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笺赶车,两人很快出了宫门。

突然,马车猛然停了下来。

顾瑾之坐在车子里想着心思,马车一停,她思绪就断了,忙问怎么回事。

“顾小姐?”外头有人笑着道。

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温柔低沉,最是熟悉不过的。

顾瑾之掀起了车帘,看到了陈公子。她笑了笑,道:“是陈公子。你也到了京城?”

他的样子,是要进宫的。

秦申四站在他身边。

他们身后,还有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高大威猛,一脸的络腮胡子,双眉横卧,威武英气。

看他的模样,便知道身份不俗。

顾瑾之下了马车。

秦申四也上前,冲她作揖,喊了声七姑娘。

顾瑾之就笑:“秦太医。”她对秦申四,态度就完全不同于陈煜朝的敷衍,“我爹爹多次念叨,不知您到了京里没有。回头忙完了公事,去我们府上坐坐。”

秦申四连忙道是。

然后,他恭敬对身边高大的中年男子说:“这位是成国公府顾家的七小姐,当初在延陵府,公主的失眠症,也是顾七小姐治好的。”

又对顾瑾之道,“这是元平侯爷。”

他就是明慧公主的独子,元平侯姜梁。

他长得一点也不像公主和驸马。

也可能是因为浓密的络腮胡子,遮住的容貌。

顾瑾之也给她行礼。

元平侯哈哈笑:“早就听母亲多次说起顾七小姐。对七小姐的医术最是推崇。原来七小姐这么年幼,实在英雄出少年。”

顾瑾之笑了笑。

元平侯不可能不知道她治好了太后。

可太后生病,原本就是件非常忌讳的事,大家都装聋作哑,谁也不敢提起。

顾瑾之和庐阳王是御赐的姻缘,却也没有正式行礼,外人也不好贸然现在就叫她王妃。

所以,元平侯只提她对明慧公主的恩情,不提她在京城的作为。

“侯爷过奖了。”顾瑾之道,“公主的病。都是得力于秦太医,我当不起的。”

彼此寒暄了几句,他们着急进宫。就错身告辞。

陈煜朝冲顾瑾之笑,落后了几步,跟顾瑾之解释:“当日”

顾瑾之转身,上了马车。

她没有等陈煜朝说完。

司笺回了马鞭,马车就慢悠悠从陈煜朝身边擦过。

在车上。她想,陈煜朝定是历史上那个因为丞相胡氏篡位,逃到了中原求助的安南国陈氏唯一的王族。

事不关己,很快就从顾瑾之心里淡去。

她回了家。

宋盼儿和顾延臻已经回来了,院子里一片杂乱。他们都收拾东西,说明日是个好日子。想明日搬出去。

顾瑾之笑:“不用这样急吧?”

宋盼儿点她的额头:“你又懒了不想收拾?你嫌乱,先去你祖父的书房坐坐。你的东西,祝妈妈和幼荷、葳蕤在收拾。你是不知道那园子。简直”

她跟顾瑾之形容了半天,后来有些词穷,只是一遍又一遍说富丽堂堂到了极致。

顾瑾之就笑。

倘或母亲没有怀孕,她就丢开手不管的。

如今,自然不能躲懒。就扶着母亲进了屋子,和芍药、念露等人一起。帮忙收拾箱笼。

慕青反而空下来,站在一旁。

她咬了咬唇,想说什么,始终没开口。

宋盼儿很是喜欢慕青,觉得她跟留在延陵府的海棠一样,是个绝佳能干的,比芍药还要强两分。

她想带着慕青走,却又不知道怎么跟大夫人开口。

晚上吃了饭,收拾妥当,打发煊哥儿和琇哥儿去睡下,顾延臻在等下看书,宋盼儿和就顾瑾之说起慕青的事:“心里挺舍不得她。她虽然服侍我的日子不长,可样样贴我的心。”

“跟大伯母要去。”顾瑾之笑着道,“您喜欢她,大伯母还能不给吗?”

宋盼儿则白了她一眼:“什么好东西都要去?也许慕青也是你大伯母的心头好呢?”

