻为首,下面带着一群小厮丫鬟婆子们,站在门口,跟太守府的人大声吵闹:“我们家只是在种痘,这一生都不会再染痘了,怎么能把我们都关起来?”

附近围观的百姓都听在耳里。

那些丫鬟小厮不停的嚷什么种痘种痘的。

延陵府一下子又炸开了锅。

什么是种痘,他们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顾家人脸上一点麻子也没有,一个个精神百倍。可之前,他们的确是关了家门,大夫也说,他们家全部染了天花。

城里人人都骂过顾瑾之,此刻,全部哑口无言,心里无比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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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小院子亲的打赏。

写这个案例,我也是查了很多资料,看了很多文献。关于种痘,看到有亲们说种牛痘。其实牛痘种植法,是欧洲发明的,成功率很低,而且没那么凑巧就有生了痘的牛。

欧洲发明牛痘种植法,已经是在十八世纪。发明了之后,还是大量死人,天花让他们死了将近一亿多。

一亿多!

亲们能想象为什么他们把天花说的那么可怕了吧?

中国远在十一、十二世纪的宋朝,就出现了人痘种植法,那时候技术不成熟,种了可能也染了死了的,只是小规模,而且争议很大;到康熙年间的十七世纪,人痘技术就已经逐渐成熟了!

牛痘是生在牛身上的痘,人痘是长在人身上的。

后来,天花就基本上没造成什么死亡。

为什么人们还是觉得天花很可怕,那是现代人看多了西方的医学典故。

可能亲们会问,为什么如今说起天花的防御,第一个念头就是疯狂死人,然后第二个就说牛痘种植法?

好像牛痘种植法,就是治疗天花的最好法子?

个人愚见是,原因在民国!

民国初年,就有一场声势浩大的禁止中医、宣扬西医的运动。那时候日本已经取消了汉医,只用西医。

中国一来是西学东渐,什么都讲科学,而中医讲究的那些阴阳五行,被视为糟粕;二来是中国什么都学日本。

取缔中医的运动,闹了将近三十多年。而后,南京政府出台政策,禁止中医办学校,这已经是从政策上扼杀中医。不办学校,没有传人,中医怎么延续?老中医们又是漫长的争斗,到了一九三几年的时候(具体日期懒得查了,有兴趣的亲们自己查查),南京政府修改了政策,中医可以办学校,但是只能私人办,国家不给办公立的。

哪怕是胜利了,也胜得有些惨烈,如今我想起了就心痛。

从民国那时候开始,西医就在中国疯长,西医的治疗案例,也在中国受到了吹捧和欢迎。

于是,西医治疗天花的牛痘,被奉为最好治疗方案。

其实大家各有争论,到底哪种好,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牛痘发明比中国人痘种植法晚了七八个世纪,而且发明之后照样大量死人;而古老的中国,死人最多往往是战争,绝非瘟疫…

我不管旁人怎么说,我只相信中医古老的种痘法:种人痘。

第061节普渡

十一月中旬的延陵府,已是深秋,风寒雨凉,残香细袅。

到了十三这日,落雨霏霏,嫩寒侵体,庭院景致颓败,淡花瘦玉皆杳杳。

距离刘家庄那场瘟疫,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顾瑾之心情很平静,调砚聚墨,坐在窗前写字。

几个丫鬟和祝妈妈怕她冻着,屋子里烧了暖笼。

顾瑾之在伏案疾书,葳蕤和芷蕾坐在一旁做针线,陪着她;祝妈妈今日和幼荷、霓裳记账,把夏季的东西入库,记录在案,等会儿要把账本给夫人送去。

帘栊半揭,能看清院子。

院子湿漉青石小径上,穿着绣花鞋、套了木屐的丫鬟,打伞小心翼翼走过来,生怕滑了。

祝妈妈等人都瞧见了,就遣了幼荷忙去迎几步。

来人是夫人身边的芍药姑娘,夫人身边八个大丫鬟之一,地位仅在海棠之下,最得夫人喜欢。

“夫人让问问,七小姐这边的东西整理好了不曾,让妈妈拿账本去,夫人今日要入账的。”芍药拍了拍衣襟的湿意,笑着传达她的使命。

祝妈妈等人忙请她坐,拿了帕子给她擦脸。

“都整理齐全了。”祝妈妈笑着道,“一路走来累了吧?先坐坐。我这就去给夫人回话。”

