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盼儿在舱里听了,心就凉了半截,公主果然是知道的。

陈公子这人。就不好明着赶走了。

宋盼儿还得依靠明慧公主和元平侯呢。

她巴结都来不及。

公主让她带个人,她就半路把人弄走,公主以后还会跟她亲近吗?

她让顾瑾之和芍药服侍。梳洗了一番。

她眼睛转来转去,在思量如何弄走陈煜朝,又不至于得罪了明慧公主。

等梳洗完毕,她带着顾瑾之去了前舱。

顾延臻脸上怒火烧灼,秦申四满脸的惭愧内疚。陈煜朝脸色不好看。有些阴晦,可能是昨夜未睡的缘故。

“陈公子,听我家姐儿说,昨夜闹了劫难,公子没事吧?”宋盼儿笑着问,脸上反常地露出了几分关切。

顾延臻就怒瞪了陈公子一眼。

“我倒没事。只是惊了七小姐和两位少爷。”陈煜朝声音嘶哑,染了些风寒,鼻子也塞了。

他昨夜在寒风浪雨里坐了半个时辰。

顾延臻就轻哼一声。

秦申四脸上的愧色添重。公主所托。他自然是不敢暴露陈煜朝的身份,总是提心吊胆怕出事。

如今,真的出了事。

不幸中的万幸是,顾家没人受伤。

“什么惊不惊的,小孩子都承不住事。”宋盼儿继续笑着道。“昨日是什么人追公子的?若是有为难的地方,只管告诉我们。我们家大伯如今在京里做官。这沿途的太守衙门,个个都得给几分薄面。要不要让我们家三爷去替公子报官?”

报官都说出来了…

“谢夫人,不用麻烦了。”陈煜朝道,“不过是家里生意上的小事,惹了江湖混子。”

顿了顿,他又道,“我有件事,一直不好开口:我最近身子不太好,想到了镇江府就歇几日,调养调养再启程。我素知三爷和夫人好客,总不好开口…”

顾延臻的面容这才缓和了些。

宋盼儿微笑:“要不,我们也陪公子几日?公主托付我们相互照应,总不能丢下公子…”

“不用不用。”陈煜朝忙摆手,“你们上京是赶喜事,别耽误你们才好。”

宋盼儿就不再多言,生怕说多了,人家真的留下来。

他主动说要走的,是最好不过。

看来是个识时务的。

只是,到底是什么来历,有人会追杀他?

宋盼儿一开始还想知道,现在,就算非要旁人告诉她,她也不愿意听。高门望族之间的龌龊,知道了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顾家家底不足,宋盼儿惹不起这些事。

他们在延陵府还算有点身份的人家。可到了京城,王公贵族林立,倘或老爷子健在,没有分家,虽然能占个国公府的名头,却事事需受大伯摆布;若老爷子不在,分了家,大伯承爵,他们三房就真的什么也不是了。

宋盼儿不愿意回京,除了不想受大伯约束,何尝不是怕后者?

这姓陈的要不是明慧公主的人,宋盼儿早破口训诫了,哪里会这样陪着笑脸说话?

禀明之后,陈煜朝和秦申四回了自己的船。

宋盼儿把顾煊之和顾琇之、顾瑾之都叫到自己的船舱,一刻也不准他们姐弟再离开自己的眼。

昨夜的事,如今想起来都后怕。

要是…

宋盼儿打了个寒颤。

“娘,到了镇江府,等秦太医和陈公子下了船,咱们也换船吧?”顾瑾之对母亲说,“万一那伙人还有同伴,又以为陈公子仍在咱们船上,咱们也不得安宁。”

顾延臻和宋盼儿听了,仔细一想,都赞同顾瑾之的话。

“…只是,镇江府咱们又不熟。哪里去找可靠的船家?”顾延臻担心道,“咱们这些船家,都是延陵府素有名声的。可到了镇江府,那些船家知道咱们是外地人,要是存了恶意,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有为恶之徒,佯装摆渡,等客人上了船,接货杀人,欺男霸女。戏文里常有这种故事。

岂知这些话,不是出自生活?

他们匆忙上京,图省事。又想着世道太平,船家皆是熟悉的,只带了一个小厮和管事出门。

如今可怎么是好?