“再心头好,她也舍得给您。”顾瑾之很肯定的说,“您怀着身子呢。”

宋盼儿被顾瑾之说的心里动了动。

她把慕青叫来,问她愿意不愿意跟着他们去新宅子:“…我派人去和大夫人说,只说是我离不得你。”

慕青忙跪下:“奴婢愿意。”

宋盼儿一句离不得,让慕青大为感动。

宋盼儿就笑了笑。

次日一大清早,顾延臻和管事先把他们的金子,拉到了元宝胡同那边的宅子。家里宋盼儿和顾瑾之掌事。

大夫人也吃了早膳,丢了家里琐事,过来帮忙。

宋盼儿就趁机和她说起慕青的事。

大夫人只犹豫了一下,就连忙道:“什么大事!别说喜欢一个丫鬟,就是喜欢这宅子,搬了去又何妨?”

很愉快答应把慕青让给宋盼儿。

宋盼儿唇角就有了个愉悦的笑。

“她随后再去。”临走的时候,大夫人留下了慕青,“她也在我身边服侍了一场,我有些东西赏她。”

“奴婢也要辞辞这里的姊妹”慕青也说。

宋盼儿就笑:“那就不急,我明日派人来接你。”

慕青屈膝道谢。

第092节宫妃

转眼就到了三月。

三月的京师,不似江南的烟雨画舫、淡花弱柳的明媚和煦,依旧很冷。

前几日天气暖和,迎春花刚冒头,鹅黄的花朵儿,娇软嫩柔;一场疾风,落英如雨,全部凋谢。

宋盼儿怀孕已经四个多月,小腹微隆。

她情绪有些难以自控,随着天气,也骤冷骤热。

三月初三这日,慕青和祝妈妈做了春饼。

京师的规矩,三月初三前后这几日,望族大户皆有春宴。

宋盼儿母女也接到了很多请帖。

很多人家门第很高,宋盼儿自觉是攀不上的。他们下请帖,无非是听闻了顾瑾之和庐阳王在说亲,看着顾瑾之身后的太后娘娘。

宋盼儿喜欢在延陵府那种日子。虽然大家来往,却是户门相对,人家不会低看她或者刻意有求于她。

带着目的的来往,让宋盼儿心里很不舒服,她借口身子不爽利,推辞了众多春宴。

就像初三这日,乃是大伯母宴请,一早就下了请帖。

宋盼儿一个月没有出门,其实也想去赶赶热闹。

偏偏昨夜一场雨,寒冷刺骨。

顾瑾之就说:“娘怀着身子,最是娇弱的时候。染了风寒,药也是不好用的。不如改日再登门道歉,推了吧。”

宋盼儿就没去。

慕青和祝妈妈用香葱、香椿芽做了春饼,端了上来。

宋盼儿和顾瑾之姐弟俩招到身边,一起吃饼,又叫人送了几块去外院,给老太爷、三爷和八少爷。

太后赏的这宅子,坐落在元宝胡同,紧挨着南昌王府和庐阳王府。

这两府。只是两位王爷进宫时落脚之地,家里除了看家的下人,并无家属,实则清冷得很。

而太后赏赐给顾瑾之之后,工部的人立马换了匾额,汉白玉雕刻着大黑字,上书“顾宅”。

这宅子设计巧妙。

进门就是一处池塘,建了凉亭为屏,与别家不同。池塘上架了九曲回廊,绕过长长的回廊。乃是正经的门房。

左右各两间门房,架了高高的拱门。

绕过拱门,才是顾宅的外院。

外院书房、客房、厢房。一应俱全。

搬到这里之后,庶弟顾琇之就被宋盼儿打发去了外院,内院,则只有顾瑾之和煊哥儿给宋盼儿作伴。

这两日,宋盼儿正在到处求人。聘一位先生,教煊哥儿和琇哥儿念书。

只可惜,荐来的先生,宋盼儿都不太满意,就一直拖着。

琇哥儿在外院,跟着父亲读书;煊哥儿则跟顾瑾之。

宋盼儿咬着春饼。围着暖炉跟众人忆江南:“…到了清明的时候,租了画舫,一边游河。一边饮酒,听着曲儿,真是人间美事。我要是男人,才没有心思念书呢,亏得三爷能坐得住。”

说的众人都笑。

顾瑾之也咬了口春饼。眯着眼睛,回忆延陵府的春天。芳草萋萋,桃红杏青。风吹在脸上,暖融融的,似一双温暖的手拂过。

而京师,似乎没有春秋这两个时节,冷了又冷,就热了;热过了,倏然又冷了。

“不知道宋妈妈他们什么时候能到。”宋盼儿又感叹。

自从搬了家,宋盼儿就请人快马给延陵府送信,让她娘家的大嫂宋大太太帮衬着,家里的下人,她点名需要的,全部送到京城来。

其他的,依旧留在宅子里,等他们一年半载就回去了。

“快马送信,一个月能到延陵,只怕这会子他们收到信了。”顾瑾之笑着道,“坐船上京,却是慢些。可喜如今春暖河开,赶得紧的话,两个月就能到。端午节吧?”