芍药没有推辞,坐了下来:“劳烦妈妈了”。今日夫人那边不忙,是夫人特许她到七小姐这边逛逛的。

她想来看看霓裳。

霓裳是她的姨母表妹。

给她端茶的正是霓裳。

此刻的霓裳,脸上挂着轻薄面纱。

“脸都好了吗?再给我瞧瞧。”芍药接了茶,放着不喝,就拉霓裳坐下,要去看霓裳的脸。

霓裳带着面纱,只露一双水灵美丽的杏眼。

天花肆虐了刘家庄,死了好些老弱病残的。

霓裳年轻,体魄素来健朗,就活了下来。

只是这张脸,已经不成模样。

她回来已经一个月了。

她刚回来的时候,夫人想打发她去庄子上,是七小姐留下了她。

霓裳记得七小姐跟夫人说:“…抹平脸上的疤痕是难的,可用药清减些,三五个月的功夫,瞧上去就像雀斑。虽不好看,却不会有碍瞻仰,不吓人的。我院子里离不得这丫头…”

夫人这才让她留下来。

“哪里能好了?”霓裳笑着,还是解了面纱给表姐芍药看,“七小姐开了药方,又亲自做了些药膏。每日白天吃药,夜里抹些药膏…”

芍药有些吓一跳。

霓裳的脸,比一个月前回来的时候还要难看,漆黑狰狞的,不知是严重了,还是正在恢复?

她没好说实话,就道:“七小姐医术塞活神仙的,你放宽心!”

霓裳微笑,点点头,重新把面纱带上:“我是最信得过七小姐的!要不是七小姐,那场瘟疫不知要死多少人呢!”

说罢,她眼眸微黯。

那场瘟疫里,有了七小姐的种痘法,其他庄子没怎么死人,只是霓裳家的刘家庄,因是先发的,所以死伤不计其数。

她那刚满周岁的第二侄女和大嫂、爹爹都没有抗住,纷纷离世。

原本的一家子人,如今只剩下大哥、三岁的大侄儿和霓裳。

大哥还安慰霓裳:“咱们庄子几百口人,只余下五十不到。有的全家没了,有的只剩一个。咱们还有三人,总算给咱们留了点依靠。你莫要伤心,要往好处想。若是主人家不肯要你了,回来跟大哥种田,大哥养活你!”

想起来,眼睛就有些涩,霓裳连忙把念头转回来。

芍药坐了一会儿,跟霓裳说了半日的闲话,又跟幼荷几个打了招呼,然后进来给顾瑾之行礼,见外面的雨渐渐歇了,就起身回了夫人那边。

霓裳送她到院门口。

青石板路湿滑,芍药走得很慢。回到夫人那边的院子时,夫人和宋妈妈已经把各屋子的账对完了。

夫人正在跟七小姐的乳娘祝妈妈说话:“…多劝着些,夜里早睡,别写字到三更半夜的,又不是要下场考学。”

祝妈妈恭敬道是。

夫人这才笑眯眯的,让祝妈妈先回去。

“霓裳如何了?”夫人看到进来的芍药,就笑着问她。

今日夫人心情很好。

“脸好了些,都是辛苦七小姐!”芍药道,“更是夫人的恩典,赏她一口饭吃。”

宋盼儿摆手,笑了笑。

顾瑾之喜欢霓裳,宋盼儿就留下她。

只要是顾瑾之愿意的,宋盼儿从来没有执拗过。

想起天花肆虐的时候,顾瑾之说服宋盼儿种痘,宋盼儿何尝不是紧紧攥了一口气?

“…我已经把挤下来的痘浆和痘痂制成了粉,挑一些放在鼻子底下,就是种痘。过几天会发热。”顾瑾之说的头头是道,“等热退了下去,这辈子就再也不怕染了天花的。这是救大家一命。咱们不试,外面的百姓不会相信咱们,延陵府附近的庄子保住也难,只怕要死成千上万的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娘,咱们平素积的小德,这次才是大功劳。”

女儿拍在胸脯说,保证没事,这是给他们救命,她能保证全部种痘成功。

她需要宋盼儿的支持。

对于宋盼儿而言,这是个极大的考验。

万一孩子狂妄,不能种痘成功,全府陪葬不说,还给延陵府添了病乱,成为罪人。

可不同意吧,往日对女儿的支持,都是假的吗?