宋盼儿眉头也蹙起来。

出门在外,小心些总没有坏处。

“打了大哥的名头,找镇江府的太守衙门里帮个忙。总是可以的吧?”宋盼儿道,“安全为上。”

顾延臻想了想,只得如此。

夫妻俩就把陈煜朝骂了一遍,都是他害的。

当天傍晚,他们就到了镇江府。

停船上岸,秦申四也来告辞。他果然是送陈公子的。

宋盼儿和顾延臻都没有挽留他。

陈煜朝带着姜通和秦申四,上岸自去。

“那些人拦着我,不知姜大人和秦太医。”先找了间客栈落脚。陈煜朝对秦申四和姜通道,“咱们分开走,别被人一网打尽。”

陈煜朝主意已定,不容置喙。

秦申四和姜通就没有再说什么,同意了他的话。大局为重。

第二天一大清楚,姜通和秦申四雇船继续北上。陈煜朝则走大道,雇了辆马车,往北而去。

他们上路的时候,顾家众人还在客栈的梦乡里。

顾瑾之睡得特别熟。

等到半上午,顾延臻才去了太守衙门。

非常凑巧,他在延陵府认识的一个书生,如今在太守衙门做了门客,对镇江府很熟悉,亲自帮他们雇了两条大船。

宋盼儿把孩子们都各自自己船上,就是怕再出事。

下人们坐一船。

整顿好之后,又吃了午膳,下午才慢悠悠从镇江府出发。

一路上常有风雪,走得很慢。

除夕夜的时候,才刚刚到山东境内。

宋盼儿让船家把船停靠,赏了他们和下人每人一个大红包,然后又叫船家上岸,买了好些鸡鸭鱼肉,赏了下人和船家一桌,顾家自己一桌。

“等回了家,娘再给你们做新衣裳。一人做七八身,都补回来。”宋盼儿安慰孩子们说。

孩子们真的没什么失意,他们反而觉得新奇不已。

年年过年的习俗,他们都厌烦了,反而是在船上有趣。

顾琇之的晕船,经过顾瑾之长达半个月的揉按推|拿,已经大好。他吃饭比从前精神多了,每顿都能吃一碗半。

顾煊之就跟他比赛,也吃一碗半。

宋盼儿等人都清减了些,他们兄弟俩却长得胖嘟嘟的,把宋盼儿喜欢不已。

从前瞧着顾琇之怎么都不顺眼,如今却习惯了,觉得这孩子沉默少语,眉宇敦厚,虽然不讨喜,却也不讨厌。

于是,她对着顾琇之,脸上也有了些自然的笑意。

顾琇之就更加开心了,说话声音也有了点底气。

他活泼了些,带着顾煊之也活泼了些。

顾延臻心里的重石,终于缓缓放了下来。

到了正月初十,终于到了通州。

大堂哥顾辰之亲自带了人在通州接他们。

“我过了初一就来了,生怕错过了。”上次延陵府一行,他和三房的人就亲密了些,见他们也是真的高兴,“哪里知道,你们竟然这么迟才到,让我好生担心。”

顾瑾之等人纷纷热情喊大哥。

下船乘车,正月十四就到了京城。

进城门的时候,顾瑾之撩起车窗帘向外瞧去。

陌生的地方,她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六年,却闻不到半点熟悉的味道。

连空气都和延陵府不同。

这一刻,顾瑾之很想念延陵府。

葳蕤和幼荷也挤过来瞧。

祝妈妈就笑着,把帘子给她们放下:“都别闹,都别闹!姑娘别牵头!京城地方,可比不得延陵府,规矩多着呢,别叫人笑话了去。”

顾瑾之笑了笑,坐正了身子。

葳蕤和幼荷也吐了吐舌头。

车子很快,就到了成国公府邸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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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0节猜测

正月的京城,苦寒逼人。

马车进了成国公府,一直到垂花门口。

车帘幕垂垂,似有幽香撩过,隐约是那冰魂玉魄的腊梅。

等马车慢悠悠停下,尚未下车,就听到了嘈嘈切切的笑声。

来迎他们的人不少呢。

等马车停稳,祝妈妈和两个丫鬟先下了车,然后要扶顾瑾之。

顾瑾之就着她们的手,也下了车。

垂花门口,珠围翠绕,满满当当的人,个个脸上轻扬着欢迎的笑意。横眸一扫,顾瑾之大部分都是不认识的。

一走六年,变化太多了。

倒是垂花门右侧一株虬枝攀沿的红梅树,有点印象,顾瑾之还在京里的时候就种了。霜寒下,暗香来。枝头或繁或简,都裹了疏影,风姿绰约。

宋盼儿和顾延臻、煊哥儿、琇哥儿也下了马车。

大家迎上去。

大伯母宁氏站出来,顾瑾之记得她。只是这六年,她好像一下子就老了许多,是家务事操心过度吧?