宋盼儿就点点头。

如今她这院子里,内外用人都很紧巴。

先买的丫鬟,哪里顺手?

除了慕青,宋盼儿还跟大夫人讨了两个婆子来。

芍药、念露和顾瑾之的乳娘祝妈妈原本就是各个院子里管事的。她们再挑起重担,也不手生。

可外院很就缺人了。

好在司笺那小厮机灵透了,新买的小厮交给他调治,很快就能服侍。

宋盼儿就更加喜欢司笺,索性抬了他做三等管事。

司笺不过才十五岁,乃是顾家最年幼的管事了。

他还以为是顾瑾之说情了,特意买了新巧的玩物,悄悄送进来谢顾瑾之。弄得顾瑾之哭笑不得,让葳蕤拿了一包银锞子赏他。

外头春雨淅淅沥沥下着,寒意四涌。

吃了春饼,顾瑾之和煊哥儿依旧留在母亲的院子里。

煊哥儿的丫鬟带了书,拿给煊哥儿。

顾瑾之就跟他讲书。

她说得很直白,易懂,却不怎么正荆

宋盼儿听了直笑:“你要是这样去考秀才,先是气死主考官了。”

顾瑾之则笑道:“煊哥儿以后又正经师傅教授正经文章,我不过是讲解,让他记住,以后背诵更是容易了。”

宋盼儿自然知道,还是忍不住笑。

看着他们姐弟,宋盼儿又摸了摸自己微隆的小腹,心里踏实又安静。

东次间就静悄悄的,唯有顾瑾之是不是的说话声。

外头却听到了喊声:“小七,小七!”

庐阳王来了。

他每次来,都不等门房上的小厮通禀,直接就往里创。

肯定是先去了顾瑾之那边,发现人不在,就又赶到了宋盼儿这边。

宋盼儿忙迎了出去。

外头寒雨纷纷,细雨如织。

只见庐阳王披着玉针蓑,戴了金藤笠,脚踏着木屐,健步如飞往宋盼儿的正院而来。

斜风细雨,打在他含笑喜悦的脸上,朦胧中儒雅俊朗,似人物画里走出来的。

宋盼儿身边的芍药和念露。都在抿唇笑,脸有些红。

庐阳王是俊美非常的,年纪小的女孩子瞧着都喜欢。

顾瑾之和煊哥儿也放下书,迎了他去。

他已经进了正厅。

宋盼儿由丫鬟搀扶着,给他行礼。

他常往顾家跑,顾瑾之多次告诉他,宋盼儿是她的娘亲,跟太后是他的娘亲一样。

庐阳王就很尊重宋盼儿,也给她作揖,喊三夫人。

“…小七。母后宣我进宫去,你陪着我去。”庐阳王一脸的高兴,对顾瑾之道。

他已经不怎么拉顾瑾之的手。因为顾瑾之告诉他。这样不太好。庐阳王冲她笑,比拉她的手,更让她喜欢。

于是,庐阳王信以为真,后来就不怎么拉了。只是每次都非常努力冲她笑,再也没哭过。

他很听话。

顾瑾之后世的儿子,都没有庐阳王这样听话。

“好。”顾瑾之笑着。

顾瑾之搬到这个宅子之后,庐阳王也从宫里的琼阑殿出来,住到了庐阳王府,就和顾瑾之比邻。

她见庐阳王脸上被雨水打湿。晶莹的水珠落在眉梢、睫毛,就拿了拍子,自己替他擦脸。

庐阳王笑得很灿烂。

满屋子的丫鬟居然都撇过头去。

宋盼儿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她回自己的屋子,换了身衣裳,也披了蓑衣斗笠。

庐阳王府派了车,就停在顾宅的大门口。

宋盼儿叮嘱她几句,就让丫鬟送她出门。又让小厮跟着,陪庐阳王进宫去了。