顾瑾之又把她治好的宋大太太、胡婕和明慧公主的案例说了一遍。

宋盼儿又是一夜未睡,思前想后,最后瞒着顾延臻,答应了顾瑾之的话。

她亲眼见过当初宋大太太和胡婕是如何的凶险,命悬一线被顾瑾之救活的。

他们先种痘,等到发热的时候关了家门,透出风声给胡泽逾,让胡泽逾来作证,顾瑾之的种痘技术是可靠的。

顾瑾之是本着既救满府的人,又给瘟疫出力。

宋盼儿则是心惊胆战用满府的性命支持顾瑾之。

如今想起了,她何尝不后怕?

顾瑾之最终成功了。她的种痘方法,因为有胡泽逾和赵道元、周老爷子的亲眼见证,得到了胡泽逾和明慧公主的信任。

于是,胡泽逾下令,全部强行给延陵的百姓种痘。

大家一开始将信将疑,有人哭闹,有人逃走,觉得胡太守是要害死他们,比害怕瘟疫还要强烈。

可胡泽逾毫不手软。

胡太太也不敢种,是被胡泽逾强逼的。

那半个月,胡泽逾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没人知晓。他没有睡过一天的安稳觉。万一失败,他就是万劫不复;万一成功,他的政绩显著,调回京师指日可待。

宋盼儿不得不承认,胡泽逾是个特别狠的人。

他为了前程,敢走险峻。

当然,最后顾瑾之替胡泽逾保住了前程。

想起这些,宋盼儿对女儿的医术,已经是深信不疑。

异象也好、妖孽也罢,宋盼儿都不怕了。她的女儿绝对是个慈心仁厚的。

也许顾瑾之并不是妖孽,而是菩萨转世吧?

宋盼儿唇角就有了个满意的笑。

傍晚的时候,顾煊之和顾?之兄弟俩下学,来宋盼儿这边吃饭。

宋盼儿今日觉得顾?之也挺顺眼的。

快到开饭的时候,顾延臻身边的小厮来说:“胡太守留三爷吃饭,他们在鼎香楼开了饭局,三爷让告诉夫人不用等他。”

宋盼儿眉头蹙了蹙,问:“太守因为什么请客?”

“刘家庄牵头,大大小小十来个庄子,给太守送了把万民伞!”小厮笑着说道。

宋盼儿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的确值得庆贺。

胡泽逾这次是立了大功的。

明年他就要调任,只怕是更好的前程。

而后,宋盼儿心里又酸酸的。

顾瑾之冒了那么大的险,顾家不遗余力支持她,最后,出风头的却是胡泽逾和秦申四。

顾瑾之只教秦申四如何种痘、如何退烧,旁的一概不出面。

如今功成名就的,只是胡泽逾和秦申四。

顾瑾之什么都没有捞到。

宋盼儿不知道顾瑾之这份淡泊名利的心境,到底是哪里来的…

反正宋盼儿做不到。

吃了饭,宋盼儿打发两个孩子回房,自己也准备歇了。

突然,外头的管事说:“老太爷从京城送了书信回来,是加急的。”

宋盼儿忙起身,叫海棠把信接进来。

第062节生祠

老爷子叫人加急送了信回来,宋盼儿心里非常不安。

自从老爷子回京,她就隐约有些不好的念头。

是不是他们也要回去了?

因为很不想回去受拘束,宋盼儿每每想起来就担忧。

她不等丫鬟拿裁纸刀来,一把用力撕开了信封口,迫不及待读了起来。

读了几行,就读完了。

她眉头微微蹙起。

宋妈妈等人纷纷问怎么回事。

“…没事。”宋盼儿回神,微微笑了笑,“二月初六是二房三少爷的好日子,老太爷让咱们回去观礼。”

就这么一件简单的事,用得着加急送信吗?

要不是夫人故意拿话搪塞她们,就是这其中有她们不知道的隐晦。宋妈妈和海棠不敢再问了,两人又服侍夫人歇下。

宋盼儿却摆摆手,独自坐在椅子上,对宋妈妈道:“你派个婆子去外院,跟司笺说一声:不管三爷多晚到家,都回内院来。让上夜的婆子们给三爷留门。”

宋妈妈眼底闪过一缕不安。

这是出了事啊!

“是。”她应着,就出去吩咐了。

宋盼儿再也没有睡意,披着件小绫袄,围着暖笼,静坐沉思。

今日是芍药值夜。

宋盼儿让宋妈妈和海棠下去歇了,明日还要起来当差,只留了芍药在跟前。

芍药给她端了杯清茶。

“夫人,您不如床上卧着。这暖笼虽然不冷,可背后寒。”芍药细声劝着宋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