二伯母叶氏,也感觉老了些。

大家上前,各自行礼,就开始相互打量。

顾瑾之和宋盼儿打量他们,他们也打量顾瑾之一家人。

宋盼儿比在京的时候还要水灵白皙,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似秋水明媚动人,一掠眉、一流眄,风情自现。

和她一比,京城这些女眷的肤色都有些干。

果然,江南的水土是养人的。

顾延臻没什么变化。

孩子们则大变样。

“天寒地冻的,咱们别这里说话,先进去吧。”大伯母笑着道。

垂花门内的穿堂里,停了好些驯骡小油车,各有婆子牵着。

大家先拥簇顾延臻一家人上了车,然后才各自等车。往大伯母那边去。

顾大夫人这边的花厅,早已熏了暖笼,温暖如春。

顾瑾之带着两个弟弟,跟着母亲坐下。

后面就黑压压坐了一屋子人。

他们是新来的,大家的目光都在他们身上。

宋盼儿笑语嫣然和大家说话。

顾延臻并顾瑾之等几人,都比较沉默,含笑听着。

大伯母和二伯母偶然问顾瑾之和煊哥儿、琇哥儿一句,他们姐弟就答一句,旁的多余话都没有。

在座有好几个和顾瑾之年纪相仿女孩子,都是二房的堂姐。虽然顾瑾之已经分不清她们谁是谁了。

她们从进门起就打量顾瑾之,此刻已经没了兴趣。

顾瑾之身量高挑纤细,却一张娃娃脸。眉眼似乎没有张开。清汤挂面的女孩子,对其他女孩子没有半点威胁力。而且她沉默不语的样子,的确有点呆。

几位堂姐模样周正,皆能把顾瑾之比下去。

闲话絮叨了两盏茶的功夫,大伯母道:“你们一路车马劳顿。都累了吧?先回去歇息,明日得空再说话。”

宋盼儿等人就站起来道谢。

他们还是住在原先的静园。

静园在成国公府的西边,紧挨着二伯母的缀芳阁。

正好二伯母和三位堂姐也回房,就跟着一起,又是一群人拥簇着,往静园而来。

静园里。大伯母打发了十几个丫鬟婆子,早已打扫干净,熏了暖笼。

“你也忙。就先回去吧。”大伯母又对二伯母等人说道。

二伯母笑笑,带着三个堂姐,说了些客气话,就先走了。

宋盼儿眼睛毒,细细打量着这院子、屋子。发现庭院的花草都是修建整齐的,新种了腊梅、还有各色花草。皆是从前没有的。而屋子里的用度,皆有岁月磨损的痕迹。

断乎没有他们不在京城,反而往他们院子里种花草的道理。

这应该是有人住的。

宋盼儿就不太高兴。

不过,京城这宅子地方小,人口又众,可怜挤在一起。又想着她在延陵府的宽敞自在,不悦就减轻了些。

做人不能太苛刻了。

“你这院子,二房的珊姐儿和珀姐儿住了三两年。两个孩子都仔细,没有损了房子。我也是前后看过的。”大伯母看见宋盼儿表情有些变化,又知她素来精明,就诚实说了,“你再瞧瞧,哪里不好告诉我,我一并换了。”

家具都是宋盼儿和顾延臻成亲的时候置办的,他们走后,大伯母就将这些收在库房里,听说他们要回来才拿出来。

他们不过是上京喝喜酒,走亲戚一样,宋盼儿何苦招人嫌?

她笑着道:“大嫂不该如此的,让珊姐儿和珀姐儿也跟着折腾。家里有客厢房,我们住客厢房就好了!要孩子们挪来挪去,给你们都添了麻烦,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大伯母就微微笑了笑:宋盼儿回江南这些年,倒改了那处处不饶人的性格…

不过,要是真的把他们安置在厢房,宋盼儿怕是没这么好说话的。

“原就是你们的院子。”大伯母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还想你们多住些日子,大家一处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